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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骷髏的劍柄

石棺中坐起的黑甲騎士,仿佛一座從地獄巖漿中拔地而起的鐵山。冰冷、死寂,卻又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覆蓋著破碎手甲的右手,如同裁決的鐵砧,重重壓在裹尸布纏繞的劍柄之上。幽藍的魔法燈光在他漆黑的鎧甲上跳躍、明滅,仿佛無數掙扎的鬼火,將那兩個深陷面甲的眼窩黑洞映襯得更加深邃、更加恐怖。一股無形的寒流瞬間席卷了空曠的前廳,凍結了空氣,也凍結了三人的血液。

“打擾……安眠者……”一個聲音,干澀、破碎,如同無數砂礫在生銹的管道中摩擦滾動,直接在三人的腦海深處響起,并非通過空氣傳播。那是純粹的精神低語,充滿了亙古的怨毒與守護的執念。

本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諾穆安森的劍鞘在他背后瘋狂震顫,發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鳴,仿佛瀕死的野獸在咆哮,一股灼熱感隔著皮甲灼燒著他的脊背,與棺蓋上劍柄傳來的冰冷死寂形成了尖銳的對沖。他咬緊牙關,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轉身逃走的沖動,雙手死死握住了北海短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褻瀆……圣物者……死……”那骸骨騎士的精神低語再次轟擊著他們的意識。它按在劍柄上的右手猛地一抬,裹尸布寸寸碎裂,露出下方一截閃耀著奇異暗金色澤、布滿古老螺旋紋路的金屬劍柄!與此同時,它覆蓋著殘破手甲的左手,以與其僵硬身軀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狠狠拍在身下的石棺邊緣!

“轟隆!”

一聲巨響!巨大的石棺蓋如同被攻城錘擊中,帶著萬鈞之勢,呼嘯著翻滾飛出,直直砸向臺階下的三人!沉重的石板撕裂空氣,卷起漫天塵埃,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散開!”賈的尖嘯劃破了凝滯的恐懼。三人如同炸窩的驚鳥,猛地向三個方向撲倒翻滾!

轟!!!

沉重的棺蓋如同隕石般砸在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堅硬的地面石板瞬間崩裂、凹陷,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碎石如同霰彈般激射而出!本只感覺一股狂暴的氣浪狠狠撞在后背,將他向前掀飛出去,狼狽地摔在冰冷的塵埃里,胸口一陣氣血翻涌。

“呃啊!”斯蒂諾的痛呼傳來。一塊飛濺的石片狠狠擦過他的小腿,帶起一溜血花。但他強忍著劇痛,翻滾的同時,手中的鋼弩已經閃電般抬起,根本無需瞄準,僅憑無數次生死搏殺中淬煉出的本能,朝著那剛剛投擲出致命一擊、身形似乎因此微微一頓的黑甲身影,狠狠扣下了扳機!

“嘣——!”

弩矢離弦的尖嘯撕裂空氣!

噗!

一聲沉悶的撞擊。弩矢精準地射中了骸骨騎士胸前一片相對完好的板甲!然而,預想中的貫穿并未出現。箭頭只是在暗沉如夜的金屬甲片上撞出一溜刺目的火星,留下一個淺淺的白痕,便無力地彈開、墜落!

“該死!這盔甲……”斯蒂諾的心沉到了谷底。

骸骨騎士似乎被這微不足道的攻擊徹底激怒了。它猛地從石棺中站起!破碎的黑色板甲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腐朽的斗篷碎片簌簌落下。它那覆蓋著殘破手甲的右手,終于徹底握住了石棺蓋上的暗金劍柄!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黑色漣漪,以劍柄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空氣中彌漫的塵埃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攪動,瘋狂旋轉。冰冷刺骨的死亡氣息瞬間暴漲,壓得人喘不過氣。骸骨騎士頭盔下那兩團深淵般的黑洞,似乎亮起了兩點微弱的、不祥的猩紅光芒,牢牢鎖定了剛剛爬起的本——他背后的劍鞘嗡鳴最為激烈!

“吼——!”不再是精神低語,而是一聲充滿了金屬質感的、沙啞刺耳的咆哮,如同銹蝕的巨輪在深海悲鳴!骸骨騎士一步踏出石棺!沉重的鐵靴踩在石臺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整個前廳似乎都在微微震顫!它拖著那把僅剩劍柄的“劍”,以一種僵硬卻又迅捷得詭異的步伐,帶著排山倒海的死亡威壓,向著本猛沖而來!每一步落下,都踏碎地面,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本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撲面而來!那柄僅剩劍柄的“劍”,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吞噬靈魂的漩渦!他怒吼一聲,布利克魯遜人的悍勇壓倒了恐懼,不退反進,雙手緊握北海短劍,迎著那沖鋒的鋼鐵巨獸,用盡全身力氣,一記勢大力沉的斜劈狠狠斬向對方持劍的右臂關節!

當!!!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耳欲聾!火星四濺!

本感覺自己砍中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塊從山體上剝落的萬年玄鐵!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劍柄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短劍被高高彈起,險些脫手!骸骨騎士沖鋒的勢頭僅僅被阻滯了一瞬,覆蓋著破碎手甲的左拳已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攻城錘般狠狠砸向本的胸口!

太快了!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色的閃電從側面刺來!

“叮!”

是賈的刺劍!劍尖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骸骨騎士左手腕甲的薄弱連接處!那刁鉆的角度和凝聚于一點的巨大力量,終于讓這恐怖的亡靈動作為之一滯!拳頭擦著本的胸前皮甲劃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膚生疼。

“攻擊關節!它并非無懈可擊!”賈厲聲嘶吼,聲音因為巨大的壓力而變形。他的刺劍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閃電般刺出,點向骸骨騎士的膝蓋后方連接處!

骸骨騎士似乎被這靈巧的騷擾徹底激怒,它猛地扭轉身軀,舍棄了本,那覆蓋著殘破手甲的左手五指如鉤,帶著一股腥風,狠狠抓向賈的面門!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賈瞳孔一縮,身體如同折斷的蘆葦般極限后仰!嗤啦!鋒銳的手甲指尖擦著他的兜帽邊緣掠過,堅韌的布料瞬間被撕開幾道口子,幾縷銀白的發絲被切斷飄落。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貼著他的鼻尖掠過!

“斯蒂諾!”本嘶吼著,強忍著手臂的劇痛和麻木,再次撲上!這一次,他不再追求斬斷,而是將沉重的北海短劍如同戰錘般,狠狠砸向骸骨騎士支撐身體的后腿膝關節側面!

砰!

沉悶的撞擊聲!骸骨騎士的身體猛地一晃!雖然那堅固的板甲依舊未被破開,但這蘊含了本全身力量的一擊,終于撼動了它的平衡!

好機會!

“吼——!”骸骨騎士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試圖穩住身體,同時右手緊握的暗金劍柄猛地向后橫掃,試圖逼退身后的本!

就在它重心轉移、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瞬間!一直如同幽靈般在側翼游走的斯蒂諾,捕捉到了那稍縱即逝的破綻!

骸骨騎士為了維持平衡和反擊,它的頭顱——那覆蓋著厚重頭盔、保護著疑似靈魂之火的部位——在轉身橫掃時,有那么一剎那,完全暴露在了斯蒂諾的弩矢之下!頭盔與肩甲之間,一道因歲月侵蝕而略微擴大的縫隙清晰可見!

斯蒂諾的眼中只剩下那一道縫隙!所有的呼吸、心跳、恐懼都被壓縮到了極致!時間仿佛變得粘稠緩慢。他手中的鋼弩早已再次上弦完畢,冰冷的箭簇隨著他手臂肌肉的細微調整,完美地鎖定了目標。沒有一絲猶豫,當那道縫隙隨著骸骨騎士的動作剛好對準弩矢軌跡的剎那——

“嘣——!”

機括彈開的脆響如同死神的宣告!

弩矢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灰線,帶著斯蒂諾所有的專注與殺意,撕裂粘稠的空氣,精準無比地鉆入了那道頭盔與肩甲之間的縫隙!

噗嗤!

這一次,不再是撞擊金屬的悶響,而是利物刺入朽木、穿透某種干枯粘稠之物的詭異聲響!

骸骨騎士橫掃的動作戛然而止!它整個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僵直在原地!頭盔下那兩點微弱的猩紅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地閃爍、明滅!

“呃……啊……”一聲充滿了痛苦、驚愕和難以置信的、更加破碎扭曲的精神嘶鳴在三人腦海中炸開!骸骨騎士覆蓋著手甲的右手松開了緊握的暗金劍柄,徒勞地抓向自己的脖頸后方,試圖拔出那根深入骨髓的弩矢!暗金劍柄“當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滾動了幾下,停在塵埃里。

“就是現在!”賈的吼聲帶著絕地反擊的狂喜!他如同撲向獵物的獵豹,身體緊貼地面滑鏟而至,手中的精靈刺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銀光!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骸骨騎士左腿膝蓋后方早已被本重擊過的甲片連接處!這一次,凝聚了賈全身斗氣和精靈技巧的全力一擊,終于刺穿了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防御!

咔嚓!

一聲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傳來!

骸骨騎士的左腿膝蓋以一個完全違背常理的角度向內扭曲折斷!它龐大的身軀再也無法維持平衡,如同被砍倒的鐵塔,轟然向著左側傾倒!

“喝啊——!”本如同受傷的猛虎,爆發出震天的怒吼!他雙眼赤紅,不顧虎口崩裂的劇痛,雙手再次掄起沉重的北海短劍,將全身的力量、一路奔逃的壓抑、面對死亡的恐懼,全部灌注于這最后的、開山裂石般的一擊!寬厚的劍刃帶著凄厲的破空聲,如同斷頭臺的鍘刀,狠狠斬向骸骨騎士因倒地而暴露出的、頭盔與胸甲連接最為薄弱的脖頸后側!

咔嚓嚓——!!!

這一次的聲音,是金屬徹底撕裂、朽骨徹底粉碎的爆鳴!

北海短劍的劍刃深深嵌入!暗沉如夜的厚重頭盔被硬生生劈開一道巨大的豁口!無數細碎的、如同黑色焦炭般的骨片混合著濃稠如瀝青的粘稠黑液,從裂口中猛烈迸濺出來!一股更加濃烈、更加純粹的腐朽與死亡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骸骨騎士那龐大的、覆蓋著破碎黑甲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那兩點猩紅的光芒在頭盔深處瘋狂閃爍、明滅,最終如同燃盡的余燼,徹底黯淡、熄滅。

哐當!

沉重的軀體徹底砸落在冰冷的石板上,震起一片塵埃。覆蓋著破碎板甲的右手,無力地垂落在地,距離那掉落的暗金劍柄僅有咫尺之遙,卻再也無法觸及。

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壓抑。只有三人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本手中北海短劍劍刃上滴落的粘稠黑液砸在地面的“滴答”聲,在這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前廳中回蕩。

本的身體晃了晃,巨大的脫力感和虎口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拄著沾滿污穢的短劍,大口喘息著,汗水混合著濺上的黑液,沿著下巴滴落。斯蒂諾靠在一根冰冷的廊柱上,臉色蒼白,小腿的傷口還在滲血,他手中的鋼弩無力地垂下,弩弦微微顫抖。賈單膝跪地,用刺劍支撐著身體,精致的刺劍劍尖深深插入石縫,他同樣在劇烈喘息,兜帽下的銀色發絲被汗水浸透,貼在蒼白的額角。

短暫的沉默后,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塵埃中那截靜靜躺著的暗金劍柄。它古樸的螺旋紋路在殘存幽藍燈光的映照下,流淌著一絲微弱卻堅韌的、仿佛亙古長存的微光。

本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手臂的劇痛,一步步走向那柄劍柄。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石板和粘稠的黑液上,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響。他在劍柄前停下,緩緩彎下腰。這一次,沒有骸骨的阻撓,沒有死亡的低語。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沾滿污血和汗水的右手,堅定地握住了那冰冷的金屬。

嗡——!!!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的剎那,背后諾穆安森的劍鞘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一股強烈的、如同洪流般的共鳴感瞬間貫通了他的手臂!暗金劍柄也同時亮起,那些古老的螺旋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溫暖的金色光芒!一股沛然莫御的、帶著神圣凈化意味的暖流,順著他的手臂瞬間流遍全身,驅散了地下城的陰寒,撫平了戰斗帶來的劇烈消耗和傷痛,甚至連虎口的裂傷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止血、愈合!疲憊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感!

“圣物……共鳴……”賈看著本身上發生的奇異景象,眼中充滿了震撼與了然。斯蒂諾也掙扎著站直身體,驚愕地看著那溫暖的金光驅散著本身上的血污和疲憊。

本緊緊握著劍柄,感受著其中蘊含的磅礴力量與不屈意志,以及它與背后劍鞘那血脈相連般的緊密聯系。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最珍貴的寶物,將劍柄輕輕放入了背后諾穆安森劍鞘的鞘口。

咔噠。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契合聲響起。劍柄完美地嵌入了劍鞘之中!那溫暖的金光并未消失,而是如同呼吸般在劍鞘表面流淌、律動,驅散了其上沾染的塵埃與污穢,古老的鍍金銀紋路和鑲嵌的寶石仿佛被重新喚醒,在幽暗的前廳中散發出柔和而尊貴的光暈。一股無形的、令人心安的庇護感以劍鞘為中心擴散開來,連空氣中那濃烈的死亡與腐朽氣息都被驅散了不少。

“成了!”斯蒂諾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

賈也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一些,但他眼中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快走!這里的動靜太大了!門外的食尸鬼隨時可能沖進來!跟我來!”他迅速起身,目光掃過骸骨騎士倒斃的軀體,最終落在大廳側面一扇不起眼的、被厚重蛛網覆蓋的拱形小門上。那門扉同樣是麻藤木所制,但比正門小得多,上面沒有任何裝飾。

賈快步走到小門前,不顧蛛網粘身,雙手用力推向門板。門軸發出艱澀的呻吟,但并未上鎖。一股更加陰冷潮濕、混雜著濃烈霉味和污水氣息的風,從門后漆黑的甬道中涌出。

“這是?”本握緊了背上的劍鞘,那溫暖的力量讓他精神一振。

“后巷通道,直通黑木堡下層舊水渠。是以前仆人運送垃圾和緊急逃生的路。但愿它還沒塌。”賈語速極快,率先側身擠入門內狹窄的黑暗。

本和斯蒂諾毫不猶豫,立刻跟上。當最后一人擠入門內,賈用力將小門重新拉上。隔絕了前廳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和骸骨騎士的殘軀,但眼前是更加深邃、更加壓抑的黑暗,只有腳下濕滑的石板路和兩側粗糙冰冷的石壁觸感。

賈似乎對這里的環境異常熟悉。他走在最前,腳步放得很輕,但方向明確。“貼著右邊墻走,左手邊是廢棄的釀酒坊,里面有很深的地窖,掉下去就完了。前面左拐,注意腳下臺階。”他低沉的聲音在狹窄的甬道中回響,充當著唯一的指引。

甬道蜿蜒曲折,如同巨獸的腸道。腳下濕滑泥濘,空氣中彌漫著經年累月的霉味、污水發酵的酸臭,以及某種動物巢穴特有的臊氣。黑暗中,不時傳來細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撓聲和吱吱的尖叫聲,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眼睛在陰影中窺視。有幾次,本感覺有什么冰冷滑膩的東西蹭過他的靴子,瞬間消失。

“別管它們,是耗子,或者更小的食尸鬼幼崽。只要不主動攻擊我們,就別理會。”賈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他們沉默地在黑暗中穿行,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靴子踏在濕滑地面的細微聲響。本背后的劍鞘散發著穩定的溫暖,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驅散著刺骨的陰寒,也驅散著心中不斷滋生的恐懼。斯蒂諾的鋼弩一直處于半張狀態,警惕地指向四周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開闊了一些,隱約有微弱的光線透入。空氣的流動也稍微順暢了些,霉味被一股濃烈的、帶著發酵甜香的酒氣所取代。

“到了,廢棄釀酒坊。”賈停下腳步,示意兩人壓低身形。前方是一個相對寬闊的空間,殘破的巨大木桶散落一地,有些早已腐爛,有些則破裂開來,流出早已干涸的暗紅色酒漬。高高的穹頂上有幾處塌陷,慘淡的、帶著灰塵的微光從破口處投射下來,勉強照亮了部分區域。

借著微光,他們看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在那些巨大的酒桶殘骸之間,在堆積如山的腐爛酒糟之上,密密麻麻地蠕動著慘白的身影!比之前在街道上遭遇的食尸鬼體型更小,動作也更顯笨拙,但它們數量更多!如同蛆蟲般在腐物上翻滾、啃噬、相互撕咬,發出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和尖細的嘶鳴。這里赫然是食尸鬼的另一個大型育幼巢穴!

“噓……”賈示意噤聲,手指指向釀酒坊另一端的盡頭,那里有一個被巨大破酒桶半掩著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拱形出口。“貼著墻根,動作要輕,不要驚動它們。一旦被發現,我們會被徹底淹沒!”

三人如同行走在刀鋒之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盡可能干燥的地方,避開地上的碎骨和粘稠的污物。濃烈的酒氣和食尸鬼幼崽身上的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足以熏暈人的毒氣。本感覺胃里翻江倒海,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那些慘白的小怪物似乎大部分都沉浸在自己的“盛宴”中,并未察覺陰影中移動的三個身影。偶爾有一兩只抬起頭,渾濁的小眼睛茫然地望向他們這邊,但很快又被同伴的撕咬或食物的誘惑吸引回去。

距離那個出口越來越近。希望就在眼前!

突然,斯蒂諾腳下踩到一塊松動的、沾滿酒漬的木板!

“咔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的釀酒坊中如同驚雷炸響!

瞬間,所有啃噬撕咬的聲音都停止了!

幾十雙、上百雙渾濁的、閃爍著饑餓紅光的眼睛,齊刷刷地轉向了聲音來源!鎖定了陰影中僵住的三人!

“嘶——!”短暫的死寂后,無數尖利刺耳的嘶鳴聲如同海嘯般爆發!那些原本笨拙的食尸鬼幼崽,瞬間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藥劑,四肢并用,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如同白色的潮水般向著三人瘋狂涌來!它們口中滴落的涎液在微光下拉出粘稠的絲線,眼中只有對新鮮血肉的貪婪!

“跑!!!”賈的吼聲幾乎變了調!他猛地將身前一個半滿的破酒桶狠狠踹向涌來的食尸鬼潮!

轟!酒桶翻滾著砸入慘白的浪潮,粘稠的、不知發酵了多少年的暗紅液體和腐爛的酒糟潑灑而出,暫時阻礙了最前方幼崽的沖擊。但更多的幼崽從兩側繞過,如同跗骨之蛆般撲來!

本和斯蒂諾根本來不及思考,爆發出最快的速度,埋頭向著那個近在咫尺的出口猛沖!斯蒂諾一邊狂奔,一邊回身用鋼弩盲射,弩矢射入幼崽群中,濺起幾朵污血,但杯水車薪!一只幼崽猛地撲上了斯蒂諾的后背,細長的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脖頸!

“滾開!”本怒吼著,反手一劍橫掃!寬厚的劍刃如同拍蒼蠅般將那只幼崽狠狠拍飛,撞在石壁上成了一灘肉泥!但更多的爪子已經抓到了他的腿甲!

賈殿后,他的刺劍化作一片銀光閃爍的死亡屏障,精準地點刺著撲上來的幼崽頭顱和關節,每一次刺擊都帶起一溜污血和慘嚎。但幼崽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他的斗篷被幾只幼崽死死咬住、撕扯!

“快出去!”賈厲聲嘶吼,一腳踹開擋在出口處的破酒桶殘骸。

本和斯蒂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了那個狹窄的拱門!外面是一條更加狹窄、更加濕滑、完全被黑暗籠罩的下水道!渾濁的污水沒過了腳踝,冰冷刺骨!

“賈!”本回頭嘶喊,看到賈正被幾只幼崽纏住手臂和腿腳,奮力掙扎!

“走!別管我!”賈怒吼著,猛地發力,將纏在身上的幾只幼崽甩開,同時身體如同泥鰍般猛地向前一滑,在更多幼崽撲到之前,險之又險地鉆出了拱門!

“關門!”賈一出來,立刻和本合力,將拱門旁一扇早已銹蝕不堪、半掩著的厚重鐵柵欄門猛地拉上!

咣當!

鐵門合攏的瞬間,無數慘白的身影狠狠撞在柵欄上!細長的爪子瘋狂地從柵欄縫隙中伸出,抓撓著,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和憤怒的嘶鳴!鐵柵欄在瘋狂的撞擊下劇烈搖晃,銹屑簌簌落下。

“走這邊!”賈毫不停留,抹了一把臉上的污血,指著下水道水流的方向。“順著水流走!盡頭是黑木堡舊護城河的排水口!”

三人如同喪家之犬,在齊踝深的冰冷污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背后是食尸鬼幼崽撞擊鐵門的瘋狂嘶鳴,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冰冷的污水浸透了靴子和褲腿,刺骨的寒意不斷侵蝕著身體。但此刻,逃出生天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支撐著他們榨干最后一絲體力。

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水流聲似乎變大了。前方終于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天光!一個被粗大鐵柵欄封住的圓形出口出現在眼前!渾濁的污水正從柵欄下方涌出,匯入外面更寬闊的水道。透過柵欄的縫隙,可以看到外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但天際線已隱隱透出一絲灰白。

“就是這里!”賈喘著粗氣,沖到柵欄前,雙手抓住冰冷的鐵條用力搖晃。鐵柵欄紋絲不動,銹蝕的鎖鏈牢牢鎖著。“該死!鎖死了!”

“讓我來!”本低吼一聲,將背上的劍鞘緊了緊。那溫暖的力量再次涌現,驅散了部分寒意,也賦予了他額外的力氣。他雙手緊握北海短劍,將劍尖狠狠插入鎖鏈的連接環扣縫隙!

“喝啊!”他雙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撬!

嘎嘣!

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銹蝕的連接環扣終于不堪重負,應聲而斷!

嘩啦!鐵鏈滑落。

三人合力,推開沉重的鐵柵欄門!帶著一身污穢和冰涼的污水,踉蹌地沖出了狹窄惡臭的下水道!

外面是黑木堡巨大的陰影之下,一條寬闊但同樣散發著淡淡異味的人工護城河。冰冷的夜風帶著草木的氣息撲面而來,雖然依舊寒冷,卻如同甘泉般涌入肺腑。黎明的微光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給冰冷的石墻和渾濁的水面鍍上了一層死寂的灰白。

“我們……出來了?”斯蒂諾靠在一棵光禿禿的樹干上,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刺痛著灼熱的喉嚨。小腿的傷口在污水的浸泡下陣陣刺痛。

賈警惕地環顧四周,這里是黑木堡防御最松懈的后部區域,只有高高的圍墻和冰冷的河水。他松了口氣,剛想說什么——

“賈.辛德萊!”

一個冰冷、威嚴、蘊含著雷霆之怒的聲音,如同冰錐般刺破黎明的寂靜,猛地從黑木堡高聳的圍墻上方傳來!

三人渾身劇震,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黑木堡那冰冷高大的石砌圍墻上,一個身影在逐漸亮起的慘白天光映襯下,如同矗立的黑色墓碑。正是帶著象征父權烏金面具的“父親”!他深黑色的袍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面具上那毫無表情的孔洞,如同深淵般俯視著下方狼狽不堪的三人。他的身后,數名身披鍍金烏鋼板甲、手持寒光閃閃長戟的辛德萊親衛如同鋼鐵雕塑般肅立,殺氣凜然。

“父親……”賈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閉嘴!逆子!”“父親”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擅闖家族禁地!驚擾先祖安眠!勾結外族,褻瀆圣物!甚至……還引來了那些地下污穢的窺伺!你犯下的每一條罪狀,都足以讓你在黑木堡的地牢中腐爛至死!”

冰冷的宣判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斯蒂諾的手悄悄摸向了腰間的短刀,本也握緊了劍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父親!我們是為了諾穆安森!為了對抗……”賈試圖辯解。

“住口!”“父親”厲聲打斷,烏金面具下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寒流掃過本和他背上那散發著溫暖微光的劍鞘,其中的厭惡與排斥幾乎不加掩飾。“家族的命運,不需要外人插手!更不需要那些早已失落、只會帶來災禍的所謂圣物來指手畫腳!看看你們引來的麻煩!”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護城河對岸——只見幾個影影綽綽的慘白身影,正順著下水道出口附近的河岸,如同跛行的惡鬼般爬了上來,在黎明的微光中茫然四顧,赫然是幾只被血腥味吸引、從下水道追出的食尸鬼幼崽!

“現在,”“父親”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如同在宣讀一份早已寫好的判決書。“看在你還流淌著辛德萊之血的份上,這是最后的仁慈。帶著你的‘朋友’,還有那個……不祥之物……”他的目光再次掠過本的劍鞘,帶著極度的嫌惡。“滾出加林-薩格諾!永遠不要再踏入辛德萊的領地一步!否則……”他沒有說完,但身后親衛手中長戟反射的冰冷寒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微微側頭,對身旁一位面容冷硬、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侍衛隊長沉聲道:“烏瑞克,看著他們滾。如果他們膽敢回頭,或者再靠近黑木堡一步……格殺勿論。”

“遵命,‘父親’。”侍衛隊長烏瑞克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摩擦,冰冷而毫無起伏。他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墻下的三人,如同盯著三具死物。

賈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巨大的屈辱和憤怒。他看著圍墻上那個代表著絕對權力和冰冷桎梏的身影,看著那毫無表情的烏金面具,最后一絲對親情的幻想徹底破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黎明前冰冷刺骨的空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壓入肺腑深處。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腰間那枚象征著辛德萊家族長子身份的菱形金屬徽記。那冰冷的金屬在黎明的微光下反射著黯淡的光澤。他看也沒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它擲向冰冷的護城河!

“叮當!”

徽記在冰冷的河面上濺起一小朵水花,迅速沉入渾濁的河底,消失不見。

“我們走。”賈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他不再看那高墻上的身影一眼,猛地轉身,大步向著遠離黑木堡的方向走去。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寧折不彎的長矛。

本和斯蒂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沉重。斯蒂諾默默解下腰間的錢袋,掂量了一下,快步走到一旁拴在河岸木樁上的三匹看起來頗為健壯的馱馬前——那似乎是某個商隊暫時寄放于此的。他將錢袋里所有的金幣(包括他自己的)都塞進了木樁旁一個破舊的、用來收錢的皮袋里。

“借馬一用!”他低聲說了一句,迅速割斷韁繩。

三人翻身上馬。本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那高聳冰冷、如同巨獸盤踞的黑木堡,以及圍墻上那些模糊而充滿敵意的身影。背后的劍鞘微微發燙,仿佛在回應著什么。他猛地一夾馬腹!

“駕!”

三匹馱馬在黎明的灰白微光中撒開四蹄,沿著護城河岸,向著西南方向,向著未知的、被群山陰影籠罩的道路,絕塵而去。冰冷的晨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身后是沉沒的徽記、緊閉的巨門、和那道如同裹尸布般慘白冰冷的黎明之光。

侍衛隊長烏瑞克冰冷的目光追隨著那三個迅速變小的背影,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西南方道路揚起的塵埃之中。他緩緩抬起手,對著圍墻上的身影做了一個手勢,表示目標已遠離。

高墻之上,“父親”那覆蓋著烏金面具的臉,緩緩轉向西南方,深邃的眼孔中,一絲難以察覺的、混合著忌憚與算計的幽光,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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