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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重新開始

我跟狄克先生不久便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一天的工作做完后,經常和我一起去放那只大風箏。他每天都要花很長時間坐下來寫那份呈文,盡管他一直為這埋頭苦干,可幾乎毫無進展。因為查理一世國王或早或晚總要混進里面,弄得他只好把它丟棄,從頭再寫。雖然他一次次遭受挫折但耐心不減,希望依舊;對查理一世國王他感到有一些不對頭,但又無力把他拋開,而這個查理一世國王,總是要鉆進這份呈文中來,把呈文攪得不成樣子。這一切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這呈文要是一旦寫成了,狄克先生能得到什么結果,這呈文應該往哪兒送,以及這呈文會起什么作用等等,有關這些問題,我相信,狄克先生并不見得比別人知道得多。其實,他也根本用不著費心去考慮這些問題,因為,如果說這世上有一件事是十拿九穩的話,那就是這個呈文永遠不會有完成的一天。

我當時經常感到,看到他把風箏放到高高的天空時,那情景是非常感人的,他曾在他的房間里告訴我說,他相信風箏能將他糊在它上面的那些陳述(其實那只是一張張未完成的呈文)傳播出去。他的這種想法,也許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的幻想。可是到了屋外,仰望著空中的風箏,感到風箏在他手中又拉又扯的時候,那就不像是幻想了。他的神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寧靜過。黃昏時分,當我坐在長滿青草的斜坡上,坐在他的身旁,看他注視著那高飛在恬靜的空中的風箏,我心里時常幻想,風箏把他的那顆心從煩憂混亂的境地中帶出,飛上了萬里晴空(這只是我孩子氣的想法而已)。可是當他一點點收起線,風箏在美麗的晚霞中越來越低,直到飄飄搖搖地跌落在地,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躺在那兒時,他才仿佛從睡夢中慢慢醒來。我還記得,當時我看到他把風箏拿在手里,茫然四顧,好像他自己也跟著風箏一起跌落塵埃,為此我對他感到滿心憐憫。

我跟狄克先生的友愛和情誼日益增進,他的忠實朋友——我姨婆——對我的歡心也絲毫沒有減退。她對我寵愛無比,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就把她給我取的名字特洛伍德縮成特洛了。她甚至還鼓勵我說,要是我能像開始時這樣一直下去,在獲得她的寵愛方面,我有希望跟我的姐姐貝特西·特洛伍德取得同樣的地位。

“特洛,”有一天晚上,當十五子棋棋盤像往常那樣為她和狄克先生擺好時,我姨婆說,“我們可不能忘記你念書的事。”

這正是我唯一焦心的事,所以她一提到這事,我心里就非常高興。

“你喜歡進坎特伯雷的學校嗎?”我姨婆問道。

我回答說,我很喜歡,因為那兒離她家近。

“好,”我姨婆說,“你想明天就去嗎?”

對我姨婆這種說干就干的脾氣我已經不再陌生,所以對她的這一突然提議,我并不感到吃驚,就回答說,“想。”

“好,”我姨婆又說,“珍妮特,明天早上十點鐘,你把那匹小灰馬和那輛雙輪輕便馬車去雇來,今天晚上把特洛伍德少爺的衣服也收拾好。”

我聽了姨婆的這番吩咐,心里大為高興。但是看到這消息對狄克先生的打擊,又感到我這樣只顧自己,良心上很過意不去。因為狄克先生看到我們分離在即,情緒大為低落,結果連十五子棋也走得很差。我姨婆幾次用骰子筒敲敲指關節警告他仍毫無用處,氣得她索性合攏棋盤,不跟他下了。不過,當他聽我姨婆說,遇上星期六我有時還可以回來,遇上星期三他有時也可以去看我時,他又高興了起來;還發誓說,他要再做一只比現在這只大得多的風箏,到那時跟我一起去放。第二天早上,他的情緒又變得低落了,為了使自己的心情有所好轉,他堅持要把身邊所有的錢,不論是金的還是銀的[102],全都給我。后來還是我姨婆出來阻攔,限定最多贈送我五先令,經過他再三的懇求,最后增加到十先令。我們在花園門口依依不舍地告別,狄克先生一直站在那兒,直到我姨婆把載著我的馬車趕得看不見了,他才走進屋去。

完全不在乎公眾意見的姨婆,以嫻熟的技術駕馭著小灰馬經過多佛。她像個貴賓車的車夫似的,腰板筆挺,高踞在馭者座上,不管馬走到哪兒,始終把目光盯在馬身上,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讓馬由著自己的性子亂走。不過,待我們走上鄉間小路時,她就對馬放松一點了。我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墊子上,她低下頭來問我快活不快活。

“真是快活極了,謝謝你,姨婆。”我回答說。

她聽了這話非常滿意,因為兩只手都占著,她便用鞭子輕輕敲了敲我的頭。

“那個學校大嗎,姨婆?”我問道。

“喲,我也說不上來,”我姨婆說,“我們得先去威克菲爾先生家。”

“他是辦學校的嗎?”我問道。

“不,特洛,”我姨婆說,“他辦了個事務所。”

有關威克菲爾先生的情況,由于我姨婆不想多說,我就沒有再問下去。我們一直談著別的事,直到來到坎特伯雷市。這天正碰上該市的集市日,這給了我姨婆一個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她趕著那匹小灰馬,穿行在大車、籃筐、蔬菜、小販的貨物堆中間。我們東彎西拐的時候,差一點兒就要碰到人身上,引得站在周圍的人對我們議論紛紛,這些話并不總是恭維我們的,但是我姨婆一點也不加理會,照舊趕著車走自己的路。我敢說,哪怕就是在敵國的國土上,她也會以同樣的冷靜態度走自己的路的。

我們終于在路旁一座很古老的房子前停了下來。這座房子的上層突出到路面上方,它那又長又低的方格窗就伸得更凸出了,頭上刻有頭像的椽子也都突了出來。因此我當時想象,這房子探身向外,是想看看從下面狹窄的人行道上經過的是些什么人呢。房子干凈得一塵不染。低矮的拱門上的老式銅門環上面刻有花果交纏的圖案,像星星似的直閃爍。向下通往大門的兩級石頭臺階潔白得像蒙著干凈的細麻布。所有的凸角、凹角、雕鏤、模塑、別致的小塊玻璃,以及更為別致的小窗,雖然都像群山一樣古老,但也像山上的積雪一樣潔凈。

當馬車停在門口,我正聚精會神地打量著這座房子時,只見一張慘白的臉在一樓的一個小窗口(在形成房子一側的小圓塔上)出現了一下,很快就不見了。接著那低矮的拱門開了,那個人走了出來。他的臉仍像在窗口看到的那樣慘白,不過皮膚上有著細小的紅點,這在有著紅頭發的人的皮膚上有時可以見到。他果然是個有著紅頭發的人——照我現在推測,這是個十五歲的小伙子,不過看上去要比這大得多——頭發剪得短短的,只留著緊貼頭皮的發茬。他幾乎沒有眉毛,睫毛根本沒有,一雙紅褐色的眼睛竟這樣無遮無擋。記得當時我頗為納悶,他這樣怎么能睡得著呢。他雙肩高聳,瘦骨嶙峋,穿一件素凈的黑衣服,系一條白領飾,一排紐扣一直扣到下巴底下。他的手又長又瘦,皮包骨頭。他站在小灰馬的馬頭前,用手摸著下巴,仰頭朝坐在馬車上的我們看時,他的那只手特別引起我的注意。

“威克菲爾先生在家嗎,烏利亞·希普?”我姨婆問道。

“威克菲爾先生在家,小姐。”烏利亞·希普說,“請往那邊走。”他用那瘦長的手朝他所說的屋子指著。

我們下了馬車,把馬留給他去照料,走進一間臨街的、又長又矮的客廳。當我走進客廳時,從客廳的窗口一眼就看到烏利亞·希普往馬的鼻孔里吹了口氣,吹完馬上又用手把馬的鼻孔捂住,好像對馬施巫術似的。客廳里高高的老式壁爐架對面掛有兩幅畫像:一幅畫的是一個花白頭發、黑眉毛的男子(不過絕不是一個老人),正在看一些用紅絲帶扎在一起的文件;另一幅畫的是位女士,臉上的表情恬靜、溫柔,她正對著我看。

我相信,當我正往四周打量,想找一找是否有烏利亞的畫像時,客廳另一頭的門開了,進來一位先生。一見他,我就立刻又回過頭去看第一幅畫像,想要證實一下,畫像并沒有從畫框中走出來。畫框里的畫像一動也沒動;而當進來的那位先生走到亮處時,我看出,他現在比別人給他畫像時又長了幾歲了。

“貝特西·特洛伍德小姐,”進來的那位先生說,“請進,請進。剛才我有一會兒因為有點事纏身,脫不了身,實在是因為忙,我想你會原諒我的。你是知道我的動機的,我生平只有一個動機。”

我姨婆對他表示了謝意。我們走進了他的房間,這兒布置成事務所的樣子,有書籍、文件、白鐵皮的箱子等等。外面就是一座花園。房內還有一個砌進墻里的鐵皮保險箱,它就在壁爐架的上面。我坐下來時心里感到納悶,掃煙囪的來掃煙囪時,怎樣才能避開它呢。

“哦,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菲爾先生說——我不久就發現,這一位就是威克菲爾先生,還發現他是一位律師,替我們郡里一位有錢的先生管理產業——“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我希望不是不吉利的風吧?”

“不是,”我姨婆回答說,“我不是為打什么官司來的。”

“那就好,小姐,”威克菲爾先生說,“你最好為別的事情來,不管是什么事情。”

他現在的頭發已經全部白了,不過他的眉毛仍舊是黑的。他的臉看上去相當舒服,我認為也很好看。他的臉色紅潤,我在佩格蒂的指點下早就知道,這跟喝原產葡萄牙的波爾圖葡萄酒有關。他的嗓音也是如此[103],還有他的發胖也出于同一原因。他的衣著很整潔,穿一件藍色上衣、條紋背心和棉布長褲,他那上好的帶褶邊的襯衫和細紗領飾看上去格外柔軟和白凈,當時使得我想入非非(現在記起來了),把這想象成天鵝胸部的羽毛了。

“這是我的外甥。”我姨婆說。

“我從沒聽說你還有個外甥,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菲爾先生說。

“嚴格地說,得說是我的外孫,”我姨婆解釋說。

“說實話,我也從沒聽說你還有個外孫。”威克菲爾先生說。

“他是我收養的,”我姨婆揮一揮手說,意思是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對她來說反正都一樣,“我把他帶到這兒來,為的是要給他找一所學校,好讓他受到真正良好的教育和良好待遇。現在請你告訴我,這樣的學校在哪里,是什么學校,以及有關這所學校的一切情況。”

“在我好好給你出主意之前,”威克菲爾先生說,“我還是那個老問題,這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

“這人真見鬼了!”我姨婆喊了起來,“動機不就在表面嘛,還老是要往深處挖!嘿,還不是要讓這孩子過上好日子,做個有用的人嘛!”

“我認為,這一定有個復雜的動機。”威克菲爾先生搖了搖頭,表示懷疑地微笑著說。

“胡扯什么復雜不復雜,”我姨婆回答說,“你總說自己不管做什么,只有一個淳樸的動機。我希望你不會認為,世界上只有你一個動機淳樸的老實人吧!”

“對,特洛伍德小姐,我生平可只有一個動機,”他笑著回答說,“別人有成打成打、幾十幾百個動機,可我只有一個,這就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不過這是題外話了。你剛才說要找一所最好的學校?不管動機是什么,反正要找一所最好的學校,是不是?”

我姨婆把頭點了點,表示正是這樣。

“在我們這兒最好的學校里,”威克菲爾先生考慮了一下之后說,“你的外孫眼下還不能寄宿。”

“不過,我想他可以在校外找個寄宿的地方,”我姨婆提議說。

威克菲爾先生認為可以這樣做。他們討論了一下后,他建議先帶我姨婆去那所學校看一看,然后由她自己做出決定。同時,為了同樣的目的,再帶她到兩三家他認為可以安排我寄宿的人家看一看。我姨婆欣然同意這一建議。我們三人正要一塊兒出發時,他卻停下來說:“我們的這位小朋友也許有什么動機,不贊成我們這樣的安排。所以我認為,我們最好還是先讓他留在這兒。”

我姨婆為這一點好像想跟他爭論;可是為了能使事情順利進行,我就說,只要他們認為合適,我愿意留在這兒不去。于是我便回到威克菲爾先生的事務所,又在原先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等待他們回來。

我坐的這張椅子剛好跟一條狹窄的過道相對,過道的一頭是一個圓形的小房間,先前烏利亞·希普那張蒼白的臉,就是在這個房間的窗口讓我看到的。烏利亞把我們的馬牽到鄰近的馬棚后,就回到這個房間伏案工作。桌子上有一個掛文件的銅架子,上面掛著他正在抄錄的文件。他的臉雖然正對著我,但因為有那份文件擋在我們之間,我想,他并沒有看到我。可是當我更留神地朝他那邊看去時,我卻發現,他那雙無法入睡的眼睛像兩輪紅日一般,不時從文件下面偷偷地瞧著我,每瞧一回,我敢說,都足有整整一分鐘之久。在這期間,他的筆仍照常寫著,或者說假裝寫個不停。這一發現使我深感不安。我試了好幾次,試圖設法避開他的眼睛——如站在椅子上看房間里另一面墻上掛的一幅地圖,或者是專心致志地讀一份肯特郡當地的報紙——可是它們總是又把我吸引回去;不管我什么時候往那邊看,總能看到那兩輪紅日,不是正在升起就是正在降落。

最后,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姨婆跟威克菲爾先生終于回來了,這使我如釋重負。他們的這次行動并沒有像我希望的那樣成功,因為學校的優點雖然無可否認,可是為我介紹的幾處寄宿公寓沒有一處令我姨婆滿意。

“非常不幸,”我姨婆說,“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特洛。”

“確實很不幸,”威克菲爾先生說,“不過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可以考慮,特洛伍德小姐。”

“什么辦法?”我姨婆問。

“讓你的外孫暫時住在我這兒再說。我看這孩子挺安靜的,決不會打擾我。我這兒是個讀書的好地方,清靜得像座修道院,而且幾乎像修道院一樣寬敞。你最好還是讓他在這兒住下吧!”

我姨婆對這個提議顯然很喜歡,不過她覺得不好意思答應。我也是這樣。

“行啦,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菲爾先生說,“這是個解決困難的辦法。你知道,這只是個權宜之計。如果不合適,或者我們雙方都感到不方便,他要向后轉是很容易的。先在這兒住下,這樣就有時間給他找個更好的地方了。眼下,你最好還是決定先讓他留在這兒吧。”

“你的好意我非常感激,”我姨婆說,“我想,他也是這樣;不過……”

“得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威克菲爾先生叫了起來,“你不用為領這份情過意不去的,特洛伍德小姐。要是你喜歡,那就為他付膳宿費吧。我們用不著費神談什么價格了,你隨意付就得啦。”

“這樣的話,”我姨婆說,“那我就很高興讓他先住下了,不過你的這番真情厚意并不因此就減少了。”

“那你們就來見一見我的小管家吧!”威克菲爾先生說。

于是我們便上了一座很精致的老式樓梯,樓梯的臺階很寬闊,踩在它上面幾乎可以輕易地走上樓。然后我們走進一間陰暗的老式客廳,這兒的采光全靠那三四個古雅的窗子,也就是我在街上仰頭見到的。窗里邊擺有幾張橡木椅子,用的料子好像跟橡木地板、天花板上面的大梁是一樣的。客廳里的陳設裝修很華麗,里面還有一架鋼琴和一些紅紅綠綠顏色鮮艷的家具,還擺了一些花。這兒好像到處都是古老的角落,每個角落里都有一張古怪的小桌子,或者是古怪的柜子、書架、座椅,或者是這樣那樣別的東西,使我以為這客廳里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角落了,直到看到第二個角落時,發現這個角落同樣的好,即使不是更好的話。每一件東西上面都有一種幽靜和整潔的氣氛,就像這座房子在外面看到的那樣。

威克菲爾先生在裝有護墻板的墻壁拐角處的一扇小門上輕輕敲了敲,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很快跑出來,吻了吻他。從她的臉上,我一下子就看到了樓下畫像上那位女士恬靜、溫柔的表情。依照我的想象,仿佛那畫中人已經長大成人,而她本人依然還是個孩子。她的臉雖然顯得十分活潑、快樂,但在她的臉上,在她全身,卻有著一種寧靜和安詳——一種文雅、善良、平和的神態——這是我從來不曾忘記的,也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這就是他的小管家,他的女兒愛格妮斯,威克菲爾先生說。聽到他說這話的表情,看到他握她手的樣子,我就猜出,什么是他生平唯一的動機了。

她的腰間掛著一個小簍子,里面放著鑰匙。她的神態是那么莊重、謹慎,這座古老的宅子正應該有這樣的管家。當她的父親對她說到我的情況時,她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愉快的表情。他說完后就對我姨婆提議,我們應該上樓去看看我的房間。于是我們便一起上樓,她在前面引路。那是一間非常雅致的老式房間,有更多的橡木梁和菱形窗玻璃,還有欄桿寬闊的樓梯,一直通到那兒。

在童年時代——現在已記不起是在哪兒和什么時候了——我曾在一個教堂里見過一扇彩繪玻璃窗,畫的題材已想不起來了。不過我記得,當我看到愛格妮斯在那老式樓梯上的幽暗光線中轉過頭來,在上面等著我們時,我想起了那扇彩繪玻璃窗,而且打那以后,我一直就把窗子的那種寧靜的亮光跟愛格妮斯·威克菲爾聯系在一起了。

我姨婆跟我一樣,對于給我所做的安排感到非常滿意。我們又滿心歡喜地下樓再次來到客廳。我姨婆說什么也不肯留下來吃晚飯,她怕那匹小灰馬不能在天黑以前趕回家。正像我所想的那樣,威克菲爾先生對我姨婆的脾氣非常清楚,什么事都不會跟她爭論,所以就在那里給她準備了一份便餐。愛格妮斯回到她的家庭教師那兒,威克菲爾先生去了自己的事務所,于是就剩下我們兩個,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地互相道別了。

姨婆告訴我,威克菲爾先生會給我安排好一切,我所需要的,什么都不會短缺,她還對我做了最慈愛的囑咐和最真摯的忠告。

“特洛,”最后姨婆說,“你要為你自己爭光,要為我爭光,也要給狄克先生爭光!愿上帝保佑你!”

我大為感動,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示感謝,并請他代為向狄克先生致以敬愛之意。

“無論在什么時候,”我姨婆說,“決不可卑鄙刻薄,決不可弄虛作假,決不可殘酷無情。你要是能免除這三種惡習,特洛,那我就能對你永遠抱有希望了。”

我盡我所能對她保證說,我決不會辜負她的恩情,也決不會忘記她的告誡。

“馬車就在門口,”我姨婆說,“我走了!你就待在這兒不要出來了。”

她說完這幾句話,匆匆地摟抱了我一下便走出房間,并隨手帶上了房門。一開始,我不禁為這樣突然的分別吃了一驚,幾乎害怕起來,是不是自己得罪了姨婆;不過待我往街上一看,發現她上車時神色沮喪,頭也不朝上看一看便駕車離去了,這時我才對她的心情有了更好的了解,不再無端地誤以為她生氣了。

到了五點鐘,這是威克菲爾先生吃晚飯的時間。這時我已重新振作起精神,準備拿起刀叉來吃飯了。餐桌上只給我跟威克菲爾先生兩人擺了餐布,不過愛格妮斯早在開飯前就等在客廳里了,跟她父親一塊兒下了樓,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上。我懷疑,要是沒有她陪著,威克菲爾先生是不是能吃得下飯都成問題呢。

吃完飯我們并沒有留在飯廳里,而是又上樓回到客廳[104]。在客廳一個舒適的角落里,愛格妮斯為她父親擺上酒杯和一瓶波爾圖葡萄酒。我想,要是那酒是別人為他擺上的話,他一定會覺得喝不出它往常的那種味道的。

他坐在那兒喝了兩個小時的酒,喝得真不少。在這段時間里,愛格妮斯則彈鋼琴,做針線活兒,還跟她父親和我聊天。威克菲爾先生跟我們在一起時,大部分時間都很愉快、高興,不過有時會把目光停留在愛格妮斯身上,一言不發,陷入沉思。據我看來,她往往很快就能看出這一點,于是便對他問長問短,對他愛撫親昵,使他從沉思中蘇醒,然后又喝起酒來。

愛格妮斯煮好茶,給大家都斟上一杯。喝茶以后的時間也像晚飯后一樣度過,直到她去就寢。她父親把她摟在懷里,吻了她。等她離去之后,他才吩咐在他的事務所里點上蠟燭。這時,我也就睡覺去了。

不過那天晚上,在就寢之前,我曾下樓信步走出大門,在街上走了一會兒,為的是可以再看一眼那些古老的房舍和那座灰色的大教堂。也許是因為我想到了我出逃時曾經到過這座古城,想到了現在我棲身其中而當時一無所知地走過的這座房子。回來時,我看到烏利亞·希普正在關閉事務所的門窗。我覺得應該對所有人都表示友好,于是便走進去跟他說了幾句,分別時還跟他握了握手。可是,我的天哪,他的手又冷又黏濕!握起來跟看上去一樣,都像一只鬼手!事后我把我的手使勁搓了一通,為的是把它搓暖,也是為了把他的那只手的感覺搓掉。

那是只讓人感到如此不舒服的手。一直到我回到自己的房里,在我的記憶中依然有那種又冷又黏濕的感覺。我把頭探出窗外,看到椽子上頭刻的一張怪臉朝我瞟著,在我的想象中,那就是烏利亞·希普,他不知怎的竟跑到那上頭去了。于是我急忙把窗子關上,把他關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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