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陵游的目光，正落在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頭發用布巾包裹的婦人身上。

白蟬衣心中輕視，不由得抱緊了朱陵游手臂：“皇上，鄉野村婦粗鄙不堪，有什么好看的？江上風大，臣妾冷……”

朱陵游低頭，掰開她的手指：“嫌冷，你就自己進里邊待著。”

白蟬衣面色不悅：“皇上……”

朱陵游開口：“來人，送白嬪回房。”

白蟬衣不甘心，卻也不好忤逆朱陵游，只能收斂脾氣，由宮人送回房。

朱陵游掩了唇，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

旁邊的宮人們見狀，拍背的拍背，端水的端水，好一陣安撫。

等他再抬頭，江上的小船早已遠去。

朱陵游咳得面紅耳赤，聲音嘶啞，問身旁伺候的貼身太監：“你有沒有覺得……小船上的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感？

貼身太監道：“皇上許是累了？那船上的，就是普通的百姓。”

普通百姓？

朱陵游啞聲問：“你難道沒有覺得，那個農婦……笑容很熟悉？”

貼身太監一臉懵。

朱陵游咳著道：“她笑起來，很像苓兒……”

說完，低頭去看手帕。純白的絲帕上，染上一片鮮紅。

貼身太監連忙喊道：“來人，把皇上的藥拿過來！”

甲板上一片混亂。

等朱陵游吃了藥，視線和腦子清晰起來，江上一片蒼茫，早沒了那條小船的影子。

朱陵游握緊拳頭，啞聲道：“調頭！回墨城！”

墨城。

小船，在碼頭停了下來。

謝茯苓跳下船，邊整理衣服，邊安排道：“夏冰，盡快把東西和船處理了，在東門買四匹馬候著。”

夏冰應了一聲。

謝茯苓立即帶上夏冰和半夏進城。

正逢年底，墨城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三人順利混入城中，分開行動。

不多時，城中就有了異動。

朱陵游回城了。

謝茯苓將藥收好，遞了兩錠銀子給掌柜：“不必找了，再給我拿兩瓶補氣血的藥丸。”

掌柜喜笑顏開，折身給她拿了藥丸。

謝茯苓把藥裝入袋子，出了門。

才出門，就見街上行人一陣亂跑：“快！趕緊的！馬上要關城門了！聽說，要搜查什么人……”

謝茯苓心神一凜。

抬頭，就見兩隊禁軍佩著劍，沿街開始搜查。

街上一片混亂。謝茯苓四下看了幾眼，轉身就走。

這時，一個眼尖的禁軍對著這邊喊道：“那邊的人，原地站好！”

謝茯苓渾身僵了一下，被發現了！

她借著人群遮掩，彎腰開跑。

沒跑幾步，前面多了一道攔路的人影。

“我就知道，你來墨城了……”

謝茯苓抬頭。

面前的人，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錦袍，脖頸上還圍著一圈柔軟純黑的狐貍毛領。

寬松的衣袖，隨風擺動。

正值壯年的人，卻形容枯槁。渾身上下，透著死氣沉沉的氣息。

這副模樣，和先帝離世前的那一陣何其相似？

“苓兒，好久不見。”朱陵游開口。

聲音，透著一絲沙啞。

謝茯苓萬萬沒想到，她還是被認出來了。

真是時運不濟。

她站直了身體，冷淡地瞧著朱陵游：“皇上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朱陵游笑了一下。

這一笑，牽動了胸腔，又咳嗽了起來。

咳完，帕子上染上一片片刺目的紅。

這是……肺癆？

謝茯苓不由得想退開幾步。

瞧見她的動作，朱陵游目光一沉。

他蒼白的唇上還染著血絲，沉聲問道：“你在害怕朕？還是怕朕的病？”

都怕。

謝茯苓心道。

畢竟，誰知道他這病會不會傳染？但是，她現在要活命。

謝茯苓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怕。”

朱陵游又笑。

笑完，他才道：“這副模樣，屬實礙眼。”

說完，朝身側的人使了眼神。

一個熟悉的面孔，帶了幾個身著常服的侍衛上前來，笑盈盈地請安：“郡王妃安。”

“喬公公。”謝茯苓淡聲打了招呼。

朱陵游咳著道：“走罷。”

謝茯苓被客氣地請到城中一個宅子里。

宅子占地面積挺大，從家具到擺件，都十分華美。

謝茯苓直接被送到了房間。屏風后，擺著一個盛滿熱水的大木桶。

兩個人高馬大的婦人捧了衣裙、胭脂水粉進門來：“姑娘，請沐浴更衣。”

姑娘？

朱陵游這是要做什么？

趁機，給她另外安個身份？

謝茯苓坐在椅子上，冷冷問道：“派你們來的人，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們，我已經成親了？”

兩個婦人對視。

謝茯苓有些渴，目光落在了圓桌上的青釉茶壺上。

有水，她卻不敢喝。

她思忖了一下，取了兩只杯子，倒了兩杯熱水：“把這水喝了。”

其中一位眉心有痣的粉衣婦人道：“謝姑娘，茶水無毒。”

“你說沒毒就沒毒？”謝茯苓往前推了杯子：“喝。”

兩個婦人只好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謝茯苓坐著沒動，仔細觀察著兩人，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扣動。

見兩人沒事，她拎起茶壺，就著出水口，一口氣喝了半壺水。

屋外，響起腳步聲。

喬公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郡王妃，皇上讓奴才來問問，您可收拾妥當了？”

“沒有。”謝茯苓冷淡地回了兩個字。

喬公公隔著門行了禮：“奴才曉得了。”

說完，人就走了。

謝茯苓估了一眼時間，放下茶壺：“出去門外守著，我要沐浴更衣了。”

兩個婦人對視了一眼，順從地出門。

很快，門就被人從外面合上。

接著，每一處窗戶外，都有人影在晃動。

謝茯苓冷笑。

她站起身來，取出托盤里擺放著的衣裙。緗色長裙，配的是胭脂色的刺繡斗篷。

這顏色搭配，不正是她和朱南星成親后不久，去鏡心湖時穿的那一身嗎？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

她沐浴完畢，換上新裙子，仔細整理好斗篷，又挽了頭發，還化了個妝。

剛結束，門就被人推開。

謝茯苓在心里罵了一籮筐臟話。

懂禮貌嗎？進別人房間，不知道敲門嗎？

她從妝臺前站起身，冷冷望向門邊：“皇上今日請我來，就是讓我換身衣服？”

朱陵游捏著帕子，咳嗽了幾下，道：“你穿這身，和朕記憶中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