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鬧了,別跟你弟輝子說……”
“晚了,就算我不說,我婆婆太婆婆們不會說嗎?你今天鬧一出明天鬧一出的,不就是想讓人送你走?娘應該慶幸是由我跟輝子說,要是由我婆婆她們的嘴說,輝子跟貴子都能羞愧死,”月蘭努力睜大蓄滿淚的眼,清瘦的臉頰上淌的跟河似的。
天黑周父扛著鐵鍬帶著孫子們回來,剛坐下還沒喝上一口水,周母端飯送來說了白天的事。
“就按老三媳婦說的做,要走給她走,豐安莊快要守不住了,到時候一旦松口子了,蘭子娘哭天喊地要活都沒人救她,”周父重重的把煙袋鍋扔桌子上。
“守不住了是啥意思老頭子?”周母怎么聽著話不對味呢?
“奶,楊大官人家的府兵不出來守村了,搞不好俺們全村人都守不住了,”夏生沉沉的解釋道。
“不守了?為啥呀?俺們起早貪黑的給他們府還種糧食了,怎么他們糧食都沒收上去也不要了嗎?”周母連珠炮的詢問起來。
“唉!”周父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楊家街柵欄口昨夜被外村人沖破了,楊府的護院們昨夜攔人傷了二三十個!”
周母被驚訝的張大了嘴不知道說什么,心里想著楊府要是不守了,家里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怎么辦?“里正怎么說呀?”
“里正自己都被打傷起不來了,現在出來主事的是他大兒子,盧家大兒子讓俺們走一步算一步,后面實在守不住就放村,總比全村老少一起死的強,”冬生說完拿起碗盛了一碗飯開吃,吃完還要出去守夜呢!
“石頭……”月蘭坐在屋里懦懦的喊了一聲。
石頭看了一眼也沒像往常一樣安慰她,最近這兩個月的疲累驚怕,已經讓豐安莊的男人們緊繃了心神,他起身出來一言不發的低頭吃飯。
天黑不久水清把家里能吃的東西,都給悄悄的背去屋后枯草地挖坑埋了,就連馬車架子都拉去隨意的搭上了爛草覆蓋著。
周興平回來的時間越來越不固定了,有時夜里回來碰見了,還能看見他身上的血漬,水清不問他也不說,天不亮把衣服洗干凈曬好,大門加了一道道木杠再也沒打開過。
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到了十月初,豐安莊某一天夜里,被不知道被哪來的饑民沖破了柵欄,他們進來就像瘋了一樣,見到莊里的人就打搶。
大部分流民則是直接奔去稻田,抓住稻頭捋下來就往嘴里捂著吃,有的人吃的滿嘴血都不在乎,就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吃的腸穿肚爛了都不肯停下。
村里的響鑼敲的都要裂開了,水清驚恐爬起來把孩子送去地窖里藏著,跟蓮花倆人坐在床邊看著窗外不敢說話,警惕的抱著木杠子看著黑呼呼的外面。
“三嫂,三哥他們是不是出事了?”蓮花帶著哭腔聲問水清。
水清伸出冰涼的手握著她,看著窗外的月光久久不語。
莊子里的哭聲此起彼伏,女人和孩子的尖叫聲,混著男人的凄厲瘆人聲,響徹在豐安莊的角角落落。
“我去門口看看,你在屋里哪也別去……”
“不行嫂子,別去看情況了,現在就是我爹他們有危險都不能去,我們兩個女人帶五個孩子,一點差錯都不能有了,”蓮花淚眼婆娑的說完,死死的拉住水清的手不給她走。
“我去院子里看情況,你在屋里安撫好孩子們別出聲,”水清扭身低聲解釋道。
“真的?”蓮花不確定的問道。
“嗯,我們都得為孩子們好好的活下去,”水清拍了拍蓮花的手。
蓮花松開手連忙用袖子擦眼淚,打開床板跳下去陪孩子。
水清看她下去了,把一大壇子開水放下去,還有三十來塊蒸熟的土胚。
“嫂子你這是做什么?”蓮花一看架勢不對急忙頂住木板。
“花兒如果門被砸開了,你聽見聲音千萬別出來,這些水和吃的夠十天的量,泥鰍他們兄弟就拜托你了,當然我盡量不讓自己出事。”
“有可能門被砸開后我從后門跑了,躲到了菜園子那邊地窖,等平靜下來了我回來敲三下門板,你別急著打開門板,我再敲四下你才出來,這是鐵鏈子鎖你從里面鎖上,”水清平靜的安排突發狀況。
蓮花眼淚落的飛快不敢哭,“嫂子你一定不能出事了,俺們等你來叫人。”
“好,”水清有些不舍的伸頭看了一眼地洞,抬手把門板蓋好,把爛被子仍在地上,屋里翻的亂七八糟的看著一目了然,然后跑來院子貼門縫向外看。
見一大波人拿著火把被一群士兵追著殺,他們有人跑著跑著就被扎死了,有的人一邊跑一邊吃東西,地上到處都是哀嚎的人,還有躺著不動的人血糊糊的,看著就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水清原本要從后門跑的心思歇下了,現在出門就是個死,她一直蹲在門后面看了半夜,早晨一縷霞光沖破了黑幕,也沖醒了打盹的她。
她睜開眼第一時間就朝外看,一地的死人尸體,還有一個臉都被削掉了,好好的地被血沁成了黑色,顯得異常的破敗頹廢荒涼。
水清看門外空曠的厲害,急忙回身進屋敲木板,地窖狹小透氣性不好,不到萬不得已人是不下去待著的。
“這……”蓮花帶著孩子爬上來,看屋里亂糟糟的眼里都是恐懼。
“這些是我弄的,防止人跑進來摸到木板了,你們幾個在屋里別出來,花兒你跟我來,”水清快聲吩咐道。
水清帶著蓮花跑去門口,示意她趴門上朝外看。
“嘔……”蓮花趴在地上干嘔起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腥臭味。
“花兒你現在聽我說,你趴在這個門縫仔細的盯著外面別出聲,要是看見有人過來砸門,就帶著幾個孩子從后門去菜地窖里藏著,我現在出門去看看情況,”水清說著扎緊了衣服。
“去哪呀嫂子?”蓮花驚慌的問道。
“去看看婆婆她們的情況,記住我說的話別離開,”水清都跑到后門口了還不忘叮囑。
蓮花強忍著惡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門外面,心里不斷的祈禱她爹他們好好的。
水清出了門從自家屋后繞了很遠的路,才來到周父這邊,只見大門上都是血,還被人砍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印子,門口不遠處堆的人臉都烏黑了,睜著沒有生氣的眼睛看著她,她也顧不上這些了上前趕緊拍門。
“泥鰍奶奶我是水清,你們有沒有事?”水清一邊喊人一邊扭頭四處查看,深怕有人突然闖過來了。
周母披頭散發的跑過來打開門,看見水清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家里出事了嗎?”水清急忙向屋里看去。
“沒有,昨夜有人過來砸門沒砸開,你跟花兒怎么樣了?”周母抽噎著詢問道。
“我們也沒事,婆婆你趕緊去讓她們帶著孩子跟我走,馬上天大亮了,要是再涌來人想走都走不掉,”水清顧不得安慰人,著急的催促人收拾東西。
周母聞言趕緊轉身,小跑進屋里喊孫媳婦們抱孩子出來走。
“東西別帶了,”水清焦急的催促著四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出來走,“你們順著這路一直繞去我們那菜園地,有一個堆草的地方扒開進去,花兒在家等著你們呢!”
“你不回去?”周母不解的看著水清。
“我去找蓮慧跟她的孩子,蘭子娘那邊我拍門也沒人應答,我一會再過去喊喊,你們趕緊走別管這邊了,”水清說完進屋反手插上門。
用木杠從里面給杠死好幾道,然后堆了一個梯子從墻頭上慢慢的滑下去,滑到一半沒抓住直接摔了下來。
她躺地上好一會才緩過來,起身顧不上疼,一瘸一瘸的往蓮慧家跑去,路過石頭家拍了十來下也沒人給開門,耽誤不起只能放棄繼續跑,路上看到的情形越看心越驚,有的人家大門都被劈成了兩半,門口躺著腰身分離的半截人。
也許是昨夜殺孽太重了,壓抑的清晨有了一絲薄薄的霧,漫漫的從薄霧轉成了濃霧彌漫,水清一路狂沖到蓮慧家,郭家是大門敞開著的,屋里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扔在地上,水清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來。
“蓮慧?蓮慧?”我是水清呀,“蓮慧?”
“嫂子,”一聲顫抖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顫抖的哭腔里都是害怕。
水清急忙順著聲音跑進屋里,見蓮慧灰頭土臉的從地窖里出來,紅腫的眼睛還沒干淚呢!
“三嫂……”蓮慧紅腫著眼睛喊了一聲。
“嬸子跟孩子們呢?”水清四處尋人。
蓮慧側身指了指地窖,哭的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別哭了,趕緊把人扶起來去我那里,婆婆她們都在等你們呢!”水清說完自己跳下地窖先把老人扶上來,然后就是把孩子們抱上來。
“你扶著人先走我把你門給弄上,”水清把人推出門,還是把門從里面插死杠上,在院子里找了半天從一處山墻縫隙處,爬了好半天才爬上墻頭。
手摳著土胚不合縫的地方慢慢踩下來,爬下墻頭也不回的朝自己家跑去,她跑到了剛好蓮慧帶著婆婆和孩子也到了。
“你們跟我來,”水清帶著人繞到自己屋后不起眼的地方,扒開一個小門領人進了屋,人齊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蓮慧進來抱著她娘放聲大哭,一夜的驚嚇這會見到親人了才敢釋放出來。
“花兒做吃的了嗎?”水清小聲問道。
“做了,我現在就給端來,”蓮花擦擦眼淚跑去鍋屋端吃的來。
水清起身洗漱一番,“都趕緊吃飯填飽肚子,要不白天再來一波昨晚那些人,我們想跑都沒力氣,泥鰍,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吃飯了。”
很快屋里出來了幾個孩子,個個臉上都是懵懂和茫然,泥鰍看他娘大口大口的吃飯,他們也跟著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周母看了看孫媳婦們哭紅的眼睛,也盛了一碗飯默默的吃起來。
“嬸子,我給您盛一碗?”蓮花問了一聲郭母。
“大侄女別忙了,俺等俺兒子回來再吃,”郭母搖搖頭說了這么一句。
水清聽完也沒抬頭,她對著蓮慧的孩子招手,“大寶小寶柳葉過來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跑路活下來。”
三個孩子看了一眼蓮慧,乖巧的走過去坐在水清跟前,端碗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他們藏了一夜現在早就餓了。
蓮花依舊坐回門縫后面,眼睛不眨的盯著外面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