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安莊目前跟楊府是相輔相成的，村民們需要他們的名聲鎮著，他們需要村民們幫著種糧食吃，楊府養的護院、家丁、長工、仆傭，少說都有千把口子人了，再加上楊府還有別的地方的主子老爺們，都指著這處太平地養尊處優呢！

“如今到處兵荒馬亂的，有地都種不了糧食吃不上飯，目前看只有豐安莊能保底有糧食進，楊府這邊幾千畝的田，種出來要養活不少楊家的人呢！他們不靠村里的村民怎么種上？楊府老爺算的清這筆賬的！”水清掰手給蓮花算了一筆賬。

蓮花聽完愣愣呆住了，“他們運糧食走不怕被人搶了嗎？”

水清聳聳肩膀，“想是有自己的渠道運送吧！”

“這么說楊大官人家糧食也緊張呀？”蓮花后知后覺的發現了這個問題。

“不緊張他能答應里正的要求嗎？那么大一個府邸和人口吃飯，整天又是坐吃山空的，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太平年，他們肯定心里著急呀！不過這樣好！至少我們不用擔心家里的男人被抓去當兵丁了，”說著說著水清突然清明了起來。

這么算來楊府肯定不敢讓村民出事了，現在還有哪個府邸敢養家丁護院了？不都想省口吃的嗎？楊府不遣散家丁護院們，說明他們不敢遣散人走，這也意味著府外得靠村民們防守著。

“什么意思三嫂？”蓮花緊張的放下刀追問道。

“你三哥他們出去抬人埋，抬的都是幾歲的孩子和女人，還有老的走不動的老人，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都沒有，這說明官府早就在附近村莊抓男人當兵丁了，目前看豐安莊是被楊府罩住了，官府不敢過來征人走，”水清凝目小聲跟蓮花解釋。

“楊府人知道嗎？”蓮花眼里閃過亮色。

“當然知道呀！不然楊府怎么默許盧里正封村的？他們也害怕村里男人走了，楊府被饑民趁機惦記上了，做人呀目光還是要長遠一點，你看這不對兩方都是有好處的嗎？”水清攤開手笑。

蓮花眸光流轉了一會，“那俺們不用擔心石頭他們被抓兵丁了？”

“目前看是不用擔心了，后面就不知什么情況了，眼下太平日子過一天算一天，”水清低下頭快速的切著菜，院子里曬滿了各式各樣的干菜。

“今年冬天我們想打兔子就難！”水清嘆息了一口氣心里想道，是不是秋天了該多撿些甲魚泥鰍回來曬干呢？十來歲的孩子一口肉都沒有，營養跟不上怎么長身體呢！

豐安莊現在是分成了四波人，一波早上五更天出村抬人埋人，天熱緊著死人腐爛全村容易得病。

一波仔細蹲趴在村口各個松散的地方看著，一支到小響午替換下一波，天熱的厲害也不能蹲久了容易中暑，下午一兩點在換一撥人，早晚涼快蹲的時間長一點，就這么四波人日夜輪換著來。

至于楊府那半邊由他們自己家守衛看著，跟村民們是不搭邊的，村民們除了巡邏村子，還要下田捉蟲拔稗子，整日生活過的緊張兮兮的。

家里的女人們雖然不出門，但是要守著自家番薯芋頭，看著滿地綠汪汪的藤子，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希望。

天黑周興平冒著熱氣回到家，一身直綴破衣褂像是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飯好了吃飯，”水清正在給三個寫字的孩子打扇子，看人回來了，趕緊起身去鍋屋端來稠稠的稀飯。

“你動土胚了？”周興平一看黑乎乎的飯菜就曉得動了。

“拿了十塊出來，家里分的一袋糧已經吃完了，泥鰍他們在長身體呢！”水清覺得有口吃的，正經吃到自己肚里才是自己的。

“十塊夠嗎？”周興平又問。

“這十塊吃完了我再拿，我們是見天的吃飯粗糧吃的快，村里其他人家分的舍不得吃，還沒吃到一半呢！”水清低聲回道。

周興平聞言點點頭，端起碗嘗了一口跟平時吃的糧食沒有任何差別，“這個就跟俺們平時吃的菜飯一樣呢！”

水清聞言笑也沒解釋，一家人吃完飯坐了一會就上床休息了。

清早她頂著露水出來，去芋頭地把黃了的豆桿子拔了扛回家，利用響午炙熱的太陽把豆子曬干敲出來，留著細細的給馬養膘吃。

“三嫂兩個麥草垛子夠嗎？”李明遠頭頂樹葉子在后門口詢問。

“夠了夠了，”水清趕緊端了一碗涼水給他喝，“花兒的豆子砍了沒有？”

“前天我就砍了，自去年三嫂說豆子給馬養膘，俺家屋后有空地的地方，花兒都給種了春豆子，等菜罷園了接著種秋豆子出來，今年沒有麥麩子用了，不多種豆子馬能瘦死，”李明遠對推車回來的周興平抱怨道。

“今年沒有麥麩子了，就把收的芋藤子弄回去，曬干了剁碎也能給馬吃，難關總是一關一關的過去，沒辦法的事就不強求了，”周興平臉上都是無奈。

“也只能如此了，對了三哥你聽說了嗎？”李明遠突然鬼鬼祟祟了起來。

“什么？”周興平放下推車，三兩步跑到李明遠跟前問。

“楊府的家丁說什么主子爺沒撐住沒了，該不會是楊府大官人突然死了吧？那他們還能護住豐安莊嗎？”李明遠眼底閃過茫然。

水清聞言心頭一震急忙上前兩步，“你確定聽到的是主子爺沒撐??？”

“確定，這事就是楊府那個不怎么笑的老頭嘟囔的，俺跟人去楊府那邊抬人親耳聽到的，怎么了三嫂？”李明遠看突然緊張的水清，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楊府大官人真死了？

周興平看水清變了臉色也慌忙追問道，“對呀怎么了？楊府真的要倒了？”

水清搖搖頭，“他說的主子爺可不是楊府的主子爺，這事聽了就忘了吧！我們這些人……”

李明遠看水清說的沒頭沒尾的話，開了頭后面還不說了，臉上都是諱莫如深的神色，他也不敢開口追問了。

“兵亂還有的亂呢！明遠你聽到的話再不能對外說了，”水清嚴肅的叮囑倆人。

“好，”李明遠看她凝重的臉色，想也不想的點頭答應道。

晚上吃過飯水清愣愣的看著三個孩子出神，眼底是說不出的焦慮和擔心。

“娘，”泥鰍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喊人。

“怎么了？”水清回過神輕聲問大兒子。

“娘你不必憂心煩惱，我們夫子說盡人事聽天命，莫想不在眼前的事，”泥鰍小大人一樣拍他娘的手安慰道。

水清驚訝的看著兒子，“你還知道這話呀？”

“當然知道了，我這一年多可是背涌了很多書的，以前不懂得現在也懂了一點，”泥鰍驕傲的仰起腦袋。

“是是是，我兒子長大了！”水清撲哧樂了起來，心里的煩憂隨著孩子的話也散了不少，泥鰍說的對！盡人事聽天命，就是做再多的朝前事該死還是得死。

打這以后她放下了心里的害怕，每天忙完菜園子就陪著孩子們說故事，對于周邊越來越慘烈的現狀也不再看了。

可憐人看多了心也冷硬了，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的三個孩子好好的就行，至于別人她顧不上也幫不了。

……

“三嫂在家嗎？”蓮慧焦急的在門外詢問。

“在家，”水清打開一道縫隙門出來，她正在家里教孩子做算術呢！“怎么了？”

“三嫂你快去勸勸蘭子娘吧！她們娘倆在家斗架呢！吵的非要上吊死啥的，”蓮慧焦急的說完。

“都這個時候了還吵什么架呀？”水清臉上立刻不快了起來。

“蘭子爹投靠了過來，就在南邊入口那里非央求石頭接他進來，石頭晚上回來跟蘭子說了一嘴，被蘭子娘聽見了，要死要活的非讓人把蘭子爹弄進來，不然她也要跟出去等死?！?

“里正不給村里投靠人過來，滿村的村民都知道的事，玉霞去找我跟妹妹過來勸人，誰曉得俺們越勸蘭子娘，她不嚷著走了卻搭繩子要上吊！現在誰也勸不下來她，要不三嫂你去……”蓮慧淳樸溫柔的嗓音里都是無語。

“我不去，她要死給她去死，她死了月輝兄弟還能多口吃的，她既然非要跟出去，那就立刻讓石頭爺把人弄出去，你回去把我的原話告訴她吧！”水清可不慣著這樣作死的人。

“三嫂……”

“我沒功夫搭理她的胡攪蠻纏，如果是真心過膩歪想死了，就夜夜悄悄的去死，別雷聲大雨點小的嚷嚷，讓親家一家老少看笑話，”水清真心覺得真無聊，周家女人還能跟著勸人！她扭身回屋砰的關上了門。

“你嫂子來了沒有？”周母守在門口咋只看到大閨女回來了呢？

蓮花扶著哭腫眼的月蘭安慰著。

“三嫂沒來，”蓮慧沒錯過侄媳婦眼里的失望，她突然也有點膩歪了這事。

“咋沒來呀？這人命關天的……”周母不解的看著大閨女。

“三嫂說……說她嬸子要死要走都由著她，”蓮慧看侄媳婦又要扯嘴哭，她索性一口氣說了。

“什么？”周母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她苦口婆心的剛勸好孫媳婦，這兒媳婦說的是啥話呀？“你把你三嫂的原話說來聽聽，”周母以為女兒傳錯了話。

蓮慧就把水清原原本本的話，一字不漏的學了出來，末了還說道，“蘭子俺糊涂了小半生，可俺知道你婆婆這話說的沒錯，你大姑父每天出門抬的人，不說百八十口子了，至少快趕上俺們半個村的人了?！?

“現在村里哪家不縮緊脖子窩著過日子？偏你們娘倆吵上了天，你總不能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讓你爹、你爺、你男人、你兩個兄弟都回來處理吧？”

如果你娘真的實在要走，俺可以讓你大姑父來當這個惡人，立刻就能把人送出去，你再去問問你娘同意嗎？反正接人進來是不可能的事，里正早就放話出了，除非你想看婆家人被逐出村去，”蓮慧好似突然看懂了這娘倆鬧的企圖。

月蘭臉色蒼白的看著蓮慧，握緊的手都在顫抖著，躲閃的眼神里都是狼狽。

“你要是不敢去問，我當長輩的替你去問，現在不問清楚，等你娘鬧兇了，說不好里正把你兄弟都一塊攆走了，現在村外到處都是流民，”蓮慧說著就要進屋去問人。

“大……大姑，俺親自去問，”月蘭搖晃著起身慢騰騰進了屋里。

“姐厲害！”蓮花沖著蓮慧齜牙笑。

“俺不覺得厲害，俺家下田柵欄處，夜里孩子的哭聲都不歇聲，俺也沒什么心思出來勸人不死的，都這個時候了死活誰還勸你呢！閻王爺可不管誰跟誰有親，”蓮慧沒什么意思的嘟囔道。

蓮花沉默了好一會道，“娘俺們也回去吧！”

周母看了看屋里，“走吧！”帶著兩個閨女頭也不回的走了。

“接不接你爹進……”

“剛才門外的話你也聽到了吧？愿意死就上吊沒人來勸你攔你了，你執意要走，俺現在去找你女婿回來送你走，”月蘭眼里說不出的疲憊和失望。

“你……你如此喪良心的東西，俺可是你娘呀！你竟然攆俺出去死？怪不得你生不下孩子，你心不好……”

“對，我不僅心不好我命也不好，要不俺們姐弟四人咋能攤上你們這樣的爹娘呢？你哭著喊著非要走，我也不攔著你了，晚上輝子回來了我跟他說，他今年已經十六了，要是沒有兵亂的話怕是親都娶好了，”月蘭說完緩緩的坐下來，臉上是說不出的沉悶壓抑。

“跟……輝子說？”童母臉色立刻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