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文系所有老師和同學眼中，老五都是不折不扣的好學生。不調皮，不搗亂，安分守己，成績好，愛學習，全面發展。拿獎學金，在各種活動或者征文比賽中獲獎，老五也倒是經常跟著大伙兒一起上主席臺，但在全系師生面前獨自表演，卻是在做檢討，這讓所有人都大跌了眼鏡。

老五開創了歷史，開創了中文系學生做檢討屢次被雷鳴般掌聲打斷的歷史。老八說，掌聲有二十多次，班長坐在前排，說他看到坐在主席臺上的老師們都眼含淚花。

不過，老五這檢討做得有點冤。

大學四年級的時候，課已經很少了，大家都忙著實習、寫論文。有門路的同學已經開始聯系工作單位了。沒有門路的也完全不用擔心，大學生當時還是搶手貨，找工作不犯愁。臨近畢業時，大家見面打招呼，問的都是你們班現在到“一比幾”啦？這個“幾”，就是要人單位。中文系嘛，就業門路廣，來要人的單位多，所以剛過完春節，我們就已經“一比四”了，那就意味著班里三十個同學面對一百多個就業單位，連排名最差的人都可以盡情挑揀，何況老五這樣成績拔尖的？

前程無憂，自然輕松自在，打麻將這種在學生宿舍被嚴格禁止的娛樂活動也就滋生蔓延了起來。

老九是個麻將迷，整天神出鬼沒的。只要吃飯時他杵在大家身后，我們就明白最近打麻將他肯定又輸了。老九一輸基本上就不買菜了，端著飯碗站在別人身后，看誰不注意上去就是一筷子。所以，一旦老九端著飯碗站到了大家身后，吃飯的人立即就緊張起來，一只手捂著飯碗，一只手加緊把碗里的菜往嘴里扒拉，稍一疏忽就會被搶劫。不過，老九也有贏的時候，老九贏了錢，就買兩份醬骨架，坐在椅子背上熱情地招呼大伙兒一起啃。

一開始老九只是在其他寢室打麻將，后來發展了老大和二當家的幾個人，就把麻將牌擺到了我們寢室里，每天吆五喝六地耍起來。

學校明令禁止在校園打麻將，甚至多次張貼一經發現立即開除的嚴厲告示，但屢禁不止，讓負責紀律工作的學生處很頭疼。

為了制止學生打麻將，學生處經常出其不意地到宿舍檢查。

俗話說，上有政策，下必對焉，學校抓，學生自然不甘俯首就擒，也就想出各種辦法來對付。就像我們宿舍樓，大家就與守在一樓大門口的宿舍管理員溝通好，看到學生處的人來“飛檢”，立即就沖樓上連喊幾聲“314的電話”，314是三樓水房的門牌號，只有住在我們樓里的人才知道，這就是暗號。老牌迷們聽到暗號，立即用毯子把麻將一包，扔到床下，裝模作樣看書，即使來不及扔麻將，只要沒被抓到現行，死活不承認，檢查的人除了沒收麻將外，也只能干瞪眼。

老五從不沾麻將，他不光輸不起，也沒有那么多閑工夫。熱戀中的男人，腦子里只有愛情，他忙著做家教寫情書，還要忙里偷閑補瓊瑤。

那天也是合該出事。

老五早早回來準備去洗衣服，剛進屋，書包還沒放下，就被正打麻將的老三一把拉住，說：“我靠，可算回來人了，老五，你快替我抓一把吧，我著急上廁所，你再晚回來一會兒我就拉褲子里了。”

“我不會玩呀，要不我去隔壁屋幫你叫個人？”老五忙擺手。

“去哪里叫人呀？隔壁那幫人出去喝酒了，快坐下吧，四川人還有不會玩麻將的？”老九正忙著洗牌。

“快坐下快坐下，你不會玩正好，幫他點幾炮，今天就老三手氣壯，贏了我那么多。”二當家的嘴里叼著煙，一臉壞笑。

“老五你是好人，救人三急，等于造五六七八九級浮屠。”老三估計已經憋得夠嗆了，一把把老五按在他剛才坐的座位上，邊解褲子邊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嚷：“你盡管玩，輸贏都算我的，算我的。”

老五實在抹不開面子，也就坐下跟著抓牌，牌還沒抓完，忽聽得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陣騷亂。

“快跑。”老九久經“麻”場，有經驗，說時遲那時快，早一個箭步從窗口就躥了出去。老五還沒有緩過神來呢，學生處的幾位老師已經堵在門口了。再看老大老二兩個人，都正捧著本書一臉茫然地看著門口的不速之客，只有老五還傻愣愣地坐在麻將旁邊，被結結實實地抓了個現行。

老三聽到動靜，從廁所里提著褲子出來，看到這情形，一個轉身又縮回到廁所里了。

老五只說在自己碼牌玩兒，死活不肯招認一起打麻將的同伙，也說不出麻將牌是哪里來的。后來被帶到校學生處扣到半夜，還是系里出面，表示一定要嚴肅處理才將他領回來。

老五是中文系有名的好學生，雖然系里一再表示要嚴肅校紀系規，老師們還是不免做了些袒護，讓老五在全系師生大會上公開做檢討就算是處理過了。

老五的檢討書寫了八千多字，態度很誠懇，反思很深刻，行文很流暢，言語很煽情。老師和同學們聽了都唏噓不已，低年級的女同學更是眼淚汪汪。多年之后網上曾經流傳過一篇帖子，叫《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感覺好像就是照抄了老五的檢討書，只是，老五當時檢討的題目叫《老師，請拉我一把》。

中文系的老師們都很仁厚，老五做了長篇檢討，這事也就過去了。

老五的義氣讓老大老二老三老九他們幾個十分感動。哥幾個湊了份子，在學校旁邊最豪華的金剛山飯店請老五暴撮了一頓，我們也都跟著沾了光，大家吃得撐腸拄肚，喝得東倒西歪，話也就多了起來。我們談理想，談抱負，談未來，個個豪情萬丈，指點江山。

問到老五，老五說他只想在長春找個踏踏實實的工作，賺錢供公主讀研究生。

“公主？公主讀書還用得著你供養？”我們都嗤之以鼻。

老五在全系師生面前“出丑”做檢討，并沒有為大家所鄙夷，那篇情真意切、洋洋灑灑的檢討書，感動了不少人。

不過熟悉老五的都知道，他肯定是替別人背了黑鍋，也覺得他仗義，連公主都在上課前跟老五開了個玩笑，伸出大拇指，說了句：“真爺們！”

公主平時說話多用書面語，“爺們”這樣的粗鄙的字眼從她嘴里說出來，大家覺得很好笑，老五臉都紅了，老八在旁邊又接了一句：“爺們也是你家的。”大家跟著哄堂大笑，老五更不好意思，公主則羞得直接趴桌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