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想你的時候來看我(11)
- 老五
- 謝剛
- 4077字
- 2022-05-09 11:50:12
公主是個浪漫的女孩,生長在衣食無憂的家庭,讀著愛情小說長大的女孩,哪有不浪漫的呀!
浪漫的女孩留齊腰長發,穿過膝的連衣裙,喜歡頭發被風吹得輕舞飛揚;浪漫的女孩喜歡泛舟湖上,坐在船頭,哼著小曲,看所愛的男人孔武有力地劃著船槳;浪漫的女孩喜歡去野炊,躺在如茵的綠草地上,頭枕著男生雄壯的臂膀,蹺著腿,望著星空,述說著衷腸;浪漫的女孩喜歡去電影院、舞廳,一只手被男人緊緊地牽著,一只手炫耀般舉著甜得發膩的棉花糖。
雖然公主約會的時候也會穿長裙,與老五劃船時也會哼著小曲,也喜歡與老五手牽著手去看電影,枕在老五的肚皮上吟誦唐詩宋詞。可公主是個博覽群書有學問的姑娘呀,有學問自然就要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這樣不行的。”公主很認真地對與她同桌而坐的老五說,“約會是需要兩個人預約的,你趴在我耳邊說,下課后咱倆一起去圖書館吧,這樣太隨意,不能算正式約會。”
為了佐證自己的說法,公主還跑到講臺上,從老師們留在那里的工具書堆里專門把《現代漢語詞典》搬過來,查到“約會”的條目,指給老五看:“你看,約會是預先定好時間地點見面的活動。看到沒有?是要事先預定的,否則,怎么能體會收到邀約時的驚喜和等著赴約時幸福的期待呢?”
“那……那如果提前約好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寫作業,這算不算正式約會呀?”老五有點糊涂,但老五也是一個在學術道路上執著追求的好學生。
“應該算。”公主用鉛筆敲著自己的腦袋說,“你看,字典里并沒有限制地點,也沒有限定約會一定要干什么,弗吉尼亞·伍爾夫和她丈夫萊昂納德,薩特和西蒙·波伏娃,就經常相約一起讀書的,約會的核心是約。”公主對老五的愚鈍循循善誘。
老五還是有些困惑,說:“那他們怎么約呢?是靠傳紙條嗎?”兩個在學習上出類拔萃的學霸在人生第一次戀愛時,其實是茫然的,這樣的課老師沒有教呀。呆頭呆腦的老五自然地想起中學時男女同學之間的“傳紙條”,雖然問出了口,心里畢竟是惴惴的。平時光知道老大他們談戀愛,并沒有仔細觀察他們是如何約會的。
“寫信呀,當然是寫信。”公主雖然也是第一次談戀愛,但卻自信滿滿。
“My blind eyes are desperately waiting for the sight of you.You don't realize of course,E.B.,how fascinatingly beautiful you have always been,and how strangely you have acquired an added and special and dangerous loveliness...”
公主脫口就背了一大段英文,老五還在腦海中努力地翻譯著的時候,公主歪過頭來,眼睛發亮,看著老五一臉認真的模樣,恍然大悟地說:“對,寫信,這是表達愛情的最好方式,你看,這是理查德·波頓寫給伊麗莎白·泰勒的情書——我愿目不見物,只盼再看到你。當然,你無法感受得到,伊麗莎白,你魅力無邊,你可愛到危險——多么有激情的語言呀,翻譯得也好。”出口就能背誦,這樣的能耐也只有公主有,老五只有崇拜的份。
“寫信好,寫信好。”老五點頭附和道,“有些話不在信里寫還真說不出口,我晚上就寫,明天一上課就交給你……”
“不行,老五,信是要寄的,當面交顯得多么不正式呀。”公主打斷老五。
“寄到哪里呀?你又不來宿舍,寄到你們家?”一聽說寄,老五有點遲疑。
“不寄我家,我媽媽肯定會偷看的,她啥事兒都管,情書可是私密的話語,只屬于咱們倆。”公主悄聲說。
“那寄哪里呀?總不能在宿舍前面的大樹上挖個洞,跟敵后武工隊傳遞情報似的吧。”老五有點吃不準公主的想法。
“討厭,”公主笑著捶了老五一拳,“還是寄到宿舍吧,我可以來宿舍取。”
“那多辛苦呀,你專門坐半天公交車,就為了取封信?”老五有點不明白。
“哎呀傻瓜,為了愛情我愿意呀,你寄信給我,我也寄信給你,準備去約會和期盼戀人的來信都是很浪漫的等待,過程是很幸福的,很多書里都是這樣講的。”
愛情是美好的,自然,為美好愛情所做的一切都是甜蜜的。
兩個沉浸在愛情幸福里的人經常相約去圖書館,在一張書桌前為坐在對面的戀人書寫甜言蜜語,信寫好后,還不能交給對方看,而是各自放進信封,貼上郵票,投到學校門口的郵筒里。
日復一日,歡樂無比。
當然,老五也有按捺不住趁公主寫信時偷看的時候,被一絲不茍的公主嚴肅制止了。
“這樣不行,老五,你不能現在看,現在看了就體會不到等待和盼望來信時的那種幸福和浪漫了。”
自從公主把老五當作自己的戀人,儼然變成了依人的小鳥,再也不疾言厲色地對老五說話了,對老五最嚴厲的批評也只是一句“這樣不行”。當然,這樣的溫柔也只有老五才享受得到,對待我們,公主依然一如既往地白眼呵斥,只是橫眉立目之際會不自覺地臉紅一下。
信箋如快樂的天使,在空中飛舞一夜后,第二天準時落到兩個渴盼著的戀人面前,浪漫又溫馨。不過這天使飛一晚是有成本的,雖然是市內郵寄,每封信只要四分錢郵票,可這架不住兩人每天都要寄呀。老五是精打細算的人,也就盤算著如何省下這每天都要付給郵局的八分錢。
畢竟跟著二當家的做過生意,名師出高徒,經過觀察,老五很快就掌握了郵遞員每天開郵筒的規律。下午,老五和公主經常手拉著手興沖沖地把信投進了郵筒,傍晚郵遞員開郵筒取信時,老五已經等在那里了。
“不好意思,師傅,我把信地址寫錯了。”老五紅著臉跟郵遞員說。
東北人談不上個個都是活雷鋒,但心地都還善良,看到在寒風里凍得齜牙咧嘴直跺腳的一個大小伙子,郵遞員也就信了老五的話,把兩封信扒拉出來還給了他。
第二天老五又準時等在了那里,郵遞員不免有些詫異,“怎么?又寫錯了?”
老五只好紅著臉點頭。第三天再見到老五時,任他說破嘴皮子,還把自己的學生證拿出來,以證明信就是寄給自己的,郵遞員認定了這個大個子學生是在惡作劇,他不由分說地把信收起來,一股腦都裝進了自行車后面的帆布袋子里,一溜煙地騎走了。
老五后來怎么做的說服工作我們就不知道了,但都知道他與那位郵遞員成了朋友,有時候老五錯過了開信箱的時間,那位厚道的郵遞員還會等他一會兒。
老五取回了信,就把自己寫給公主的那封送到她們宿舍樓下的收發室里。
收發室外邊的桌子上有個糊了好多層牛皮紙的盒子,每天上午郵遞員都會準點把寄到宿舍樓里的信送來,如果是掛號信或者電報,宿舍管理員就在墻上的小黑板上寫上收信人的名字,以示提醒,如果是平信,就往紙盒子里一丟,任同學們下課后自己去翻檢。取信的同學當然也不是僅僅取自己的信,看到同宿舍的,也就幫忙一起取了。也有無人認領的信,被無數的手揉搓,直到信封的字跡看不出來,才會被管理員扔進垃圾桶里。
那段時間,到宿舍樓下的紙盒子里翻檢老五的來信成了公主的一件快樂的事。
縱然老五每次信封上都貼著蓋了戳的郵票,大部分是從老八那里征集來的,做得很逼真了;縱然老五每次都是等宿舍樓快關門時才去把信“投遞”到公主樓下的紙盒子里。但世間不少事,總會被“趕巧”壞掉了。
這事吧,嚴格來說也不能完全怪老五。
一般情況下,公主都是白天和老五一起學習,一起寫情書,晚上則要回家陪媽媽吃晚飯,然后在家讀書的。老五呢,晚上要么去做“家教”,要么就去上晚自習,快到宿舍關門時,才把從郵遞員那里“截留”的信投遞到公主宿舍的樓下,一切都恰到好處,本沒有什么問題。偏偏那天“趕巧”我們班與公主同宿舍的一個女同學,晚上失眠,睡不著覺就在樓下晃蕩,看到放信的那個紙盒子,就閑極無聊地隨手扒拉了一圈,偏偏就發現了寫給公主的信,也就幫她取了上去。
第二天早晨公主到宿舍樓下,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自己的信,正怏怏不樂,這好心的女同學說:“昨晚我看到有你的一封信,幫你拿上來了。”
“昨天晚上?”公主沒多想,信到了就好。但公主是個治學嚴謹的人,雖然一口氣看完了信,心里卻不免納悶。明明是昨天下午才跟老五一起寄出去的,怎么晚上就寄到了呢?再仔細看信封,立即發現了破綻,只有一半郵戳,蓋在郵票上,本該蓋有另一半郵戳的信封上干干凈凈。公主是何等冰雪聰明呀,立即明白這肯定是老五“搗的鬼”。
“這樣可不行,”公主很正式地與老五談話,“你怎么能給我們的愛情摻沙子呢?你這個不解風情的家伙,這些信都是我們愛的見證,我每封都按照日期收藏起來了,你咋能在愛情信物上缺斤短兩、投機取巧呢?”
公主沒有疾言厲色,還像過去那樣柔聲細語,可老五已經臊得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公主不明白老五為什么把世俗的東西夾雜到神圣純潔的愛情里,就像老五不明白為什么情書不直接交給心愛的人,非要讓它到郵局走一圈一樣。
公主是個通情達理的姑娘,知道老五肯定是心疼那幾分錢的郵票錢,也就沒有太計較,甚至和老五再去逛公園時,也不逼著老五遵紀守法一定要買門票了,也學會直接踩著老五的肩膀翻越鐵欄桿了。
但寄信這事,公主沒有讓步,信是要寄的,而且郵票是一定要貼的。
當然,公主也“罰”了老五,罰老五去讀亦舒、瓊瑤、三毛的愛情小說。“那是我十四五歲時天天看的書,這個課你得補上,要不,你如何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呢?”公主對老五諄諄教導。
公主的話,老五自然遵從。有一段時間,老五常躺在床上拉著簾讀書,舉止甚是怪異。這當然逃不過我們的眼睛,大家立即就發現老五在偷偷讀瓊瑤的《一簾幽夢》,雖然老五專門包了皮,書皮上還裝模作樣地寫上“局外人,加繆”的字樣。
老大總說老八談了戀愛就丟了腦子。老八說:“有愛情了,還留腦子干什么?”我們也嘲笑老八,自從談了戀愛,瞬間弱智了一半,本來心眼就不夠用,現在更是嚴重缺損。
老五也覺得熱戀中的公主與以前不一樣了。
過去讀書,廢寢忘食猶嫌時間不夠,現在竟然每天坐公交車到學校,坐在寢室,眼巴巴地只是為了等信,而且還逼他看這些毫無邏輯的愛情小說。變傻了的公主竟然還干了一件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她竟然兩個月不吃午飯,省下錢買了一條金利來牌領帶給老五做生日禮物。要知道,老五不僅沒有西服,連件能系領帶的襯衫都沒有。
“愛情小說里,都是女孩子給男生送領帶,男生給女孩兒買戒指的。”公主這樣給老五解釋。
兩個在學業上無堅不摧、攻無不克的好學生,面對洶涌澎湃的愛情,本能地拿起了書本,生搬硬套、紙上談兵。
老五兼了三份家教,拼命幫雜志社抄信封、謄稿件,甚至還去賣了一回血,才湊足了錢,在公主過生日的前一天,買了一枚藍寶石戒指。公主一向視金銀為糞土,更對首飾嗤之以鼻,可對老五送的這只并不昂貴的戒指,卻喜歡得不得了。
不過,這只戒指跟老五領帶的命運差不多,公主雖然喜歡,卻很少有機會戴,在家不敢,在校不妥,也只有兩個人出去玩時,悄悄取出來,興高采烈地戴在手上,讓老五翻來覆去地看,小心翼翼,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