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目睹察木講述南國之南舊事時的向往神情,勃勃的心也跟著他的向往越過山丘穿過平野飛到南方,但他腦子里仍舊是一片雪域,想象不出那些五色斑斕。他曾信誓旦旦地向老人宣告,他有朝一日定要往南國一游,去看看老人念念不忘的南國之春,還有那些察木未曾見過的南國風景,像那個大霧彌漫如仙境的霧都城、白石之地的水晶宮,還有可以走動的水上城堡。那些荒原從未有過的聽著滿是美好的東西,勃勃深懷期許。
“察木一直滿心向往呢,總說那里的山間飄滿花香,平野五谷遍地,人們臉上堆滿歡笑,女人眼如湖水清波、身似風拂柳多姿多彩呢……”連著哈了幾口氣,手心暖和多了,勃勃不自已又捏起了雪團來,空著手老讓他不自在。腦子里回想著察木當時迷醉的神情,沒注意到脫脫漸漸撅起來的小嘴?!八阅蠂鴳撌遣诲e,南國之人應該也不是面目不全的…丑八怪。這次回部落后,我要向察木學習更多的東西……”
我曾如你,而你終將如我。老人對他的宣告信心全無,這句話浮上心頭,讓勃勃更加堅定南國之行。
“南方的女人是不是多姿多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們是吸食戰士勇氣的精怪,察木原是荒原上數一數二的勇士,走遍荒原所遇戰斗未曾敗過,自從南國歸來之后,卻漸漸喪失了戰斗的意志和力量,如今成了整天神思游蕩在南國的枯木老人…”一個又一個雪塊被小皮靴踢飛,小白虎蹦跳著撲上去擊落、摁住,游戲得很是歡快,沒注意到小主人的小皮靴帶著火氣,一不小心落在了它的屁股上,一個踉蹌滾到被雪覆蓋的荊棘叢林里,撲騰好幾下才鉆出來,用勁抖了抖身上的雪沫,縮著腦袋,委屈的看了看小主人。小皮靴出腳虎虎生風,它識趣地轉身竄進了林子里。
南國的女人是精怪?
勃勃很是疑惑,察木雖然老是念叨南國的女人,帶著一股清香的肌膚滑如脂膏、若隱若現的曼妙如蛇的腰肢......如何讓他懷念難忘,卻從未提及她們曾殘害于他呀,脫脫怎么知道她們吸走了年輕察木的戰斗力呢?什么時候脫脫這么了解南國的女人了呢?難道是羊角部落也有了像察木一樣的智者嗎?
他將兜帽往上掀了掀,終于從踢甩的小皮靴和飛出去的雪塊知悉了境況不妙。
我不能在脫脫面前談論其他女人的好,更不能說南國的女人。勃勃有點后悔莫及。察木老人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在南國的買樂園,因為他夸贊了一個女人的美麗,并給了她一個南國的金幣,結果第二日那個女人就被某人在臉上抹了蛤蟆毒液,讓她美麗的臉上長滿了丑陋疙瘩,原本光滑如冰面的臉變成了蛤蟆臉,成了樓里最丑陋的人。勃勃還因此又知道了一種有毒的小動物。
“看你還敢不敢去!”脫脫見他不說話,接著又小聲說:“父親說了,等寒雪融化,你也就成年了,就可以帶我走了,那時候…不許再提其他女人!”
勃勃覺得兜帽下的臉蛋熱得發燙。兩個部落的長者早已默認他倆成雙結對,只待他成年。勃勃很喜歡脫脫,卻又有些害怕她。脫脫比他大兩歲。
我曾如你,而你終將如我。
他不可能帶著脫脫去往南國,這就意味著他曾吶喊的宣告將真的會無疾而終。
而且在勃勃看來,北山飛雪還沒有成為他的嫂子,脫脫就跟著他回了鐵弗部,是長者們操之過急了。
是否要在成親之前做點什么呢?勃勃無數次在夜幕和厚毯子掩蓋下捫心自問。沒有去過南國之南,如何過雁門山,會不會被南國之人抓住......父親允許嗎,母親會擔心,脫脫會非常非常生氣......一個個應接而來的難題讓他一次又一次在糾結不清中昏昏睡去。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白天就不會有這些困擾,勃勃某天晚上突然思考起來這個問題,并在第二日問了哥哥,被回了一句“吃飽了閑的”后空手而歸。
現在他覺得忽然之間有了答案。在白日里,他的眼睛牽引著他的腦袋,視野所見的一個個事物充斥腦海,讓他無暇沉心思索,當晝盡夜臨,閉了眼睛腦袋才覷得閑暇暢然游思。
腦袋就像雪球,被視線牽著滾動。
寒雪覆蓋的白色莽野,不時會給人意外驚喜。
“好漂亮的雪柳!”等勃勃他們穿出樹林,有流水潺潺輕聲入耳,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們欣喜驚嘆。
那棵棵像哨兵一樣的葉落枝禿的柳樹、針葉雪松、樺樹,掛著潔白透亮的水晶,一串串冰花掛墜,如同一簇簇白亮銀菊,又似一串串珠鏈,將河邊花樹粉飾成一株株玉樹瓊花。滿山遍野銀裝素裹,一江黛水如環佩腰。
白山黑水如墨畫,好一副荒原奇境。
溪水中團團熱氣不斷升騰,在空中變成白霧,遇著樹枝灌木荊棘,迅疾凝成冰花珠絮,晶瑩剔透的柳枝和針葉松,像小老虎的尾巴毛茸茸的,漂亮可愛極了。
勃勃第一次見此情形,當即被驚詫住了。想必脫脫也不曾遇見此情此景,空氣中飄著的白氣里滿是她的驚嘆和贊美。
在冰風如刀的冷酷荒原,讓人怎么也難以想象會有一條與眾不同的河流,其他原野上的河流早已結凍冰封――即便某些河流底下仍然暗流涌動,但這條河流似乎成了寒意的法外之徒,依然逍遙自在地涓涓流波。
放眼遠近探視,夜幕臨近時蜿蜒流淌著的小河呈暗黑色,水面浮動著裊裊霧氣,河岸兩側樹枝荊棘銀白一片,彷如察木講過的南國霧都城。但這不是遠在南國,而是近在荒原。
“這是熱河!”勃勃激動不已地向水邊奔去,羊皮斗篷左搖右晃,跟公雞尾巴似的。
脫脫欣喜卻更多擔憂,如履薄冰緩慢跟去,提醒著勃勃小心一點。
勃勃知道這對她來說太過陌生。
“這可是熱河,察木給我講過,不用怕,很舒服的,快過來。”勃勃到了水邊,彎下腰,將食指探到水中試了試,無比興奮的招呼脫脫。他挽了挽袖子,將雙手都探進水里,一股淺淺的溫暖從水中傳來,透過手心手背的肌膚,竄入血液中去。
“什么是熱河?”脫脫不知就問,走到勃勃的身邊,看著勃勃浸在水中的手似乎并沒有感覺到冷意,將信將疑地也把手伸進水里?!把剑脿C!”脫脫急忙把手縮了回來,“這水是熱的?”
“你的手太冷了,所以會覺得燙手,像我這樣,放一會就舒服了。這里的水溫好像還不夠,往上游走估計會更暖和?!辈囍忉??!斑@些都是察木教我的。”
脫脫聽話的將手指伸到水下,不一會兒果然就感受到了暖意包裹,小圓臉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被踢了一腳躲進林子里的小白虎不知何時又到了兩人身后,靜靜地站著,眼睛盯著冒熱氣的水面。
感受到暖意透過手掌傳到身上,勃勃不想滿足于此。要是能全身都泡在這水里該有多好啊。脫脫在很不方便,即便她即將成為他的女人。
“真暖和!”脫脫滿足的感慨?!拔乙涯_也泡在水里!”說著便行動起來,將棉袍拉高掛在腰間,松掉靴子的綁帶脫下厚重的鹿皮毛靴,利索的將羊毛褲卷至膝蓋處,赤著腳小心的探進水中。
勃勃看得出來她很歡快,邀請著他以樣學樣。
老早就想如此了。勃勃毛手毛腳的與她看齊,等雙腳落在水中卵石上,油然透入一股溫熱。太舒服了。他不由得呻吟輕嘆。趕了一天的山路,毛靴早已里外濕透,變得又冷有潮,穿著極為難受,腳板上早已爬滿諸如蚯蚓的白色褶皺,好似橡樹葉子上的經脈掛了白霜。
脫脫心神愉悅的享受著水中的溫暖,感嘆著道:“我們部落的河流都冰凍很久了,冰下面的水冷到骨子里,四哥都不愿去河里玩。為什么這里的河水卻是熱乎的呢?”
“從熱泉里來的,察木說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勃勃雖然也是首次遇見熱河,但年事已高的察木見多識廣,寒冷的荒原,漫長的夜晚又給了小孩子充裕的聽故事時間,于是他就知道了很多脫脫不知道的趣事。
寥廓的荒原,給了荒狼人生存的空間。但是要想統治這片荒原,我們就要去了解這片荒原。這是察木教導哥哥時勃勃常聽到的。
“不對,地下又沒有人生火,怎么會有熱水冒出來呢?難道地下還有人住著嗎?”脫脫可能覺得腳下石頭有點涼了,往前走了兩步。
地下怎么可能有人呢?即便是半山洞人也是住在洞里,也不是在地下呀。勃勃覺得這是白癡的想法,但他知道這話不能對脫脫說。但他也無從解釋,想起察木曾經說的,道:“只要沿著熱河往上游走,就能找到熱泉,還能找到熱水冒出來的地方呢?!?
話說出來就連他自己也怦然心動,按捺不住欲動,“這河也不深,我們就往上游走,看看是不是跟察木說的一樣?”
脫脫興致勃勃地拍手叫好。
于是兩人踩著河水,提著各自的毛靴,逆流而上。在岸邊以翻石為樂的小白虎看著兩個小伙伴有說有笑,無比歡快地在水中玩樂,躊躇再三還是沒有經住誘惑跳進了水中,或許是感受到了暖意,撒歡似的玩水,完全忘了之前的一腳之痛,尾隨在后。
誠如察木所說,在熱河的上游有熱泉。
勃勃他們順利找到了。
不過令人遺憾,他們來晚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