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揮劍,必是傾盡全力雷霆一擊,一戰(zhàn)功成。”作為黎王座前的智囊和左臂,陰嵇會在御前廷議上與王臣們討論治世經(jīng)國良策,甚至與右輔相楊士奇在御前針鋒相對,卻極少私下與某位王子會面。一些含沙射影的話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借水行舟表達某人想法。而他作為臣下,為君分憂乃分內(nèi)之事。
此行之前,黎戰(zhàn)從未接觸過南境,也未見識過南境人的真正身手。這次侯府世子高湛籌辦的飛馬武會將是天賜良機。不僅有單項賽,還會有團體賽。
“從衛(wèi)兵團挑十八人,黑齒、銀蛇隨行。”黎戰(zhàn)顯然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安排,伸手摘下一朵當紅月季,觸到鼻尖,有淡淡花香,“還有我的魚。”
墨宜大夫點點頭,隨后皺起爬滿溝壑的額頭,不失身份的勸諫:“王子殿下,與會者多是粗魯武夫,大多無規(guī)無矩,而且下臣還打聽到這次武會可能會有橫斷山和龍脊嶺的原住民慕名而來,他們可不是什么懂禮數(shù)的人。屆時與會者龍蛇混雜,人來人往,易生變故,帶上鰻魚小姐似乎不妥?”
他顯然是想起黑水大武會時那“亂成一團糟”的場面,心有余悸。事后許久,墨宜大夫仍不時抱怨:竟然還有帶著技女參會的,大晚上有光著身子的女人在營地亂竄,后面跟著醉酒的莽夫,衣衫不整搖頭晃腦。如何維持秩序讓他傷透了腦筋,若不是王命所在,他一定敬而遠之。他還信誓旦旦地宣稱: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主持武會,也將是最后一次。若是還有下一次,他寧愿違抗王命安靜的待在牢獄之中。為此事,素來不睦的兩位輔相在御前立下賭約,左輔相堅稱墨宜大夫一定會恪守君臣之禮惟王命是從。
聞久了,花香似乎也淡了,隨手扔掉,黎戰(zhàn)緩緩起身,扭了扭脖子,咯咯作響,伸了個懶腰,轉(zhuǎn)身而去。“我可不想帳篷里滿是泥土和馬糞的氣味!你們看,這幾盆蘭花香氣四溢,若是放在房間里,定然更加香薰醉人……”
墨宜大夫欲言又止,王子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當王子殿下收拾妥當,套上銀白色武士甲,靠胸位置繡著赤色窮奇,顯得英氣十足。腰間懸著一柄金邊黑鞘長劍,劍身長三尺二寸,由天外隕鐵鍛造而成,鋒利遠比尋常鐵劍,劍格兩側(cè)中間各點綴著一顆指頭大小的紅寶石,在陽光照射下熠熠閃爍,劍尾是用赤霄石鏤刻的微型窮奇獸頭。劍名“開荒”。鍛成之時,黎王意欲賜名“狩心”,卻被愛劍不已的王子殿下捷足先登。
“殿下的寶劍真漂亮!”早已候著的一位美麗姑娘,看見王子腰間珠光寶氣的佩劍,柔情的眼睛分外明亮,由衷贊嘆。在她身后不遠處,站著一位稚氣未脫的精瘦少年,十二三歲的年紀,一張小臉比黑齒還黑上幾分,一雙眸子卻黑白分明,瞳仁亮黑如星。雖然他低著頭,黎戰(zhàn)卻知道少年在盡量抬高視線打量他。少年是鰻魚姑娘的弟弟,據(jù)墨宜大夫說小家伙是徒步從海望角到了萬香城,只是為了找回姐姐。是個重情而又堅毅的孩子。王子殿下對他稱贊有加,特意多給了葉老頭五個金幣,留下少年以期能夠成為王子的侍從。
那日當焦急的老人在侯府管家沈權(quán)的引領(lǐng)下仍被侯府護衛(wèi)阻攔,碰巧遇見從侯府拜訪歸來的墨宜大夫,他手里正拿著本《橫斷山游記》,乃昔日南境學(xué)官嚴冬樓所著。墨大夫耐心地聽完前因后果,知曉王子殿下枕邊的美麗少女原是他的女兒鰻魚,老大夫安撫之余,還表達了他的祝賀。鰻魚姑娘受寵頗多,深得王子喜愛,富足的生活、王子的愛憐將是她的下半生。并如實向王子殿下轉(zhuǎn)達了老人的思女之情,希望能夠讓鰻魚姑娘回到海望角,回到親人的身邊。王子殿下尚未弄清楚事情始末,還以為這個侯府世子贈送的美麗少女是被搶劫回來。鰻魚姑娘卻拒絕了老大夫的好意,她坦誠這一路走來都是她心甘情愿,非是受人強迫,并請老大夫轉(zhuǎn)告葉父:“鰻魚此生都將侍奉王子殿下,忠心不二,無法在爹娘身前報答養(yǎng)育之恩。”美麗姑娘如此深情表露,王子殿下心懷愉悅,又感念其父女之情,讓老大夫取十枚金幣,代鰻魚向老人孝敬后半生。當沈權(quán)管家陪伴著離開時,葉老頭已是滿面春風,沈管家還自降身份不斷稱兄道弟。
隊伍出了萬香城,穿過城西平原,放野望去,蒼翠滿處,鳥叢鶴群。繼而往西,地勢漸漸起伏,山丘波布,溝谷婉轉(zhuǎn),猶如畫卷。馬隊穿行其間,時隱時現(xiàn)。又行進十七八里路,轉(zhuǎn)入一山谷,道路沿著條小溪,溯流而行。溪水靜流,碗口粗的數(shù)十根水杉樹,稀散長于溪中,根須被水流長期梳洗清晰可見。溪流拐彎處因長久被溪水沖刷,帶走了底下泥沙,成了一方清可見底的清水潭,淺灘一側(cè)泥沙淤積,生長了一片芭蕉,高及數(shù)丈,蓊郁成林。
走在前列的銀蛇勒了勒韁繩,馬兒緩緩?fù)O隆?
林間隱有聲音傳來。
“這次武會是公開號召,所以會有各色賓客不請自來。”侯府二公子高深發(fā)現(xiàn)了溪邊套在芭蕉樹下的白色馬匹,忙向王子殿下說明,以免驚了王駕。
“在高侯爺?shù)闹蜗拢暇趁褚髴魧崳囊吧剑挥脫臅写炭汀!崩钁?zhàn)示意銀蛇繼續(xù)前行。
這里是南境,不是父王的夢境。
款款復(fù)行數(shù)十步,銀蛇瞇著眼,悠然說道:“是個散游,看來興致不錯……在弄水,還唱著歌呢……”
黎戰(zhàn)凝神細聽,嘩啦啦的劃水聲清晰入耳,夾雜著歌聲:“…南山有水水成溪…四野無人脫衣去…哦…哪來的魚兒這么肥…喲嚯,樹下草叢一泥鰍……”
“哪里來的膚淺之輩,青天白日的,竟然不顧羞恥在道旁鳧水?”侯府二公子高深面露不屑,哂笑道,“這歌兒也是他自個兒胡編亂造,詞意惡心粗鄙,也不怕貽笑世人?”他的侍從們?nèi)浩鸷逍Α?
王子殿下笑了笑,沒有發(fā)話,示意繼續(xù)上路不要打擾歌者的雅興。他似乎也沒聽見道上的馬蹄人聲,依舊沉醉在自己的歌聲里,嘩啦啦劃著水,好不自在。
由著坐騎前行,銀蛇又聽了會似有所發(fā)現(xiàn),臉上那道疤痕扯了扯,宛似一條蜈蚣在蠕動,于是他輕勒韁繩,有意放緩坐騎步伐,待王子殿下跟上來,湊近些道:“這聲音和做派像極了從桃山學(xué)宮跑出來的那位!”
王子一點即透,勒住馬兒,回首向后方望去,聽了會不成曲調(diào)的歌聲,笑著道:“我的這位同窗,還是真能跑啊,難怪學(xué)宮那些小童尋他不著,竟不遠千里來了南境。這么熱鬧的場景,他一定不會錯過,我們先去牧場等他。”
侯府二公子在旁不知其意,看著那片芭蕉林,暗自盤算會是哪一位人物。不但能進桃山學(xué)宮,而且還做過殿下同窗,料來不是無名之輩。此趟為了給殿下作陪,他對王子的諸多事宜做了不少功夫,可殿下的學(xué)宮同窗他卻不曾關(guān)注。
銀蛇歡快地吹起口哨,策馬趕路,興致高昂。黎戰(zhàn)深知緣由,或許這次銀蛇有機會得償所愿。他的這位同窗可是桃山學(xué)宮的三絕才子,著書、品酒、斗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