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水泥砌的灶臺家里一用就是很多年,記憶中,媽媽燒火時,有時候火勢起不來,就用長長的木棍捅一下——或是把木灰分離開,或是把柴往里面推推,這種棍子客家話叫燒火棍。有錢人家還配一個類似小風扇的東西,通電以后會把空氣往外面拽,火便會燃的很旺。那時候想著,家里要是也有就好了。我卻只在十嫂家里見過,那時屬于是稀罕的東西。還有一種鐵鉗,鐵質的形狀像剪刀,大約35厘米那么長。有一次,媽媽叫我把鐵鉗給她,鐵鉗在廚房外面放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那時候那么懶,直接給蹲著起火的媽媽扔過去,她剛好回頭拿……
后來,媽媽的臉還是眼睛讓我砸傷了,爸爸和哥哥狠罵了我一頓。不過很奇怪的是,對于這件事我卻只有記憶,并沒有愧疚感,只是覺得有點荒唐。那種鐵質的燒火鉗本就是危險品,我居然是扔過去的。我肯定我當時沒有和家里人鬧情緒。
每次趴在果園門口的木門那里,或者午睡醒來的時候,就會問爸爸,媽媽去哪了。爸爸說:你媽媽在你媽媽那里啊。然后就是一大串,你媽媽就是在你媽媽那里啊。把人急哭了也還是那么兩句?;蛘呔褪钦f,你的爸爸是一個最誠實的人哦。我就會使勁想,爸爸在什么地方是騙過我的。然后是想不起來,但就是覺得爸爸肯定什么地方騙過我。當時說這個的時候,正騰地方,挪走一些樹,挖一個四四方方的地基,爸爸說要在這里建房子,就覺得好神奇啊,心里有一種感覺,有房子家里就會變好。后面就沒有然后了。
一天中午,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媽媽,她抓起鞭子抽了我一頓,突然,我勇氣上來,就跑了。門口有一個老式的水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在的,上面有一個水泥做的東西,一邊連著木棒,木棒往下壓,大概是空氣抽出來之后再壓下去,水就會上來。偶爾沒水的時候就倒一勺水下去,使勁壓就可以有水出來。我家門口那個水井后面是有一個洞口的,總害怕掉下去。它的側面對著我家大門,然后我就躲在井后面一直躲到下午,媽媽還不見我出來,就開始找了。大聲喊我小名尾尾(一般家里誰最小就叫誰這個,后面妹妹出生,哥哥就用這個叫她,再后來又給她取了一個小妮)。但是我不敢出來啊。我媽就換了策略,尾尾,有蘋果啊,再不吃就沒了!有點劣質的謊言,我就屁顛屁顛的出來了,不過后面是沒有挨打了。
我到現在區分左右手都還得想個幾秒鐘。其實爸爸在老屋的時候就有教過我的。他說這個是左,我就想著左手上面有一個紅棗,客家話的諧音和這個是很像的。右,手微微扭到的方向,右。
后來上小學老師叫我們左右轉,我特別緊張,還分別在兩只手的手心寫了這倆字,老師喊的時候我就稍稍的瞅一眼。
家里很早就養貓了,村里總是有一些人給貓貓狗狗下藥然后偷回家吃。我家有過幾次吃了藥搖搖晃晃還回了家的,大概是覺得主人能救它,又或者有落葉歸根的想法,總是讓人有點傷感。那只大貓被下藥以后,在那間屋子門口死掉了。那個位置同時也是一個簡易的衛生間。我后來一直不敢上廁所。情愿憋的尿褲子,就是覺得那個角落有奇奇怪怪的東西。媽媽把它埋在果園的樹下。但大概是家里太窮了或者人的原因,爸爸,他挖出來,糖醋沒有醋的做法。我好像也吃了兩塊。到現在都覺得特別對不起它。我居然吃了它還覺得好吃。媽媽對爸爸這樣做很不是滋味,她默默的去果園忙活了。后來去老妹賊家玩,她二叔還笑話我不敢上廁所。
有一次被媽媽揍了,就很委屈,躲在門口種的甜薯葉子后面,然后偷偷摸摸溜達。
屋子后面的石連瓦上發現了一個雞蛋(前面有說過果園的地是一階一階的,所以我站在上一階,屋頂我就夠得著)。我就想拿給媽媽,畢竟經常找不到雞蛋。但我想著和媽媽冷戰呢,就想把雞蛋偷偷遞回屋里。于是我找到了一根和我手臂一樣長的棍子,又找到了一根細繩子。把雞蛋綁在棍子上。我就拿著棍子往前走。然后在屋子左邊,啪,摔碎了。不能讓媽媽知道。于是我掩了很多土蓋上去。
后來媽媽說她其實看到了那個碎掉的雞蛋,還疑惑過。
有天肚子疼,怎么都疼,爸媽就從架子上摘了絲瓜花給我煮湯,喝了就不疼了,我至今沒想明白那是什么道理。只覺得喝了還想喝,真好喝。就是花太少了,后面再沒有喝過。其實這種植物應該也不是絲瓜,只是就這么叫了,它的瓤老了之后可以當洗碗布。
學前班還是一年級的時候,老師組織給別人捐錢,沒錢的可以捐米,然后我回家問爸爸,爸爸說不捐。那時候全家人就靠那幾塊田。我有點不知所措。后來老師就說,還有多少人沒捐,再后來只有兩位同學沒捐。整個小學只覺得有點做錯事的內疚感。
有一次因為拖延了沒交學雜費。校長給了我一張退學通知書,我委屈地哭著和爸爸說,如果不想讓我上學那就簽字吧。那時候不是沒有怨念的。在交錢方面爸爸總是一拖再拖,仿佛拖下去就不用交了似的。
在我應該是一兩歲的時候,媽媽去屋子后面的豬圈喂豬的時候,聽到兩個婦人聊天,說小溪有個小孩掉水里了,一直撲騰。媽媽著急的放下扁擔,跑回家,從水里把我撈起來,按我的胸口,用棉被把我裹起來,燒熱水給我擦身。
我想,就用來洗菜的小溪,寬深不過五十厘米,居然見死不救地談笑風生……
媽媽在妹妹下面還有一個孩子,小名叫阿妹,那時候都差不多會走路了,晚上總是抱著她上爺爺的藥店那里睡覺,也去隔壁村剛生小孩的家里給她要奶,媽媽身體弱,沒有奶。后來有一天上學回來,看見媽媽靠在床邊哭,說阿妹死掉了。醫院也沒有給她看最后一面,也不知道葬在哪了。說當初有人算命說她是龍王的女兒轉世,爸爸的運數養不起她,要是送別人有錢人家里,她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這件事一直沒和別人說,就壓在心里。
聽說姐姐上面還有一個哥哥,聽說他的手指經常黃黃的,有路過的游醫說,這是手指頭有黃,得用刀把十個手指頭割開,擠出里面的黃,小孩才能養的大。然后那個哥哥生生疼死了。媽媽一直不愿意說這件事。心里也是很難受的。從我知道了那件事,我就會偷偷想,如果那個哥哥還在,也就不會生那么多了,至多到我這,而我應該從小也是有人疼的。
也被家庭暴力小產過,媽媽過的是很辛苦了。懷我的時候,正趕上計劃生育,罰了八百塊錢,那時候爸爸一個月的工資是三四十。
說到底,爸爸還是護犢的,他打可以,給別人養他不同意,小時候還挺欣慰爸爸這個,現在想起來,如果一開始把我們給別人養,可能就不會受到那么多暴力了。
媽媽從外面帶回來了一些火腿腸,應該是我見過最小的火腿腸了,我形容一下,它的顏色比較深,包裝成一小節一小節的,大概有十根,它靜靜地連在一起,是很便宜的那種。我覺得可能是一毛錢十根或者一塊錢十根,媽媽從中間扯開,給我和哥哥分。我學著他咬開吃,感覺很奇怪的味道充斥著我的口腔,太難吃了。我急忙吐出來,然后把剩下的給了他。
后來我一直不愛吃火腿腸,長大一些可以吃玉米的火腿腸,現在才可以吃純粹的火腿腸,但也不是那么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