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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鴻臚館

老者緩緩道來:“我曾是陰陽寮天文道得業(yè)生,除釋天文外,在平日行唐土堪輿。數(shù)年前我得入陰陽寮仕事僅一月余,京中遇疫疾流行,幾位親王、內(nèi)親王相繼離世。當晚京中一位權(quán)大納言帶著天皇的手書,令陰陽寮同京內(nèi)各寺鎮(zhèn)服災情。那日我當值,在行了一日的咒術(shù)祈禱后照宮里要求,同東寺的僧人前往內(nèi)里交待。恰巧,東寺前去交待的僧人是我的舊識,就是公慶。他負責按內(nèi)里的旨意,于日頭西沉后護送神輿入宮。”

“原來你與公慶師傅是舊識。”道元說。

老者點點頭,算是認可,接著說:“那晚,我因忙了一整天很是困頓,公慶也行護摩了整整一天,待天色已暗兩人相會時均覺得疲累,便約了在入內(nèi)里前先到朱雀大道一側(cè)一位公卿的別宅稍作休息,我在公慶的勸說下同他一起喝了幾壺酒。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待我們用完食,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按當日的行程,我們應先前往神泉苑行艮位然后由上東門經(jīng)大內(nèi)里,再行春華門入內(nèi)里交待。但就在我們經(jīng)過朱雀院將及大學寮的時候,我隱約聽到由大路羅城門方向遠遠傳來幾聲絲笛音,接著鑼聲、鼓聲和人群嘈雜的喧嘩聲漸次響起。很快,夾雜著女子的笑聲和抬運重物的吆喝聲也從遠處傳來。”

老者用舌頭舔拭著干癟的嘴唇,眉頭皺起繼續(xù)道:“路上的風突地增大了起來,地上的落葉和塵土被風吹得旋轉(zhuǎn)而上,迷人眼鼻。”老者接著說,“這時候公慶忙拉著我的手,閃向一旁小路的墻檐下,雙指抵住自己的嘴,輕聲一句‘百鬼夜行!’示意我不要出聲。遠遠地我只看見似塵似霧中,一些奇型怪狀的姑且可以稱之為人的人物,提著燈籠在前開路,后面一些民夫樣但戴著烏帽子的人拉著一輛牛車在費力地朝前往朱雀門方向行進。”

“我瞪大了眼,壓低嗓音對公慶說‘我們必須提早提醒內(nèi)里預備對策,否則恐與圣上不利。’公慶微微點頭,我們便領(lǐng)著雜役輕聲繞行西面再一路跑往上東門,提前通知了大內(nèi)里的守衛(wèi)。聽到有百鬼夜行直朝內(nèi)里而來,守衛(wèi)們異常驚恐。果然,沒過多時朱雀門前有人叫門,說有請圣上開門,邀圣上一談萬世一系歸還的事,眾人都驚恐萬分無一人敢去應門。此時接訊的陰陽寮的當值陰陽師們已在朱雀門前貼滿了符令,希望拒百鬼于門外。我從門縫中探出頭去,發(fā)現(xiàn)百鬼的隊列似乎并無退后的意思。”

道元和明全不作聲,靜靜聽老者講述。

“就在這時候,朱雀門前的侍衛(wèi)紛紛中了百鬼隊列中放出的流矢,朱雀門門內(nèi)起了一陣煙霧,守備在朱雀門內(nèi)的侍衛(wèi)都倒地不起,這時候權(quán)助安倍國道[77]公帶了陰陽寮的眾人趕到,正待上前應援。突然我的肩頭一痛,我趕忙捂住傷口,未待呼救就立馬失去了知覺。但就在我暈厥前,我隱約看到公慶,就是你們所知的公慶師傅,在抬起朱雀門的門栓,而安倍國道則帶著陰陽師們正將什么東西塞進雜役所抬的神輿。”

明全問:“這事后怎么說的?法師如何又安全得脫的?”

老者嘆了口氣:“待我在六波羅的民宅內(nèi)醒過來,已是數(shù)月之后了,虧了內(nèi)里公家舊識的安排,我在這昏睡的數(shù)月間得到了悉心的治療。待我能起身走路,四處打聽那晚的事,只聽坊間說國道公事件當夜平定百鬼有功,不久后就升任了陰陽頭。而公慶,我問他發(fā)生了什么,公慶只說那天我們到達內(nèi)里不久后,在折轉(zhuǎn)前往朱雀門的途中眾人均受了百鬼的瘴氣都暈倒了,有數(shù)人死傷。”

“恕我直言,法師,您說的這些和我們今天要向東寺交代的事有何關(guān)聯(lián)?我沒聽明白。”明全說道。

老者抬手示明全稍安勿躁,繼續(xù)說:“不久后,天皇讓位于親王,退隱別院。自那件事以后,我時常恍惚,常憶起那晚的所見。日頭西沉的時候、風雨大作的夜里,甚至在平靜的夜晚,我總會因夢驚醒,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我暈倒后看到的幻象。再之后內(nèi)里的守護源賴茂率西面武士嘩變,宮中諸多殿宇被焚毀。公慶,因率了東寺的僧人平源賴茂叛亂有功,成為了如今東寺僅次于首座的二號人物。有外傳,百鬼夜行那夜北條家聯(lián)通了內(nèi)里的侍衛(wèi)挾持了圣上逼圣上退位,得逞之后,東寺的權(quán)力就是北條家對公慶效忠的回饋。”

“之后我越想越不對勁,便上書要求調(diào)查,但每每上書都會被陰陽寮壓制,而公慶也再也不愿與我正常來往,總是規(guī)避著我。最后我實在無所可念,便離了陰陽寮,步行了整整一月去到吉野金峰山寺修驗。也就是在金峰山,我遇到了一位老法師,從他那兒我才得以洞悉一切。那位法師本是源氏一脈武將之后,曾參與了百鬼夜行那夜的宮內(nèi)的侍衛(wèi)交替,據(jù)他說那夜內(nèi)里的守衛(wèi)接到指令同北條家一同前往朱雀大路拒敵,然而到了朱雀大路,北條家卻命令將內(nèi)里的原有全部侍衛(wèi)遣散,再由北條氏的武將值守,而先前所說的朱雀大路拒敵一事,什么都沒瞧見。”

“得了這些訊息,我返京到東寺尋了公慶,公慶卻支支吾吾,終于有一天實在甩不開我的糾纏。我說我可都看到了,公慶顯得有些慌張,說那東西絕對不能說出去,還問我看到多少了。我說其實我也沒看到什么,公慶便說那日我們到了內(nèi)里,是我給意欲攻入朱雀門的逆賊們抬開的門栓,那些逆賊出自宮家,事后圣上不讓丑事聲張。他為了保護我而沒有把我供出去,但他也僅能做到這些了,求我以后不要再探究那晚發(fā)生了什么,如若再深入我與他兩人都恐有性命之憂。”

老者仰頭拍膝大笑:“這最終竟是他救了我,那夜的百鬼夜行,那夜的內(nèi)里侍奉,那夜我們遭遇的叛賊侵擾,討逆都只是我的幻覺?”老者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一手指著肩膀上的舊傷,“這箭矢貫穿的傷只是我的幻覺?雖然那晚發(fā)生了什么我記不清了,但這么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過查找真相。直到……”

道元:“……直到?”

老者微微一笑:“直到這次你們遇到了公慶,遇到了東寺失竊,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明全似拾得了什么珍寶般興奮地問:“法師您是說?”

“宮里那次應該是有什么東西被從宮內(nèi)帶了出來,而且那件東西關(guān)系重大,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包藏的究竟是什么東西,源賴茂的叛亂,上皇的退位可能都與此有關(guān)。那個東西……道元,在嵯峨的時候已經(jīng)被你收起來了,現(xiàn)在可以還給我了吧?”老者伸出手。

道元恍然大悟,從身上掏出在晴明嵯峨御墓所收入的文卷,交到老者手中。老者笑道:“這是我的探子在東寺公慶那里搜出來的,那年宮里的混亂起因就是這抄本里的內(nèi)容。現(xiàn)在公慶肯定又在謀劃什么不得了的陰謀。”

明全低下頭思索,斜眼瞟了一下道元,道元面露微笑,看不出有何見解。明全心想,這老者似有神通,但瘋癲也是有的,可能在他的記憶里真實和幻覺已經(jīng)糅在了一起,他已無法分辨什么是虛幻,什么是現(xiàn)實了。而他所說的,且就一聽,不必太過當真。這年的春天,后崛河天皇剛改元貞應,一年前鳥羽院上皇拒絕了北條家欲立皇子為將軍的請示,并下院宣召全國地頭武家討伐北條義時,然而朝廷的軍隊不到一個月就被消滅殆盡,以鳥羽院上皇為首的三位上皇均被流放海外離島,仲恭天皇遭廢。當今圣上為鳥羽院上皇的同母弟守貞親王之子茂仁親王。守貞親王寬厚仁達,年輕時經(jīng)歷了源平合戰(zhàn),養(yǎng)父平知盛隨平家覆滅后,守貞親王為源氏所俘后出家,世人稱之為入道親王。自守貞法王行院政一年以來,日本才恢復了許多年不曾有過的暫時的安定。

“法師!”道元一拍案幾說道,“你說公慶參與了顛覆社稷的謀略,但恕我直言,公慶師傅知道多少事情,又做了多少事情,你我都不清楚。何況你說的那是好許多年前的事了。”

“確切的說,四年了。”

“是,就算是四年前,但當時的事,法師您都無確證。而且,即使公慶師傅有參與此事,當今圣上正是因平復鳥羽院之亂才得以登基,世間有稱鳥羽院為如后白河法王[78]那樣,如日本最大天狗般的存在。公慶,即使公慶處在鳥羽院上皇的對立面,那也是行的正義之舉。”

老者面色凝重:“雖說我無法證明,但公慶的行為不光彩。”

道元說:“若為大義呢?”

“大義,我不知道什么大義,但他肯定藏著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有負于我。”老者鼻翼翹起嘴角下沉,略有忿恨地懷抱起雙肘。

高麗山伏、道元、明全三人就這樣一言不發(fā)陷入了沉靜。

三人尷尬不語深思了良久,老者一聲嘆息接著露出了一絲微笑:“我還沒釋然,但經(jīng)歷了這些,官場的一切我已看得很淡了。”老者緩緩道,“兩位師傅,我雖沒有什么真憑實據(jù),但這一指控也不是憑空捏造。公慶不值得信任,兩位師傅還請多提防。”

道元說:“法師,我還有一事不明,從晴明墓到野宮,從野宮到大覺寺,再到鴻臚館,你跟蹤了我們多久?還有你既已知公慶有嫌疑,為何不盡早提醒我們。”

“這個……其實晴明墓所見到你們,我還不確定你們與公慶有什么關(guān)系,野宮我并未去過,及至大覺寺町出了命案,我聽說與兩位東寺來的僧人有關(guān),猜想或許便是您二位,于是探聽了一下。”

“你又怎知該事與公慶有關(guān)?”

“不瞞你倆,大覺寺有我的耳目,‘請不要再過問,嵯峨的事請隨嵯峨自己解決。’還記得嗎?”老者狡黠一笑。

明全瞪大眼睛:“在僧房傳字條威脅我們的是你?”

“不是威脅,而是提醒你們,你們應當感謝我,因為我知道大覺寺與公慶的那些勾當也有關(guān),勸你們早早離去,以免像那個雜役僧一樣遭了不測。”

“這是何關(guān)聯(lián)?”明全不解地問。

“信圓還記得嗎?出身公家,我得知四年前在宮中負責迎接神輿的原本是他,但那日午后信圓突然告假,事后由北條家推舉轉(zhuǎn)任了大覺寺門跡。”

道元說:“你是說公慶也好,信圓也好都與四年前的事有脫不了的干系?”

“是的,話已至此,這件事我還會繼續(xù)追查,但請兩位師傅多加提防,尤其對公慶要留個心。”老者抬頭看看天,伸手拂順了髯鬢的胡須,“我先走了,如有消息或想尋我,只消托人到這鴻臚館前門檐下插上一枝時令的花束我便自會與你們聯(lián)絡。”

老者邊說整理衣擺起身:“還有這茶錢,請道元師傅幫忙我付一下吧,先行告退。”老者迅速起身往門口方向走去,走著走著突然老者又退后小兩步轉(zhuǎn)頭蹭到道元身邊,湊近道元的耳朵小聲說,“嘿!比叡山延歷寺,你們不妨到那里也尋點線索,聽說最近幾個月,公慶經(jīng)常去那里,我覺得必亦蹊蹺。”

說完,公慶一路蹦跳著走出了鴻臚館。

道元同明全面面相覷。

“道元你怎么看,東寺我們還去嗎?”

“且去,明全師傅,到東寺你莫作聲,看我再試探一下再說。”

“只好如此了。”

兩位僧人結(jié)付了茶錢,繼續(xù)朝東寺行走。

[77]安倍國道(?~1232),鐮倉時代前期的貴族陰陽師。安倍晴光之子。官位正四位下、陰陽頭,曾任陰陽權(quán)助一職。

[78]后白河法皇(1127~1192),后白河法皇是日本院政時代最后一個握有實際政治權(quán)利的法皇,統(tǒng)治日本長達三十七年,著名的源平之亂即發(fā)生在其統(tǒng)治時期。法皇是對出家的上皇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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