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每個人都叫了一輛黃包車,跑黃包車的在城里很常見,特別是在酒樓,煙館這種娛樂場所,他們沿著街道排成一排等活,哪家的少爺,老爺或是好面子的粗漢也會叫一輛黃包車把他們蕩了一天的身體送回家。今天夜晚的月亮又圓又亮,一鳴的心卻是模糊成一團,翠紅對他說的話在自己的腦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有的時候他感覺仿佛在黑夜中抓到了什么,有的時候感覺像是要失去什么,坐在搖搖晃晃的黃包車上又好像一直在原地沒有動過。
車夫是位壯實的青年人,他不僅腳力穩健,對城里的路也熟悉的像自己家的院子一樣,很快就把一鳴送到了家門口。一鳴似乎還停留在與翠紅的對話中,直到車夫叫了他兩次他才回過神來。
從院子里傳來小妹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喊叫著讓爹娘給她捉蟲子,她喜歡把小蟲子放到罐子里,即使晚上睡覺也將罐子放在身邊。大門沒有關嚴露開一條縫隙,那個像自己一樣瘦的男人,腰桿已經不能挺得那么直,但罵起人來還是那么有力氣,時間還是讓父親變得老了。一鳴推開門,一朵知道是哥哥回來了,她一邊大步小步的向門口跑,一邊喊著哥哥。一鳴將小妹抱在懷里,一邊向院內走,一邊逗小妹開心。父親顯然習慣性的想要罵上幾句,一鳴的母親扯了扯父親的衣角,父親明白母親的意思,還是沒忍?。骸澳憷乙路墒裁?,花了老子的銀子還說不得了,整天和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干著不是脫衣服(光膀子干架),就是脫褲子的勾當,活脫脫個流氓。”,父親罵完心里話好像就舒服多了。
一鳴不想再還嘴,他把小妹放到臺階上,在口袋里拿了幾塊糖塞給小妹,妹妹用小手捧著糖開心的像花一樣。一鳴對父親說:“你要是覺著罵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舒服,你可千萬別憋著,年輕的時候誰沒浪蕩過,你年輕時干的荒唐事不一定比我少?!保f完話就回自己房間了。
剛消氣的父親像干柴遇到火花一樣又著了起來,“逆子,早晚的把老子氣死?!蹦赣H忙拉著父親的胳膊往屋里拽。
小妹嘿嘿的學者父親的樣子說著:“逆子……”
月光將房間照的雪亮,躺在床上的一鳴又開始發呆,墻上映著窗子上的“十”字格,不時有光影一閃而過,那是夜間的飛鳥在活動。躺在床上似乎又能碰觸到翠紅柔軟的身體,她的體香也很獨特,讓人難以忘記。一鳴在想翠紅是否應該是自己的枕邊人,她總能輕輕地伏在自己的懷里,不用看著她的眼睛也知道是那樣的清澈明亮,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她對我那樣的依賴,我心甘情愿的呵護她一輩子。
這一刻,再次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的時候,卻嘗到的是她的眼淚,還有點溫熱,還有一絲絲苦澀。她明白翠紅說的話,她知道翠紅想要什么,是他辜負了一個女孩對他的期望。貓頭鷹的啼叫劃破了寂靜夜空,一鳴內心覺著很不舒服,他在隱隱作痛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時間會沖淡一切,陽光會驅散內心的苦惱。
一夜睡得并不踏實,像是做了很長很長的夢,趴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難以睡著,肚子也咕咕的叫個不停。起來胡亂沖了把臉才算精神了許多。天才剛蒙蒙亮,父母還沒有起床,這個點早餐店倒是開了。街上人還不多,不時會見到經商的或是賣柴的趕路人,直到聽見雞叫聲,太陽也會在東方慢慢的爬起來,小城也將在睡夢中醒來,街上會變得熱鬧起來。
早餐小店門口的爐子燒的正旺,爐子上的蒸籠正冒著一團團白氣,掩蓋不住的香味也在招呼著來往的商客。小店的老板早就勤快的安排好了一切,正準備著招待絡繹不絕的客人,一鳴找了沒人的桌子落座,然后要了豆漿和包子。說話間老板將豆漿和包子擺在一鳴的桌子上,清晨的一切都是那樣清新,聞著包子和豆漿的味道就像是已經吃到了嘴里。滾燙的豆漿,濃濃的豆香,絲絲微甜,溫暖了身子,讓人最后那一點困意也消失不見了。
沒一會小店的客人開始多了起來,一鳴一邊將包子塞到嘴里,一邊注意著來往的行人。有三位警察風風火火的進了小店,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向老板要了些包子,另外一個警官則抱怨道:“本來可以睡到大天亮的,這么早就被叫去辦差,真是掃興。”
另一個圓頭圓耳的也附和到:“就是,妓院里死個女人,這不是常有的事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高個子落座后說道:“別抱怨了,聽報官的人說是上吊死的,我們過去看一眼,不是人命案子,把人埋了就算交差了。”
一鳴聽了幾個人的談話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想起了翠紅,更想起了翠紅對他說的那些話?!半y道是翠紅向自己告別,不可能,她那么堅強”,一鳴盡量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等幾個警察胡亂吃完飯已經出了門,一鳴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坐在這里,他應該去看看,證明下是他在胡思亂想。
妓院門口已經圍了一群人,他們交頭接耳似乎已經知道了一切。一鳴躲在人群后面,他不敢再往前面去,他害怕看到的是不想看到的事情,他又不得不全神的注視著,他怕自己看不清楚。沒過一會,兩名警官抬著擔架出來了,雪白的蓋布下是上吊的女子。一鳴注視到了那露在外面粉紅色的衣角,他似乎看到了翠紅靜靜的躺在擔架上,卻再也看不清她那清澈的雙眼,她那甜美的笑容,她走了,真的走了,漸漸的消失在人群之中。她怎么這么傻,不!也許是解脫了,離開了著沒有親情溫暖的世界,不用在失望中等期望,也不必像抹布一樣被人丟來丟去。議論的人群很快就散了,不會再有什么新鮮的戲碼上演了,一鳴站在原地直到覺著腦袋有點發暈,他走到一顆大樹下,腿一軟就癱坐在地上。
中午的太陽越升越高,河道上的船夫都敞開小衫,露出黑色胸膛,這樣能讓他們感覺涼爽一些。一鳴并不在意日頭升了多高,他也感覺不到有多么的熱,腦子一片空白,內心卻是亂成一團,他何嘗不想找一個能訴苦的人,然后擁抱著她放聲的大哭一場,曾經有這樣一個人,現在她走了。
城里的新鮮事以人傳人的形式傳播著,預定在茶館碰面的幾個人已經等了一鳴好長時間,無意聽到這個新聞,他們意識到一鳴可能去了妓院。當幾個人發現坐在樹下的一鳴,一鳴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在這里坐了多久。
世豪勸慰道:“我們知道你對翠紅好,可是你也別想太多了,翠紅的死和你沒什么關系,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錢寬和陳猛也在一旁勸慰,平時幾個人總是嘻嘻哈哈,這個時候有幾個兄弟關懷,一鳴那漂泊的心也總算抓到了一絲絲的安慰。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個好好的人怎么就忽然會選擇上吊,其實也沒什么,死了就算是解脫了?!币圾Q低沉的說道。
陳猛還是大大咧咧的樣子,說道:“別在這里坐著了,還不如我們去喝幾杯,喝酒能解心中愁?!?
一鳴知道喝酒解愁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也許陳猛說道對,他需要這短暫的麻醉,也許大醉之后心情能變得好點。
還是城里那家火鍋店,對于一鳴來說這是個難忘的地方,但是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一鳴沒喝幾杯就開始說起了翠紅,他滿腦子都是翠紅,怎么能不說她?;疱伒昀餆狒[非凡,一鳴自然也在熱鬧之中,此時他心里卻裝不下這些熱鬧,他只管將杯子里的酒灌到自己的肚子里,直到自己趴到桌子上說不話,幾個人才把他送回家。一鳴是故意把自己喝的亂醉,他只是覺著疲憊想好好睡一覺,一夜無夢,只是心痛化作了隱隱的胃痛。
一鳴睜開眼睛依然感覺頭很沉,看樣子昨天真的是沒少喝??诟缮嘣锞腿ッ雷由系谋?,喝了幾口涼茶感覺清爽了些,他抬頭向窗外看了看,顯然已經快到中午了。酒解了昨天的愁卻解不了心中疑問,生活還得繼續,也許答案在不久的將來,也許永遠也沒有答案。雖已經接近中午,腹中卻沒半點餓意,無聊中拿起了桌上的書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