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一鳴已經(jīng)恢復(fù)了精神,時間消除了人一半的憂愁,也加深了人對外面自由的期待。在家呆這幾天都要悶壞了,出去玩自然要花銀子,這個難不倒他,他偷偷溜進父親的書房。這里是父親的書房,對于他來說這里是個小金庫,隨便一幅畫,一個瓷瓶都能讓他玩上幾天的,對于這樣的行為,一鳴已經(jīng)不記得是在什么時候開始的了,父親不是沒有防備,可是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他不可能天天抱著這些寶貝睡覺。一鳴隨便拿了個瓷瓶就往外走,不巧的是剛好撞見父親,“逆子,又偷拿老子的東西,這個家早晚被你敗光,你氣死我得了。”
挨罵幾句一鳴倒是覺著舒服,他自當左耳進右耳出,反正不耽誤自己事。“你消消氣,好好活著,你要是被我氣死了,我們家以后喝西北風(fēng)去。”,老爺子已經(jīng)被氣得口斜眼歪,一鳴頭都不回的跳出大門,消失在巷子里。
這是一鳴常去的一家當鋪,老板已經(jīng)和一鳴很熟悉了,看著一鳴抱著瓷瓶進來,知道財神爺又來,自然是笑臉相迎。
“我的爺,快進來喝茶,今個這是又拿來什么好東西了?”
一鳴把瓷瓶放在桌子上,坐下來喝了口茶,“東西好不好我不知道,看過你給個價錢就是。”
掌柜拿起桌子上的瓷瓶,當鋪的掌柜可都是老行家,一上眼,這東西好壞,利潤多少恐怕已經(jīng)在他們心中把算盤打的噼啪亂響。一鳴拿來的東西都是拿得出手的東西,另一方面一鳴不懂這里的門道,他也不會那么計較幾個銀子,城中有幾家當鋪,為了維持這種老客戶,當然是不能太過于黑心。老板給出價錢,一鳴對老板給出的價錢從來不質(zhì)疑,可能是老板出的價錢總比自己預(yù)期的要高。拿上銀子,一直奔向茶館,這個地方是他們約定好的地點,這個地方準能找到其他幾個人。
一鳴到了茶館就看到坐在靠在窗子那張桌子的三個人。陳猛指著一鳴說:“你們看說曹操曹操到,一鳴你這是在家里孵蛋了,偶感風(fēng)寒爬床這么多天。”
“勞煩幾個兄弟惦記著,我這不是來賠禮了嗎”,一鳴一邊掂著手中的親袋子說道。
世豪無奈的說道:“你這又是在你們老爺子虎嘴里拔牙,你這是何必呢,你不怕把你們家老爺子送走了。”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們家老爺子也是這么說的,我們家老爺子還是小氣,這些東西不當吃,不當穿,放在那里也是占地方,還不如讓我們?nèi)ヒ娨娛烂妗!?
錢寬齜牙說道:“那可不能辜負你們家老爺子這辛苦錢,后面就看你安排了。”
一鳴喝了口茶問道:“這幾天可有什么有趣的事發(fā)生?”
“做生意的吆喝著,要飯的敲竹板,雜耍的敲破鑼,熱鬧的地方依舊熱鬧,冷清的地方依舊冷清。只是聽說最近土匪猖獗,常在城外的山崗上打劫來往客商,這些土匪倒還仗義,只取人錢財,不傷人性命。”,錢寬的父親常在外面跑生意,所以他的消息總是比別人多一點。
世豪好奇的說道:“土匪搶劫自古以來是常有的事,他們就靠這個糊口,奇怪的是他們最近把手都伸到城里來了,也不知道山上哪個奶奶過大壽,這么大動干戈。”
陳猛說:“沒錯,估計我們前幾天遭遇的強盜也是土匪,世豪你可要注意了,你家那么有錢,難免也會被人盯上。”
世豪嘆了口氣:“世道不太平啊,前兩天城中總是丟東西已經(jīng)引起我父親的警惕,他特意多加了幾個護院,量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胡來。”
一鳴伸了個懶腰:“別管那些土匪了,聽說戲園子上演《霸王別姬》,不如我們?nèi)悅€熱鬧吧。”
城里的文藝活動并不多,除了街頭雜耍或是老先生擺個破桌子講書的,像戲院上演的節(jié)目可都算是高級節(jié)目了,幾個總在這喝茶水,聊天也是郁悶,起身就奔戲園子去了。
戲院算是城里的藝術(shù)中心,坐落于城中最繁華的地段,戲院外面熱鬧,戲院里面更加熱鬧。戲院有兩層,一層擺著10多張方桌,桌上茶水糕點是放好的,當然你要是有別的需要還可以喊小二再加,這時前排的桌子已經(jīng)坐滿了人,能來這里聽戲的都是非富即貴。二樓的視線更好,但可不是誰都能在二層上看戲的,這也不單單是不是有錢的問題,有些場面上的事不是有錢就能搞定的,這也是規(guī)矩。二層都是包間,這些包間早就被有錢有勢的人買斷了,平日里即使是空著也不會再對外開放了,世豪家里也短期租過一間,但是他也沒有資格在樓上聽過戲,這是他們家老太爺或是家里接待重要客人才會在樓上聽戲。
來的時候戲已經(jīng)開始了,幾個人找了張視線稍好的桌子坐下。鑼鼓聲聲中,幾丈寬的舞臺上已經(jīng)是熱鬧非凡,演員咿咿呀呀的唱著戲詞,他們不停的變換著身姿又時而將手中的刀劍耍的生風(fēng),每一個動作都行云流水,恰到好處,真是動人心魄,下面的觀眾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霸王別姬》是一部成熟的戲劇,講述的是劉邦與項羽進行天下的爭奪,在九里山遭遇漢軍的十里埋伏,突圍不出去,最后無奈在烏江旁與虞姬自刎的故事。臺上的演員雖說不是什么國內(nèi)數(shù)得著的名角,在那個時候靠手藝吃飯的,哪一個沒有點真功夫。俗話說:“臺下十年功,臺上十分鐘。”,這話說的就是這些手藝人。臺上精彩紛呈,自然能得到臺下戲迷的肯定,拍掌叫好的不絕于耳。一鳴小時候就聽過《霸王別姬》的故事,戲里的臺詞他也能唱上幾句,隨著臺上演員咿咿呀呀他也能附和著唱,尤其到了戲曲結(jié)尾的部分,一鳴都像是成了戲曲中的人物一樣,被感動的流眼淚。陳猛見到他這種行為很是不解,人常說“唱戲的是瘋子,聽戲的是傻子。”,難不成真是如此。
在戲院里出來,繞過幾條巷子,一條小河像玉簪一樣橫穿過小城。小河兩岸是由花崗巖壘砌起來的,地面每隔幾丈是一方形石柱,石柱由鐵鏈相連形成了圍欄。每隔幾百米處有石條疊成的臺階,向下五六個臺階就可以觸到水面,有來往的客船方便旅客上岸,也時常有三兩婦女在此處清洗衣物或是家用器具。小河沿岸雖沒有城中商業(yè)街那樣熱鬧,但是往來客船絡(luò)繹不絕也算是城中一景。
夜幕降臨,還有半輪紅日掛在天邊,昏黃的晚霞將小城映襯的格外美麗,河水波光粼粼,船夫撐起長長的竹竿,河岸上打斗的孩子,挑擔的農(nóng)夫,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忙碌了一天的人們迎著最后一縷陽光往家趕。沿著河岸向西走上一段,河岸旁的房子變得高大氣派,夕陽西下的那一刻,燈紅酒綠就會將會把這里吞沒。伴隨著甜美的笑聲,空氣中彌漫著芳香。
粉燈映岸柳如煙,
紅樓蒙紗看不穿。
胭脂常伴女子笑,
好似神仙下凡間。
此處的神秘在于男人癡心的花白天用身體賺的銀子來安慰自己內(nèi)心。
幾個人雖不是妓院的常客,但精明的老鴇認識來過的每一個人,老鴇總是笑呵呵把客人迎到樓里來。錢寬到了此處卻從不下水,找個姑娘喝喝酒,聽聽歌倒是不違反祖上的規(guī)矩。
一鳴向鴇特意問了翠紅姑娘,“為何不見翠紅,難道他有客人了。”
老鴇不開心的說道:“別提那不爭氣的丫頭,我好吃好喝的養(yǎng)著她,她卻不知道知恩圖報,不是惹客人生氣,就是身體不舒服,今個也在給我撂挑子,自己一個人在房間呢。”
一鳴將錢袋中一半的銀子都塞給了老鴇,“你別生氣,我去看看她。”
老鴇見到銀子變臉比翻書還快,又客氣的說道:“翠紅能遇到你這樣的客人真的是好福分。”
一鳴與翠紅的相識要從一鳴第一次來妓院說起。他剛進門就看到好多人在圍觀看熱鬧,叫罵聲中摻雜的哭泣聲,一鳴也擠進了人群中,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指著癱坐在地上的一個女子叫罵:“他媽的,老子花錢就是來消遣的,老子睡你是看得起你,你還不愿意了。”老鴇一邊給客人陪著笑臉,一邊說著各種好話。老鴇說盡了好話,見那個客人依舊不依不饒,老鴇上前去就給那姑娘兩個巴掌,姑娘嘴角被打出血,她哭的更厲害了。姑娘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捂著被打的臉哭泣不止。按理這種事不會有人管,妓院里的女人都命賤,挨打挨罵那是常有的事,但是一鳴沒見過這種場面,同情心喚起了他對這個女孩的保護欲,他就和那個中年男子大打出手,那個男子看一鳴他們?nèi)硕嘁簿突伊锪锏呐芰恕?
一鳴扶起坐在地上的女子回到了房間,女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她跪在地上答謝一鳴的出手相助,一鳴忙把他扶起來。那個夜晚,一鳴知道這個女孩叫翠紅,她是個微胖的女孩,長的不是很漂亮,是放到女人堆里絕不會引人注意那種,她眼睛大大的,鼻子微微翹起,說起來倒是有幾分可愛。認識一個人的外表那只能說是見過,如果說真正的認識一個人,那一定是從了解她的故事開始。
翠紅的父親是嗜賭成性的人,他敗光的家產(chǎn)就出去借錢。走來不要說生活,吃飽飯都成了問題,還有每天上門討債的,她母親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生活就上吊自殺了。她痛恨自己的父親,她也痛恨自己的母親撇下她和她的弟弟一走了之,一個家就這樣破碎了。后來弟弟被寄養(yǎng)在表叔家,自己被賣給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舅家,表舅本來想著買我當傭人,可是我還小什么也做不了,他們看我養(yǎng)著也是吃白食,就把我賣到了妓院。今天是我第一次接客,我心里十分害怕,那個男人見我不情愿就拉著我去找老鴇,老鴇看我不聽話就動手打我。翠紅講著不堪的過去,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翠紅撲在一鳴的懷了大哭了起來。
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撲在自己的懷了,一鳴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翠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前的這個男人畢竟算是幫助過自己一次,兩個人相擁在一起,各自的心靈都暫且找到了歸宿。
懵懵懂懂的一夜之后,一切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一鳴開始覺著心里裝下了一個女人,但有的時候又覺得只是褲襠里的東西在作怪,幾個兄弟告訴他,一切都是假象,你只是起了憐憫之心,如果是真的愛她,你肯定會把她娶回家的。最終還是時間給了答案,他無法把這個可憐的女孩帶回家,這個女孩的在自己的心里變得沒一開始相識的時候那么重,但是每次去妓院一鳴只找翠紅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xí)慣。
對于翠紅,她也知道所有的寄托都像是夜里的夢,在這樣的社會,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中,自己早已經(jīng)變成了臟水,可以隨意被人踩來踩去。
一鳴易推開翠紅的房門,翠紅正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fā)呆。她與別的妓女不同,不只是她還年輕,她穿著一身粉色的衣服是那樣的清新,她真的不應(yīng)該屬于這里,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戲弄吧。
翠紅知道是一鳴來了,她不回頭也不說話,一鳴關(guān)上了門,躡手躡腳的走到翠紅身后,他將翠紅緊緊的抱在懷里。說了一陣的瘋話后,就是一陣手忙腳亂的風(fēng)花雪月,翠紅對這樣的事情早都習(xí)慣了,她的心已經(jīng)麻木了,本對一鳴還保留的幾分熱情也變得模糊不清。那仿佛是荒原中的一片油菜花,又像是黑夜中的一點火星,你用力的呵護這來之不易的希望,可是現(xiàn)實還是讓這小小的希望破滅了,即使是幻覺也漸漸消失了。
翠紅不止一次這樣欺騙過自己,每當一鳴來的時候幻覺如約而至。“你們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來了就是為了說那不著邊際的瘋話,把不知道用到哪的力氣用在我們身上。”
“我只是想你了,每次來我只見你一人,這還不夠嗎?”
翠紅想要說些什么,又吞了回去。一鳴看出她心中有事的樣子,“有人欺負你了,有什么話你不能對我說的,我能為你做的,我一定去做。”
一鳴沒有發(fā)現(xiàn)翠紅的眼淚已經(jīng)濕了眼眶,直到翠紅哽咽著說:“他們怎么對我,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有沒有過我的位置。”
一鳴見不得女人哭泣,本想著安慰幾句,但是翠紅的話又讓自己不知道說些什么,他不知道在翠紅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她會說這樣的話。實際上她也回答不了翠紅的提問,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翠紅是什么關(guān)系,也許只是眼前這種關(guān)系。
在一鳴的沉默中翠紅找到了答案,熱淚不停的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她所流過的淚水應(yīng)該早就把枕頭浸濕了。她現(xiàn)在不想哭了,她想笑,想笑出聲音來,翠紅異于平常的樣子讓一鳴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說些什么,甚至安慰的話都不知道怎么說出口。
翠紅抽泣著說:“都說娶老婆比來妓院要劃算的多,你還是找個貼心的女人好好過日子,以后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
一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那你呢,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不用了,你已經(jīng)陪我走過很長的路了,后面的路不會太長!今天我有點不舒服,你早點回吧。”
一鳴穿好衣服,將錢袋中的銀子都留給了翠紅,他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內(nèi)心卻是亂成一團,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帶著憂傷的心情離開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