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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辨惑明道 哲藝相論

修海林

王松齡的《音樂與心性:藝以修心的音樂教育哲學》一書出版,囑我作序,欣然應之。這項課題成果,從“音樂與心性”的關系入手,圍繞“藝以修心”這一音樂教育哲學的中心命題,通過系統而深入的研究,首次在音樂學與哲學兩個學科之間,建立了一個論域宏大、辨析深入且基礎厚實的“論壇”。在這個“論壇”中,音樂哲學的心性論研究,可謂貫通古今、學接中西。其中前人的思考、見解與辨識、論題,以及由此而涉及、引發的所有各種問題,都在不同程度上得到呈現——或有所啟迪,或辨惑明道,或再生新見,或得辟新徑。總之,只要登入此壇,漫步其上,無論作為學習者還是研究者,都會激發思索,啟迪智慧,進而有更多的收獲。

2013年,我在北大哲學系參加博士論文答辯時認識了王松齡,她是樓宇烈先生的高足。她的博士論文談音樂哲學的心性論,在哲學理論方面用力甚深,當時的閱讀、評審,花了較多的時間。現在的這部著作,脫胎于她的博士論文,但已有較大調整,哲學理論方面的內容篇幅有較大縮減,所論更為關注音樂教育的實踐。如此,音樂哲學或音樂教育哲學的心性論研究,與樂教或美育的當代實踐聯系更密切了。

這種重實踐的學術傾向調整,其研究成果不僅會讓音樂哲學美學或音樂教育學的學子受益,并且也進一步加強了中國哲學心性論與樂教實踐之間的聯系,這無疑有助于研究的深入。這是因為,無論是在傳統樂教還是現代音樂教育的論域中,心性論的哲學研究,其實從未遠離人的社會實踐,尤其是與藝術生活的聯系。

我的體會是,就像先秦哲學本身具有很明顯的音樂哲學烙印那樣,心性論的音樂哲學研究只有以樂教的實踐與育人鑄魂的需要為著眼點,以及面對特定歷史生活中聲色娛樂與修身立教乃至樂教領域雅俗不同價值取向之間的對立,進而論道,才能真正在“音樂與心性”的關系中,在人性論、倫理學與音樂學的相關論域中,展開音樂哲學的思考。這樣一種哲學的思考,反過來,也會促進音樂哲學美學學科基礎理論的研究和思考。

談“音樂與心性”的關系,首先要面對的是心性關系。這也是儒家人性論思想的核心概念。自孔子提出“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雖未直言心,若論心性,則已然有別。心性與音樂的聯系,是以情為中介。孟子以人性“四端”(即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種道德心理)根系于人心,所謂“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孟子·盡心上》)。但是孟子認為,這“四端”的“為善”,仍需通過情起作用,故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孟子·告子上》)。此外,孟子還將“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孟子·盡心下》),以及相應產生的“同嗜”“同美”“同聽”(《孟子·告子上》)視為普遍人性。具體到禮樂的實踐,孟子提出“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此“仁聲”與“德音”(《樂記·魏文侯》)概念的表達,確立了心性與音樂乃至樂教的聯系。

荀子比孟子更強調

“情”的中介作用。荀子以“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認為情受控于心,故曰“情然而心為之擇”(《荀子·正名》)。荀子論樂,首先講“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又講“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是矣”。(《荀子·樂論》)他視喜怒哀樂等情感為“天情”,而“天情”受到心(“天君”)的支配。若“心”失去對性情的支配,則如其所說:“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荀子·樂論》)所謂“喜怒之應”,即體現其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心之反應。

荀子所謂“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荀子·樂論》),是在心性、情感與樂的關系中引入其人性論思想中的“道”“欲”范疇。

這一認識后來在《禮記·樂記》中得到進一步深化,并通過建構“天之性(性之端)”與“性之欲”以及“德”與“欲”、“動”與“靜”等多對范疇,構成《樂記》論證先王為何要制禮作樂的人性論認識基礎和重要內容。

《樂記·樂本》所強調的“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繼而引出情與音聲的關系,指出“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動”,進而圍繞著“感于物而動”命題及心物、心聲關系,論證先王制禮作樂、推行樂教的必要性,從而在心性與情感、情感與樂教之間建立起《樂記》論述“音樂與心性”關系的人性論認識基礎。

這也是中國古典音樂美學思想基本上屬于情感論,以及以審美倫理情感(禮樂活動中的審美倫理情感在《詩經》的描寫中有最集中的體現)為禮樂文化背景下的樂教情態,并成為其重要藝術審美特點的主要原因。王松齡書中篇幅最大的第五章,以“暢情與導善”為題,分別從“喚起:悅以導情”“抒放:宣以易情”“中和:廣以安情”“充盈:厚情全德”“禁情與主情之爭”“禁情與主情的和解”

六個方面展開,集中論情,正是把握住了“音樂與心性”關系中“情”這一具有中介功能的重要關照對象。

王松齡將“音樂與心性”問題置于宏大的中西哲學思想中去探討、梳理,故而有底氣在書中提出:“所有對‘藝以修心’形成挑戰和拒斥的學說,基本都可以追蹤到西方近代以來的學術思潮。”并專設“藝術哲學辨惑:藝術純粹性的偏失”“道德哲學辨惑:藝術必須遠離道德么”和“‘純藝術’觀念的源流”為前三章,以問題為引導,辨析解讀。這些設問和思索的梳理、解答、回應,從某種意義上說,本身就是一個開放的“論壇”。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的研究者,著實可以據此條綱,系統思考一番。

這些問題或屬認識論范疇,或屬價值論范疇。然而,為何在西方藝術(音樂)美學語境,以及受西方藝術(音樂)美學思想影響的當代文化語境中,藝術(音樂)的“非理性”“形式主義”“求美不求善”“直覺”“感性快樂”“唯情論”以及主張“為藝術而藝術”、認定藝術審美的“無功利目的性”等觀念,能夠在很長時期成為強勢話語?甚至因所謂“純藝術”“純音樂”觀念而引發出諸如“音樂不承載道德擔保”,以及否認、淡化音樂的理解和認知功能的主張?

究其根本的原因,就其學理基礎而言,其實不在認識論,而在本體論。僅在認識論的旋渦中打轉,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因本體論問題上的失誤而導致的認識論方面的“迷失”的。就音樂哲學的本體論問題而言:在中國音樂美學思想語境中,“音(聲)≠樂”;在中西音樂觀念與核心概念的比較中,“樂(yuè)≠音樂(music)”;在當代音樂美學理論語境中,就音樂的存在方式而言,“樂本體”≠“音本體”。因此,若僅僅將“音樂”視為物理聲學意義上“音響及其運動形式”或“純音樂”的存在,則“所有對‘藝以修心’形成挑戰和拒斥的學說”,乃至在西學語境中邏輯地走向自律論、曾經對傳統情感論產生強大沖擊力的、以漢斯立克為代表的形式主義音樂美學當然成立。

在理論研究中,一個屬于學科基礎理論的核心問題,往往可以為一整個學科領域從理論到實踐問題的研究提供支持。所以,看起來只是一個與音樂的存在方式相關的音樂本體論問題,卻可以為與音樂的理論和實踐有關的所有問題提供支撐,成為決定各種理論產生、形成或再延伸、發揮的基石。

王松齡的《音樂與心性:藝以修心的音樂教育哲學》一書,作為我國第一部音樂教育哲學理論專著,反映了作者具有較為扎實的中西哲學理論學養;書中所述所論,力求在中西、古今音樂實踐的背景中展開,就其結構、內容及其論述的廣博深度而言,堪稱力作。

若要對其中所涉人物的觀念及論點,在其整體的學術、人文、藝術背景中給予全面而深入的把握,對于音樂學專業出身的我來說,顯然是難以駕馭的。因此,我在這里所闡發的,與其說是評論,不如說是走進王松齡設下的這座論壇“大陣”,參與討論,抒發己見。我更希望中國藝術哲學美學界、藝術教育界的專家學者、師生同仁,能夠就此書設置的話題及展開的論述進行討論,見仁見智,相互啟迪,共同促進中國音樂教育哲學學科理論的建設。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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