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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來香

西湖畔,有雨。

喬老師沒想到上級會約她在夜來香見面。

夜來香,省城最有名的夜總會、銷金窟。每天晚上八點,無數光鮮亮麗的男女相攜而來。男人們紙醉金迷,女人們風情萬種,在靡靡之音中觥籌交錯、肆意縱情。喬老師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一杯清茶,一本書,沐浴著午后的陽光,才是她要的生活,與這里格格不入。

“小姐是第一次來。”年輕帥氣的侍者迎上前來,躬身、問安、接傘,禮數周全、一氣呵成。在他記憶中并沒有眼前這位留著短發、氣質溫婉的年輕女子。

“等人。”她素來準時,看不上那些為遲到而遲到的小女子做派。

侍者會意,把她帶到一個不算吵鬧,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的座位坐下。

“檸檬水?”侍者試探。

她點頭,坐姿優雅。她出身書香,雖不喜風月之地,卻不想被人看輕。

服務生微笑著彎腰退下。

她觀察進來的客人。大堂中客人不多,最早進來的是那些打扮入時的年輕人,他們帶著女伴,挑了最靠前的位子,肆無忌憚的說著各種笑話,只為博美人一笑。

靡靡之音中,歌舞墊場。他們迫不及待的起身用西式禮節邀請女伴下場,張開雙臂迎女伴入懷,耳鬢廝磨才是他們所企盼的。

喬老師挑剔的看著他們夸張的肢體動作。這些浮夸的年輕人,連洋人如此簡單的禮儀都學不好,更別說老祖宗傳下來的禮節了。幾支舞曲帶起了氛圍,來的人也漸漸多了。她注意到,在離舞臺稍遠些的地方有一片高出舞池的休息區,精致的小圓桌配以舒適的沙發,并沒有散客去占那邊的座位。

半個多鐘頭后,那里才到了第一個客人,西裝革履。到了之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看了眼周圍,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居然有些失望,然后才走到一張桌前坐下,由服務生送上飲品和點心。他發現喬老師獨自坐在另一側,便很有禮貌的頷首致意,卻并未像那些輕佻的后生般上前搭訕,只是出于禮節。

臨近九點,歌舞漸熱。

西裝革履的紳士、大腹便便的商人,長袍馬褂的先生,進來后無需引導,徑自前往那片稍顯冷清的休息區。喬老師發現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座位,矜持而有禮,聲色犬馬并非他們關注的焦點。和她一樣,他們進來后,總會不經意的環視全場,目光掃過每一個座位,看看誰來了,誰沒來,有如織網而待的蜘蛛。

“他們都是常客。”一個戴眼鏡、穿西服的中年男人在她身邊坐下。

喬老師一驚,她太專注于觀察遠處,竟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只一眼,她就斷定,過來的這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就是約自己來此的上線。她努力保持鎮定,克制著那一閃而過的慌亂。自己的每一個反應,都有可能是考驗。

“我是老譚。”來者自報家門,提袍入座。

喬老師將短發向后一甩,剛要介紹自己,就被老譚打斷了。

“不必拘謹,你的身份我清楚。這幾年組織上一直在考察你,你的表現很不錯。你一定很好奇,為什么要約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見面?”

喬老師點點頭,不自覺的把左手覆在右手上。她的身份是中學老師,五年前加入中共,本以為會在革命前輩的帶領下轟轟烈烈的干一番大事業,可是從皖系盧永祥到直系孫傳芳,浙江幾經易手,組織像是把她忘記一般,從未給她指派任務。身為一名黨員和進步青年,她目睹了軍閥混戰,目睹了身邊的人被秘密抓走,目睹了學生因為游行被毆打驅逐;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使命只有一個,隱藏起來,保護好自己。

直到幾個月前,北伐軍從廣東一路打到湖北,擊敗吳佩孚,又與東南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的十五萬大軍決戰江西。戰爭讓杭州城變得風聲鶴唳,前線的每一個消息都會引來民眾的躁動。喬老師敏銳的感覺到,組織上啟用她的時刻到了。

果然,她很快就收到上線的通知,約她今晚來此。只不過老譚并不是她原先的上線,而是新派來跟她聯絡的。新的聯絡員,就意味著新的任務。她暗暗有些期待。

老譚笑了笑:“你覺得這里危險,其實是隱身的。”他朝已經來了不少賓客的休息區投去一瞥,“而那些人在我們眼里,是透明的。”

喬老師似懂非懂,再看老譚,瞥見他圓圓的鏡片后閃過一抹寒光。

“暴露了?”喬老師又是一驚。

“不急,等他們都齊了,我們慢慢看戲。”老譚朝服務生一點頭,示意點單。

夜來香對面的巷子里,六把黑傘一字排開。

居中的魁梧男子盯著對面用霓虹燈打出來的“夜來香”三個大字道:“老弟,確定他們會在那里接頭?”

旁邊的年輕男子正是田嬰齊:“消息不確定,我也不敢驚動何兄。”

“夜來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魁梧男子姓何名長奎,杭州憲兵大隊大隊長,浙江守備司令孟昭月的心腹大將。孟昭月隨孫傳芳出征,把他留下,就是為了看好省城這個大后方根據地。今晚他和他的人,清一色的黑色便衣。

田嬰齊:“何兄怕了?”

何長奎眼中閃過一絲猙獰:“省城還沒有我怕的地方。包庇亂黨,管他什么地方,我都要闖一闖。”

田嬰齊:“何兄好膽色,不過這一次,還是適可而止。”

何長奎:“你把我叫來,現在又怕事情鬧大?”

田嬰齊:“我要真害怕,就不會來找你了。”

何長奎:“今天要是抓不到人,后果你可知道?”

田嬰齊:“五天前,國民黨華東區黨部特派員來杭,一下火車就被我盯上了。我跟了他五天,不會有錯。”

何長奎并不信任田嬰齊,并且懷疑他的動機:“黨部特派員,那可是條大魚,為何不抓?”

田嬰齊:“你我兄弟兩個,只一條魚,如何夠分?”

“呵呵呵!”何長奎笑起來,“難怪大帥看重你,一條魚被你盯上,還不得摟出一窩來。兄弟你的這個人情,我領了!”

田嬰齊收起笑容:“真要讓這伙人在杭州活動開,你我兄弟可兜不住。”

“那是!”何長奎感慨。孫大帥率聯軍主力開赴江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有人在后方搗亂。這些亂黨分子既然敢來,那就決不能讓他們再看到明天的太陽!

這時一個黑衣人跑過來,在兩人面前站定,向何長奎請示:“報告長官,我們的人都已到位,是否發起強攻?”

何長奎望向田嬰齊。這小子是孫大帥留在省城的眼線,跟警校校長夏釗的關系也不一般,今晚的行動極有可能已經得到背后大人物的默許,可奇怪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浙江守備司令孟昭月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可見田嬰齊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甚至是孫大帥親自下達的密令。他拉自己入伙,貌似分功,其實是賣孟昭月一個好,畢竟省城是孟司令的地盤,日后好說話。

田嬰齊:“人還沒齊,不急動手。”

“人越多,越容易出事!”何長奎提醒他,顯然有所顧忌。夜來香表面上是夜總會,實際上是省城各路人馬買賣消息、交換情報的地方,里面的每一個常客,背后都有各自的勢力,不是他這個小小的憲兵隊長得罪得起的。

兩輛小汽車在大門口停下,幾個看起來頗有來頭的賓客被侍者請進大堂。田嬰齊看看手表:“事情鬧得越大,我們的責任越小。”

何長奎若有所思:“正主兒進去了嗎?”

田嬰齊點頭。

何長奎:“吩咐下去,第三隊第四隊守住外圍,封鎖所有通道,我們進去后,不準放任何人離開;第一隊第二隊待命,到時候跟我進去抓人!”

“是!”黑衣人轉身奔走。

夜來香。

“陸爾慶陸先生,蕭山首富,”老譚看著貴賓休息區里一個身穿西服、留著標準中分的中年男子,“當年滬杭鐵路開通,就是他把‘南虎’先生請來剪彩,浙商中的后起之秀。陸家原本是地主,他接手后跟上海商團合作進軍金融期貨,身家翻了好幾倍,跟洋人關系很好。坐在他旁邊的是上海電影大亨薛老板,捧紅了不少女明星。”

跟洋人關系好、捧紅女明星……盡管兩人看起來都文質彬彬、風度翩翩,喬老師的眼中還是多了幾分鄙夷。

陸爾慶放下酒杯:“聽說薛老板把朱小姐也帶來了?”

薛老板故作無奈:“女人嘛,總想要出名,非得跟來,我有什么辦法?”

陸爾慶:“佳人相伴,薛老板是言不由衷啊!”

“哪比得上陸先生風流倜儻,結交的都是師大的女學生。”薛老板曖昧的笑起來,露出眼角細紋。

陸爾慶:“鶯鶯燕燕,不過過眼云煙。”

薛老板豎起大拇指:“好雅興,好心境。”

陸爾慶:“一會兒朱小姐要上臺?”

薛老板掃了眼臺上:“女人,磨蹭。”

陸爾慶跟著笑起來。

“跟他們隔了一桌的,是陸先生的弟弟,陸二爺,陸爾豐。”老譚的目光移到另一桌上,“陸二爺不喜歡洋人,陸先生不屑干的買賣,他都干,種田、辦廠,還喜歡收藏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沒人知道他有多少錢。他有個習慣,從來不爭第一,只要第二。”

喬老師看過去。這位陸二爺是個樣貌堂堂的大胖子,四仰八叉的霸占了整張沙發,一身肥大的中式馬甲套在身上毫無違和感,反倒透出幾分豪邁氣度來。倒是他身邊的那個姿容俊秀、眉目清朗的中年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一領低調保守的素色長衫,竟給他穿出幾分出塵神韻來。

“他旁邊那位可是省城傳奇,余利亨,余老板。”老譚繼續介紹,“早年修道,中年還俗,幾年功夫就在省城嶄露頭角,專做女人的買賣,什么流行賣什么,聽說娶了七房妻妾,兒子女兒生了一堆。”

正好余利亨也朝這邊看過來,撞上喬老師好奇的目光,很有禮貌的點點頭,又挪開,叫人如沐春風。

陸爾豐揶揄道:“余老板啊,你可是要娶第八房小妾的人了,還盯著人姑娘看。倒是不錯哈……”

“心明澈,神自定,跟我有緣的女人,我自會待她們好。”余利亨話鋒一轉,“前頭打仗,你在后頭沒少賺吧?”

陸爾豐:“孫大帥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誰敢在江南地界囤積居奇,還要不要腦袋了?不義之財,我是不賺的。”陸爾豐瞅了不遠處的大哥陸爾慶一眼,“你大老遠把我叫來,不是為了來給我們說和吧?”

余利亨笑了笑:“人家喝牛奶、用刀叉、說法語,能跟你這土老板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別著急,今晚上這么熱鬧,說不定會有好戲上演,你我只管看戲。”

“你倒是消息靈通。”陸爾豐目光掃過后來的幾桌賓客,“哎呦呦,奉系的曹先生、直魯聯軍的劉老板,還有日本人、美國人,場面不小啊!正主兒到沒?”

余利亨:“到了。”

老譚:“正主兒來了。”

喬老師循聲望去,只見兩高一矮三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大搖大擺的進來,在大堂中間一站,氣勢逼人,立刻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不少正在場中跳舞的男女見他們來到,紛紛退到一邊。

“中間的是浙江守備司令孟昭月的二公子孟少杰,左邊戴眼鏡的是謝鴻勛師長的侄子謝子長,右邊的是個日本人,軍事顧問岡村寧次的次子岡村武正。”老譚依次介紹。

喬老師對這些衙內大少毫無好感,尤其還跟日本人混在一起。

孟少杰完全沒留意到她的鄙夷,趾高氣昂的問侍者道:“聽說有一位朱小姐今晚會來獻唱,人呢?”他問得很大聲,整個休息區都能聽到。

薛老板聞言,面色微微一變。

陸爾慶看了他一眼,嘴角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

陸爾豐:“就這?”

余利亨:“接著看。”

奉系代表曹先生和直魯聯軍代表劉老板坐在一桌,輕聲交談幾句,便往后一靠,靜待好戲。

孟少杰:“怎么,沒這個人嗎?”

侍者連忙低聲解釋。

孟少杰一臉囂張:“那還不叫她出來見我。”

侍者面露難色。

孟少杰一把抓住侍者前襟:“我再說一次,去把她叫來。”

岡村武正也用漢話幫腔:“孟少爺的話,沒聽見嗎!”

三人中唯有謝子長比較克制,隔著眼鏡觀察周圍人等的反應。

薛老板剛要起身,就被旁邊的陸爾慶攔下。陸爾慶朝他搖搖頭,說了句“不著急”,就看向另一個方向。薛老板看過去,只見夜來香的經理匆匆的朝孟少杰走去,邊走邊朝舞臺上的樂隊打手勢。樂隊立刻換了首歡快的舞曲,賣力演奏。

孟少杰認得那經理,神情倨傲。

經理對孟少杰很客氣,不緊不慢的說了幾句。能在夜來香當上經理,自然不是普通人;沒幾分本事和人脈早被人趕跑了。孟少杰的臉色稍稍緩和,抬腳走向休息區。侍者連忙端來酒水果品,小心翼翼的擺開。

孟少杰環視休息區眾人:“今晚人不少啊!”又盯著經理,“你去,讓朱小姐好好準備,唱得好,本少爺重重有賞!”

經理點頭而去。

少頃,曲樂更迭,彩燈炫目。

在經理的隆重介紹下,一位身披羽衣、妝容艷麗的妙齡女子款款登場,玉臂輕舒,朝眾人拋出一記大大的飛吻,修長雪白的大腿奪人心魄。

“下面登場的就是來自上海的影視歌三棲明星,朱麗娜,朱小姐!”

掌聲如雷。無數男人的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朱麗娜身上。女人們紛紛回座,不屑捧場。朱麗娜眼波流轉,頻頻向臺下眾人致意,惹來陣陣歡呼。

孟少杰眼中放光。

岡村武正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

陸爾豐鼓掌問道:“余老板閱女無數,此女如何?”

余利亨瞇起眼稍看片刻:“搔首弄姿,庸脂俗粉。”

陸爾豐一愣,旋即失笑。

陸爾慶:“薛老板好眼光,此等佳麗,連我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薛老板先是一笑,又看到孟少杰和岡村武正的神色,突然冒出來一句:“世上本無主,有德者居之。”

喬老師冷哼一聲,風塵女子,賣弄風情。

經理抬手下壓,全場躁動稍歇。“下面就由朱麗娜小姐為我們獻歌一曲!”

朱麗娜湊近話筒,嗲聲嗲氣:“大家晚上好,我是朱麗娜。我要演唱的是黎錦暉先生最新創作的歌曲——《毛毛雨》。”說罷微微欠身,做了個起手式。

掌聲再起。

“毛毛雨……”朱唇輕啟,吳音綿軟,“……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喲喲,你的心……”

“哎呦呦,這上海來的小姑娘了不得,骨頭都要酥掉了,”陸爾豐靠在沙發上,“余老板要把持住啊,你可是有八房妻妾了。”

余利亨皺眉不屑:“靡靡之音,難入我心。”

朱麗娜秋波似水,柔情無限:“毛毛雨,不要盡為難;微微風,不要盡麻煩;雨打風吹行路難,哎喲喲,行路難。年輕的郎太陽剛出山,年輕的姐荷花剛展瓣;莫等花殘日落山,哎喲喲,日落山……”

孟少杰盯著臺上,香煙掛在嘴上,微微顫動。

岡村武正像只躁動的野獸,喉嚨不住吞咽。

陸爾慶扭頭贊嘆:“薛老板,不簡單,不簡單啊!”

薛老板得意洋洋,帶來的女人越出彩,他就越有面子。

朱麗娜隨著旋律輕擺腰肢,時不時朝臺下拋去一記媚眼,繼續唱道:“毛毛雨,打濕了塵埃;微微風,吹冷了情懷;雨息風停你要來,哎喲喲,你要來。心難耐等等也不來,意難捱再等也不來,又不忍埋怨我的愛,哎喲喲,我的愛……”

伴隨她纏綿的嗓音,臺下眾生如癡如醉。

“毛毛雨,打得我淚滿腮;微微風,吹得我不敢把頭抬;狂風暴雨怎么安排,哎喲喲,怎么安排?莫不是生了病和災?猛抬頭,走進我的好人來,哎喲喲,好人來。”一曲唱罷,尖叫四起。

朱麗娜微微欠身,露出刺目的一片雪白。

“好!”香煙從孟少杰的嘴里飛出去。

“孟少,這個女人,我也要!”岡村武正直截了當。

謝子長轉身朝跟班使了個眼色。

跟班轉身出去,很快就抱著一大捧花進來,鮮艷欲滴。

謝子長接過,上前,遞給孟少杰。

孟少杰抱著如火鮮花,快步上臺,指指自己:“朱小姐,我,孟少杰,請你跳一支舞。”

朱麗娜手捂胸口,驚詫、狂喜,轉瞬又變羞怯。

“矯揉造作。”喬老師很想起身離開,可一想到老譚身為上線,把自己喊到這種地方來,絕不會只為看一出風塵戲碼,只好生生忍下,別過臉去不去看臺上。

臺下歡聲雷動。孟少杰是誰?浙江守備司令的公子、錢塘三少之一,有錢有勢,年少多金,有多少女子想要他的鮮花與盛情。

可是,朱麗娜猶豫了。

只一瞬,就讓孟少杰笑意轉冰。沒有哪個女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拒絕他,哪怕是一絲半點的猶豫,都是對他的侮辱!

朱麗娜的目光投向一側。

孟少杰扭頭,看到了薛老板和陸爾慶。

陸爾慶與他相識,不過僅限于此,一個跟著洋人投機倒把的小白臉,還有革命黨的嫌疑,不值得被看重。

薛老板不動聲色,難掩得意——老子是大上海來的,你一個浙江土衙內,也想橫刀奪愛?薛爺我帶來的女人,豈能輕易讓給你小子?

孟少杰轉身,踏出一步。

“好戲來了。”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豈能看不出當中的火藥味。

經理立刻示意樂隊換曲。

朱麗娜站在臺上,朝臺下揮手,微笑,躲到經理身旁,像只受驚的小兔。

陸爾豐:“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余利亨笑了笑,爭風吃醋的事情,他見怪不怪。

孟少杰在薛老板和陸爾慶的桌前站定。

岡村武正緊隨其后,像個稱職的打手。

陸爾慶起身給他們介紹。

薛老板微微欠身,并未離座。

孟少杰盯著他:“這里是杭州,不是上海。”

“杭州,不就是上海的后花園嗎?”薛老板用上海話道,神情中滿是倨傲。

孟少杰雙手撐在桌上:“你出個價。”

薛老板長身而起,朝朱麗娜瞪了一眼,抬腳就走。

朱麗娜滿臉委屈,似又依依不舍,勉強跟了上去。

“啪!”孟少杰一掌拍在桌上:“不識相的上海佬,這里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薛老板站定,扭頭,冷笑:“年輕人,跟我耍橫?”

孟少杰一把抓過朱麗娜:“你走,她留下。”

薛老板望向陸爾慶:“這就是你們浙江人的待客之道?”

陸爾慶:“孟少,這……”

孟少杰將朱麗娜往身邊一拉:“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孟少,你弄疼我了……”朱麗娜眼淚汪汪。

“阿兵!”薛老板喚道。

一個碩大魁梧的身影擋在薛老板身前,像一堵墻壓迫著孟少杰三人,沒人看清他是從哪里出來的。

“八嘎!”岡村武正踏前一步,打架的事,他從不落后。

就在這時,大廳入口處突然傳來幾聲慘叫,幾個夜總會的保安被撞飛,緊跟著是一隊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就沖進來,兵分兩路占住各個通道出口。

全場大嘩。

“接下來就看何兄的手段了。”田嬰齊說完,悄悄閃入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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