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夜抬手，兩根手指向上一劃，兩個一人高的鋼筋混凝土碎塊飄到兩人身后，平整的切面正好可以充當石凳。

喬夜坐下，伸手對唐一鳴示意：“站著談生意不太體面。”

唐一鳴在混凝土上擦出一片干凈的區域，先把小女孩抱起放了上去，自己一屁股坐到灰塵堆上，用依舊在顫抖的雙手頂住下頜，盯著喬夜。

黑死之魂帶來的恐懼還未消退，又見到了如此驚人的一幕，對他而言沖擊力實在有點大。

“你……你這是什么權能？在默示錄里序列第幾？”唐一鳴的聲音還有點抖。

“如來神掌，想學啊你？”喬夜翻了個白眼。

唐一鳴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奇傻無比，就和在大街上隨便攔個人讓他交出貨幣卡密碼一樣離譜。

但他實在是無法理解。

啟示者早就不稀奇了，這些年來如雨后春筍一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只要有心，就連在外城區這種地方都能找到很多。

但如果權能序列夠高就不一樣了。

每位啟示者有且僅可能覺醒一種權能，獲得什么能力完全是隨機的，與任何因素都無關。

諾茨阿克世界聯邦將所有已知的權能整合到一起，記錄在一本名冊中，將其命名為「默示錄」。

至今，記錄在案的權能有200余個。

一般人根本看不到默示錄的具體內容，但世界歷2688年之后，無人不清楚高序列的權能有多么強大危險。

2688年12月25日，某位啟示者在E-22號移動都市制造了一場轟動世界的血案，死傷者上萬，其中甚至包括百余名防暴機動部隊和四名強大的提燈人，經濟損失難以估量，史稱「黑色圣誕」。

根據世界聯邦官方通告，這名罪犯的權能在默示錄上僅僅排名序列59。

雖然唐一鳴根本不知道喬夜能力的底細，但僅憑能抹殺黑死之魂這一點，喬夜的權能序列就必然不低。

這樣的能力加上他不俗的身手，就連特殊事務司都未免不心動。

就算那群怪物看不上，給富商政要當個貼身保鏢打手，年入幾十萬也根本不成問題。

“你這樣的人怎么會待在外城區里？在黑市還只是個最低的E級獵手？”唐一鳴緊蹙眉頭，“我打聽的時候甚至沒人提過你有權能！”

“因為沒人知道這件事。”喬夜說。

唐一鳴想的他當然知道。但他更清楚自己由不明材料改造的身體根本見不得光，一旦被人發現就會立刻招來橫禍，所以必須盡可能降低存在感，連能力也隱藏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賺大錢？除了那些喪盡天良的黑色產業，也就只有在黑市當賞金獵手接委托這一條路。

然而低星級的委托最多也就幾千諾郎，高星級的則往往免不了一場鏖戰，戰斗過后又需要立刻補充藥劑，存款立減十萬。

這也是他這么多年一直走不出這片貧民區的原因。

“嘿，現在的重點不在這里。”喬夜伸手向前拍掌，“我們還有生意可談么？”

唐一鳴這才回神，清了清嗓，坐直了：“當然，但我們不換個地方？提燈人隨時都可能趕到這里。”

“我隨時都可以離開。”喬夜說，“至于帶不帶你走，帶你去哪里，取決于我們談判的結果。”

唐一鳴沉默了一下：“明白了。”

“我知道你們沒人看得上外城區的人，但這里有能力的也絕對不少，為什么找我？”喬夜看著他的眼睛，“別說碰巧，我不相信你沒有能力接觸中間人去找那幾個幫派的分區首領。”

“因為我不信任他們。”唐一鳴回答，“外城區是幫派的天下，這里罪犯橫行和他們脫不開關系。致幻劑，白粉，人口買賣，地下賭場，性偶……他們的產業沒有半點不沾著血。我不會和這些人合作，也不敢。”

“那你就信任我？”

“我調查過你。因為堅持不殺任務目標得罪了B區的中間人，免費給流民分吃的，在外城區根本就是怪胎。”唐一鳴搓了搓手，“但在這個已經瘋了的世界……怪胎或許才是唯一的正常人。”

“別誤會，我不是沒殺過人，只是偶爾懶得動手。”喬夜淡淡地說，“如果把我想成品德優良的三好青年，那你恐怕會失望。”

“我不懷疑這點。”唐一鳴掃了一眼四周地上的血跡，想起了喬夜剛才干凈利落切下大胡子手臂的場景。

“很抱歉，但目前主動權完全在我這里，所以你需要先滿足我的一個條件。”喬夜定定地看著他，“無論你原本準備開多少錢，定金十萬，立即支付。”

“否則？”

“否則就請你識相一點自己把卡交給我，我不想在你的女兒面前傷害你。”

唐一鳴失笑：“我沒有說過她是我女兒。”

“哦，我隨便猜的。”喬夜撇撇嘴。

“我可以當場支付定金，但不是十萬。”

喬夜搖頭：“不要試圖講價，我不接受。”

“三十萬。”

喬夜一愣。

“三十萬諾郎作為定金。”唐一鳴說，“如果你打聽到我需要的消息，我再支付剩下的二十萬。要是能完全滿足要求，我會額外給你五十萬。”

“總共一百萬諾郎。”唐一鳴兩指夾著白金卡片遞給喬夜，“如果你同意，這場交易就成立。”

這個落魄的男人身上已經看不出半點頹靡憔悴，他身上的納米大衣全是灰土和破洞，卻如同西裝革履地坐在高層大廈的會議室里，目光炯炯，刀鋒般凌然。

喬夜沒有接那張卡，目光從卡面慢慢移到唐一鳴臉上。

“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一條路線。”唐一鳴幾乎一字一頓，“出城的路線。”

“你要到都市外面去？”喬夜心想這廝莫不是瘋了？

人類之所以躲在這些透明玻璃碗里，就是因為外面游蕩著不計其數的黑死之魂，黑暗的深處甚至還可能有沉睡的源獸。

就算是作為頂尖戰力的提燈人小隊，也最多只敢走出保護力場五公里左右。

“不是去圈外，是換一個都市生活，任何一個都行。”唐一鳴說，“只需要把路線告訴我，五十萬諾郎就是你的。”

喬夜懂了。黑死之魂可以浮空，但通常不太喜歡飛上高空，所以目前唯一安全的移動方式就是乘坐飛行載具。

而燈塔嚴格管制空中路線，任何未經報備的飛行載具都會被立即截停甚至擊落。

唐一鳴是想要一條能繞開燈塔的空中路線，以此轉移到另一個都市去。

“做生意自己抬高價格？這聽起來不太合理。”喬夜說。

“如果是之前我不會開這么高。”唐一鳴笑笑，“但現在，我覺得不加價很難做成這單買賣。”

一個黑市的E級賞金獵手絲毫不值得加價籠絡，但一個能夠抹殺黑死之魂的啟示者值得。

“不至于這么舔吧？但我接受了。”喬夜不置可否，“拿到額外五十萬的條件是什么？”

“包辦全程，把我們安全地送上飛行載具。”唐一鳴把卡扔給他。

“當保鏢是么？”喬夜接住白金色卡片，拿在手中把玩，“這是定金？”

“里面有五十萬。其中二十萬是凍結的，等你拿到出城路線，我就會解凍。”

“證明一下？”

唐一鳴清了清嗓，對著卡片提高了聲音：“聲紋驗證：唐一鳴。密碼X35B7245G2。”

白金色卡片正中心亮起一個光點，把一個全息屏幕投射在兩人中間。

「歡迎，尊敬的C級貴賓」

「您的余額：$581236.02」

「如果遇到問題，請隨時聯系我們。——諾瑪國際銀行」

喬夜傻了。

“你竟然敢用諾瑪的卡做地下交易？”他看著唐一鳴，眼角抽搐，“這和頭上插著兩根天線連著無線網環游世界的通緝犯有什么區別？”

作為巨頭公司之一，如果說諾瑪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存錢罐，沒有任何人會反對。

這是頂級富豪們的唯一選擇，只接待資產在百萬諾郎以上的客戶。

由諾瑪發行的每一張貨幣卡，流出的每一分錢都受到最高級別的安全管控，隨時都能查明去向，并且不可轉入其他銀行的賬戶內。

只要你敢拿他們的貨幣卡做違反聯邦法的買賣，一分鐘內防暴機動隊就會坐著飛梭機從天而降。

如果你問什么買賣算是違反聯邦法？外城區的一切交易幾乎都是，因為公司們很難從中獲利。

“你不是擔心我的信用問題么？諾瑪的錢最安全，只要我把你添加為卡片用戶，誰也搶不走。”唐一鳴說，“而且購買市民資格證是正當交易，不違反任何條例，用諾瑪的卡不會出事。”

喬夜瞇了瞇眼：“你這么確定我想要那東西？”

“確定。”唐一鳴毫不畏懼地與喬夜對視，“誰會甘愿待在這里？尤其是像你這樣的人？”

這次喬夜沒有反駁。

是的，每個外城區的人都想走進那座圍墻里。

沒人愿意一輩子守在垃圾堆里，吃著蟑螂做成的蛋白塊和皮革轉化的合成肉，遙望遠方的內城區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喬夜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同樣是為了擺脫貧民身份，進入內城區。

他要徹底解決自己義體材料老化的問題，查出自己的身世，也為了給自己、老板和沉沉一個全新的生活。

這很難很難，但他一定得做到。

“增加卡片權限用戶，開始錄入新用戶聲紋……”唐一鳴頓了一下，對喬夜示意。

喬夜看了他一眼，說：“喬夜。”

全息屏幕上字體變幻。

「正在錄入聲紋……」

「錄入失敗，未找到該公民信息，請重試」

唐一鳴：“……”

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