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夜睜開眼睛，眼前出現被灰塵覆蓋的地面和透明字體。

他發覺自己正半跪在地上，如同跪在神像前祈禱的信徒。

【保護協議已啟動，精神異態完全免疫】

【義體機能報告：精神讀數已恢復89%。當前讀數：178】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片地獄。

整條巷子里的流民都糾纏在一起，撕扯對方的衣服，啃食對方的皮肉，但他們的神情極度愉悅，像是沉眠在美妙的夢里，全然感覺不到痛苦。

數十個綠點在喬夜眼中亮起，像是探測到戰斗機群的雷達。

【精神異態生物，精神讀數：-247】

【精神異態生物，精神讀數：-735】

【精神異態生物，精神讀數：-184】

【威脅度：忽略不計】

喬夜的視線越過人群，那團黑色的影子正靜靜地懸在流民們上空，如同一輪黑色的太陽。

【警告：發現強烈靈能反應，靈能讀數：8254】

【警告：發現黑死之魂，推薦立即清除】

【威脅度：中】

喬夜剛想撐地站起，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想把他拉進一旁的角落。他想也不想，反手將對方鎖喉。

唐一鳴雙手高舉，眼里又驚又喜。

“你竟然……你竟然沒事？”他喃喃地說，“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話該我問你們。”喬夜放下了手，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女孩。

小姑娘還是那么平靜，好像面前那副地獄繪圖完全不存在。

唐一鳴抬起自己的手腕指了指，他戴著一個運動手環似的裝置，通體銀白色，上面指甲蓋大的屏幕正閃爍著微光。

“伊甸之環，軍用級精神防護裝置。”唐一鳴說，“要不是有這東西，我現在也在那里啃人肉。”

“阿sir，這并不能解釋你們現在為什么這么冷靜。”喬夜說，“正常人不是應該跑么？”

“你也沒跑，你在等什么？”唐一鳴反問。

“哦，我想去干掉它來著。”

“干掉它？”唐一鳴愣了一下，搖搖頭，“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啟示者還沒出現的年代，一只源獸就快毀滅了大半個世界，普通人看上一眼就會發瘋甚至身體變異！”唐一鳴說，“而黑死之魂就是源獸的伴生物！相比之下它們的破壞力雖然小了很多……”

“但同樣具有直接摧毀人類精神的特性，精神力150以下根本無法抵抗。”喬夜接了下去，“所以你為什么還有閑心充當博物館解說員？你的手環效果也不是永久的吧？否則我們也不用縮在這些龜殼似的移動都市里。”

“這些東西聽不見聲音，但它們隔著幾英里也能聞到人類的恐懼。”唐一鳴說，“你說得沒錯，手環的效果會逐步減弱。所以如果不說話分散注意力，它馬上就會找上我。”

“它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圈內……”唐一鳴渾身被冷汗浸透，“這是天大的事……燈塔為什么還沒注意到……”

每一座移動都市都被能量力場籠罩，形狀如同一個倒扣的魚缸。

都市內部一般被稱為‘圈內’，而那些黑暗深處的未知區域便是‘圈外’。

唐一鳴看見喬夜想要走出角落，急忙又一把拉住。

“你瘋了！？我說它們破壞力小只是對于源獸而言，它們的靈力足夠撕碎坦克！”唐一鳴低吼，“我們只需要躲在這里它就會離開！”

“離開去找別的獵物是么？”喬夜沒回頭，看著前方。

那團黑影正從互相啃食的流民上空緩慢地飄向巷口，走出這條街巷，旁邊就是人群密集的住宅區。

“是，人類對它們而言是極具誘惑力的食物，這里現在就是它的食堂。”唐一鳴低聲說，“但放棄吧，你救不了周圍的人。在提燈人趕到之前……沒人能阻止它。”

“其他人死活與我無關。但我的家人……也在這里。”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喬夜的聲音頓了一下，“而且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很弱。”

小姑娘被塞進唐一鳴懷里，唐一鳴被一股巨力向后拋了出去。

他在驚駭之余抱緊了女孩，下意識閉眼準備迎接墜地的劇痛，但他下落的速度忽然變得很緩慢，像是從登月艙上跳下。

唐一鳴平穩落地，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那個已經疾射而出的身影。

喬夜飛掠向前，糾纏在路上互食的流民被巨力撞飛，幸免于難的紛紛抬起頭，像喪尸一樣對著喬夜的背影無聲地張口。

前方的黑影忽然停住了，它沒有身軀和眼睛，也根本看不出正面和反面，但喬夜卻覺得它轉了過來盯住自己。

無法描繪的空洞聲音直接在腦海里響起，像是上萬個人聲的重疊，如怒斥，如悲鳴。

“你……竟敢違抗主的意志。”

“你該死。”

巷內的空氣驟然變得冰冷而壓抑，周遭一切仿佛都凍結了。龐大的威壓從黑影身上散發出來，它周圍伸出無數漆黑的根須，張牙舞爪地向喬夜揮舞，像是盯上了獵物的捕食者。扭曲的形狀被燈光投射到后方的樓體上，形成數十米高的猙獰虛影。

仿若邪神降世。

“你……該死……你該死！”

人影一閃而過，黑影停滯了剎那。

無數條根須一齊斷裂。

喬夜轉過身，黑影的觸手也翻轉到背面朝向他。所有觸手都停止了扭動，像是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類敢直視它，甚至敢主動攻擊。

喬夜背后，失去意識的流民們拖著血肉模糊的身體站起。

它們已經完全成為了受黑死之魂控制的行尸走肉，不再擁有自我意識，但接收到了母體對喬夜強烈的殺意指令，紛紛涌向喬夜。

【警告：檢測到強烈靈能反應凝聚】

喬夜平地躍起，一道無形的力量從黑影身上射出，一條直線上的流民身體轟然爆開，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拳頭貫穿，小巷一側墻壁瞬間開裂，裂紋中心是一個巨大的洞。

半空中的喬夜清晰地看到了那股力量的軌跡，是一條螺旋形的透明光柱，看上去仿佛火焰上方的空間扭曲。

唐一鳴并不是在危言聳聽，這些東西的力量完全足夠撕碎他。

喬夜向前空翻到了黑影上方，帶著墜落的力量一拳砸下。但他的拳頭這一次直接從黑影的中間穿了過去，像是擊打了一團霧氣。

黑影的半邊觸手瞬間如游蛇般翻轉刺來，喬夜落地前的這一瞬間是絕對的破綻，滯空時無法借力，與靜止無異。

喬夜腦海中的囈語聲驟然高亢，像是興奮的嘶鳴。

這團黑影在慶祝，在狂歡，它沒有任何理智可言，但它們由衷地為即將把敵人撕成碎片而喜悅。它們天生就是為了毀滅，不論對象是誰。

無數根觸須和扭曲的肢體像鞭子那樣揮向喬夜，他視線所及，盡是那些死神勾鐮一般的東西。

那些觸手的速度迅疾得匪夷所思，但在喬夜眼中它們的速度極慢。他能清晰地看見那些觸手上每一個肉瘤般的凸起，空中飄散而下的塵灰更是如同靜止。

喬夜平靜地看著它們落下，甚至沒有偏頭閃躲。

狂暴至極的領域仿佛自虛空而降，周圍的一切都在龐大的重力之下開始崩壞。厚重的水泥墻轟然倒塌，巷中合金打造的店面門框像空易拉罐那樣被輕易地壓扁，暴走族的尸體和失去理智的流民瞬間變成了一灘扁平的血肉。

黑死之魂的觸手瞬間崩散，扭曲的形體在那股力量的碾壓下崩潰，興奮的嘶鳴變成了痛苦的哀嚎，響徹喬夜腦海。

「默示錄」序列19，權能·墜星。

宇宙天體之間的運動依靠引力維系。

當這種力量被掌握在手中，群星也當自天而落，‘神’的仆從也只得跪倒在地，等待審判降臨。

塌陷的石墻被巨大的壓力碾成細小的碎塊，甚至連地面也出現了裂痕。

片刻后，「墜星」的領域消散，喬夜站在斷垣殘壁中間，整片街巷像是剛被導彈轟炸過。

黑死之魂原本有數米高，被巨力蹂躪過后形體不斷萎縮，現在看上去和嬰兒差不多大小。它已經無法繼續漂浮在空中了，形態每秒鐘都變幻數十次，在地上艱難地蠕動，像是被紫外線直射的病毒。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它漆黑的身影忽然變成了一個不著寸縷的美麗女子，蜷縮成一團，哭著向喬夜哀求。

喬夜面無表情地踩住她的喉骨，女人的身形再度變幻，小女孩坐在地上，大眼睛泫然欲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大哥哥……”

足以把一臺行軍車碾碎的重力場再度出現，籠罩‘女孩’全身，腦海中的尖叫驟然高亢，女孩的幻象分崩離析，露出漆黑的本體。

黑影詭異扭曲的形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如同雪堆融化，尖叫聲也越來越弱。

尖叫徹底停止，最后一絲黑影就此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喬夜挑了挑眉，這東西比圈外的弱不少啊，不太需要用能力嘛，還是太穩健了。

黑死之魂湮滅的位置，無數肉眼不可見的粒子如隨風飄蕩的蒲公英那般流向喬夜的身體，鉆入體內。

這是喬夜最大的秘密之一，恐怕與他身體的不明材料有關。

常人對這些魔鬼幽魂避之不及，但喬夜卻能殺死它們，然后將其作為養料吸收。

【報告：黑死之魂已完全抹除，暫無危險。為降低損耗，戰斗模塊暫停運行】

【正在評估……】

【已吸收靈質，當前靈能讀數：999】

【靈能讀數已達到最大，推薦立即進化】

【義體機能報告：受損度59%，由于戰斗模塊關閉，自我修復模塊暫停運行】

【警告：義體持續衰弱中，180分鐘內有喪失行動力可能，推薦立即注射弗麗嘉藥劑】

喬夜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每次使用權能都會有這樣的后果，身體的壽命會從一個月縮短到幾小時。

戰斗模塊里的自我修復功能也并不能抵抗義體材料本身的‘衰老’，反而會使其加劇，相當于透支生命暫時修補損傷。

大約一周前才剛買過一次藥劑，這一下去哪湊十萬諾郎出來？要不把黑市搶了？

等等……說到錢……

喬夜扭頭，一塊墻皮剛好脫落，煙塵四起，唐一鳴牽著小女孩穿過灰塵和碎石走來。

唐一鳴滿頭滿身都是灰土卻完全沒去管，微張著嘴直愣愣盯著喬夜，滿臉皆是不可思議。

“你……你真的……除了提燈人之外竟然還有人能……我的上帝啊……”唐一鳴眼神呆滯，“你居然還是個啟示者……”

“我還沒到變成白胡子老頭的年紀，所以別叫我上帝。”喬夜說，“但我們可以談談之前提到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