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惡勢力集團全案未認定——李甲等人被指控惡勢力集團案
- 攻防有道:刑事辯護的攻略與技巧
- 葉庚清主編
- 4881字
- 2022-05-07 16:26:15
韓冬平 劉紅亮[6]
【案情簡介】
某縣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崔甲在擔任某村黨支部書記期間,組織成立A旅游公司,糾集被告人李甲、石某、李乙、李丁、竇某等9人形成以崔甲為首的惡勢力犯罪集團,多次實施尋釁滋事、強迫交易、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等違法犯罪行為,稱霸一方,危害鄉里,在一定區域內造成惡劣社會影響。同時,檢察院指控上述被告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尋釁滋事罪、強迫交易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
其中,被告人李甲在案發前因擔任A旅游公司法定代表人兼總經理,被指控構成非法占用農用地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因此,在起訴書中被列為第二被告人。
2019年2月,本案在承德市掃黑除惡專項斗爭新聞發布會上被公布為“2018承德市掃黑除惡十大典型案例”之一。承德市某縣檢察院也認定本案構成惡勢力集團。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韓冬平、劉紅亮律師接受本案第二被告人李甲的委托,在審查起訴后期介入,向法院提出了本案不符合惡勢力集團的辯護意見。該辯護意見被法院采納,全案未認定為惡勢力集團。
【律師策略】
針對本案檢察機關在起訴書中的罪名的指控,辯護人采取無罪辯護與輕罪辯護相結合的策略,從犯罪構成要件角度出發,重點從糾集方式、案發起因、危害區域、主觀惡性、違法犯罪次數等角度論證本案不構成惡勢力集團。具體策略如下:
一、關于是否構成惡勢力集團的認定
第一,從本案不符合惡勢力集團組織特征的角度出發,重點強調存在合法的組織關系,系共同經營村集體公司的組織關系、村委會與村民之間的組織關系。不能將村集體公司及村民與村委會的自身具備的組織特征、結構層級“挪用”為惡勢力犯罪集團組織的特征。
第二,從本案不符合惡勢力集團行為特征的角度出發,重點強調本案的起因,本案系鄰里糾紛而引發的違法犯罪活動,且本案中各被告人并非經常(3次以上)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本案只是孤立的幾個案件刻意拼貼,案件之間不存在組織聯系與關聯性。
第三,從本案不符合惡勢力集團經濟特征的角度出發,重點強調李甲等人沒有謀取非法利益,公司經營虧損,并沒有經濟來源發展成員。
第四,從本案不符合惡勢力集團危害性特征的角度出發,重點強調李甲涉嫌的聚眾擾亂社會秩序是村集體經營與其他個人之間的生意糾紛。主觀上也沒有形成非法影響力團伙的目的。客觀上崔甲等人并沒有稱霸一方、危害鄉里、在一定區域內造成惡劣社會影響。
《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這一規定既明確了惡勢力與黑社會性質組織間的內在聯系,也厘清了惡勢力與普通違法犯罪團伙的關系。
首先,違法犯罪手段具有特定性。“欺壓百姓”的特定含義,決定了惡勢力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應當以暴力、威脅為主要手段。而普通違法犯罪團伙則沒有這方面要求,犯罪手段要根據其具體實施的犯罪行為而定。
其次,行為方式具有公開性。惡勢力實施違法犯罪活動一般都會不同程度地帶有形成非法影響、謀求強勢地位的意圖,而且客觀上要求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因此,其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必然具有一定的公開性,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橫行鄉里,肆無忌憚”。而普通共同違法犯罪通常采用較為隱蔽的方式實施,在實現犯罪目的后就設法隱匿蹤跡、毀滅痕跡,不會有意制造或者放任形成不法影響。
最后,危害后果具有多重性。惡勢力因為意圖“形成非法影響、謀求強勢地位”,其違法犯罪活動帶來的危害往往具有復合性,在侵犯公民人身、財產權利的同時,還會破壞市場經濟秩序或者社會管理秩序。而普通違法犯罪團伙一般是出于某種特定的違法犯罪目的而聚集,造成的危害后果通常具有單一性。因此,《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5條作出排除性規定,將“單純為牟取不法經濟利益而實施的‘黃、賭、毒、盜、搶、騙’等違法犯罪活動,不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特征的”排除在惡勢力案件之外。同時,在《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其他條款中也有類似提示,認定惡勢力、惡勢力犯罪集團時,應杜絕只看人數、行為次數和罪名的錯誤傾向。
二、關于是否構成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犯罪
關于本案聚眾次數的問題,直接關系到惡勢力集團是否有組織3次以上實施違法犯罪的認定,辯護人從是否有預謀、是否有組織的角度出發論證,認為7月28日這次不應計算在內,同時有一次是偶發聚集。根據涉案所在地鎮政府和縣信訪局的說明,2017年8月14日上午,本案多名被告人及其他村民去縣里上訪路過事發地B景區門口。李甲雖然參與組織其他幾名被告人及部分村民上訪,但是其目的是去縣城,并非到B景區門口聚眾。由于偶然事件路過B景區門口,也不能因此認定其到B景區門口聚眾。
本案造成的損失也直接影響到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的成立與否。辯護人從認定損失的證據出發,認為B景區對其遭受的損失沒有提供賠償的轉賬記錄,涉案旅行社全部出示幾張白條,落款時間緊挨著案發前,離事發時已經一年多,不具有合理性、真實性,證人證言也系作為受害一方B景區經理提供,具有重大利害關系證明力較弱,且不能與旅游公司導游的證言相互印證,缺乏其他客觀證據,未能形成證據鏈條,證實存在嚴重損失的事實發生。
【工作成果摘錄】
一審辯護詞(節選)
一、根據兩高、兩部《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規定惡勢力的定義和特征,本案不屬于惡勢力集團,被告人李甲不屬于惡勢力成員
根據《意見》第4條的規定,“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組織。《意見》第11條規定,惡勢力犯罪集團,是指符合惡勢力全部認定條件,同時又符合犯罪集團法定條件的犯罪組織。而本案不構成惡勢力集團,不能滿足“惡勢力”的構成特征:
1.組織特征:本案中各被告人之間并未形成一個犯罪集團
惡勢力集團要求:由固定的糾集者經常組織他人共同實施違法犯罪。組織特征要求一般為3人以上,且糾集者相對固定,并且經常糾集在一起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在本案中,崔甲與各被告人之間存在共同經營村集體公司的組織關系,存在村委會與村民之間的組織關系,不能把合法公司組織形式及村委會組織關系強行移植到惡勢力集團。本案不具有糾和性及聚合性。也不存在組織紀律、行為準則、利益分配等成文或不成文的規定。因此,不符合惡勢力集團的組織特征。
2.行為特征:本案中各被告人并非經常(3次以上)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惡勢力集團要求: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有組織地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包括慣常實施的違法犯罪和伴隨實施的違法犯罪。但本案沒有組織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本案只是孤立的幾個案件刻意拼貼,案件之間不存在組織聯系與關聯性。例如,本案尋釁滋事罪、故意毀損財物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等屬于孤立的罪行,與各被告人所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并沒有直接關聯性,其中故意毀壞財物罪、強迫交易罪、尋釁滋事罪與李甲和其他幾名被告人無關。而尋釁滋事罪、強迫交易罪屬于崔甲個人犯罪。
3.經濟性特征:本案團伙并沒有固定的經濟來源發展成員
惡勢力集團要求:謀取不法利益或形成非法影響有組織地違法犯罪,已具有黑社會性質組織雛形的特征,或者具有演化、漸變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極大可能性。
本案未滿足此條件,李甲等人沒有謀取非法利益,主觀上也沒有形成非法影響力團伙的目的。公司經營虧損,并沒有經濟來源發展成員。故李甲等人不具備“漸變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可能性”的條件。
4.危害性特征:本案并未達到擾亂經濟、社會秩序和造成較為惡劣社會影響的嚴重程度
惡勢力“形成非法影響、謀求強勢地位”,其表征于外的便是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必然帶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的特征。因此,“為非作惡,欺壓百姓”這一特征便成為區分惡勢力集團和普通共同犯罪團伙的關鍵標志。所謂“為非作惡,欺壓百姓”,從字面上來理解,是指做壞事、施惡行,欺負、壓迫群眾。而本案的行為是出于某種特定的違法犯罪目的而聚集,造成的危害后果通常具有單一性。
本案中,并沒有欺壓百姓、稱霸一方的行為,發生的多次案件均是事出有因,沒有造成惡劣影響。成立公司也是為了壯大村集體經濟,帶領村民致富。崔甲帶領村民致富,曾多次得到鎮領導、縣領導的嘉獎,縣領導也多次到村里進行視察。起訴書指控崔甲等人稱霸一方、危害鄉里、在一定區域內造成惡劣社會影響,是沒有事實依據的。
二、關于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
1.李甲并沒有以聚眾的方式擾亂B景區的正常活動,致使其營業無法進行的嚴重情節
根據鎮政府和某縣信訪局的說明,2017年8月14日上午,某村村民確實去上訪。李甲雖然參與組織部分村民上訪,但是其目的是去縣城,并不是去B景區門口聚眾,即使偶然到了B景區門口,也不能因此認定其到B景區門口聚眾。
2.B景區嚴重損失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能證實真實發生
(1)沒有造成B景區長時間無法正常經營。根據B景區現場視頻錄像記載以及案卷材料被告人供述、證人證言,崔甲大概七點半左右去找B景區的李丙要求給小屋送電,后小屋通電。到八點半人員散去,B景區僅剛開門營業半個小時,游客人數不多,不可能造成B景區經營無法進行。
(2)B景區對其遭受的損失沒有提供賠償的轉賬記錄,兩家旅行社居然全部出示幾張白條,沒有其他證據佐證,而且證人對現金交易細節描述不清,故不能證實真實發生實際損失。
鑒于此,本案應認真審查各被告人在指控各罪中的作用,以及與惡勢力集團的構成條件。希望合議庭給被告人李甲一個公平、合理的判決。
【案件結果】
一審法院認定全案不構成惡勢力集團。法院采納了辯護律師關于不構成惡勢力集團的辯護意見。
法院認為:公訴機關指控崔甲、李甲等人構成惡勢力集團事實,無法滿足3次以上有預謀的實施犯罪活動的基本特征,本案中只有2起犯罪是有預謀實施的犯罪活動。因此,對被告人崔甲、李甲為惡勢力集團的指控不成立。
在非法占用農用地罪中,被告人李甲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依法免予刑事處罰。對被告人崔甲、李甲等人構成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因不符合該罪的構成要件,指控不成立。被告人崔甲、李甲等人的行為構成尋釁滋事罪。
一審判決被告人李甲犯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五個月;犯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免予刑事處罰,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一年零五個月。
【典型意義及律師點評】
本案在當地具有一定影響力。某縣法院嚴格貫徹黑惡勢力案件“不人為拔高、不隨意降低”的辦案原則,精準判定“非黑非惡”犯罪。準確領會黨中央決策部署精神實質,防止把專項斗爭當成“筐”、搞“搭車掃黑”防止將一般違法犯罪、地區行業亂象上升為涉黑涉惡問題,確保專項斗爭不跑偏走樣。故本案對涉黑涉惡案件的認定具有借鑒和指導意義。
在司法實踐中,違法犯罪意圖往往較為抽象和復雜,不易判斷和把握,這就需要根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客觀行為,特別是違法犯罪活動的動機、起因、手段等來認定。就惡勢力集團“形成非法影響、謀求強勢地位”的意圖而言,其表征于外的便是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必然帶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的特征。在指控的犯罪中,無論是目的還是行為動機,均不是針對“普通村民或者是不特定對象”,是“事出有因”“鄰里糾紛”。不具有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特征的,或者鄰里糾紛而引發以及其他確屬事出有因的違法犯罪活動,不應作為惡勢力案件處理。
惡勢力集團是符合犯罪集團法定條件的惡勢力犯罪組織,其特征表現為:有3名以上的組織成員,有明顯的首要分子,重要成員較為固定,組織成員經常糾集在一起,共同故意實施3次以上惡勢力慣常的犯罪活動或者其他犯罪活動。本案中,各被告人并未經常糾集在一起實施違法犯罪活動,也未共同故意實施3次以上的違法犯罪活動。崔甲、李甲等9人涉及的第一次聚眾擾亂社會秩序行為發生的時間為2017年7月17日,最后一次發生于2017年8月14日,時間間隔不足一個月,糾集在一起時間明顯較短,且尚不足以造成較為惡劣的影響,不應認定為惡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