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摘黑帽不言棄,咬定證據斷層終成功——吳某芬涉嫌敲詐勒索罪 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案
- 攻防有道:刑事辯護的攻略與技巧
- 葉庚清主編
- 5138字
- 2022-05-07 16:26:15
劉宇驍[3]
【案情簡介】
吳某芬在廣東省經商多年,業務領域包括房地產開發、車輛銷售等,與吳某芬共同設立房地產公司的劉某與賴某熟識,并勸說賴某投資吳某芬所在新宇公司并擔任股東。公司通過招投標的方式獲取了一塊土地的使用權,使得賴某的股權價值數千萬。公司的經營主要由吳某芬的丈夫鐘某負責,鐘、賴二人常有來往,故關系密切,因此吳某芬對于賴某也有足夠的信任,時常出借資金給賴某,賴某也按時進行償還,至本案案發時賴某尚欠吳某芬4000余萬元。
2018年,賴某告知吳某芬,自己因債權無法實現,難以償還借款,但其享有對黎某5000余萬元的債權(本金3800萬元),直接轉讓給吳某芬,并派律師與吳某芬聯系擬以仲裁方式實現債權,仲裁期間因黎某主張該債權系賴某以敲詐勒索的方式形成,案件因涉嫌刑事犯罪中止審理。
經查,賴某以從事高利放貸為主業,糾集多人采取暴力方式追討債務,涉嫌多項惡性犯罪。2017年底,賴某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場認識了從事餐飲業、且身家豐厚的黎某,采取場外十倍加注的方式致使黎某欠下巨額賭債,賴某手持黎某的借條訴訟時卻因缺少資金交付證明而敗訴。2018年4月,賴某在澳門賭場再次遇到黎某,在吳某芬丈夫鐘某在場的情況下以暴力方式要求賴某簽署了出借人為吳某芬的借款合同,并在鐘某的協助下,向吳某芬“借款”3800萬元,隨后通過其他賬戶轉回給吳某芬,表面上形成了雙方確實存在真實有效的借款關系。
賴某回到廣東后,隨即展開向黎某的“討債”行動,電話轟炸、言語威脅,黎某無奈之下“歸還”了數十萬元,但這數額根本無法滿足賴某的“胃口”。賴某獲悉黎某經營的飯店位置后,便派“馬仔”到黎某的飯店進行鬧事,并投放大量蟑螂,導致黎某的飯店無法經營,造成巨大損失。賴某見窮盡手段也無法從黎某處實現“債權”,遂計劃以仲裁的方式索要。賴某利用吳某芬對其的信任,以“債權轉讓”為名義,自行委托律師準備了與仲裁相關的全部文書,形成案卷后,由律師直接與吳某芬對接,吳某芬因已經了解的基本情況,又對仲裁程序缺乏認識,未詳細查閱相關材料就在律師指導下簽署了相關文書交付仲裁。仲裁期間,黎某向仲裁機關反映,借款合同并非真實的借款關系,系賴某以非法方式逼其簽署,且公安機關已經立案調查,仲裁鑒于案件可能存在涉嫌犯罪的情節,故中止案件審理,移交公安機關。
賴某因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多項指控被立案調查,鐘某因黎某簽署借款合同時其也在場,故同樣涉案,但二人均未到案。公安機關以敲詐勒索罪、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對吳某芬采取強制措施。
【律師策略】
辯護人接受委托后,認為本案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1.就本案基本事實而言,吳某芬與賴某是生意伙伴,這一點有工商登記資料證實;
2.吳某芬與賴某之間的賬目往來頻繁且金額巨大,銀行記錄足以證實,即便二人之間有借款合同也不足以排除吳某芬為賴某的非法放貸行為提供資金支持的可能性;
3.在與黎某的借款過程中,吳某芬的丈夫在現場,吳某芬雖然未直接與黎某接觸,但資金系吳某芬支付,也是其提起的仲裁。
因此,就基本案情而言,無罪辯護存在不小的困難。
基于上述問題,辯護人制定辯護策略如下:
第一,以吳某芬所涉嫌的敲詐勒索罪作為本案的突破點。吳某芬所涉嫌的敲詐勒索罪是其涉入本案的基點,因此以該罪作為突破點是必由之路,經核實,吳某芬在該罪發生期間,并未在澳門,在時間、空間上均處于有利地位;現有證據也充分證實吳某芬從始至終都未對黎某實施任何非法行為,在行為上也非常有利;最重要的是對黎某實施非法行為的賴某并未到案,當時在現場的鐘某也未向司法機關提供過任何證言。因此就證據而言,吳某芬成立敲詐勒索罪存在重大、明顯的證據斷層,吳某芬與黎某之間的證據鴻溝無法逾越,加上吳某芬并沒有自首、從犯等能夠對量刑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情節,因此最終確定無罪辯護的思路。
第二,論證本案是否存在一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問題,也就是本案是否具備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特征、經濟特征、行為特征、社會危害性特征等四個特征的問題,從案件的所有證據中找到突破口。
第三,審查被控參加的所謂黑社會性質組織是實體組織還是抽象組織,分析吳某芬是否加入了該實體或抽象組織并在該組織內擔任何職務,從控方證據中找到相關證據,之后再從“三性”上進行透徹分析。
第四,審查吳某芬主觀上是否存在加入該實體或抽象組織的主觀故意,以其所擔任職務的權力層級和職務內容為角度來判斷是否能明知其加入的是一個以實施違法犯罪為主要內容的實體或抽象組織。
第五,論證吳某芬與黑社會性質組織領導者賴某、其他成員的關系,證明吳某芬沒有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工作成果摘錄】
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接受被告人吳某芬的委托,指派劉宇驍律師擔任其涉嫌敲詐勒索罪、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案的一審辯護人,辯護人經會見被告人、查閱本案卷宗后,現根據本案事實及證據提出如下法律意見。
敲詐勒索一案中,被告人吳某芬雖向賴某進行了轉賬,并就3800萬元欠款提起了仲裁,但其僅是被賴某蒙蔽和利用,并未實施任何非法行為,依法不構成犯罪;其與賴某雖同為新宇公司股東,但其從未參與公司經營,與賴某之間僅存在合法的民間借貸行為,故不符合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要件,請求貴院依法核實案件事實后對被告人吳某芬作出不起訴決定。
1.被告人吳某芬因被蒙蔽、利用而轉賬,其并未實施任何非法行為,依法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1)被告人吳某芬向賴某轉賬是基于合法民間借貸而實施。被告人吳某芬轉賬是因賴某向其借款,當時,賴某與其同為新宇公司股東,新宇公司因經招拍掛獲得一塊土地的使用權,賴某10%的股權價值遠遠超出了3800萬元,此次借款又經過了被告人丈夫鐘某的同意,加上賴某此前借款的信譽良好,均能按期還本付息,故被告人吳某芬才進行了付款,被告人與賴某轉賬記錄及新宇公司資產狀態可以證實該內容。
(2)被告人吳某芬收到賴某1800萬元轉賬又轉出并非是故意配合賴某制造銀行流水,而其認為賴某是“還舊借新”。賴某向被告人吳某芬借款3800萬元之前,賴某尚欠被告人2000余萬元的借款未還,賴某收到2000萬元后又轉給吳某芬,同時要求再借1800萬元時僅告知了資金流轉,并未告知具體原因,故被告人當時以為賴某是為了“還舊借新”而進行的操作,并非故意幫助賴某制造銀行流水,被告人與賴某的轉賬記錄可以證實該內容。
(3)被告人吳某芬向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的行為僅是為了追回借款而接受債權轉讓。被告人吳某芬提起仲裁前,賴某尚欠吳某芬近4000萬元的到期借款,加上賴某承擔了張某欠吳某芬的1700余萬元的債務,故賴某合計應向吳某芬償還的債務高達5000余萬元。吳某芬之所以提起仲裁是因為賴某告知其無法償還,故而將債權轉讓給了吳某芬,因此吳某芬提起仲裁的原因是基于債權受讓,而將以仲裁方式追要欠款的行為認定為敲詐勒索沒有法律依據。
(4)現有證據證實,意圖從黎某處非法獲取財物的一直是賴某。在美國向黎某貸款賭博的人是賴某;要求黎某簽署1155萬元借條的是賴某;民事起訴要求黎某還款卻敗訴的主導者是賴某;迫使黎某簽署3800萬元借款合同的是賴某;以投放蟑螂、阻礙經營等非法方式要求黎某還款的是賴某。這些行為充分證實,賴某為了從黎某處非法獲取財物可謂費盡了心機,窮盡了手段,最終發現無法達成目的時,才轉讓債權給吳某芬,用于抵扣自身債務。因此被告人吳某芬是被賴某利用了的受害人。
黎某的陳述證實,其簽署的3800萬元借款合同雖然約定的出借人是吳某芬,但其還款的對象卻并非吳某芬,而是賴某安排的陳某,充分證明借款合同形成時賴某根本沒有想過讓吳某芬從中獲取任何利益,只是借用吳某芬的名義及資金。
(5)現有證據充分證明,被告人吳某芬從未接觸過黎某,更未對黎某實施任何非法行為。根據黎某等人的口供及其他證據,從黎某在美國借款賭博到吳某芬提起仲裁,吳某芬從未與黎某有過任何接觸,整個過程中的非法行為也都沒有任何吳某芬參與的痕跡,故指控吳某芬對黎某實施敲詐勒索沒有事實根據。
(6)敲詐勒索罪一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黎某的陳述違背常理,不足以采信。據黎某陳述,其在美國曾通過賴某借款35萬美金,賭博方式為1托10,即黎某輸掉35萬美金后應當償還350萬美金,折合人民幣約為2450萬元,但其表示在美國打的欠條則是1155萬元人民幣,不論是按借款35萬美金還是按賭債350萬美金,都無法對應該數額。
此外,3800萬元欠款性質未查實。黎某曾在賭場向賴某借信用籌碼“泥碼”進行賭博,累計金額為4200萬元港幣,折合人民幣3800萬元。黎某作為具有多次賭博經歷的人,不會存在簽署賭債欠條后再簽署“泥碼”借條的可能性,賴某等人也沒有要求黎某簽署雙重欠款的必要性。且偵查機關并未對4200萬元港幣“泥碼”進行過核實,不能排除本案涉及的3800萬元人民幣債務就是4200萬港幣“泥碼”的可能性。賴某在澳門出借“泥碼”給黎某進行賭博的行為是完全合法的,“泥碼”也并非賭債,若黎某確實欠賴某4200萬元港幣“泥碼”,那么本案的性質將出現根本性變化。
本案因核心人員并未到案,客觀存在無法彌補的證據斷層。根據在案證據顯示,本案中,賴某是操控全程的核心人員,全部的環節都是其一手設計,而現在僅有吳某芬等“終端”人員到案,連鐘某等知情人員也未到案,導致受害人與吳某芬等人之間存在巨大且無法彌補的證據斷層,案件事實無法查清,無法證明被告人吳某芬構成敲詐勒索罪。
2.被告人吳某芬與賴某、張某間的關系證實被告人吳某芬不構成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1)與張某的關系。吳某芬之所以認識張某,最初是因為兩家長輩互相認識,后期因新宇公司的股東劉某認為張某做事認真,將張某吸收為新宇公司的股東并管理公司旗下的駕校及房地產開發項目。而吳某芬雖然是新宇公司的股東,但其因全力經營自己的一汽大眾4S店,所以并不參與新宇公司的經營,僅作為股東簽署相應的法律文件,新宇公司的一切事務都是被告人的丈夫鐘某在處理。即便是吸收張某作為股東一事吳某芬也未參與表態,只是按劉某的要求配合辦理相關手續。
吳某芬雖然認識張某,但因沒有業務方面的來往,所以并無太多的認知,只是基于兩家長輩認識,且張某也是新宇公司股東的事實,按鐘某的指示借款給張某,其他情況一概不知,故以其與張某的關系而言,被告人不構成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2)與賴某的關系。吳某芬認識賴某是通過張某的介紹,兩人除了同為新宇公司股東、吳某芬借錢給賴某這兩方面關系外,沒有任何聯系,而且借錢給賴某也都是因鐘某的要求,加上賴某在新宇公司有實際出資,股權價值很高的原因,后期因賴某能夠按期還款,所以不再簽署書面的借款憑證。
吳某芬因不參與新宇公司的經營,所以與賴某僅限于認識,并不知曉其具體情況,其出借資金給賴某完全是合法的民間借貸行為,故基于二人的關系而言,吳某芬不構成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3)吳某芬對張某、賴某沒有業務或其他方面的依賴,不具備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主觀要件。參加黑社會組織的原因不外乎經濟利益、社會效應兩個方面,而吳某芬經營有房地產公司、4S店等多個商業實體,也擁有多處高價值物業,經營情況也很穩定,經濟實力遠超賴某等人,并不需要依靠賴某等人獲取經濟利益。
吳某芬有足夠的社會地位及人脈資源,也不需要通過賴某等人來提升社會地位,因此即便賴某等人組成了黑社會性質組織,吳某芬也完全沒有理由去參加,故吳某芬主觀上不具備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故意。
綜上所述,被告人吳某芬只是一名4S店經營者,基于同為一家公司股東以及丈夫鐘某的指示出借資金給賴某、張某等人,其與二人并無深入的來往,對于賴某、張某是否從事非法活動完全不知情,僅因三人之間存在資金往來而認定其構成犯罪缺乏事實及法律依據,且其在本案中實際上是受害人,懇請貴院依法查明事實,撤銷對其的指控,作出不起訴決定。
【案件結果】
本案經公安機關偵查,以涉嫌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敲詐勒索罪向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后兩次退回補充偵查,檢察院審查后認為吳某芬涉嫌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五條第四款的規定,決定對吳某芬不起訴。
【典型意義及律師點評】
本案相對具有代表性,吳某芬與黎某之間依靠賴某、鐘某形成聯系,而賴某、鐘某又未到案,證據體系上出現了明顯斷層,導致無法認定為共同犯罪。加上吳某芬未參與非法“討債”,敲詐勒索罪不能成立。另外,吳某芬與賴某等人之間雖然存在經濟往來,但有借款合同、往來流水證實確系民間借貸行為,綜合這兩方面事實,吳某芬成功獲釋!
司法機關在辦理涉黑惡勢力犯罪案件的過程中,往往先定性后取證,其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即是在將相關當事人采取強制措施之后向全社會征集相關當事人的違法犯罪線索。在此情況下,就會有很多“各懷異心”的所謂被害人去司法機關報案。
因此,為被控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案的當事人進行辯護的刑辯律師,應不輕言放棄,一切辯護意見均以在案的證據為支撐,堅持公平公正,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