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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廈將傾

此刻北方大地上,最亮眼的那顆星就是葛榮。葛榮打敗并斬殺了北魏第一功臣元淵,他的戰績超過了破六韓拔陵、萬俟丑奴、莫折念生、杜洛周等所有革命前輩,成為實力最強的義軍領袖。

“眾愛卿,我們下一步應該前往何處?”葛榮召集了軍事會議,商討下一步計劃。

“陛下,我得到最新消息,魏國殷州剛剛成立,我們可以對殷州來個突襲,一定能成功。”宇文洛生威風凜凜,說話鏗鏘有力。

葛榮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宇文洛生,隨后,潘樂、趙貴、獨孤如愿等人都表示贊同。

“好,那就殷州!”

葛榮宣布會議結束。

突然,帳外有士兵前來報告:懷朔鎮的高歡前來投奔。

1.高歡逃奔

“高歡?這家伙朕倒是認識,讓他進來吧。”說起來,高歡和葛榮都在懷朔鎮做過官,也算是同事了。

高歡咋回事呢,不是跟著杜洛周混么?

杜洛周拿下幽州后,基本停止了業務擴張;而南邊的葛榮稱帝后,掀起了新一輪的革命高潮。這一切讓高歡眼紅。

此時,在杜洛周手下無所作為的高歡,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拿下杜洛周的人頭,取而代之。在屋內,高歡召集了蔡俊、尉景、段榮、可朱渾元幾個心腹弟兄。

“你們對杜洛周有什么看法?”高歡低聲地問。

“賀六渾,你小子有啥想法?”姐夫尉景一向以高歡的恩人自居,畢竟是親眼見過高歡尿床的人,說話就比較隨意。

段榮是高歡的連襟,雖然最年長,但他一直死心塌地追隨高歡。段榮看了看尉景,朝他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轉向了高歡。

“歡哥,依我看,這是兼并杜洛周的最佳時機。”蔡俊露出了八顆牙,搶先打破了沉默,興奮地說。

“對,咱們干吧,歡哥!”可朱渾元也喊了起來。

高歡連忙捂住兩人的嘴:“你們小聲點,此事不可聲張。”

突然,門外有人影晃動,高歡立馬警覺起來:“誰呀!”

彭樂扯開嗓門,嘿嘿一笑:“是我,彭樂。”

高歡知道,彭樂這家伙沒什么心眼,但也沒什么原則,倒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

高歡讓開了門。

“哥幾個在討論什么呀?”彭樂咧著嘴,笑嘻嘻地朝大家望去,就像小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的表揚似的。

各位不好說什么,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高歡也不確定彭樂到底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講話,只有嘗試拉他下水。

彭樂才聽了一半,立馬跳了起來:“好呀,歡哥,這事兒值得一干!”

大伙這才放下心來,高歡讓尉景嚴守著門,然后具體安排了斬首行動。

不知怎的,這事兒還是泄露了。彭樂的嫌疑很大,但沒人有證據。

“好呀,賀六渾這小子居然想對付我?我早就看出來這小人不甘居人下!”杜洛周七竅生煙,像快要炸了的煙囪那樣,直往外噴著氣。

杜洛周立刻下令去逮捕高歡一伙。

所幸高歡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對大家說:“現在必須要離開了。”

可朱渾元第一個想到了葛榮。都是懷朔鎮老鄉,都當過懷朔鎮的鎮將,而且距離也近。

高歡當機立斷:“好,就去葛榮那里,事不宜遲,立刻出發。”

段榮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輛馬車過來:“上車吧,我早就準備好后手了,快。”

幾人快速上了馬車。但婁昭君以及六歲的高澄,還有剛出生不久的高永熙(具體名字不可考,后來她被封為永熙皇后,故而命名),卻沒有位置。

“快,嫂子,上牛背!”彭樂畢竟在杜洛周軍熟門熟路,很快就牽了一頭牛來。于是,婁昭君抱著高澄、高永熙坐在了牛背上。

逃命途中,高澄多次從牛背上滾下來,婁昭君大驚失色。眼疾手快的段榮,下手后又立刻把高澄抱起,遞到婁昭君懷里。如此以來,就耽擱了時間。眼看杜洛周的人就要追上來,高歡瞪著才六歲的高澄道:“對不起了,澄兒!”說罷,高歡拉滿了弓,對準了高澄。

“啊,高郎,你干什么!”婁昭君尖叫聲響了起來,尉景等人像被人莫名其妙扇了嘴巴子那樣,呆在了一旁。

高歡面不改色地說:“大業全靠兄弟們,只有放棄自家兒子了。”

“你干什么呀?怎么能丟掉自己孩子?”段榮一邊說,一邊閃身上前護住高澄。

“彭城大敗,劉邦可以丟下兒子女兒,保全自己,為何我高歡不可以?”

婁昭君哭著說:“那最后,劉邦終將也沒有放棄兒女呀!高郎!”一邊哭,婁昭君一邊向段榮求助。

高歡陷入了沉默。于是,段榮上前奪下了高歡手中的箭。高歡覺得婁昭君說得也對,既然我和劉邦一樣是天選之人,那我的兒子、女兒也就不用死了。想通了后,高歡就默許了段榮的做法。

同一時間,可朱渾元和彭樂開始向追兵射箭,為高歡一行爭取了時間。最終,他們逃離了追兵,投到了葛榮帳下。

葛榮、高歡一見,大家相視一笑,都是老鄉,而且又是能人。

葛榮對眾人說:“看樣子,攻取天下是指日可待了。”

“恭賀陛下!”眾人附和說。

高歡一行和武川派眾位豪杰都互相致意,這是高歡第一次接觸到宇文泰,宇文泰現在才二十歲,比高歡小十一歲,他們誰也不知道今后二人會成為一輩子的死敵。

2.河北豪強

宇文洛生的消息確實沒錯,殷州是剛剛成立的。

北魏高層來不及考慮壽陽丟失的問題,他們的注意力一直被河北的葛榮吸引著。怎樣才能有效打擊葛榮呢?

526年十二月月底,胡太后最終決定,從定州、相州兩地中分出四個郡來,成立了殷州,州城在廣阿(河北邢臺隆堯縣),任命崔楷為刺史。崔楷,博陵崔氏,資格老,有戰功,有頭腦。

崔楷是急急忙忙被朝廷任命的刺史,目的也很明確,就是去阻擋葛榮的。也可以說,崔楷是朝廷拿來當炮灰的。

崔楷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上表說:“殷州如今剛剛設立,連一尺長之刀、一斗糧食都沒有,乞求給予兵器和糧食。”

元詡詔令有關部門計算一下應該給的兵器和糧食的數量,然后讓有關部門按照要求給錢給糧,一番折騰下來,結果是一顆糧食、一把刀也沒有。為什么?顯然是胡太后不同意。當然,也不能全怪胡太后,她也是拿不出錢來,畢竟現在的北魏滿目瘡痍,到處都在打仗,當家才知柴米油鹽貴,這是理想主義者元詡不知道的。

有人勸崔楷留下家屬,單人匹馬去赴任,崔楷說:“我聽說食人之祿者憂人之憂,如果我單身獨往,那么將士們誰還肯堅守其志呢!”于是便帶著全家去上任。

崔楷并不傻,他好歹也是河北地界的實力派,手里是有資源的,他和其他家族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到任就開始和其他大家族聯合抗敵。

除了博陵(河北保定市博野縣)崔氏,河北一帶有三大家族,分別是殷州趙郡(河北石家莊趙縣)李氏,冀州渤海(河北衡水冀州區)高氏、封氏。這幾大家族世代為官,相依相存,他們就是秩序本身,就是當地的意見領袖,在亂世尤其如此。

趙郡李元忠,為人豪爽,不拘小節,樂善好施,平時愛好飲酒、騎射、彈琴,因為母親多病,自學成才,頗通醫術。李家經營多項業務,其中就有放貸。李元忠一繼承家業,立馬把那些欠款合同全部燒毀,免除了當地百姓的債務,大獲人心,大家都想來歸順他。

清河縣有五百人剛戍邊回來,聽說了李元忠的為人,爭相歸附,不過亂世之中盜賊橫行,阻隔了道路。李元忠知道后,大手一揮對仆人說:“你去做他們的向導,如果路上遇到強盜,你就說是我李元忠派來的。”

強盜們聽說這些人是李元忠的馬仔,紛紛退卻,不敢動手,因為是地頭蛇,朝廷封他為趙郡太守(地廳級高官)。

渤海高氏除了自我標榜的高歡,那個祖先犯法被流放到懷朔的高歡,當地土生土長的有這么四位兄弟:高乾、高慎、高昂、高季式。

大哥高乾,字乾邕,美男子舉止優雅,聰明機警,有才干,是個領袖式人物,和北魏高層關系一直比較好。

老二高慎,字仲密,喜歡文史,志向遠大,最受父親高翼喜歡。

老三高昂,字敖曹,長得龍眉豹頸,高大威武,人稱“馬槊絕世、項羽再生”,愛好就是散盡家產、招攬豪杰,舞槍弄棒、打砸搶燒,這是個猛男。

高翼為了管束他,讓老師狠狠教訓他。高昂經常和老師拍桌子瞪眼:“男子漢就要帶兵橫行天下,怎么能天天讀死書老死鄉里?”高翼聽了哭笑不得:“老三這家伙要么讓我們高家滅門,要么就讓我們飛黃騰達。”

高昂和大哥高乾最聊得來,意氣相投,經常一起打家劫舍,稱雄州郡,不為別的,就為了秀秀自己的肌肉,釋放多余的荷爾蒙。

高乾到了娶親的年紀,向崔楷求婚,希望娶他的小女兒,都是名門大族,加上自己又那么帥氣,高乾以為志在必得,結果被拒絕了,理由就是崔家自認為門第比高家還牛。高昂聽說后,一掌擊碎了案幾:“大哥,崔老頭不給,那咱們就去搶!”

高乾看了三弟的肌肉,點了點頭。來到崔楷門外,高昂沒等大哥吩咐,徑直闖進了大門,馬仔們看到這山一樣的大漢,一邊哆嗦一邊質問:“你,你是誰······你要干嘛?”

“給我起開!”高昂一只手提著一個家丁,就像提著一只小雞,砰的一聲扔在了地上,旁邊的人一看全都跑得無影無蹤。崔凱正在客廳和客人聊天,看到高昂進來半天說不出話,高昂只是朝著他“哼”了一聲,就跑到了崔姑娘閨房里去。

高昂開門見山:“你喜歡我大哥不?”

崔姑娘嚇得花枝亂顫,一看是自己心上人高乾的弟弟,慢慢沉下心來,羞澀地點了點頭。得嘞,一看對方表示了同意,高昂二話不說,扛著崔姑娘就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瞪著那些操著棍棒追上來的家丁。始終沒有一個敢近身。

高乾和崔姑娘一見,相視而笑。家丁們只敢追不敢打,哥倆也樂得和他們玩一玩有氧運動。

“大哥,咱跑吧,他們追上來了”,看到高乾點頭后,高昂繼續扛著崔姑娘,“大嫂,對不住了。”

來到村外,高昂看已安全了,他對正在喘著氣的大哥和大嫂笑著說:“愣著干嘛,二位行夫妻之禮呀!”

高乾的洞房花燭夜就是在野外搞定的。回家后,高翼是好氣又好笑,趕緊給崔家正式下了聘禮。這生米煮成了熟飯,崔楷也只得啞巴吃黃連,點了頭。

老四高季式,比高昂小十六歲,現在還是個小娃娃,這家伙也跟老三一樣,勇猛無敵,日后再說。

高翼是渤海太守,既是當地土豪,又是當地父母官。

渤海封氏封隆之,性情寬和,度量深沉,這會兒已經四十出頭,德高望重,官居河內太守、龍驤將軍。

3.攻克殷州

葛榮大軍南下時,李元忠正和高氏兄弟、封隆之在家鄉喝酒聊天。

“老李,你看這次葛榮造反,勝算如何?”高乾端著酒杯問道。

李元忠的臉泛著紅光,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他也算是個人物,這一次氣勢洶洶而來,我們幾大家族要好好準備才行。”

“怕他干甚?老弟我早就想活動活動筋骨了!”高昂一聽說要打仗,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儒雅的封隆之按下了身旁的高昂,用平和的語氣說:“敖曹,哥幾個都知道你勇猛無敵,但他們人多。依我看,咱們今天就到這里吧,葛榮的前鋒就快到趙郡了,各自回到鄉里趕緊召集人馬,互為犄角。”

李元忠轉向封隆之:“在下早有準備,必定讓葛榮那小子吃盡苦頭。你們趕緊回去吧。”大家互相致意,揮手道別。

高、封走后,葛榮大軍已來到趙郡城下。李元忠在大樹底下喝酒,從容指揮。看到有從前線敗退回來的,他拿著大刀就砍去,怒喝著說:“你們跑一個,我就殺一個!”

李元忠看似大醉,實則清醒。士兵們先后敗退下來三百余人,毫無例外,全部被李元忠砍死。其余人一看這架勢,寧愿作戰而死,也不愿被酒瘋子砍死,全部拿命去拼。

葛榮氣壞了,他對宇文洛生說:“朕從定州起兵以來,所向無敵,偏偏到了趙郡被這個李元忠連續打敗,長此以往,難成大事!”宇文洛生滿身是血,多次的沖鋒已經讓他傷痕累累,他也很無奈。

高歡聽說過趙郡李氏,得知李元忠如此瀟灑從容,惺惺相惜,他向葛榮建議:“李元忠不過是背城而戰,咱們畢竟人多勢眾,不妨圍而不攻,等到城中缺糧,陣腳自亂,我們全軍出擊,必能大勝,活捉李元忠。”

葛榮采納了高歡的計策。

527年正月初五,趙郡城中彈盡糧絕,李元忠出城投降。

高歡勸葛榮善待李元忠,葛榮向對待貴族老爺那樣對待李元忠,好吃好喝供著。沒辦法,葛榮的十萬大軍還不如這些名門望族的一句話,因為他們是地頭蛇,他們在當地一呼百應。

葛榮帶軍朝著廣阿城殺來,崔楷心急如焚。手下人勸崔楷把家人中老弱幼小者送去別處避一下,崔楷便在夜間把幼子以及一個女兒送出城。然而崔楷很快又后悔了,說:“這樣一來,人們一定要說我的內心不堅定,為了父受而損害忠義。”

于是又命令人把他們追了回來。革命軍到了,強弱懸殊,城中又沒有足夠防守抵御的器具。

崔楷撫慰將士們,勉勵他們抵抗敵人,大家無不奮勇爭先,都說:“崔公尚且不惜家中百口人的性命,我們又何能愛惜自身呢!”連戰不停,死者相枕,大家終無叛逃之意。

畢竟盟友李元忠都投降了,自己又在殷州立足未穩,在革命軍的洪流下,崔楷也無能為力。

正月初七,州城失陷,崔楷堅志執節而不屈服,葛榮下令殺了他,隨后帶領大軍殺向冀州州城信都。至于高昂兄弟以及封隆之家族,他們名義上歸順了葛榮,接受了官職,實際上是處于割據狀態。

六鎮起義以來,北魏國內盜賊日益增多,征討不停,國家財用耗竭,提前征收了六年的租調,還不夠用,于是又停發了給百官們的酒肉,又向每個進入集市的人征收一個錢的稅,以至投住旅店都要納稅,百姓無不嗟怨。胡太后和元詡也知道這是飲鴆止渴,但,他們也沒有辦法。殷州丟了,胡太后和元詡的臉上又多了一絲皺紋,但并沒有太驚訝。似乎二人都習慣了壞消息。

正月二十五日,北魏高層召開了緊急會議。

“朕這次一定要帶兵親征,討平賊寇!來人呀,即日起,內外戒嚴!”元詡一番慷慨激昂地宣言,響徹在大殿上。

大家似乎習慣了元詡的亢奮,也都知道大權在胡太后手中,面對元詡的熱情似火,眾人臉上也是象征性地抽搐了幾下,然后便開始勸阻,“天子萬金之軀”“從長計議”“切不可以身犯險”之類的話一股腦地鋪向元詡,元詡瞬間就像離開水的魚,除了蠕動嘴巴,別無辦法。

胡太后知道元詡的心思,也懶得去和他爭,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看了看眾人,又嘆了口氣:“說說吧,你們有沒有辦法對付這個葛榮?”

吏部郎中辛雄上奏說:“漢、夷之民相聚生亂,難道還有別的什么怨恨嗎?完全是由于太守、縣令任用不當,百姓們不堪于他們的欺壓的原故。宜于乘現在對百姓早加撫慰。但是對于郡守縣令的選拔向來都不重視,因此王公貴族和才俊之士,都不肯擔任這些官職。”

辛雄停了停,看看胡太后,胡太后既沒有很感興趣,也沒有阻止他說話。

他接著說:“應該改革這一弊端,把郡縣分為三等的清官,選補的辦法,應當規定才能和門望兩個方面同時都要具備,如果不能同時具備,先才能而后門望,不能拘泥于年資的長短。三年升降一次,有稱職者,可以委任為京城中的官員;如果沒有擔任太守、縣令的經歷,便不能在朝廷內任職。如此一來,便人人思以自勉,百姓的枉屈可以申雪,天下強暴自然平息了。”

辛雄的長篇大論,讓胡太后很是厭惡。我要的是立刻解決葛榮,你卻跟我說制度性問題?你跟我大談理想?那些大道理誰不懂呢?可是眼下并不能解決問題呀。

除了辛雄,當時的右民郎中路思令,也有類似的見解。

路思令也來自官僚世家,這樣的人知道,北魏所有的問題都不過是用人問題,他慢慢說道:

“國家大事,在于祭祀和戰爭。軍隊出征有功績,在于將帥。商湯周武那樣賢能的君主,仍然需要伊尹呂尚的輔助;堯舜那樣的圣人仍然需要后稷和契這些人輔佐。如果能得到合適的人擔任將帥則天下唾手可以廓清,如果選人不當則京都外也會成為戰場。

“愚意以為多年來軍中將帥大多由寵貴子孫擔任,他們飲酒跑馬,志氣浮華,眉飛色舞,磨拳擦掌,以為在攻戰方面誰也比不上自己;到了面臨強敵之時,則憂恐交織于心,原先的那些雄圖銳氣,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于是便命令羸弱者在前面為自己擋住敵寇,強壯者在后面為自己護身,加上武器不精良,前進與停止沒有節度,以此面臨據險而守的敵人,抵擋屢經戰陣的賊寇,想使他們不敗,豈能辦得到呢!

”因此兵卒們知道戰而必敗,開始集結就紛紛逃散;將帥們畏懼敵人,拖延而不前進。國家則以為給他們的官爵低了,為了鼓勵他們取勝,便屢屢地給他們加官進爵;而就這樣還懷疑給他們的賞賜太輕了,便日日散發金帛。因此,庫藏空竭,民財殫盡,遂使賊徒越發多起來了,百姓凋弊,原因正在這里。德可以感動禮義之人,恩可以勸勵敢死之士。現在朝廷如果能做到升賢降愚,賞善罰惡,精選訓練士卒,繕修武器,先派善辯之士去對盜賊曉以禍福利害,如果他們不思悔改,便派兵去討伐,這樣一來,平定消除反賊逆徒,何異于用利斧而伐朝菌,煽大火爐而燎毛發呢!我冒死進諫,表露心跡,希望陛下采納。”

路思令的思路和辛雄一樣,也是選賢任能、制度設計這條路。胡太后依然不為所動。袁翻、元略等人想說些什么,最后也終究沒開口。

胡太后拒絕了辛雄、路思令的長遠之計,正如她之前拒絕魏蘭根、元淵的高瞻遠矚一樣。我們也不必去苛責胡太后的見識短淺,大廈將傾之時,穩定是第一位的,能保住祖宗基業就不錯了,能全面改革、從而扭轉乾坤的古來有幾個人?對北魏這樣一個病殃殃的人來說,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試圖去折騰,讓這個病人煥然一新,操作不好就會加速北魏的滅亡。

”陛下,我愿意帶兵前往討伐葛榮!“

這一鏗鏘有力的聲音,把胡太后從煩惱絕望的邊緣拉了回來。對嘛,我現在就是需要解決眼下問題的人,而不是給我高談闊論!主動請纓的是源子雍。源子雍剛從西北戰場回來,他在和萬俟丑奴的戰斗中,互有勝負,而且多次擊敗宿勤明達,是一方實力派。

而胡太后正需要源子雍這樣能解決問題的人。

胡太后欣喜若狂,直接下令:“源子雍為北討都督,裴衍、李神軌協助,前往信都解圍;相州刺史元鑒配合進攻。”

來看看此次胡太后的人事安排。源子邕自告奮勇,是主力,沒有問題;李神軌,胡太后的緋聞男友,胡太后想讓他去前線鍍金;裴衍,之前跟隨元淵出征,負責監視,算是胡太后的親信。元鑒,之前救援彭城的時候,被陳慶之擊敗,被任命為相州刺史鎮守鄴城,將功補過。

李神軌出發之前,胡太后私底下對他說:“李郎,此番出征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情況不對,就立馬回朝,放心,一切有我呢。”李神軌握著胡太后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源子雍等人領命而去。

4.拿下冀州

此時坐鎮信都的是冀州刺史元孚,就是之前被朝廷派去安撫柔然阿那瑰那位,善于處理政事,聲名在外;再加上封隆之、高乾、高昂這些大人物在渤海郡鎮守,牽制著敵軍,信都城如鐵通一般,葛榮撈不到半點好處。

不知不覺,雙方已經僵持了幾個月,盡管革命軍沒有進展,信都城卻日益艱難。就像一桶水,每天被太陽暴曬,遲早有一天是要干涸的;信都城每天的補給只出不進,遲早會人亡城破。

葛榮頓兵堅城,對士氣不利,又聽說源子雍的援軍已經在路上了,他陷入了焦慮,他需要勝利來維持自己的帝王尊嚴。而獨孤如愿給了他這樣的機會:“陛下,信都已經危如累卵,咱們不妨給它來個釜底抽薪!”

“噢?獨孤郎有何計策?”

“朝廷軍,并不是鐵板一塊。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葛榮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你接著說。”

獨孤信把手往地圖上的相州鄴城(河北邯鄲市臨漳)一指:“這個安樂王元鑒,他可是我們爭取的對象。”

元鑒自從救援彭城被陳慶之擊敗后,一直得不到朝廷重用,元徽又一直在皇帝面前說自己壞話,他覺得自己就是炮灰,哪里需要被派往哪里。看到信都被圍那么久,自己這近在咫尺的鄴城遲早也要淪陷,惶惶不可終日。

葛榮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獨孤如愿。本來元鑒就惶恐不安,獨孤如愿一到鄴城就虛張聲勢,不怎么費力,元鑒就答應倒戈加入了革命軍。

“給誰打工不是一樣呢?為何不跟著葛榮?”元鑒心里這樣想著,隨后就扯開大旗公然和朝廷叫板。

四月十七日,柔然可汗阿那瑰派遣使者來向北魏進貢,并且請求幫助北魏討伐群賊。我們北魏這個鄰居很久沒露面了,阿那瑰這個“老朋友”怎么突然這么好心要主動來幫忙呢?阿那瑰的反復無常,胡太后和元詡都見識過。不過,阿那瑰確實幫助過北魏出兵,重創破六韓拔陵。思來想去,北魏高層達成一致意見,拒絕引狼入室。

元詡下圣旨,詔告柔然人,現在是盛暑而不宜出征,且待以后的圣旨。

這邊剛打發走柔然的使者,元鑒造反的消息就傳來了。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胡太后氣得直跺腳。

鄭儼、徐紇二人也是頭一次見胡太后生這么大的氣,也是大氣不敢喘。

“呵呵,好一個皇親國戚呀,和亂賊走到一起了。”元詡也是氣急敗壞。

眾人都陷入沉默中,在座的各位都鴉雀無聲(宋朝之前,大臣上朝基本上是跪坐,就是小日本那種坐姿)。

胡太后急需要找一個出氣筒,腦海里快速閃現和元鑒相關的官員,她想到了李憲。對,就是那個把壽陽丟掉的李憲,現在的李憲被免去了一切職務,正在廷尉大牢待著。

“來呀,傳朕詔令,李憲勾結元鑒造反,理應賜死。”胡太后冰冷地吐出了這些字。

于是,倒霉的李憲就這樣死在了獄中。

出了惡氣后,胡太后急忙派人送信,讓路上的源子雍臨時改變路線,先去討伐元鑒。

七月二十八,胡太后宣布大赦天下,試圖以此來轉轉運。在前線的李神軌得知后,立刻寫信給情人胡太后,要求她處死高謙之。這事還得從高謙之的弟弟高恭之說起。高恭之,字道穆,來自渤海高氏,為人剛正不阿,是當時的御史,負責監察百官。

相州前刺史李世哲,即李崇的兒子、李神軌的哥哥,他主政相州時候,做出了很多違法亂紀的事情,比如強行購買他人的住宅,大肆興建房屋,用鷓尾作裝飾,還在馬圈的矮墻上做成木頭人持節。御史高道穆在了解了李世哲的惡行后,直接把李世哲依律處罰,毀掉了他的所有非法之物,并上表要把他的贓物公開示眾。

高恭之這一“公事公辦”的態度,自然惹到了胡太后的情人李神軌。你搞我的老哥,那我也搞你的老哥!李神軌只需要輕輕吹枕頭風,高謙之就莫名其妙的下獄了。

李神軌不愿意高謙之被赦免,才在前線寫信給胡太后,讓情人給自己報私仇。大敵當前,李神軌把個人恩怨放在國家利益至上,北魏高層的權力斗爭可見一斑。

高謙之蒙冤被害,朝野上下無人不感到哀傷。高恭之擔心李神軌會繼續編造罪名,陷害自己,深感不安,于是尋找元子攸對自己進行保護。元子攸是元詡的堂哥,比元詡大三歲,現年二十歲。元子攸從小陪著元詡讀書,天資聰穎,容貌俊美,實在是個大帥哥。可以說,元子攸就是元詡在朝堂中為數不多的心腹,二人情深意厚。

每次元詡和胡太后斗爭失敗,經常在元子攸跟前訴說痛苦,元子攸也是對他極盡安慰。元子攸人微言輕,并不能給元詡實質性幫助,但隨著時間增長,元子攸也逐漸進入北魏核心圈,成為了侍中。

元子攸和其他朝臣一樣同情高氏兄弟的遭遇,并對李神軌的行為感到憤怒不齒。于是,元子攸不顧自身安危,對主動找上門、來自己家中避禍的高恭之竭力地給予保護。元子攸的行為得到了元詡的支持,元詡也想拉攏高恭之,擴展自己的圈子以對付胡太后。

源子雍一行來到湯陰縣,遭遇了元鑒之弟元斌之的伏擊,不過在裴衍、李神軌的夾擊之下,源子雍軍隊先敗后勝,直奔鄴城而來。

“鄴城城高池深,二位有什么好辦法?”源子雍發問。

裴衍搖搖頭,看了看李神軌。

李神軌信心滿滿,笑著說:“大都督請放心,相州行事是我的叔父,他的為人我清楚,他是不可能追隨元鑒的,他必定能和我們里應外合,拿下鄴城指日可待。”

“那就太好了。”

李神的確不想和元鑒走到一起,聽說侄子李神軌來了,便在夜里主動派人出城聯系上了他。二人一拍即合,約定好了行動時間。

八月十七日,在相州行事李神(李崇之弟、李神軌叔父)的暗中幫助下,源子雍很快攻下了鄴城,元鑒被殺,元斌之投靠葛榮。

葛榮正是利用這個時間差,擊垮了信都。

十一月,葛榮帳下的懷朔高歡一系、廣寧任祥一系以及武川宇文洛生一系全軍出擊,給信都城來了致命一擊,元孚出城投降。葛榮為了發泄圍城之苦,把城中的百姓全部趕出城,凍死過半。

元孚見狀,對著葛榮大喊:“休傷我百姓,要殺就殺我!”

葛榮被元孚的氣節所感動,他召集眾將士決定元孚的生死,元孚以及哥哥元佑二人爭相去死,都督潘紹等幾百人看后,淚流滿面向葛榮哭訴,表示愿意自己去死,以便饒恕元孚兄弟。

高歡等人看著葛榮,葛榮長嘆一聲:“這都是忠臣義士呀!”隨即釋放了元孚等五百余俘虜。

聽說信都已淪陷,胡太后又令源子雍為冀州刺史,北上救援,令李神為相州刺史鎮守鄴城。

而此時的葛榮已經帶著勝利的余威,把槍口對準了源子雍。

因為平定元鑒耽擱了時間,源子雍知道,現在的葛榮已在信都站穩了腳跟,便打算從長計議。但,裴衍卻有不同意見,李神軌在攻克鄴城時立了功,他鄴想立功,他要求主動進攻信都。于是,源子雍和裴衍爭吵起來,李神軌因為剛立了功,也就不急于表現,對二人的爭執不置可否。

源子雍無奈,給朝廷上書:“叛軍缺糧,只能四處掠奪。如今朝廷足食,兵卒飽暖。我們應當高壁深壘,先不要與叛軍交戰,叛軍求戰不得,掠奪又無所獲,不過數月,我們就可坐著討滅叛軍了。”

裴衍也不依不饒,他也上書,他的看法和源子雍截然相反,就是要采取主動進攻。

朝廷最終討論的意見是支持裴衍。胡太后、元詡等人現在就是紅了眼的賭徒,他們太渴望勝利了,只有勝利才能給他們重新帶來權威,才能向天下人證明他們才是北魏帝國的統治者。

源子雍覺得裴衍太冒進,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兵,便再次上書:“如果裴衍去,我就請求留下來;如果我去,那么請讓裴衍留下;如果強迫讓我與他同行,則敗在旦夕。”

這一幕驚人的相似。源子雍和裴衍攻打葛榮意見不合,正如長孫稚和元琛攻打鮮于修禮一樣。元詡吸取了教訓,他打算同意源子雍的請求,卻被胡太后拒絕了。不得已,源子雍只好和裴衍一起行動。李神軌以押運糧草的名義,帶領后軍跟進。

北魏這邊是前線指揮官矛盾重重,而義軍這邊是勝利之師,結果可想而知。

十二月二十日,在陽平郡(山東聊城市莘縣)漳水曲,源子雍、裴衍遭受到葛榮十萬大軍包圍。這一戰沒有懸念,也沒有什么神奇的戰術,以多打少,只需要碾壓即可。源子雍和裴衍殉國,李神軌見勢不妙迅速撤離戰場,撿了一條命。相比長孫稚、元琛二人,源子雍、裴衍二人更慘,不僅戰敗,而且被殺。

葛榮大勝,帶著革命軍朝著相州鄴城撲來。

相州的官民聞知冀州已經失陷,源子邕等人戰敗,人人自危,無計自保。不過,相州刺史李神鎮定自若,神色不改,他撫慰勸勉將士,因而人人致力,葛榮盡力攻打,最終卻沒能攻克。

李神軌逃回洛陽,帶來了前線慘敗的消息。胡太后的雙眼已失去了光澤,他顧不得源子雍的全軍覆沒,顧不得冀州丟失、相州告急,因為她剛得到了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關中的蕭寶寅造反稱帝了。

5.蕭寶寅稱帝

蕭寶寅怎么回事,不是在關隴被莫折念生打得一敗涂地么?怎么又稱帝了?這一年太亂了,葛榮在河北大殺四方,南梁北伐節節勝利,西邊的莫折念生也不停折騰。這三個方向的勢力,恰好如三把尖刀,都同時指向北魏。

處理了叛徒呂伯度,莫折念生和萬俟丑奴強強聯手,卷土重來,氣吞山河,胡引祖、叱干麒麟等義軍占據州城,響應莫折念生,整個關中一片混亂。岐州刺史魏蘭根被城中大族捉住獻給了莫折念生,元顥的軍隊大敗,逃回了洛陽,很快,華州、東秦州、涇州等地都掛上了莫折念生的旗幟。

二月中旬,莫折念生攻下了潼關,北魏首都直接暴露在義軍面前。可以說,北魏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前線總指揮蕭寶寅呢?蕭寶寅不得已退守長安,和雍州刺史楊椿共同御敵,關隴一帶只有長安所在的雍州還在北魏手中。

蕭寶寅自涇州兵敗之后,有人勸他回洛陽認罪,羊侃卻勸他:“不如留在關中立功贖罪。”

行臺都令史馮景說:“擁兵而不回去,這罪就更大了。”

蕭寶寅沒有聽從馮景的意見,自認為出師多年,所浪費掉的錢物無法計算,一旦傾覆失敗,內心難以自安。所幸,蕭寶寅本來是要被處死的,皇帝元詡擋住了一切壓力,才保住了他的命,削去爵位,讓他在軍中戴罪立功。蕭寶寅也想卷土重來。

北魏朝廷任命楊椿為最高指揮官,坐鎮長安節制駐軍,楊椿召集了七千多人,準備和革命軍進行最后一搏。革命形勢一片大好,莫折念生派弟弟莫折天生繼續東進,莫折天生攜大勝之余威朝著長安殺來,北魏降將毛遠帶兵劫掠渭北。毛遠,字鴻賓,是關中一代豪強,祖上世代為官。典型的墻頭草。

“不好了,二叔,叛徒毛遠帶著賊兵殺向了渭北一帶!”楊侃焦急地說。楊侃現任雍州錄事參軍,在叔父楊椿手下出謀劃策。

“怕什么!不就是毛遠么,小小叛徒,交給你了!”

“是!”

“等等,”楊椿叫住了正要出征的楊侃,大聲說,“拿不下毛遠,你就別回來了!”

楊侃點了點頭,出門后帶領三千人整軍備戰。毛遠正帶領著革命軍劫掠,沒想到楊侃會來偷襲,雙方一接觸,毛遠潰不成軍。

“叛徒哪里走!”楊侃舉刀大喝。

“楊,楊將軍,”毛遠瑟瑟發抖,趴在了地上,“我,我也是不得已呀,被賊寇脅迫,一時間迷失了理智。如,如果您繞我這次,我一定將功折罪······”

楊侃將信將疑,放過了他。主要是現在革命軍勢大,楊侃也沒必要為淵驅魚,樹立過多敵人。毛遠也沒有辜負楊侃的信任,他真的重新回到了北魏懷抱,回去后用計擒獲宿勤烏過仁(宿勤明達侄子),獻給楊侃。

楊侃走后,楊椿也召集大家商討對策。

“莫折天生士氣旺盛,說說吧,我們怎么應對呢?”楊椿看著蕭寶寅。

蕭寶寅沒有正面回答,畢竟他曾是莫折念生兄弟的手下敗將,現在又寄人籬下,神情十分沮喪。此刻,只能打腫臉充胖子,蕭寶寅拱手說:“楊將軍請放心,我一定堅守到底!我和莫折念生勢不兩立。”

楊椿看出了他的窘迫,知道蕭寶寅不好受,知道他曾被莫折念生詐降欺騙過,也就好言安慰。

蕭寶寅回到自己防守區域,一臉憂慮,至于如何對付敵人,沒有一點頭緒。

“大都督莫急,沒有到最后時刻,勝敗未可知。”

偏將羊侃的一番鼓勵,讓蕭寶寅眼前一亮。

“羊將軍,你有什么好辦法?”

“敵眾我寡,正面廝殺是無濟于事的,”羊侃摸了摸胡須,冷靜地說,“我們應該利用地形優勢,偷襲莫折天生。”

“好是好,怎么個偷襲法?”蕭寶寅自言自語地說。

“莫折天生只要落單后,我只需要一箭就能殺死他。小將不才,從小苦練射術,一直沒派上用場。現在正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大都督您只需要把他引入我的射程之內就行。”

“我一敗再敗,能否扭轉戰局,就看你了。”蕭寶寅拍著羊侃的肩膀。

“好!”羊侃的回答簡潔有力。雙方詳細商量了伏擊莫折天生的地點,一切布置好后,羊侃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望著羊侃的背影,蕭寶寅感嘆著:“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真好呀。”羊侃時年三十二歲,蕭寶寅四十一了。

蕭寶寅又想起國仇家恨來,想起了南邊建康城中那個仇人蕭衍,想起自己流落異國他鄉二十幾年了,依舊一事無成。可以說,這是蕭寶寅的至暗時刻,但,他即將迎來人生的轉折點。

伴隨著一陣喊殺聲,莫折天生已殺入長安,楊椿僅剩的四千守軍,根本抵抗不住革命軍的進攻。蕭寶寅指揮著手下,邊打邊退,心中想著,羊侃怎么還不動手?

莫折天生騎著高頭大馬,八面威風地指揮著戰斗:“給我沖進大街小巷,一個活口都不留!”

此刻,一支冷箭已經瞄準了莫折天生的額頭。在魏軍的一處隱蔽的堡壘內部,羊侃正聚精會神地將弓拉滿,旁邊的士兵也不敢說話,只是看著這個愛讀書的將軍。

“再走近一點”,羊侃內用極低的聲音對自己說,弓弦已經被勒到最緊,“一,二,三!”

只聽“啊”一聲慘叫,莫折天生摔下馬來,當場斃命。

“敵軍敗了,沖呀!”羊侃一邊高喊著,一邊操起大刀帶著人馬殺了出去。革命軍看到主將陣亡,失去了領導核心,頓時亂成一團。蕭寶寅終于等到了機會,趕緊召集部隊向義軍發動總攻。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魏軍轉敗為勝,徹底擊潰了莫折天生的數萬大軍。

蕭寶寅意氣風發,這一次絕處逢生,讓他恢復了往日雄心,摟著妻子南陽公主的腰,在長安城中大搖大擺,儼然成了長安城中的主人。

楊昱、楊侃看到后,面面相覷,二人將所見所聞報告給了楊椿。

楊椿說:“終究還是南方來的暴發戶,得志便猖狂。”

楊昱表示了自己的擔憂:“父親,我感覺蕭寶寅非池中之物,他不甘人下,我們要提防他呀。”

“是呀,二叔。”楊侃也說。

“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我有心無力呀,恐怕很快朝廷新的任命就來了。”楊椿這一年已經七十三了,長安保衛戰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擊退革命軍后,他就申請了病退。

四月,洛陽的元詡得知捷報后,高興得樂開了花,他已經很久沒笑得這么開心了。被母親及其男朋友們架空權力,他一直敢怒不敢言,但這一次他必須大笑,這是朝廷的輝煌勝利,更是自己識人能力的勝利。蕭寶寅給他掙足了面子。

于是,元詡批準了楊椿的辭職報告,并任命蕭寶寅為都督雍涇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西討大都督,從潼關以西都受他的指揮調遣。封羊侃為征東將軍、泰山太守。

蕭寶寅如愿以償地成為了關隴一帶官方認可的最高領導人,而羊侃也是一箭成名,到泰山郡任職去了。元詡并沒有派大臣去監督蕭寶寅,這一點胡太后也默許了,畢竟蕭寶寅確實給他們解決了問題

重新在長安站穩腳跟,蕭寶寅似乎重獲新生,他抱著妻子南陽公主,訴說著這幾年的成功與失敗,漸漸地,他心中那個潛藏了二十幾年的復國夢想,又開始燃燒了。于是,在言語和行為上,蕭寶寅顯得有些高調和驕傲,這一切被楊椿父子看在眼里。

楊椿回到了鄉里,兒子楊昱將去洛陽述職,楊椿對他說:“當今雍州刺史的人選沒有超過蕭寶寅的,但他的高級官佐,朝廷應當派遣心腹大臣來擔任,怎能由他自己來授任呢?這是朝廷百慮而一失之處呀。我看他得到了雍州刺史的官職,特別喜悅,至于賞罰言行,不依據常規,恐怕他心有異謀。你現在去京師,應把我的這個意思啟奏太后和圣上,并且告訴宰相,讓朝廷再派長史、司馬、防城都督,欲想安定關中,正須這三個人哪!如果不派遣,蕭寶寅必將成為朝廷的深患。”

“父親所擔憂的,正是我想說的。”

楊昱把楊椿的建議面陳皇帝和胡太后,但二人認為楊椿是杞人憂天。皇帝和太后并不相信蕭寶寅這個外來戶,但莫折念生、萬俟丑奴還沒死,蕭寶寅還有利用價值。

莫折天生死了,這對秦州大本營的莫折念生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莫折念生整日借酒澆愁,他迷失了斗志。蕭寶寅開始大反攻,莫折念生窮于應付。

墻倒眾人推。

九月的一天,秦州城中的土豪杜粲、駱超等人,看莫折念生大勢已去,幾人相視一笑,準備再來個翻云覆雨。杜粲帶著親信闖入莫折念生家中,將他全家殺死,宣布自己接管秦州一切事務。實在是讓人感嘆,如此一個風云人物居然沒死于外敵,死在了城中的大地主手里,莫折念生實在是讓人惋惜。

駱超看杜粲的領導班子中居然沒自己的席位,發了怒,同樣出身大家族,你可以,為何我不可以?幾個月后,駱超找機會殺了杜粲,并帶莫折念生的全部人馬投靠了蕭寶寅。元詡加封蕭寶寅為尚書令,封駱超為秦州刺史。岐州刺史魏蘭根也官復原職。莫折念生折騰了幾年才得來的秦州,不過就是駱超翻云覆雨的一道菜而已。

南秦州的土豪辛琛,聽說莫折念生被害,主動拋棄義軍的旗幟,去投降了蕭寶寅。

這一次,作為倒戈專家的趙天安不知怎么的,消息慢了半拍,反而是在監獄里的原涼州刺史宋穎抓住了先機。

“人不能再同一個地方跌倒三次,等我出去后,絕不手軟!”他這一年多在監獄里反復對自己說這句話。

宋穎一直在等這個機會,他的臥底們第一時間將莫折念生被殺的消息告訴了他。他即刻聯系吐谷渾以及附近的政府軍,以摧古拉朽之勢打敗并殺死趙天安,重新掌握了涼州的實權。不久,宋穎病死,他死前最后一句話是:“愿地下沒有趙天安。”

營州的就德興,幽州的盧文偉,秦州的杜粲、駱超,涼州的趙天安,原州的李氏三兄弟等等,他們這些地頭蛇支持誰,誰就可以站住腳跟,贏得勝利。歷史讀到這里,不得不感慨一句,王侯將相確實有種,這個時代是屬于大貴族大地主的。不,每個時代都是屬于大貴族大地主大資本家的。于是,繼破六韓拔陵、胡琛、鮮于修禮之后,又一革命領袖莫折念生倒下。放眼望去,關隴一帶,只有高平的萬俟丑奴還在苦苦支撐。

于是,蕭寶寅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復國。

北魏朝廷對蕭寶寅自然不放心,亂世之中,北魏的宗室元法僧、元鑒都敢造反,更何況蕭寶寅這個南齊的宗室?等莫折念生一死,大敵已除,胡太后立刻想起了楊椿、楊昱父子的話,確實應該派個人去監督蕭寶寅。

朝堂上,大家就這件事展開了討論。這事兒危險系數都知道,名義上是代表朝廷去撫慰蕭寶寅,實際上是去監視,萬一蕭寶寅真的要造反,那這個人去了正好是蕭寶寅的投名狀。

元徽的眼珠子轉了一轉,他想起來一個人,酈道元。酈道元上次替元淵說好話,元徽十分惱火,在他看來,幫自己情敵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應該跟元淵一起死掉才好。還有一個人與元徽不謀而合,那就是元悅。酈道元,向來有威嚴勇猛之名聲,司州牧汝南王元悅的寵幸丘念弄權縱恣,酈道元將他收捕下獄;元悅向胡太后求情,胡太后想要赦免丘念,酈道元殺了丘念,并以丘念的罪行而彈劾元悅。元悅可是親哥元懌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更何況得罪自己的酈道元?

“此行非酈善長不可。他有過前線作戰的經歷,又有文采善于辭令。”

“是呀,善長為人剛正不阿,忠心天地可鑒,他是最佳人選,沒人比他更合適,臣附議。”

在元悅、元徽二人輪番“捧殺”下,胡太后也是很認可,連連點頭。元雍、元略、徐紇、鄭儼等大佬都看重酈道元,都表示支持,也是積極推薦。不過他們可不知道元悅、元徽的私心。

元詡聽后趕緊把話接過來,看著酈道元:“對呀,朕怎么沒想到!之前酈愛卿去撫慰六鎮的流民,因為道路斷絕,沒有成行。這次正好。”

酈道元朝皇帝行禮,并沒說什么,但他心里知道前途兇險。

元詡可不知道元徽的毒計,他只覺得酈道元為官正派、踏實可靠,值得信賴。元詡下令,任命酈道元為關右大使,前往長安巡視。

蕭寶寅一聽酈道元要來,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了我這個雍州刺史,還需要什么大使來安撫?這皇帝是不信任我了么?”

“夫君,有我在呢,你放心,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南陽公主那溫柔的聲音響徹耳畔。

“公主,幸好有你。”這么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只有這個賢惠的妻子是蕭寶寅最大的安慰。二人深情對視,熱情相擁。在北國飄蕩了快三十年,背負著國仇家恨,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著一朝能復國么?難道真的是要為鮮卑人效力?亂世之中,有幾個兵就可以稱王稱霸,為什么我蕭寶寅不可以?

次日,蕭寶寅就起兵一事詢問河東柳楷,柳楷說:“大王您是齊明帝(蕭鸞)的兒子,天下歸心于您,如果現在起兵謀事,正合眾望。況且民謠說:‘鸞生十卵九卵破,一卵不破關中禍。’大王您該治關中,有什么懷疑的呢!”

這個民謠,大概率是柳楷編造的,就是給蕭寶寅搞事稱帝營造氛圍。民謠意思是,蕭鸞生了十個兒子,九個都被蕭衍給弄死了,就剩一個蕭寶寅死不了,而且還會在關中成就大事。

蕭寶寅對柳諧的回答很滿意。長安當地也有許多別有用心的大族,他們早就想擺脫北魏的控制,于是紛紛勸說蕭寶寅起兵,蕭寶寅內心蠢蠢欲動。

蕭寶寅又想起了跟隨自己出征的行臺郎中蘇湛。蘇湛是武功蘇氏,是關隴一代妥妥的豪門貴族。要是能爭得蘇湛的支持,蕭寶寅的事業一定更加容易。

蕭寶寅找來姜撿去做蘇湛的思想工作。姜撿來自天水姜氏,是蘇湛的表弟。

姜撿說:“元略受蕭衍的旨令,特意讓他回來除掉我,酈道元的前來,事不可測,我不能坐以待斃,現在必須為自身考慮,不再作魏朝的臣子了。死生榮辱,與您共享。”

蘇湛聽了之后,放聲大哭。姜儉立即制止了他,問:“為何就這樣呢?”

蘇湛:“我一家百口如今將遭屠滅,為何不哭呢!”

又哭了幾十聲,蘇湛才慢慢地對姜儉說:“你替我告訴齊王蕭寶寅,大王他本是窮途之鳥投入林中,依靠朝廷給了他羽翼,才到了現在的榮寵程度。正值國家多事之秋,他不能竭忠報恩,反而想乘人之危,聽信于道聽途說之言,想以羸弱殘敗之兵把守潼關窺伺皇位。如今國家的氣運雖然衰敗了,但天命還沒有改變。況且大王他的恩義還沒有遍及于民,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失敗,不會看見他的成功,蘇湛我不能為了大王他而使百口之家遭受屠滅。”

姜撿轉告了蘇湛的話,蕭寶寅不以為然:“呵呵,書生之見,干大事的總要承擔風險,蘇湛不懂這個道理么?”

隨后,蕭寶寅又讓姜撿去傳話:“我為了活命不得不這樣干了,之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是害怕壞了我的計謀。”

蘇湛說:“凡是圖謀大事,應當得到天下奇才同他一起共事,如今你只同長安的那些賭徒們策劃,這能有成功的道理嗎?蘇湛我擔心荊棘定將生滿殿堂之中,愿您放我這把老骨頭回鄉里去,或許可以病死在家,下見先人。”

蕭寶寅向來看重蘇湛,并且知道他不會被自己所用,便允許他回武功去了。

正當蕭寶寅到處聯絡之際,元悅、元徽派親信送信給蕭寶寅,暗示他幫忙“好好招待”酈道元,蕭寶寅瞬間就懂了。

反正朝中有人盼著酈道元死,自己也可以趁此機會脫離北魏的控制。蕭寶寅派郭子恢去迎接酈道元。

酈道元很快就被郭子恢的軍隊包圍在陰盤驛的山崗上。

酈道元盛氣凌人,質問道:“你是想造反嗎?”郭子恢不回話。

酈道元叫人在山崗上挖井取水,不過挖了十幾米還是沒有水,最后,全部人馬因為口渴而奄奄一息。酈道元被砍死前,不停痛罵郭子恢及蕭寶寅。地理學家、文學大家酈道元就這樣轟轟烈烈地死了,留下他的《水經注》傳送千古,也算沒有白死。

蕭寶寅為了配合元悅二人演戲,派周惠達去洛陽給皇帝說明情況。周惠達和馮景是好朋友,二人都在軍中任職參謀,也都是官二代。

周惠達說酈道元被當地胡人盜賊殺害;還說蕭寶寅沒有野心,都是楊椿父子陷害他等等。不過,周惠達顯然并不知道蕭寶寅的真實情況。元悅、元徽看到目的得逞,還在皇帝面前說蕭寶寅的好話。

蕭寶寅創業,第一個阻力來自北魏宗室元仲冏。元仲冏之前跟隨元繼出征,立功后被封為秦州刺史。元仲冏是北魏在關隴地區關系最親密的皇親國戚,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蕭寶寅。

元仲冏暗中聯絡,很快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行臺郎中封偉伯、主簿韋子粲。封偉伯,渤海封氏;韋子粲,京兆韋氏,長安本地士族。二人雖然是蕭寶寅的屬官,但卻直屬于北魏朝廷,二人嚴詞拒絕蕭寶寅的拉攏,并且還聯絡其他官員舉兵反抗蕭寶寅。

元仲冏、封偉伯、韋子粲三人一拍即合,準備將蕭寶寅的造反事業扼殺在搖籃中。不過,蕭寶寅的情報網也不是白給的。

十月二十日,元仲冏、封偉伯在長安被秘密殺害,韋子粲僥幸逃脫。相繼殺死使者酈道元、宗室元仲冏,蕭寶寅不再藏著掖著了。

二十五日,蕭寶寅稱帝,國號為齊,是的,他勵志復興南齊。來看下蕭寶寅的追隨者。

大將軍盧祖遷。盧祖遷是元詡指派的最早前往關隴平叛的人,資歷比蕭寶寅還老,戰功赫赫,他能臣服,只能說明蕭寶寅具有一定的人格魅力。

河東的薛修義、薛鳳顯。聽說蕭寶寅搞事,他們也公然和北魏叫板,占據鹽池、圍攻蒲坂,響應蕭寶寅。薛修義是老朋友了,之前就是地方割據勢力,后面被元詡拉攏收編為正規軍,隨同長孫稚出征平叛。可是,薛修義顯然意識到,正規軍哪兒有自己的山大王自由?說的好聽是有編制,實際上就是緊箍咒。所以,薛修義毫不猶豫扔掉朝廷的編制,再也不偽裝了,直接進攻鹽池,和北魏直接爭奪利益。

姜撿,算是蕭寶寅的心腹,被任命為尚書左丞。

柳楷,河東柳氏,地方實力派,不容小覷。

正當蕭寶寅沉浸在加冕儀式的喜悅中時,一個壞消息讓他神色大變:大將軍盧祖遷被殺了。

擊殺盧祖遷的,正是被楊侃打服、重新回歸北魏朝廷的毛遠、毛遐兄弟。二人率領氐、羌部落在馬祗柵起兵抗擊蕭寶寅,蕭寶寅派遣大將軍盧祖遷攻打他們,結果被毛遐殺了。

蕭寶寅來不及整理好隊伍,便狼狽而歸。

“哎,盧祖遷被殺,這恐怕不是好兆頭呀!”蕭寶寅垂頭喪氣地看著南陽公主。

“陛下,不要怕,不要被暫時的挫折打敗了,咱們都經歷過多少這種失敗了,還不是復國稱帝了么?”南陽公主撫摸著蕭寶寅的頭,把他攬入懷中,像是媽媽抱著孩子那樣。

總之,蕭寶寅的復國之路,并不那么順利。

當時的北魏,已四分五裂,河北葛榮,關隴蕭寶寅、萬俟丑奴,山西有爾朱榮,南方又有南梁的虎視眈眈,大廈將傾·····

首發于2022年5月,修改于2025.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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