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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四分五裂

韋子粲逃出長安,來到洛陽,將酈道元被殺、蕭寶寅稱帝的消息一并匯報給了胡太后。

1.蕭贊悲嘆落葉

胡太后氣急敗壞:“來人,去,把蕭寶寅在洛陽的親朋故舊,全部抓住砍頭!”

胡太后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男朋友鄭儼,鄭儼走后,她這才想起來平叛的事情。該派誰出馬好呢?胡太后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最后,她鎖定在長孫稚身上。

長孫稚近來狀態不怎么好,從前線回來后,毒瘡發作,在家養病。胡太后為了帝國能茍延殘喘,她只得去請長孫稚出山。

“朕本來想讓你休息,可現在朝中四下無人,只能請承業出馬?!焙髷D出兩滴淚來。

長孫稚也動了情:“我們長孫家世代一心為國,怎么能不盡力呢?”

長孫稚叫長子長孫子彥去宮里,長孫子彥恰好也得了腳病,因此拄著拐杖上朝拜謝。

元詡看后,感慨不已。

滿朝文武對長孫父子的情況視而不見,堂下的元徽、元雍、徐紇等王公大臣低著頭不敢說話。最后還是那個正直的元順開了口,他對大家說:“我們身處于廟堂高位,各任要職,朝廷危難的時候,唯獨讓患病的將領為我們出征,這恐怕不合適吧?”元順,敢和元叉、徐紇叫板的男人,他在朝中的威信,胡太后都禮讓三分。

元子攸火氣也上來了,他挖苦道:“平時個個炫富倒是有能耐,說起帶兵打仗,袞袞諸公怎么一言不發?”

元順、元子攸都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元詡也就沒說話了,一臉冷漠地望著眾人。元詡甚至在此刻起了殺心,他想著,有朝一日掌握大權,一定要把這幫家伙全殺光,還有,還有胡太后那個老太婆。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改變大魏帝國這爛攤子。

元詡不止一次想到地方上最強的軍閥爾朱榮,而且他和元子攸多次提起此人。元子攸以漢末董卓專權為例勸阻他,認為爾朱榮極有可能是第二個董卓。元詡這才作罷。

“陛下,如果長孫老將軍要出兵關中,我也請求一同出征。”楊侃主動請纓,打破了這沉默。

長孫子彥一看是父親的老搭檔、老下屬,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元詡也是很高興,當即批準了。熟人搭配,干活不累,當初壽陽保衛戰的時候,長孫稚和楊侃就配合得很好。

韋子粲等來了說話的時機:“陛下,我雖不才,但我想舉薦一人為大軍先鋒,為國分憂!”

“你舉薦何人?”

“臣之侄,韋孝寬?!?

韋孝寬,時年二十歲,性格深沉謹慎,喜好經史。韋子粲出逃的時候,侄子韋孝寬一同前往洛陽,一路上他向叔叔描繪自己將如何對付蕭寶寅,希望得到朝廷的重用,代表京兆韋氏,重新殺回關中。

韋子粲對這個晚輩也是寄予厚望,這才向皇帝請命。元詡也就答應召見韋孝寬。主角到哪兒都會發光,韋孝寬正是如此,他一出場就引起了眾人稱贊。

“真乃天神也!”元詡、元子攸異口同聲地說。韋孝寬,這個后三國時代的男主之一,就這么閃亮登場了。

“肝腦涂地,在所不惜,陛下,你請看我表現?!表f孝寬話不多,比較自信。

元詡任命長孫稚為大行臺,楊侃為鎮遠將軍、行臺左丞,韋孝寬為統軍,前往關中平叛。

正要散朝的時候,鄭儼著急忙慌地進殿匯報工作:蕭寶寅的黨羽基本都被捉住了,只是跑了周惠達。

周惠達,作為蕭寶寅的使者,他卻并不知道蕭寶寅要造反的事情,他早在鄭儼帶人抓捕的時候,就逃之夭夭了,他前去的地方正是長安。周惠達不相信蕭寶寅造反,試圖去說服他。

隨后,鄭儼一聲令下,手下將士把蕭贊押了上來。

“微臣有罪,陛下請賜罪!”蕭贊哆哆嗦嗦地跪著說,不一會兒,他哭了起來。

蕭贊,也就是從南梁逃過來的蕭綜,蕭衍名義上的次子,南齊末帝蕭寶卷的遺腹子,關中稱帝造反的蕭寶寅的侄子。對于叔叔蕭寶寅的造反,蕭贊并不興奮,更沒有要去投靠蕭寶寅的意思,反而十分恐懼,害怕惹禍上身。

蕭贊心心念叛逃北魏,一心要報國仇家恨,可惜來到北魏后,他就像離開了水的魚,難以為繼。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為的是什么?為了那三十年前的仇恨?

蕭贊最終才發現,帶著仇恨的生活是痛苦的。蕭贊是真的想家了,老爹蕭寶卷已死多年,人死不能復生,自己的選擇真的對么?他開始后悔起來。

正是初冬季節,蕭贊剛逃出洛陽城,來到橋邊,看到落葉漫天,在瑟瑟寒風久久盤旋,不肯落地。是呀,這不正是我蕭贊的真實寫照么?南方故土回不去了,北國現在又容不下我,我不就是那漫天落葉,沒有根么?想到這里,蕭贊不禁悲從中來,于是寫了一首《悲落葉》,表達自己對故土的懷念:

悲落葉,連翩下重疊。落且飛,縱橫去不歸。

悲落葉,落葉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悲落葉,落葉何時還?夙昔共根本,無復一相關。

蕭贊正沉浸在悲傷之中,就被看管橋梁的官吏認出,并逮捕送給了鄭儼。

“愛卿,你為何哭泣?難道是怕死么?”元詡問。

“陛下,微臣不遠萬里前來投奔,死有何懼?我不過想家了,這一死就再沒有機會落葉歸根了。”蕭贊說完,更是涕泗橫流,他想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想到了南方故土,想到了這一死就再也回不到家鄉了,總之,他滿臉充滿絕望和悲哀。

蕭贊這番話,引起了元子攸的注意,他忍不住贊嘆:“陛下,蕭贊此人實在是性情中人,況且蕭寶寅造反,和他沒有關系,希望陛下能赦免他。”

元詡的處境其實和蕭贊差不多,雖然是九五之尊,可一舉一動都要收到老媽胡太后的監督,滿朝文武也就元子攸登少數幾個人是他的朋友。

元詡對蕭贊甚至有些同病相憐,走下了御座,親自將他扶起:“朕知道了,你和此事無關。”

悲嘆不僅僅是蕭贊個人的,更是屬于整個北魏王朝,北魏已是四面楚歌。讓長孫稚在路上走著,先來看看河北戰場上的老熟人,葛榮。

2.葛榮一統河北

葛榮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連續擊敗元淵、長孫稚、源子雍這樣的朝廷大員,只在兩個地方吃過虧,楊津鎮守的定州、李神鎮守的相州。對于楊津,葛榮選擇了繞過去;現在又遇到了李神,葛榮打算拼盡全力。因為鄴城離洛陽就很近了,鄴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528年正月初五,北魏朝廷任命元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相州刺史,前往鄴城增援李神。元顥雖然在關隴戰場屢戰屢敗,還好也算是有經驗,北魏此舉也是死馬當活馬醫。

外有元顥援兵,內有李神固守,葛榮遇到了很大的挑戰。相比之下,那個沒什么存在感的杜洛周卻雄起了一把。

杜洛周本來想的是小富即安,但人就是這樣,禁不住要攀比。他看到葛榮在南邊吃香喝辣,自己卻龜縮在幽州吹寒風,心中無名火起。

“這家伙,以為河北戰場就他是領袖么?眼里還有沒有本王了!”杜洛周喝著悶酒,心里嘀咕。

瞌睡來了遇到枕頭,剛好前線傳來葛榮被牽制在相州城下的消息。

“大王,現在葛榮正頓兵堅城,咱們發兵定州,正好可以摘取勝利果實······”

杜洛周聽后,拍著大腿:“就這么干!”

于是,杜洛周帶著浩浩蕩蕩的大軍,殺向定州中山城,并給葛榮寫了一封信:老哥,你圍困定州三年辛苦了,我呢樂于助人,現在出兵定州幫助你,誰叫咱們有深厚的革命友誼呢!

定州剛好處于杜洛周、葛榮兩股勢力的中間,楊津雖然苦守了三年,不過已是強弩之末。

楊津嘗試過很多辦法,其中就包括誘降敵人。還在城中離城墻十步的地方挖掘地道,放置火爐,熔化鐵水,偷偷地燒灌圍城敵兵,葛榮軍損失慘重。

一直被葛榮軍隊圍困,楊津卻沒有被打敗,他就像快死的人,被骨架強行支撐著身體。楊津不久前才殺了葛榮的勸降使者,拒絕了葛榮給出的“司徒”高官的誘惑,表示與定州共存亡。這回聽說杜洛周又來了,楊津陷入了絕望。

葛榮留下的軍隊只夠讓楊津喘氣的,但杜洛周卻是來索命的。

朝廷已無兵可派,楊津只好自己想辦法。思來想去,楊津將目光投向了北方游牧民族柔然人。是的,阿那瑰確實幫助北魏平定了破六韓拔陵,但不到萬不得已,楊津是不會引狼入室的,何況阿那瑰這個白眼狼的事跡天下人都知道。

“哎,老夫實在是不得已呀?!?

“放心吧,父親,我一定完成任務?!睏疃蓊I命而去。

楊遁來到草原上,日夜哭泣,請求阿那瑰發兵。阿那瑰去年主動請纓被北魏拒絕后,也是賭氣,故意不答應楊遁的請求。實際上,阿那瑰求之不得,咱們草原民族干的就是趁火打劫的營生,怎么可能拒絕這種好事呢?

幾天后,阿那瑰派堂祖父吐豆發率一萬精銳騎兵南下救援。

對此,杜洛周早有準備。楊遁突圍時,義軍就搞清楚了他的動向,于是,杜洛周派人守住了柔然人南下的隘口。吐豆帶著大軍來到廣昌縣時,發現此路不通,然后就絲毫不猶豫扭頭走了。楊遁只能干瞪眼。

正月初七,孤立無援的中山城迎來了最后時刻。定州長史李裔,和杜洛周里應外合,打開了城門,抓住了楊津。即便楊津道德如何高尚,中山城如何城防堅固,人心是最難測的,永遠也不要去考驗人性。城中每個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他們都有妻兒老小,李裔也是如此。所以,我們不應該過分去指責李裔。

當天,北魏皇宮也迎來了一個喜訊:元詡和潘嬪的女兒元姑娘誕生了。

“憐妹,我們有女兒了!”元詡瘋狂地親吻著床上躺著的潘嬪。潘嬪,本名潘外憐,是元詡最愛的女人。

“陛下,可惜沒能給你生下皇子!”潘外憐此時很虛弱,楚楚動人。

“憐妹,沒關系,只要我們相愛就可以了,兒子女兒都一樣。”元詡撫摸著潘外憐的頭,兩人又幸福地看著女兒元姑娘。在那刀光劍影的宮廷之中,潘外憐算是元詡內心深處唯一感受到溫暖和柔情的角落。

可惜,胡太后不僅要操控元詡的皇權,操控元詡的人身自由,更要操控他的感情生活。

“姑媽,你可要給我做主呀!”胡皇后來找胡太后哭訴。十八歲的元詡當然有皇后,是母親胡太后的侄女胡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堂妹。元詡本來就討厭母親,也就討厭這個政治聯姻的堂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誰叫你的肚子不爭氣?!焙蠛軣o奈。

“哎,還好潘外憐那個賤人只給陛下生了個女兒······”

“女兒,女兒,好呀!”胡太后自言自語,她突然閃現出一個邪惡的想法。元詡這幾年來和胡太后的沖突越來越大,兩人撕破臉也是遲早的事。權力斗爭是你死我活的,就看誰先下手。胡太后一直沒下手,因為元詡才是自己權力的來源。如果沒有了皇帝兒子,我這個太后憑什么臨朝稱制呢?

現在不一樣了,元詡有了女兒。只要絕對保密,天下人怎么知道元詡生的是女兒還是兒子?只要我說元姑娘是男孩兒,那她就擁有繼承帝位的可能,我就可以將元詡趕下臺······

越想越瘋狂,胡太后嘴角露出了微笑,這時才想起侄女還在一旁。胡太后溫和地說:“好了,別哭了,事已至此,未必不是好事?!?

“好事?”胡皇后一臉驚愕。胡太后立刻召見了鄭儼、徐紇二人,將自己想法和盤托出。三人一拍即合,決定對外宣布:元詡生的是皇子。胡皇后并不懂政治,但迫于姑媽的權威,只好認同。

初八,胡太后昭告天下,說皇帝生了兒子,并且大赦天下,改元“武泰”。對此,元詡很是警覺,散朝后,他召見了死黨元子攸、高恭之等人。一場宮斗大戲正在醞釀之中。

再來看定州這邊。

對于硬骨頭楊津,杜洛周下令脫去他的衣脫,關在地牢中許多天,準備將他烹死。這時候,李裔出來制止:“大王,如果留下楊津,這樣天下人都知道您禮賢下士,何愁他們不來歸附呢?”杜洛周恍然大悟,楊津因此撿了一條命。

楊津出獄后,見到李裔,當著所有敵兵將領的面,用大義斥責他,說時聲淚俱下,李裔十分慚愧,負責看守他的人將這情況報告給杜洛周,杜洛周沒有斥責他。

杜洛周找到了成功的感覺,腦子一熱,順便把葛榮留下來看家和圍攻定州的部隊也兼并了。

杜洛周對葛榮的兵說:“本王和你們的領袖商量好了,經過協商,由本王負責領導你們繼續干革命?!倍怕逯艽蛑饦s的幌子,拿了他的兵。隨后,杜洛周又朝著瀛洲(河北滄州河間市)殺去,作為河北首舉義旗的男人,他認為自己才是河北的唯一的王。

果然,如李裔所言,杜洛周的安撫政策起了作用。很快,瀛州刺史元寧率全城投降了杜洛周。

“什么玩意兒?到嘴的鴨子被杜洛周給竊取了!”看到了杜洛周的信,葛榮的胡子都吹到了眼角,他難以置信杜洛周這家伙竟然在革命尚未成功的時候搞內斗。

高歡似乎嗅到了什么機會,他向葛榮建議道:“陛下,杜洛周來勢洶洶,對我們后方造成了巨大壓力,咱恐怕還是得調轉槍口,解決燃眉之急。”

葛榮已把杜洛周視為頭號敵人,畢竟領袖只能有一個,他就差高歡這樣的人給的一個臺階,很快,他決定向瀛洲進軍,找杜洛周算賬。

杜洛周占盡了地利優勢。當天子葛榮還在風塵仆仆趕路的時候,瀛洲已經被杜洛周拿下。正如一根刺從葛榮的后背扎了進去,葛榮必須鏟除杜洛周,否則他只有死。因為高歡曾經跟過杜洛周,葛榮找來高歡商議對策。高歡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暗殺。

葛榮以聯盟的名義來到了瀛洲城下。葛榮、杜洛周展開了親切的會談,表示要勠力同心,鏟除北魏余孽,讓無產階級接管天下。

正在雙方微笑著握手,讓小弟們拍照、吶喊、歡呼之際,只聽到杜洛周尖叫一聲,胸前有一只長矛的頭帶著鮮血露出來,隨后他就倒在了血泊中。葛榮拿起布帛擦了擦手,然后將布帛扔在杜洛周的尸體上:“想和朕爭奪天下,老杜呀,你還是差了一點?!?

杜洛周滿嘴鮮血瞪著葛榮,然后咽了氣。

刺穿杜洛周胸口的人是武川宇文泰,時年二十二歲。他拿著鮮紅的長矛,看著地上的尸體,緩慢地擦著長矛上的血跡,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臉色像燒黑的煤炭,怪不得他的字是黑獺。

葛榮看了看宇文泰:“辛苦了,宇文黑獺?!倍怕逯艿氖窒略缫驯桓饦s的將領們控制住,他們看到自己老大橫死,沒有半點法子。

高歡輕蔑地看著杜洛周的尸體,冷冷地說:“沒有那個實力就別當領導,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隨后,高歡又把欣賞的目光放在了宇文泰的身上,他對身邊的尉景說:“這個黑獺真是沉著冷靜,波瀾不驚,有干大事的潛力,將來可能是咱們的有力對手?!?

葛榮發表了激情澎湃的演說:“同志們,杜洛周想謀害朕,暗中和魏國高層勾結,想顛覆革命成果,朕今日將其誅殺,其余人一概不追究。”

看到這一幕,士兵們像凍住的冰人,都失去了靈魂。這些人并不是不反抗,而是早就被宇文洛生、任祥、獨孤如愿等人控制住了。

“如今魏國大廈將傾,就差這么輕輕一推,我們就能砸斷身上的鐵鏈!同志們,要革命到底的,請站在左邊?!?

葛榮的群演們紛紛站在左邊,并高呼萬歲,杜洛周的士兵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不自主地都挪到了左邊,表示服從葛榮領導。

緊接著,葛榮派自己的親信,前往燕州、幽州、定州接管杜洛周的部隊。于是,河北戰場,葛榮依次淘汰鮮于修禮、杜洛周,進入決賽圈。

如此巨大的成就,葛榮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和自豪,他驕傲了。他這一驕傲,得罪了兩個人:邢杲和高歡。

邢杲是瀛洲的士族領袖,妥妥的大貴族大地主。葛榮的革命軍在冀州、瀛洲兩地橫行無阻,讓當地的地主官僚聞風喪膽。邢杲主動表示親善友好,寫信希望得到葛榮的保護,高歡也是建議葛榮拉攏邢杲為代表的地頭蛇。

“那怎么行!朕前不久才答應士兵們,一定要將革命進行到底的!”葛榮一身正氣,大義凜然。

“陛下,您的理想固然很好,可如今是貴族時代······”

“不行,邢杲這種地主老爺必須死!朕不信這個邪,賀六渾,你忘記我們的革命初心了么?你忘記你當年是怎么被麻翔欺負的了么?你忘記當年的快遞員身份了么?”葛榮這一串靈魂拷問,打斷了高歡。

沒等高歡回答,葛榮下令,殺死邢杲的使者,表示要和這些貴族老爺斗爭到底。

高歡沉默了。將革命進行到底?請問你葛榮,你現在最依賴的趙貴、宇文洛生、獨孤如愿、任祥、潘樂等人,哪個不是貴族出身?你現在雖然稱帝,你的親朋故舊,以后難道不會成為新的貴族么?

天下一直是權貴的天下,這點你怎么不明白呢!面對社會的不平等,葛榮想逆天改命,和貴族一爭高低;而高歡靈活權變,既然打不過那就加入,更何況自己也算是個破落貴族出身。

3.高歡奔赴爾朱榮

于是,在葛榮的慶功宴之中,高歡悄悄召集尉景、蔡俊、段榮、彭樂等兄弟商議,準備前去投靠爾朱榮。

“歡哥,咱們都聽你的!”

“對,歡哥要走,咱也不用問,那一定是對的。”彭樂傻笑著說。

高歡這次想投靠的人是爾朱榮。爾朱榮稱霸山西后,并不急于東擴或西進,而是一直將眼光放在北魏高層,他經常派樊子鵠、司馬子如等來往于洛陽、晉陽,爭取皇帝元詡的支持。

正好,此時的元詡也需要爾朱榮這樣的地方諸侯,以便牽制胡太后。為了雙方的合作關系更加牢固,爾朱榮將自己的長女爾朱英娥嫁給了元詡,元詡也從宗室中找到一個美女封為北鄉公主,嫁給爾朱榮。

通過樊子鵠等人的運作,元詡讓爾朱榮的弟弟爾朱世隆擔任直閣將軍,也就是保衛皇帝的禁軍頭目,爾朱世隆成為了爾朱榮安插在朝廷的得力助手。

爾朱榮野心和格局比萬俟丑奴、葛榮要大,他知道北魏朝廷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和朝廷公然決裂是其次的選擇。

高歡用手指著地圖,對大家說:“葛榮雖然席卷河北,但屬于流寇作戰,不團結大族,而且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只要遇到軍事強人,必定崩潰;萬俟丑奴雖然是占據險要,卻不思進取,不敢一口氣拿下長安,人窮志短;爾朱榮占據并州之地,表里山河,出身豪門,兵精糧足,有戰略眼光,人才濟濟,前景可觀?!?

聽了高歡的分析,資歷最老的段榮也不禁點頭稱贊:“賀六渾洞見非凡!”

“今晚就走,葛榮正開慶功宴,屆時他酩酊大醉,正是我們出走的好機會?!?

邢杲得知葛榮的態度后,聯合其他大族,帶著宗族、鄉里、部曲紛紛南渡,來到青州地界躲避革命軍。僧多粥少,這些人來青州是要吃飯的,這就觸及了當地官僚的利益,于是受盡了迫害。外來的大族紛紛聚集在邢杲身邊,推舉他為領袖,一起對當地官僚地主說不,對北魏朝廷說不,對葛榮義軍說不。

這樣一來,邢杲成了青州地界上獨立的軍閥,他的軍隊是由地主、大族、豪強、鄉民組成的,這里的鄉民不同于葛榮手下那些流民,這些都是依附于地主的佃戶,和地主們是利益共同體。因而,邢杲的軍隊是屬于軍閥割據而不是流民起義。

經過幾天的趕路后,高歡來到了爾朱榮的地盤。

至于引薦人,高歡絲毫不擔心,他的弟兄們早就在爾朱榮麾下擔任要職。侯景一直是爾朱榮出征時的先鋒,劉貴擔任騎兵參軍、第一酋長,竇泰是襄威將軍、帳內都將,司馬子如是中兵參軍,賈氏兄弟都被授予將軍頭銜,孫騰也深受信任。

劉貴會來事兒,而且又是秀榮人,也就是爾朱榮的老鄉,特別受爾朱榮信任。他經常在爾朱榮面前提到高歡:“老大,我有一朋友叫高歡,人帥出身高貴,而且志向遠大,我想你們倆肯定聊得來。”

劉貴不僅天天在爾朱榮面前念高歡,而且還轉交高歡送的禮物,爾朱榮心向往之。這次,高歡終于來了。但高歡來的有些狼狽,畢竟是向葛榮不辭而別,走的時候就十分慌張,生怕走漏消息。

高歡進門后,他擦著鼻涕和劉貴、侯景、斛律金、賀拔兄弟等老友紛紛點頭示意。

爾朱榮滿懷期待,一心想見見高歡這個大帥哥,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個面容憔悴、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家伙,爾朱榮面無表情地說:“賀六渾呀,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高歡看看劉貴,劉貴看看爾朱榮,好尷尬。

“你給我推薦的是什么鬼,就這?”爾朱榮哭笑不得。

劉貴很快走出了尷尬,他拍著胸脯對爾朱榮說:“老大,別著急,我不敢在你面前說謊,你等著?!?

說完,劉貴出門,拉著高歡的手,趕緊去別屋換了一套干凈衣服,蔡俊等幾個小弟幫忙打點上下,婁昭君拿出了自己最好的化妝技術,不一會兒,高歡就成了仙氣飄飄的美男子。

爾朱榮正端著杯子喝茶,抬頭一看劉貴身后的高歡,張大了嘴巴:“賀六渾速速請坐!”他差點喊出“哇塞”二字,最終還是忍住了,這完全和剛才就是兩個人!

第一印象很重要,人都是這樣,以貌取人雖然會導致誤判,卻是了解他人的捷徑。

不僅爾朱榮要選擇高歡,高歡也要選擇爾朱榮。映入高歡眼中的是一個膚白貌美卻充滿陽剛之氣的男子,他一看爾朱榮就覺得這人必成大事,這是一種英雄惜英雄的直覺。

這一年爾朱榮三十五,高歡三十二。同樣的帥氣,同樣的年輕,同樣的談吐不凡,同樣的志向遠大,二人四目相對,深情相望。

在一旁的賀拔岳看不下去了,他打斷了爾朱榮的陶醉,對爾朱榮低語:“將軍,咱們團隊不能只看外表吧,總得對新人進行考核,不然難以服眾呀。”

“是呀!”老二賀拔勝接過話茬。李虎、寇洛、若干惠等武川老鄉也表示了不服氣,紛紛附和賀拔岳。武川保衛戰后,李虎等人流落各地,幾年后被賀拔兄弟推薦給了爾朱榮。

賀拔岳本來和高歡等人收復懷朔、武川的時候是戰友,但作為武川一系的領袖,他必須維護自己小弟們在爾朱榮帳下的既得利益,怎么可能讓高歡的懷朔派后來居上?

元天穆作為爾朱榮的結拜兄弟,代表的是體制內的一系,自然也對高歡的加入表示警惕,也是冷靜地看著老大爾朱榮,看他怎么處理這事兒。

爾朱榮很快便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作為團隊領袖,他雖然希望看到各派互相制衡,但他更愿意看到各派為己所用,他決定測試下高歡的創業實力。

“賀六渾,我這里有一匹烈馬,名叫云中獅,日行千里可惜性情暴躁,難以馴服,很難靠近,如今鬃毛垂地,還想請你幫我給它修剪下鬃毛?!?

賀拔勝一聽這題,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心里想:“這云中獅可真猛呀,我多次嘗試都沒能將它馴服,你高歡這樣一個小白臉能做什么?”他輕蔑地掃向高歡及其的弟兄,又朝爾朱榮不斷點頭:“不愧是老大,真有辦法。”

高歡聽題后,拿起爾朱榮給的剪刀,引領著眾人來到馬廄,做了一個深呼吸,緩緩走到云中獅身旁。這是一匹全身黑的馬,高大健碩,桀驁不馴,全身散發著山林氣,那是一種對自由的向往,對野外的渴望。

高歡先是對著云中獅微笑,站著不動,仿佛在和它進行精神對話;接著便伸出左手開始撫摸它,從頭一直撫摸到尾,云中獅像是身上很癢一樣,伸著脖子舒展著全身讓高歡慢慢撓癢。

高歡揮一揮手,讓身旁給他準備韁繩和籠頭等工具的人退下。

“什么?這小子不要羈絆?”爾朱榮心里這樣想著。

說時遲那時快,高歡操起右手的剪刀,眨眼之間,云中獅的鬃毛已經被剪下,沒有聽到一絲聲響,云中獅長鳴了一聲然后蹲在了高歡身下。

看到這一幕,慕容紹宗驚為天人,他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高歡。只有爾朱榮微笑著撫弄胡須,不住點頭。

“明公,對付惡人也得像對付這惡馬一樣?!?

爾朱榮聽出了話外音,他大笑著讓大家散去,將這匹云中獅送給了高歡。讓高歡到自己臥室詳談。

“聽說明公在秀榮有滿山谷的馬,以顏色為區別,您將拿這些馬匹干什么呢?”

“哈哈哈,賀六渾對時局有何看法?”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必打啞謎了,爾朱榮開門見山地問。

“現在太后和皇帝爭權,太后淫亂徐紇鄭儼,寵信元徽、元雍、李神軌等權貴,朝政混亂,而葛榮、萬俟丑奴二人卻止步于地方的小打小鬧,為今之計,明公應當抓住機會,以誅殺權臣徐紇、鄭儼為名清君側,挾天子令諸侯,效仿曹操故事,方成大業?!?

“好!正合我意”,爾朱榮從床邊站了起來,拉著高歡的手,激動不已,“豪杰之中,唯有你賀六渾能看到這一步,助我成就大事的只有你!”

二人隨后商議了具體的行動計劃,從白天一直聊到深夜,相見恨晚。

第二天,爾朱榮召集眾人,高聲說道:“恭喜賀六渾加入我們的團隊,今后希望大家勠力同心,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得有私心,否則猶如此柱。”說完,爾朱榮拔刀擊柱。

爾朱榮神色堅定,賀拔岳、元天穆、慕容紹宗等人不敢再有異議,高歡被認命為親信都督。嫉妒歸嫉妒,但元天穆幾人也不得不承認高歡的策略是對的,因此也支持爾朱榮找機會清君側。

造反是需要名義的,爾朱榮不可能貿然行動,因此,派司馬子如前往洛陽上書,表示要入朝拜見皇帝,要去討伐葛榮,為國分憂。打著平定反賊的名義舉兵,這是最好的借口。

先讓司馬子如在路上走著,將視線回到西北戰場。

4.丑奴獨霸關隴

正月中旬,長孫稚一行也來到了關隴前線。

長孫稚帶著病體來到弘農(河南靈寶市),蕭寶寅派出郭子恢鎮守潼關,又派張始榮鎮守華州,雙方對峙。

長孫稚向副手楊侃問策:“關中形勢嚴峻,楊公有何高見?”

楊侃建議道:“以前,曹操和馬騰、韓遂在潼關交戰,東方僵持不下,不是因為馬騰韓遂才能高過曹操,只是因為他們占據了天險?,F在潼關、華州危急,如果淪陷,即便曹操再生,也望洋嘆息。蒲阪是產鹽重地,國家賴以生存的根基。依我之見,長孫將軍不如北上蒲阪,向西渡過黃河,深入敵人腹地,那么,華州潼關之圍迎刃而解,長安也唾手可得?!?

長孫稚若有所思,接著問:“你的計策倒是好,現在蒲阪一帶有薛修義、薛鳳賢等人圍攻,如何是好?”

“河東郡的治所在蒲阪城,蒲阪城西邊靠近黃河,所轄區域大部分在郡治所的東部。薛義率軍隊、百姓向西包圍了郡的蒲阪城,他們的父母、妻子、兒女卻還都留在原來的村莊,一旦聽說官軍到了,他們都會有內顧之憂的,一定會望風披靡不戰自潰。薛修義這種人我最了解,出身豪門的人最容易見風使舵,他們永遠是地頭蛇,造反只是投機而已,家里面壇壇罐罐太多,怎么可能放手一搏?”楊侃似乎看穿了薛修義的底牌。

長孫稚坐鎮弘農指揮,派長孫子彥、楊侃救援蒲阪(山西運城永濟市)。

楊侃、長孫子彥帶領騎兵北渡黃河,占據了石錐壁,然后便停下來。楊侃放出話:“現在暫時停在這里等待步兵,并且看一看民心所向?!泵钅切┧蛠硗督嫡叩拿麊蔚娜烁髯曰氐酱遄樱⑶腋嬖V他們:“等到官軍燃起三堆烽火時,你們也要燃舉烽火相呼應。那些不舉烽火相呼應的人,便是賊軍的同黨,要殺掉他們,將沒收的財產犒賞軍隊?!庇谑谴迕駛兿嗷マD告,即使內心不想投降的人也假裝舉起烽火,一夜之間,火光遍布數百里。

楊侃的輿論戰只是表面,實際上,楊侃使出了殺手锏韋孝寬,讓他秘密救援蒲阪。

韋孝寬雖然年少,但極其有耐心,將蒲阪的防御工事布置得像鐵桶一般,無論薛修義、薛鳳賢二人怎么攻打都紋絲不動。這時韋孝寬守城天賦的第一次展露,以后的人生中他還有無數次發光發熱的機會。同時,楊侃開始搞宣傳工作,對薛氏兄弟進行安撫,對其族人進行拉攏。前有韋孝寬阻擋去路,后有楊侃抄老巢。不得已,薛修義二人又換掉旗幟,歸順了北魏。

十八日,長孫稚攻克了潼關,北魏重新掌控了河東郡。

進入潼關的時候,楊侃碰到了從洛陽逃回來的周惠達。楊侃對他說:“蕭寶寅謀反已成定局,為什么還要自投虎口?”

周惠達答道:“蕭王被身邊之人迷惑,今日前去,希望能使他改變想法。”可見,周惠達身上有一種理想主義氣質。

“算了,隨他去吧,此人忠貞,將來一定會歸順朝廷的?!遍L孫稚說。

十九日,到達長安后,周惠達苦口婆心勸說蕭寶寅,蕭寶寅無奈搖頭,現在已是騎虎難下,還能說什么呢?周惠達被任命為光祿勛、中書舍人。

很快,韋孝寬、楊侃、薛氏兄弟等大家族合兵一處,浩浩蕩蕩朝著潼關殺來,郭子恢、張始榮覺得后背被人刺了一刀,從潼關、華州敗下陣來。

“什么?豪門大聯盟?”蕭寶寅吃了一驚。他恨恨地說道:“薛修義這狗東西,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秒來跪拜我,下一秒就投靠了魏國?,F在的這些官二代富二代都這么無恥么?”

先是盧祖遷被毛遠、毛遐兄弟斬殺,現在又是薛修義反戈一擊,蕭寶寅惶惶不可終日。

一個雪上加霜的消息傳來:侯終德反了。

侯終德本來是蕭寶寅派去進攻毛氏兄弟的,聽說潼關失守,知道大勢已去,便帶領士兵進攻蕭寶寅,打算將功折罪。

“什么,發兵長安?”士兵們疑惑不解。

“朝廷大兵壓境,蕭寶寅已經沒有希望了。弟兄們,跟著誰混都一樣,何必去自尋死路呢?要跟我干的,就調頭?!贝搜砸怀觯勘鴤冞t疑片刻后,紛紛站在了侯終德這邊,侯終德向長孫稚遞交了降書。

在侯終德的進攻下,蕭寶寅措不及防,一敗再敗。隨之破滅的,還有蕭寶寅的復國夢想。

蕭寶寅看著妻子南陽公主一聲長嘆,沒想過自己辛辛苦苦拼了三十年,過了這么幾個月的皇帝夢,就徹底輸了,他拉著妻子的手:“我不甘心!”

南陽公主抱著蕭寶寅的頭,讓他盡情地在自己胸前哭泣:“蕭郎,是死是活,是人是鬼,這輩子我沒有后悔跟錯人?!?

看著妻子眼中的深情,蕭寶寅強忍著淚水,他知道不能讓這樣深愛自己的女人受傷害,他得想辦法。以前被莫折念生打得丟盔棄甲,自己不也是東山再起了么,怕什么呢?

蕭寶寅快速掃射著眼前僅剩的幾個人,他看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個人:周惠達。

“人當富貴之時,身邊的人都說要赴義捐生,等到遭遇危難,才知道困境中忠心難得。”蕭寶寅拉著他的手說。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周公,我接下來怎么辦呢?”蕭寶寅滿眼期待。

“哎,蕭王,您是朝廷的罪人,為今之計,只能去投靠萬俟丑奴了。”

雖然萬俟丑奴是競爭對象,但相比起勢不兩立的朝廷,萬俟丑奴必定會收留自己。蕭寶寅很快下定了決心:投靠萬俟丑奴。

說來也巧,萬俟丑奴前不久剛搞定原州的地頭蛇李氏三兄弟。李賢、李遠、李穆,這三人讓胡琛、萬俟丑奴一開局就陷入被動中。有這樣的狠人在,胡琛、萬俟丑奴一直不如南邊的莫折念生、蕭寶寅發展快。

隨著革命先驅胡琛、莫折念生的先后淘汰,萬俟丑奴毫無爭議成了關隴一帶的革命領袖,聚集了大量兵馬。李氏三雄的部眾被殺害,在高平鎮的勢力最終被清除。三兄弟因為平時人緣好,被好朋友藏起來,躲過一劫。

三人秘密召開會議,商量對策。

李遠對李賢說:“大哥,現在叛軍勢大,屠戮忠良。我欲趕赴京師,請求救兵。兄長你隱居藏匿起來,可以免禍。然后尋找機會等到叛軍內部出現裂痕,就可趁機立功。若朝廷大軍西討,我們就可以和朝廷軍隊內外相應?!?

李賢回答到:“你說的是我的心意。“

“大哥二哥,那我呢?”李穆說。

“老三,現在情況危急,你就跟著大哥蟄伏起來,等我消息,以后再找機會吧。”李遠以不容辯駁的眼神,看著李穆。

李賢、李穆送別了李遠,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李遠輾轉穿過叛軍的地盤,到達了京師洛陽。元詡嘉獎李遠,授李遠武騎常侍。

萬俟丑奴是真正的革命者,他自然瞧不起蕭寶寅這個混入革命隊伍的皇親貴胄,雙方僅僅保持著表面的和平。聽說蕭寶寅來投靠,萬俟丑奴的格局一下就打開了,熱情地接待了蕭寶寅,并且封他為太傅。

亂世之中,活得久才是王道。和胡琛、莫折念生相比,除了勢力,萬俟丑奴的運氣也是十分好,其他大佬都死了,他自然成為了關隴一帶革命軍的最高領袖。于是,在西北戰場,萬俟丑奴先后淘汰胡琛、呂伯度、莫折念生、蕭寶寅,順利進入決賽圈。

二月初,長孫稚一行兵不血刃進入長安。長孫稚被任命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刺史、尚書仆射、西道行臺。韋孝寬被封為宣威將軍、華陰太守。楊侃看上了韋孝寬的才能,把女兒也嫁給了他。

隨著任命書來的,還有元詡的一封廢除河東鹽禁的詔令。

河東郡,對北魏朝廷來說,那就是聚寶盆。因為這里是全國的產鹽大戶,這也是地頭蛇薛修義得以翻云覆雨的資本。鹽利,這是歷代王朝的核心利益,小小的食鹽威力巨大,甚至可以引發改朝換代,唐代黃巢起義就是典型。如今看來,鹽鐵已不是政府收入的主要來源,我們可以一笑了之,但在稅收困難的帝制時代,這就是國家命脈的大事。

自管仲開始就提出鹽鐵專營,政府壟斷以此來活動更多稅收,從而建立強大的中央集權。但是國家壟斷,也可能導致腐敗,這樣并不利于老百姓。國家如果富有,那么開放鹽禁,對民間資本也是有好處的。因此,二十幾年前,有一個叫甄琛的官員就站出來表示希望放開管制,讓民間資本來經營鹽業。甄琛是意思就是,政府應該放棄鹽稅,不要與民爭利。放到今天的語境,那就是“國退民進”。

北魏高層也多次放開鹽禁,讓利于民;不過實在抵擋不住高稅收的誘惑,又多次禁止民間私營鹽業。常年下來,鹽業究竟是國營還是民營,一直都在反復博弈。按理說,只要中央權威夠大,鹽鐵都是國營的,輪得到甄琛之輩站出來提不同意見、為“民”請愿?透過經濟利益之爭,背后也是政治權力之爭。只要地方實力派超過或者制衡中央政府,才會有所謂的民營和國營之爭。

當時的民營和現在的可不一樣。薛修義也是老百姓,可他是一方霸主,才不是什么普通勞苦大眾。薛修義實際上是有權有勢的地方實力派,這樣的民營企業家那是絕對的大資本家。如此民營的結果,只能是肥了大地主薛修義的個人腰包,給當地平民帶不去什么好處。也就是說,帝制時代,無論是國營還是民營,底層平民都得不到什么實際好處,定價權要么在政府手里,要么在大地主大土豪手里。

收復河東的時候,元詡就下了一封廢除鹽禁的詔書,目的很明顯,就是拉攏薛修義這樣的資本家,以此來作為高層權力斗爭的基礎。為了權力,元詡也算是豁出去了,要什么經濟利益,我只要死對頭胡太后去死。元詡其實是飲鴆止渴,長孫稚也看出來了,因此上書反對:

“鹽池是天然物產,靠近京城,正應該把它當作寶貝好好守護,依據常理均衡地補給百姓。當今之時,四方多難,國家府庫空虛,冀州、定州叛亂紛起,國家正常的戶調絹帛無法收上來,一切全靠府庫的儲備,只有支出,沒有收入。大致估算一下鹽稅收入,一年之中,按絹的價值計算的話,不少于三十萬匹絹的收入,這就猶同將冀州、定州這兩個州置于京郊一樣?,F在如果再廢除鹽池稅的話,那可就是兩次失計了。臣上次之所以敢違抗您的圣旨,沒有先討伐關內的賊兵,而是先徑直解除了河東之圍,這并不是以長安為緩而以蒲阪為急,而是如果一旦失去鹽池,則三軍勢必會缺乏糧食。上天助我大魏,這一計策果然是正確的。過去孝文帝太平之年,什么都不缺少,尚且創置鹽官對鹽池加以管理、保護,那樣做的目的,并不是要跟老百姓爭利,而是擔心由于利益沖突而導致社會動亂。何況當今國家財政不足,租稅已經提前征收了六年,戶調已經折合到明年,這些都是掠取百姓私財的措施,事情出于不得已。我這就讓那些管理、保護鹽池的將、尉們,回去率領他們的部下,仍按往常一樣征收鹽稅,是否廢除,再聽陛下以后的詔令?!?

長孫稚無疑是實干家,他清楚鹽稅的重要性。人家孝文帝元宏如此英明神武,都沒有廢除鹽禁,更何況現在天下大亂,正是需要錢的時候,你搞什么“讓利于民”呢?這不是自掘墳墓么?而現在對百姓征稅已經提前征了六年了,沒錢只能向百姓再次加稅,再廢掉鹽稅國家財政收入進一步減少,還得再向百姓征稅,那不就是逼老百姓造反嗎?所以長孫稚堅決不執行元詡的政策,還要求保衛鹽池的軍隊去管理。

長孫稚一片赤誠報國之心,卻沒有得到元詡的回復,因為元詡已經回復不了了。

此事得從頭說起。

5.劍指洛陽

地方上烽火四起,洛陽朝廷也是刀光劍影。隨著胡太后和元詡的斗爭白熱化,雙方的戰爭一觸即發。

元姑娘被“改性別”以來,元詡就對胡太后起了防備之心。經過和元子攸的商議,元詡任命通直散騎常侍谷士恢統領宮中衛士,以此來保護自己。胡太后多次含蓄地暗示谷士恢,想把他調為地方官,但谷士恢受元詡信任寵幸,不愿離開京城,胡太后便羅織罪名將他殺了。

有一個密多道人,會說胡話,元詡經常讓他在身邊服侍。胡太后派人在城南殺了他,還假裝懸賞緝拿罪犯。胡太后這些決策的背后都有徐紇、鄭儼二人的影子。

“欺人太甚,老太婆這是要殺朕呀!”元詡破口大罵。

“陛下!”潘外憐心疼地看著元詡,靠在他肩膀上。

“等朕執掌大權那一天,必定要誅殺徐紇、鄭儼二人?!?

就在這時,爾朱榮的使者,司馬子如來到洛陽,求見元詡。

“爾朱榮?”元詡雙眼放光,情緒變得更加激動,他又想起了岳父這個殺手锏。

爾朱榮在奏書中說:“山東群盜的活動正猖獗,冀州、定州已經失陷敵手,官軍屢戰屢敗,我請求派遣三千精銳騎兵向東增援相州?!?

“豈有此理!爾朱榮這狗東西,居然對我大魏的軍政大事指指點點!”胡太后火冒三丈。

“這家伙怎么最近老想著入朝?”胡太后一邊想著,又看著一旁的元詡。元詡一臉無辜地看著太后,極力壓制內心的喜悅。

胡太后讓徐紇回信:“莫折念生已斬首,蕭寶寅被活捉,萬俟奴已請求投降,這樣,關、隴地區的賊盜已經平定。費穆大破群蠻,絳蜀地區也逐漸平定。再者,北海王(元顥)已率軍二萬出鎮相州,因此你不必再出兵增援了。”

爾朱榮又上書朝廷,認為:“賊兵的勢力雖然衰落,但官軍卻屢次失敗,軍心畏懼,所以恐怕官軍實際上很難起作用。如果不另想策略的話,則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以微臣愚見,蠕蠕國主阿那瑰受我魏朝厚恩,不應忘記報答,因此,應該讓他發兵東至下口以攻擊賊兵的背后,令北海王的部隊嚴加戒備以攻擊賊兵的正面。我的部隊雖然很少,也要盡全力命他們從井陘以北,滏口以西,分路占據險要地區,從側面攻擊賊兵。葛榮雖然吞并了杜洛周的部隊,但威信還未樹立,部下并非一族,可以使他們分崩離析?!?

爾朱榮的口氣很強硬,不等司馬子如帶信回來,他就要行動了。

爾朱榮對賀拔勝說:“井陘險要之地,猶如我軍東門,我想讓你去鎮守,不知你意下如何?”

賀拔勝自信地說:“我常想為您效力,以報知遇之恩,今日得蒙派遣,實在如我所愿?!?

爾朱榮便表奏賀拔勝為鎮遠將軍、別將,率五千兵馬鎮守井陘。

面對爾朱榮的蠻橫,徐紇、鄭儼給胡太后想了回擊的辦法:暗地里派人持鐵券離間爾朱榮的部下,明面上讓司馬子如去安撫爾朱榮。

告別了胡太后,司馬子如又被元詡秘密召見。元詡懇切地說:“如今朕不過是傀儡,希望爾朱榮能帶兵前往洛陽,脅迫胡太后,歸政權于朕。朕一定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

司馬子如把太后的意思和皇帝的密詔同時帶給了爾朱榮。爾朱榮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對元天穆、賀拔岳、高歡等人說:“機會來了。”

爾朱榮任命高歡為前鋒,部隊行至上黨時,元詡又下密詔阻止了行動。元詡這次還是聽從了元子攸的意見,他召喚爾朱榮不過是頭腦發熱,他也知道爾朱榮不是什么好鳥。

爾朱榮一邊整軍備戰,一邊準備等著胡太后犯錯誤。

二月二十五日,胡太后確實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她和徐紇、鄭儼密謀,毒害了元詡。

元詡對潘外憐說的話,不知怎么就被徐、鄭二人知道了。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鄭儼不停在胡太后枕邊吹風,說元詡越來越不聽話;徐紇也是說元詡的壞話,讓胡太后動手。畢竟是親兒子呀,胡太后還是有點糾結的。

壓死駱駝最后一根稻草來自李神軌。李神軌得到了高歡帶兵進入上黨的消息,而且表示這一行動可能得到了元詡的暗中授意。胡太后終于下定了決心:殺掉親兒子。于是,元詡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毒死了。元詡謚號明帝,也就是北魏孝明帝。

雖然說歷史上不乏有父子相殘、兄弟相殺的歷史慘劇,權力斗爭本來沒有溫情可言。但,胡太后這種殺親兒子的行為,歷史上還是第一次。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因為太后的權力基礎是來自皇帝的。后來,武則天也殺過親兒子,但武則天何許人,豈是胡太后能比?武則天可以擺平局面,并成為實際上的皇帝,她自己就是皇權本身,胡太后能么?不能。

胡太后恐怕也是不得已,一是怕被兒子殺死,二是怕情人鄭儼被殺死,這兩者她都不能接受。所以,最終觸發胡太后這一沖動的,只能是愛情。是的,胡太后覺得愛情至上,兒子成了愛情的絆腳石。去他的千秋偉業,去他的江山如畫,去他的君臨天下,我要的就是溫言細語,就是纏綿悱惻,就是執手偕老。只要鄭儼、徐紇愿意,舍掉天下又如何?于是,胡太后選擇了為愛瘋狂。

二十六日,胡太后擁立元姑娘為皇帝,大赦天下。當然,這只不過是權宜之計,元姑娘和她爹元詡一樣,只是胡太后的傀儡,只是工具。很快,胡太后自己打臉,下詔書說元姑娘是女兒身。

二十七日,胡太后擁立宗室三歲的元釗為皇帝,她繼續垂簾聽政。

從胡太后這一系列昏招來看,她殺元詡并不是蓄謀已久,而是一時興起,否則她可以直接擁立元釗。很快,胡太后會為自己的戀愛腦付出慘痛的代價。

因為她的行為觸怒了爾朱榮。爾朱榮是名義上的國丈,是元詡多次想請進京的董卓,更是比董卓更有實力的大軍閥,還是早就對北魏政權垂涎欲滴的陰謀家。

“大哥,這下子,我終于找到進軍洛陽的機會了,問鼎中原,指日可待?!睜栔鞓s激動得喊了出來。

元天穆笑著說:“老大,建功立業,正當此時呀!”

“皇上去世了?;实垡咽艢q了,而天下還仍把他看作是小皇帝,何況現在立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幼兒來統治天下,想求得國家長治久安,怎么可能呢?大哥,我打算率騎兵奔赴國都哀悼皇帝,除掉奸佞之人,重新立一位年紀大一點的皇帝,你看怎么樣?”

“那就是伊尹、霍光今日再生?。 ?

爾朱榮給朝廷上書,筆鋒直指最高層:“大行皇帝離開人世,天下都認為是被毒酒害死的。哪兒有皇帝生病,竟然不召醫生看視,貴戚大臣都不服侍左右的道理?這怎能不讓天下之人感到奇怪、詫異呢!又立皇女為皇位繼承人,妄自實行大赦,寬恕罪犯,對上欺騙天地,對下迷惑朝野之人。接著又選立孩童為帝,實際上讓奸臣佞子把持朝政,毀壞國家綱紀,這與掩目捕雀、塞耳盜鈴有何區別?現在各地盜匪猖獗,鄰國之敵暗中窺伺,朝廷卻打算讓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來鎮撫安定天下,不是太難了么!希望朝廷允許我回到京城,參與商討國家大計,向侍衛之臣詢問皇帝駕崩的原因,訪查侍衛們不知道的真實情況,將徐紇、鄭儼之徒交給法官查辦,以雪之恥,消除遠近各地的怨恨之情,重新選擇一位皇族成員承繼皇位。”

“豈有自理,爾朱榮這不是指著鼻子罵朕么?”胡太后很生氣,但后果不嚴重。面對爾朱榮這種強人,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徐紇、鄭儼二人也怕得不行,因為他倆就是爾朱榮要清理的“君側”,平時的智慧和傲慢全沒了。胡太后想起了在洛陽皇宮當差的爾朱世隆,便召他覲見,讓他去晉陽安撫爾朱榮。

按理說,胡太后應該要做準備提防爾朱榮,而不是找他兄弟去安撫,你這一來不就是露怯了,自我暴露了?

果然,爾朱世隆一番講述后,爾朱榮就知道朝廷現在只是紙老虎,隨時都可以被捏碎,這更加助長了爾朱榮的雄心。爾朱榮表示要留下弟弟爾朱世隆,好一起搞事情。

爾朱世隆搖了搖頭:“哥,現在胡太后就是因為懷疑你,才派我來監視你。咱們既然要起事,那就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我還是得若無其事地回去復命,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爾朱榮恍然大悟:“你說的對,我差點誤了大事?!?

送走了爾朱世隆,爾朱榮召集他的團隊,開始仔細謀劃,如何宰割北魏這頭瀕死的肥豬。

“說說吧,就這么一個事兒,發兵洛陽,問鼎天下,機不可失!”爾朱榮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夢想。

元天穆謹慎地說:“老大,名不正則言不順,咱們急需要做的是重新立一個皇帝?!?

“那咱們那兒去找一個根正苗紅的皇帝呢?”

“長樂王(元子攸)聲望高,他是先帝生前的好朋友,他也痛恨胡太后,擁立他當皇帝,一定能得到胡太后反對黨的支持?!蹦饺萁B宗說。

“這個主意好?!狈御]、高歡等人都表示贊同。

爾朱榮派遣派爾朱天光、奚毅、王相去洛陽和爾朱世隆秘密商議擁立元子攸事宜,元子攸很快答應了。爾朱天光,爾朱榮侄子,只比他小三歲,一同長大,關系很好。奚毅,鮮卑達奚氏,爾朱榮親信。王相的身份是倉頭,也就是用用深青色的布包裹頭部的人,也就是奴仆。

元子攸當然高興當皇帝了,他一直想為兄弟元詡的死報仇,既然,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即便他不怎么喜歡爾朱榮,那現在也是朋友了。雙方一拍即合,都把胡太后當成了最大的仇敵。

爾朱天光三人回到洛陽,報告了這個好消息,爾朱榮對皇帝人選仍然是猶豫的。畢竟,這個元子攸已二十一了,而且聰明睿智不減元詡,年紀大的皇帝不好控制。怎么辦?猶豫不決那就找神仙!于是,爾朱榮找來大仙劉靈助商議對策。劉靈助建議為皇子皇孫們都鑄造銅像,以此來占卜皇帝的人選。

結果,可想而知,其他人的銅像都沒有鑄造成功,只有元子攸的成功了。其實,爾朱榮這種行為不過是“自證預言”,為了給自己的行為找一份安全感罷了。畢竟造反是件大事,是要掉腦袋的,總要得到上天的支持才行。

元子攸的銅像鑄成儀式上,爾朱榮壓抑著內心的狂喜,擠出了一絲悲痛,按著劍放聲痛哭:“同志們,我們偉大的領袖死了,被朝中的亂臣賊子殺害了,我們應該怎么做?”

“復仇!為皇帝報仇雪恨!”爾朱榮聽到了山呼海嘯,聽到刀槍齊鳴,聽到了榮譽的召喚。

爾朱榮大劍一揮,宣布起兵清君側。

隨后,爾朱榮開始具體安排進軍事宜:讓侄子爾朱天光、爾朱兆分別留守肆州、并州大本營;讓樊子鵠進攻晉州(臨汾),打通南下障礙;讓司馬子如秘密進入鄴城,幫助政府軍對抗葛榮。

從對賀拔勝、司馬子如兩人的安排上可見,爾朱榮確實有戰略眼光,他高瞻遠矚遠非葛榮能比。爾朱榮已經預料到進入洛陽不是問題,葛榮將來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樊子鵠很輕松拿下晉州,爾朱榮也帶著大部隊達到了上黨(長治市),恰好,爾朱世隆也趁機逃出洛陽到達這里和爾朱榮匯合,可以說,爾朱榮再無顧忌,一馬平川。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三月二十六日,葛榮帶著幾十萬人撲向滄州,輕而易舉拿下滄州。

現在,葛榮已經擁有燕州、幽州、定州、殷州、冀州、瀛州、滄州七州之地,馬仔接近百萬人,是當之無愧的河北王,調頭繼續圍攻鄴城。

現在的北方大地,已經被分割為五塊:河北葛榮,山西爾朱榮、關隴萬俟丑奴、山東邢杲、洛陽一帶的北魏政權。

這五股勢力中,只有洛陽政府是最弱的,等待的命運只能是被宰割。葛榮、爾朱榮、萬俟丑奴、邢杲幾人誰能沖出決賽圈,贏得冠軍,誰就能得到北魏的天下······

首發于2022年6月,修改于202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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