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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潛流暗生

在社交界慘遭失敗后的那一年以及第二年、第三年,考珀伍德痛苦地感悟到,無論如何乏味,余生都要在與社交界的隔絕中度過,或者至少在這個小圈子里把自己的娛樂生活局限起來,他對這個小圈子經常感慨萬分,他不被認為是上流人物或者至少被看作不是最重要的人物,這是何等令人難過呀!當初他企圖把愛琳引進社交界,他認為,或許一開始索然無味,但只要他們躋身進去,就能變得樂趣無窮,甚至無比輝煌。但是,自從慘遭拒絕后,他們就意識到,如果他們想從交際上獲得一絲的快樂,就只能依靠勉強認識的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比如過氣的演員,他們有時可以被請去吃一頓;歌唱家等演藝界人士,他們經人介紹可以請到家里來;當然還有一些社交場中無足輕重的人,像哈斯特德夫婦、霍克西馬夫婦、費德拉夫婦、貝利夫婦和其他依然友好而且愿意時常到他們家里拜訪的人們。考珀伍德認為這樣特別有趣,于是偶爾邀請一位生意上的朋友、一位美術愛好者或一位青年藝術家,到家里來用餐或消磨時光,這種場合愛琳總會拋頭露面。阿迪生夫婦有時也來拜訪或邀請他們。但這純屬一種無聊的活動,阿迪生夫婦越是如此,他們徹底失敗的情況就越暴露無遺。

考珀伍德一直思考著,這種失敗根本不是他的過失。就他個人來說,他干得風生水起。愛琳如果是另一種女人就好了。然而他決不打算遺棄她或責怪她。在他囚居監獄里的時候,她對他不離不棄。他需要鼓勵時,她鼓勵過他。他想幫助她,看看過段時間是否會有良策。但是,忍受這種社交上的拒絕和排斥,實在太痛苦了。再說,他本人好像越來越受歡迎了,他與所結交的男性朋友,都保持著聯絡,像阿迪生、貝利、費德拉、麥克吉本、雷保等。許多社交界的婦女并不因為看不到愛琳而覺得遺憾,相反看不見他卻十分遺憾。社交界的人抑或也這樣做過,邀請他卻不邀請他的夫人。開始他一概回絕,后來他有時也單獨行動私赴宴會,但是不告訴她。

在社交中斷期間,考珀伍德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他和愛琳之間在知識上和精神上存在著顯著差異。盡管他在諸多方面,比如在情緒上、在肉體上、在田園式的生活上可能與她一致,但是有很多事情,他能搞定,而她卻不能;有一些高處,他可以爬上去,而她卻不能跟著攀登上去。芝加哥的社交界里或許都是無足輕重的人,但他現在卻拿她和歐洲最優秀的女性對比,因為在芝加哥交際上慘遭失敗和經濟上大獲全勝后,他決定再度出國。在羅馬的日本大使館和巴西大使館(因為有錢他才被介紹到這些地方),以及新建立的意大利宮廷里,他遠遠地看見了一些十分重要而又相當漂亮的女性,諸如意大利的伯爵夫人、地位很高的英國貴婦人、酷愛藝術和交際而又不乏才情的美國婦女。照例,她們一眼就發現他體態優美、反應敏捷、頭腦聰慧,并且充分估計了他高尚的個性。他能覺察到愛琳并非那么盡如人意。她在周圍環境中顯得過于艷俗,過于招搖了。她的滿面紅光以及渾身洋溢出來的青春靚麗,對那些面色蒼白、反應遲鈍的人們,無疑構成了某種威脅,甚至是一種冒犯,這些人本身并非毫無魅力的。

“你看那不是標準的美國人嗎?”在一次非常普通的宮廷招待會上,他聽見一個女人說道。這類招待會可以隨意參加,所以愛琳也去了??肩晡榈抡驹谝慌?,同他新認識的一個住在大飯店里說英語的希臘銀行家談話,同時愛琳和那位銀行家的夫人在散步。說話的是一個英國女人。“多么華麗,多么忸怩,多么幼稚呀!”

考珀伍德回頭一看,原來她說的就是愛琳,說話的那位婦人當然很有教養、有主見,而且也相當漂亮。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話大概是恰如其分的,但無論如何,怎么可以對愛琳那樣的女人評頭論足呢?她壓根兒就不應該受到非難,她只是個多血質的動物,因為熱愛生活而紅光滿面,她對他具有吸引力。顯然比較保守的人那樣反對她是根本沒有道理的。他眼里的愛琳,不過是有一種孩子氣的熱情,喜好奢侈,喜好炫耀,那也許是她在青春時期沒有享受到她所需要、所渴望的社交機會才產生的,他們為什么對此視而不見呢?他只好替她難過。同時,他又感到,現在也許另一類女人會在交際方面更適合他,如果他擁有了一種與脆弱無緣的女人,一種具有更敏感的藝術氣質又能很好地把握社交尺度的女人,那該多好哇!他回國時帶回了泊魯吉諾的畫和魯伊尼、普利維塔里、平圖利喬等的名畫(平圖利喬那幅畫是愷撒·保爾查畫像),這些都是他在意大利偶然買到的。至于他在開羅找到的兩只非洲大紅瓶,在威尼斯弄到的路易十五時期的高高的鍍金木雕燈臺,他準備釘在墻壁上的兩個華美的分枝燭臺上,以及從那不勒斯買到的、準備裝滿他的圖書室角落的一對意大利的火炬架子等,就更不必贅述了。他的美術珍藏就是這樣日漸增多了。

同時,與女人和性相關的問題,他的觀點和理解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初遇愛琳時,在生活和性欲方面他有許多敏銳的直覺,特別是他有足夠的自信心,堅信他有權隨心所欲。在他出獄再度發跡后,曾有許多女人向他送來秋波。對女人他時常明顯地盲目自信。盡管最近他才合法地得到了愛琳,但是作為一個情婦,她在他心中已是多年的舊人了,而且最初專一得簡直全神貫注的激情早已退卻。他愛她,不僅因為她的美貌,而且還有她忠貞的熱情。但是,那種激起他的剎那興趣甚至熱情的女人的奇怪力量,他是無法理解、無法解釋也無法掩飾的。事實就是如此,但他不想讓愛琳了解到他的沖動就這樣放縱地迷戀別的女人而傷害她的感情,但事實的確如此。

從歐洲回來后不久,一天下午他去州街一家上等織緞品店里買領帶。他進去時,一個女人在他面前穿過通道,從一個柜臺走到另一個柜臺。這正是他欣賞的那種女人,但只是從很遠的地方,看著她們在社交圈里游來蕩去。這位女士朝氣蓬勃、時尚、美麗、儀容整潔,頭發和眼睛黑黑的,橄欖色的皮膚,小嘴巴,靈巧的鼻子,總之簡直就是當時芝加哥的風流人物。并且,她的眼神里顯露出對新知識特別好奇的樣子,還有一種頑皮的傲慢態度,這觸碰了考珀伍德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對她那瞬間向他投來的挑釁和輕蔑的眼神,他卻有意新奇地瞪著眼睛注視著,無疑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不過,這并非一種尷尬的眼神,只是一種熱烈而又意味深長的眼神。她是一位當紅律師的放蕩的妻子,那位律師只專心在業務上,只關注自己的案件。她在瞟了他一眼后,裝作冷淡,但她停留在附近,好像要挑選某種花邊似的??肩晡榈碌难凵褡分催^去,決定抓住第二次瞟來的滿是誘惑的眼神。他本來是要去赴幾個約會的,但此刻他卻掏出筆記本,在一頁紙上寫下一個旅館的名字,并在下面寫道:“二樓客廳,星期二下午一時。”他從她面前走過,把字條放在她那垂下的戴著手套的手里。她的手指自動地把字條握住了。她也已注意到了他的舉動,盡管他并沒有留下姓名。而在約定的時間,她已到了那兒,他雖喜歡這種私通,卻并不很長久。這位太太非常有趣,遺憾的是心眼兒太活了。

與這種情形相類似,有一天晚上,在他們最初居住的密執安大街住宅附近的鄰居——亨利·哈德斯頓夫婦家里舉辦的一個小宴會上邂逅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子,當時他就對她倍感興趣。最后終于打聽出來她的名字是艾拉·福·海比,這個名字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但她本人還不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副笑容可掬的頑皮面容和一雙淘氣的眼睛。她是南沃特街一個代理商的女兒,考珀伍德的興趣被她挑逗起來,是相當自然的。她年輕、單純、敏感,很容易被虛榮心俘獲,何況哈德斯頓夫人又盛贊考珀伍德和他的夫人,盛贊他現在的成就及將來要完成的偉業。當艾拉看到他時,發現他依然年輕有活力,儀表堂堂,眼睛還顯出愛美的神情。而且對她一點兒也不嚴厲,她就深深地被吸引了。愛琳不注意時,她的眼神就不斷地向他瞟去,大笑著表示友好和欽佩。這十分自然,等大家去客廳后,他就對她說,如果哪一天她路過他的寫字間,請她順便進去看看他。他看著她的眼神飽含深情,于是換來了同樣的眼神,充滿激情地閃著光。她來拜訪他了,于是就開始了一段短期的私通,這非常有趣,但并不了不起。不過玩過一段時間后,這個姑娘就不再有什么吸引力了。

還有一個他認識的約瑟芬·勒德威爾夫人與他勾搭了較短的時間。她是個時髦的寡婦,原本是到芝加哥農產品交易所做投機生意的,但一經介紹她即刻意識到,與考珀伍德調情是多么令人心馳神往。在類型上,她有些像愛琳,盡管比不上她那么美麗,卻具有比較精明的商人頭腦。她之所以使考珀伍德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是因為她如此整潔、自負卻又細心。她絞盡腦汁挑逗勾引他,最后終于成功了,她住的公寓就是他們發生關系的樂園。這種關系大約維持了六周。在此期間,他深知他并不真正喜歡她。在他的心目中,凡是同他結合的女人,都必須與愛琳現在的魅力以及他第一任妻子當初的美貌做一番比較。要超過她們兩個可不是一件易事。

不過,就在這段社交上的苦悶時期(這期間同他第一任妻子一塊度過的頭幾年有點兒相似,不過并不盡相同),考珀伍德最后遇見了一個注定要在他的生活中打上烙印的女人。他無法在短時間內忘記的就是她——莉苔。當時她是一個住在芝加哥的相當年輕的丹麥小提琴家哈羅德·索爾倍的妻子,但她并不是丹麥人,而他也絕對不是一位卓越的小提琴家,盡管毋庸置疑他具備音樂家的氣質。

你或許看見過各行各業自命不凡的、相似的、假冒的名家們(全都是有趣的人)帶著一種狂熱的熱情,專注地從事他們所愿意做的事情。他們在某些方面表現出職業傳統的一切外表和標記,但實際上他們卻像刺耳的黃銅樂器和嚓嚓響的鐃鈸一般。你只需認識哈羅德·索爾倍很短一段時間,就能發現他就屬于這類藝術家。他有一雙粗野的、暴風雨般的眼睛,滿頭蓬松、微帶褐色的黑發從兩鬢向上梳著,有一束頭發像拿破侖那樣垂在眼睛上;兩頰有幾分嬰兒似的顏色;嘴唇很肥、很紅,十分美觀;鼻子生得很好,碩大豐滿,只是稍稍有點鉤;眉毛和胡子好像要展開的樣子,幾乎就像他那迷亂而傻氣的靈魂,他從丹麥的哥本哈根被驅逐出國,一是因為他直到二十五歲還一事無成,二是因為他經常迷戀不愿與他發生任何關系的女人。他以一個音樂教師的身份待在芝加哥,每個月由他母親寄給他四十美元微薄的津貼。他教了幾個學生,僅憑著這點兒不穩定的收入(這使他有時穿得漂亮,有時挨餓),裝扮出一種有趣的外表,渡過難關。他初遇堪薩斯州維契塔城的莉苔·格林魯夫的時候,只有二十八歲。他們遇見考珀伍德時,索爾倍三十四歲,她二十七歲。

莉苔本是芝加哥美術學校的學生。在各類學生活動中她遇見了索爾倍,那時他演奏起來似乎很有才華,而且那時的生活充滿了浪漫色彩和藝術氣息。春天的湖面泛著波光,船上升起白帆。在那令人陷入沉思的午后,金色的霧籠罩著城市,經過幾次散步幾次談話,事情就成功了。緊接著就是突然而來的星期六下午的結婚,跑到密爾沃基去度蜜月,回到兩個人住的工作室,然后就接吻、接吻、再接吻直至愛情達到高潮或舒暢了為止。

但是,生活不能單靠愛情度過,各種困難逐漸暴露出來。幸而這些困難并不是緣于拮據。莉苔并不貧窮,她父親在維契塔城經營著一個雖小卻有利可圖、備有裝卸機的糧食倉庫,在她突然結婚后,他決定繼續給她提供津貼。不過他們那種關于優雅音樂美術的整體構想,他卻以為是一種陌生的、遙不可及的東西。他是個淺薄的人,小心翼翼、性情溫順,只會對一些小的商業機會產生興趣,剛好適合于維契塔城那種社交極少的生活。她父親感到索爾倍幾乎怪異得像顆炸彈,他寧可謹慎地對待他。不過,由于他簡樸單純而又十分通曉人情,所以漸漸對女兒的婚事也很得意了:他在維契塔城夸耀莉苔和她的藝術家丈夫,在夏季邀請他們回到家中,向左鄰右舍炫耀,并在秋天帶著他那近乎農民模樣的妻子去看他們,一路旅游觀光,最后還參加畫室茶會。這是非常有趣而樸實的,完全是美國式的,從許多觀點來看簡直不可能。

莉苔·索爾倍是半黏液質、半多血質類型,她溫柔又脆弱,是那種身體一到四十歲準會發胖的女人。但目前卻裊娜多姿,頗有魅力。淡褐色的頭發像絲一般柔軟,仿佛撒上了一層明亮的金粉,眼睛灰藍而濕潤,皮膚白嫩,牙齒潔白而整齊,她很為自己的美貌而自豪。她有意像孩子般撒嬌,裝作不知道她已撩撥得諸多敏感的男人心跳加速,其實她內心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下一步怎樣做,她把這當成無窮的樂趣。她深知她那光滑柔嫩的臂膀、讓人遐想的迷人脖頸和豐滿的身體充滿了誘惑,她那服裝的時尚和完美或至少她本人使服裝顯得優雅。她能用一頂舊草帽、一條緞帶、一根羽毛或一朵玫瑰,加上一種天賦的匠心,把它變成女人的小飾品,而與她的氣質恰好匹配而且相當和諧。她選白與藍、粉紅與白、褐與淺紅、黃等顏色的衣服,這些仿佛暗示她自己的靈魂;再將褐色甚至紅色緞條做的大腰帶束在腰上,又把軟邊的、好像面部被光圈環繞著的帽子戴在頭上。她是個優美的舞蹈家,會唱幾支歌,琴彈得也很動聽,而且還能繪畫。不過,她的藝術僅僅限于一種社交手段,她并非真正的藝術家。她最重要的特點是她的情調和思想飄忽不定、隨心所欲、有悖常規。從傳統的角度來看,莉苔·索爾倍是個危險的女人,但她自認為一點兒也不危險,有的只是夢一般的甜蜜。

莉苔情況特殊,索爾倍逐漸令她悲痛地失望才是最重要的一點。坦率地說,索爾倍有一種致命的毛病,即心神不定和沒有自知之明。有時他根本弄不清,他到底是適合做一位偉大的提琴家,還是做一位偉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只做一個偉大的教師,最后這種職業他是壓根兒不愿意承認的。“我是藝術家?!彼矚g這樣說,“我的脾氣不好,這使我吃了不少苦頭!”又愛說:“這些狗!這些牛!這些豬!”這是專門說別人的。他那演奏的性質極為反常,雖有時也曾達到一種微妙、柔和、迷人的程度,能引起人們的注意。不過,照例這種演奏卻反映出他大腦的混亂情況。他經常激動亢奮地演奏,作出一種狂熱的姿態,使他失去控制自己技藝的能力。

“哦,索爾倍呀!”莉苔起初會狂呼大叫,后來情緒就不再那么激動了。

生活和性格必須具備擁有讓人羨慕的地方,但索爾倍確實沒有任何讓人欽羨的地方。他教音樂,發脾氣,只會做夢,暗自啜泣。他一日三餐,卻一無所成,莉苔已經發現了。而且他居然有時還對別的女人產生濃厚的興趣,把自己從始至終地交付給這樣一個男人,這是莉苔萬萬沒有想到的,她也不會承認這就是她的人生價值。因此,年復一年地過下去,索爾倍在情緒上激動又在事實上不忠誠之后,她的心情也就變得危險起來。她歷數事實,一個學音樂的女學生,一個學美術的女學生,還有一位銀行家的夫人(索爾倍曾在她家社交會上演奏)。接著,莉苔奇怪乖張的脾氣恣意發作,然后跑回娘家。索爾倍就去賠罪懊悔,于是雙方流淚,又熱烈地、情欲沖動地和好起來,然后相同的情節再重演一番。該如何對待呢?

莉苔再也不吃索爾倍的醋了,她對他的音樂家之夢失去了信心。但是令她倍感失望的卻是,她的魅力竟不足以讓他迷戀自己,使他忘記其他女人。這是最為掃興的事情,這是對她的美貌的一種侮辱,因為她依然美麗。她體態豐潤,并不像愛琳那么高大,但是比較豐滿、溫柔,更能勾人魂魄。她身體不很結實,也不那么強壯,但是她的眼睛和嘴、她易變的性格卻有神奇的誘惑力。她的心機遠遠勝過愛琳,她對美術、音樂、文學和時事知識更為精通,而且在風流韻事這方面她也是信手拈來,很是迷人。有關花卉、寶石、昆蟲、飛禽,詩歌、散文詩、小說,她都通曉。

考珀伍德夫婦和索爾倍夫婦最初相遇時,索爾倍夫婦的工作室仍然在新美術大樓,從外表上看一切都像五月的早晨那樣恬適安靜,只是索爾倍過得并不盡如人意。他沒有固定工作。他們是在哈斯特德夫婦的茶會上相遇的(考珀伍德夫婦和哈斯特德夫婦仍然友好),那天的茶會上由索爾倍演奏。愛琳單獨待在那兒,她看準了一個機會,能使自己的生活快樂一點,便邀請索爾倍夫婦去她家里參加音樂晚會,因為他們夫婦似乎比一般人地位更高。他們去了。

考珀伍德瞅了一眼索爾倍,就把他看透了?!耙粋€喜怒無常卻極易沖動的人,”他想,“大概因為缺乏恒心,不專心致志而不能混到相當的地位吧?!钡牵麉s有幾分喜歡他的藝術家氣質,他是有趣的,幾乎和日本圖片上的人物一樣。他愉快地向他打招呼。

“還有這位是索爾倍夫人吧,我想。”他熱情地說,他領會了她迅速而有節奏的暗示和天真自負的意思。她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色衣服,裙子的花邊褶皺上點綴著小小的藍緞條。她那袒露的膀子和脖頸柔嫩可愛,她的眼睛靈活、柔和而又孩子氣。

“你了解的,”她對他說,把漂亮的嘴巴翹成了一種特別的圓形,這是她談話時的特色,“我以為我們來不了這兒了。十二街失了火呀;救火車都在那一帶。哎呀,全是火花和黑煙!還有一些火焰從窗戶里竄出來!火焰現出黑紅的顏色,幾乎成了橘色和黑色?;鹧孢@樣的時候,是特別壯觀的,你說呢?”

考珀伍德對她著迷了,“確實,我想是那樣的。”他殷切地說道,帶著一種高傲而又同情的態度,這是他隨時都能裝出來的。他覺得,索爾倍夫人好像是他可愛的女兒,溫柔、害羞,但他看得出來她十分果斷、個性很強。他暗想,她的臂膀和面龐實在是可愛。索爾倍夫人發現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英俊、冷酷的男子,一雙明亮、敏銳的眼睛,她認為他精明能干。她想,他跟索爾倍根本不一樣。索爾倍不可能有大成就,甚至不可能出名。

“我真高興你把小提琴帶來了,”愛琳向坐在另一個角落的索爾倍說道,“我一直在盼望你來給我們演奏。”

“你實在是太客氣了,”索爾倍甜蜜地、慢條斯理地答道,“你這地方確實不錯,有這么多可愛的書籍、玉石和玻璃?!?

他這種油滑柔和的語氣,愛琳認為很可愛。他應該有一個有錢有勢的女人照顧他,他仿佛是個性急的古怪的孩子。

用過茶點后,索爾倍就開始演奏,考珀伍德注視他的眼睛、他的頭發,對他站立的姿勢很感興趣,即便如此,仍遠遠不及他對索爾倍夫人的興趣,他不斷地瞟向她。他盯著她那放在琴鍵上的雙手、她的手指、她肘上的凹窩。多么可愛的嘴巴!他想知道,那究竟有多么輕飄柔軟。但更可愛的,還有涌上心頭的情調,這一切感染了他,使他對她產生了同情,甚至激情。她就是他欣賞的那種女人。她有些像六年前的愛琳(愛琳現在三十三歲,索爾倍夫人二十七歲),不過愛琳精力充沛,也強壯些,但有些缺乏含蓄。索爾倍夫人(他終于自己想明白了)就像南海蠔殼里溫暖、嬌嫩的蠔肉一般色彩明艷,但其中也有一點兒堅定的東西。在交際場中,他沒有遇見過幾位像她這樣的,令人銷魂、嬌弱且性感的女人。他一直注視著她,直到最后她覺察出他在看著她,于是她回眸一笑,擺出一種調皮的樣子,嘴巴抿成一道線??肩晡榈卤凰宰×?。她容易上鉤嗎?這就是他唯一的念頭。她那淺淺的一笑,除帶有一點兒交際上的禮貌外,還有其他含義嗎?也許沒有,但是一個這樣多姿多彩的女人難道不能意識到他的情感挑逗嗎?等她彈完的時候,他抓住時機說:“你愿到畫廊看看嗎?你喜歡繪畫嗎?”他把一只臂膀交給她挽著。

“喂,你知道,”索爾倍夫人幽默地說道(他認為她說得太有魅力了,因為她是那樣漂亮),“有時我以為自己還能成為一位大藝術家呢。真是好笑。我把我的畫寄了一張給我的父親,題著‘獻給栽培我繪出此畫的人’。你得看看那畫,看那是多么好笑?!?

她低聲笑著。

考珀伍德感到自己重拾對生活的樂趣。她的笑聲對他來說如同夏天的風一樣令人爽快。“看哪,”他輕柔地說道,那時他們正走進一個被柔光照得通紅的房間,“這就是去年冬天買的那幅魯伊尼的畫?!彼傅氖恰妒P瑟琳的神秘婚禮》。她欣賞著這位消瘦圣徒的銷魂表情時,他住口了?!斑€有這幅,”他繼續說,“就是我目前所發現的最偉大的作品。”他們來到平圖利喬所繪的愷撒·保爾查的畫像前。

“這面孔實在是奇怪!”索爾倍夫人天真地點評道,“我以前不知道有人畫過他,他本身就有點兒像藝術家,不是嗎?”她從未閱讀過關于此人復雜而邪惡的歷史的書,只聽別人談及過他的陰謀和罪惡。

“他是他那一派的藝術家。”考珀伍德微笑著說,他有一本他的傳記和他父親羅馬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傳記,在購畫時人家給他的。他最近對愷撒·保爾查產生了興趣。索爾倍夫人并未領會他話里暗含的幽默。

“哦,是的,這位就是考珀伍德夫人?”她轉過臉來對著范·比爾斯所繪的那幅畫說?!案裾{很高雅,不是嗎?”她高傲地說道,但高傲里卻帶著幾分天真,恰好符合他的心意。他喜歡女人有風度,帶點兒傲慢。“這色彩太鮮亮了,我喜歡花園和云的意境。”

她向后退去,考珀伍德的心思全在她身上,端詳著她后背的線條和她臉的側面,線條和顏色十分和諧。他本想說“那兒每個動作都很協調,仿佛唱歌一樣”,但他卻說,“那是在布魯塞爾。云是后來加上去的,墻上的那只花瓶也是后來添的?!?

“我覺得這幅畫像很好?!彼鳡柋斗蛉嗽u論道,接著就走開了。

“你覺得這幅伊斯萊思的畫怎么樣?”他指的是那幅《素餐》的畫。

“我喜歡,”她說,“而且我也喜歡這幅巴斯辛·勒帕依的畫?!彼侵改欠惰F匠鋪》?!暗?,你的古代畫家作品更有情趣。如果時間允許,你應該把它們全放在同一個房間里。你認為是這樣嗎?我不太喜歡你那幅熱綸的畫?!彼f話時帶著一種格外動人的有意拉長的腔調,他因此深深地陶醉其中。

“為什么不喜歡呢?”考珀伍德問道。

“哦,有點兒矯揉造作了。你認為是這樣嗎?那種色彩是不錯的,但是,那些女人的體態過于完美了,但是,倒是極其美麗的。”

他承認女人具有對美術品的欣賞能力,不怎么相信女人有任何鑒賞能力,然而有時候,比如這一次,她們卻展現出了一種可喜的洞察力,讓他的眼力也得到了提高。他心里想,愛琳是沒有能力作出如此評價的。她沒有這個女人的魅力,沒有她這樣動人的單純、天真和富有情調,也不如她這般聰明。他狡猾地想著,索爾倍夫人有一個傻瓜般的丈夫。她能對他發生興趣嗎?像她這樣的女人除離婚和結婚外,能在什么條件下束手就范呢?他非常想盡早知道這一切。這時,索爾倍夫人也正在想著,考珀伍德簡直太強勁有力了,他這樣親熱地站在她身旁。她意識到他對自己產生興趣了,在別的男人身上她時??吹竭@種現象,她當然十分了解他們的用意。她對自己美貌的魅力了如指掌,盡管她盡量大膽巧妙地強化她的魅力,卻也故作平靜保持距離,覺得好像她還從未遇見過一個令她心馳神往的人似的。她有一個重大發現,她明顯意識到考珀伍德需要一個比愛琳更充滿激情的女人。想到這里,她不禁一陣亢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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