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他對于塞普爾太太的興趣也暗自不可思議地越來越大。所以當接到塞普爾家的電話邀請時，他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們的房子坐落在北前街，也就是現(xiàn)在被稱為“九五六號”的區(qū)域附近，離他住的地方不遠。夏天的時候，這里綠葉藤蔓很多。南墻的外面有個小側(cè)門廊，可以欣賞到河水的迷人景色，所有的門窗頂部都以半月形的小玻璃裝飾。房子里邊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心曠神怡。至少居家布置上缺少雅致，盡管家具很新也很好。墻上裝飾著簡單的圖畫。屋子里書不多，沒有《圣經(jīng)》，只有一些現(xiàn)代小說以及一些重要的歷史書和一些從某個親戚那里繼承來的、老舊的，但看起來像書的東西。瓷器很漂亮，擺放得也恰到好處。地毯和墻紙色彩太濃重了。諸如此類。盡管如此，麗蓮·塞普爾還是個值得拜訪的人兒。因為她長得非常賞心悅目，無論站在哪里，或者坐在哪里，都能成為一道風景。

他們沒有孩子，并不是她不想要，她很想要孩子。她的社交生活乏善可陳，除了與親戚威金一家，還有幾個鄰居來往，再無其他。麗蓮·威金是她的婚前姓名，她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都住在費城，此時也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他們都認為她嫁得很好。

她說不清自己什么時候?qū)θ諣栂壬鷲鄣冒l(fā)瘋過，但是她高高興興地嫁給了他。他確實不是那種能激起女人激情的男人。他務(wù)實，做事有條不紊。他的鞋店很好，存貨款式多種多樣，都是時下流行的款式，店面干凈，有種令人賞心悅目的明亮。他很喜歡說話，但是一張口，必定是談?wù)撔闹谱魃a(chǎn)、耐久性能和式樣之類的話題。如今剛剛開始出現(xiàn)用機器制造的、現(xiàn)成的皮鞋。除了存貨外，他還雇傭手工鞋匠為客戶量身定做鞋子。

塞普爾太太喜歡讀書，但讀得不多。她習慣坐下來沉思，想些事情，當然不是什么特別深邃的思想。她的體態(tài)有一種奇特的美，讓她看起來有點兒像古董花瓶上的人物，或者希臘合唱團里的人物。毫無疑問，考珀伍德是在這樣的光環(huán)里看她，因為從一開始他的眼睛就離不開她。她自然有所察覺，但也并不多想。她非常傳統(tǒng)，對于此生將與她的先生終老的生活很滿足。她已經(jīng)安于平靜安寧的生活。

起初，考珀伍德來拜訪的時候，她不太說話。她很親切，但主要是她先生在說話。考珀伍德注意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如果她是那種有心靈感應(yīng)的人，一定會感覺到。幸運的是，她不是。塞普爾先生非常愉快地和他聊天，因為第一，弗蘭克在金融界越來越成功，而且溫文爾雅又討人喜歡；第二，他也想發(fā)財，某種程度上說弗蘭克是這方面的進步典范。春天的一個晚上，他們坐在廊下，隨意閑聊著——黑奴制、街車，還有恐慌，也就是一八五七年開發(fā)西部時的危機情形。塞普爾先生想知道所有關(guān)于證券交易所的事情。所以弗蘭克也就順勢詢問了制鞋業(yè)，雖然他對此根本不關(guān)心。此時，他倒是可以毫無顧忌地欣賞著塞普爾太太。他覺得她的舉止嫻靜，很有魅力，又令人愉快。她給他們端來了茶和蛋糕。過了一會兒，為了躲避蚊子，他們回到屋子里。她在彈鋼琴。十點鐘的時候，他便離開了。

這之后，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時間，考珀伍德都在塞普爾先生的店里買鞋。偶爾即便不買鞋，也會來板栗街塞普爾的商店逗留一下，聊聊天。塞普爾先生會問他是否應(yīng)該買進一些第五街和第六街的街車線路股票，如今這些線路已經(jīng)獲得特許經(jīng)營權(quán)，反響很大。考珀伍德給了他最好的建議，跟他說肯定會賺錢。他自己就以每股五美元的價格購買了一百股，并且敦促塞普爾先生也這樣做。他對塞普爾先生沒什么興趣。他喜歡塞普爾太太，雖然不常見到她。

大概一年以后，塞普爾先生突然因意外死了。非常偶然，原因微不足道，不管怎樣，這對關(guān)心他的人是沉重的打擊。原因是晚秋時節(jié)他得了感冒。就是那種因為雨天沒有穿雨衣，淋濕了身體，患了風寒之類。他堅持要去上班，塞普爾太太勸他在家休息。塞普爾先生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雖然不能算是固執(zhí)己見，他不會將固執(zhí)顯露出來，態(tài)度十分平和。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是個坐擁五萬多美元的人，怎么能不去照顧生意。于是他得了感冒，又患了九天的肺炎，然后他就死了。鞋店關(guān)了幾天，房子里都是來慰問的朋友和教會的人。要舉行葬禮和處理下葬事宜。葬禮儀式是在他們所屬的卡洛希爾教堂舉行的，他在此下葬。塞普爾太太痛哭一場。他的死亡對她打擊很大，她一度沮喪悲傷至極。她的一個兄弟，大衛(wèi)·威金暫時來替她管理鞋店。塞普爾先生沒有留下遺囑，所以塞普爾太太最后決定把鞋店賣掉。沒人跟她爭財產(chǎn)。她大概收到一萬八千美元，還是繼續(xù)住在北前街的房子里，成了一個迷人的寡婦。

這時，年輕的考珀伍德只有二十歲，卻顯示出出眾的能力。塞普爾先生生病的時候他來看過幾次。他也參加了葬禮，還幫助塞普爾太太的兄弟大衛(wèi)·威金處置鞋店業(yè)務(wù)。葬禮之后，他來了一兩次，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再來過。五個月之后，他再次出現(xiàn)。然后，他每隔一周或十天來拜訪一次。

很難說，他看重塞普爾太太什么。也許是她的美麗讓他著迷，而她的冷漠又激起他好勝的個性。他也無法解釋，但是他迫切而又全身心地想要她。他無法理智地去想她，也不和別人談?wù)撍Ｋ依锏娜酥浪タ此羌依锶藢Ωヌm克的判斷力都十分有把握。他和藹可親、開朗、真誠友好，雖然不太健談，但他注定會成功。每個人都知道他如今在賺錢，每星期有五十美元薪水，而且還會越來越多。三年前在費城買的地皮如今明顯升值。他買的街車股票，盡管現(xiàn)在市場不景氣，后來他額外購進的五十股和一百五十股在新路線上的投資，也正在慢慢上漲。從一開始五美元一股，增長到十美元、十五美元和二十五美元，所有的投資都毫無疑問會增長。他在金融領(lǐng)域很受歡迎，風光無限，前途無量。他從對經(jīng)紀公司的分析中得出結(jié)論，他不想成為一個股票賭徒。相反，他倒是考慮從事買賣期票業(yè)務(wù)，他注意到這項業(yè)務(wù)會很賺錢，而且沒有風險。他通過工作關(guān)系和他父親的人脈，認識了很多人——商人、銀行家、買賣商家等。他知道，他可以成功拉他們的生意，或一部分生意。比如德雷塞爾公司和愛德華·克拉克公司的人跟他都有交情。杰伊·庫克，一個正在崛起的銀行界大亨，就是他的私人朋友。

他常去拜訪塞普爾太太，他去得越多，就越是喜歡她。他們也沒有什么高深的話題，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話，他可以是個很懂得哄人，又懂得交往的人。他對她的生意給出的建議非常合適，連她的親戚們都贊同。她開始喜歡上他，因為他是如此體貼、安靜，又懂得安慰人，而且為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解釋一切，直到她完全明白。她知道他把她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切都安排得妥當又保險。

“你真是太好了，弗蘭克。”有一天晚上她對他說，“我真是太感激你了，我都不知道沒有你的話，我該怎么活下去。”

他英俊的臉龐此時正好轉(zhuǎn)向她。她望著他，他的臉上有一種孩童般的純真。

“不用謝，不用謝，我愿意做。我不做才會難受。”

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奇特的、微妙的光。她感覺他可親，有同情心，對他滿意，并知道可以依靠他。

“哦，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你那么好，如果你愿意，星期天再來吧，或者晚上，我都在家。”

正是在這段時間，他常來看她的時候，他的舅舅塞涅卡在古巴去世了，給他留下了一萬五千美元。這筆錢讓他的身價一下漲到至少兩萬五千美元，他知道怎么利用這些錢。自從塞普爾先生去世后，就發(fā)生了經(jīng)濟危機，這再次讓他看清經(jīng)紀人業(yè)務(wù)這種生意是多么的不穩(wěn)定。這期間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商業(yè)蕭條。資金是如此稀缺，受到不確定的貿(mào)易和貨幣情景的影響，資金都被轉(zhuǎn)移到銀行和金庫，甚至藏到茶壺和襪子里。整個國家簡直要破產(chǎn)了。南北戰(zhàn)爭或南北分裂的跡象已經(jīng)隱隱出現(xiàn)，整個國家的氣氛都很緊張。人們?yōu)榱藫Q取現(xiàn)金，把股票全部拋掉。蒂格解雇了三名職員，以減少各個方面的開支。他還動用了全部私人儲蓄以保全他的股份。他把房子和所有的一切都做了抵押。年輕的考珀伍德多次做他的居間人，帶著大量股票到各個銀行，換取貸款。

有一天蒂格對弗蘭克說：“看看你父親的銀行能不能借我一萬五千美元。”他說著，拿出一卷費城和威爾明頓的股票。弗蘭克曾聽父親說過這些股票有多么好。

老考珀伍德看著這一卷證券，說：“這些股票應(yīng)該是不錯的。”態(tài)度充滿懷疑，“換成其他任何時候都會不錯，但是現(xiàn)在錢太緊張了。這些日子連自己銀行的債務(wù)都很難償還了。我去跟庫格爾先生談?wù)劇！睅旄駹栂壬强偨?jīng)理。

他們聊了很久，他的父親回來說，他們是否會給他貸款還不確定。當時貸款要付八厘的利息，能夠確保拿到現(xiàn)金，這算是很低的利率。如果出一分利息的話，庫格爾先生也許可以給貸款。弗蘭克回去見老板，聽了他的報告，老板頓時怒火爆發(fā)。

“看在上帝的分上，難道本市一點兒錢也沒有嗎？”他抗議道，“為什么？他們要的利息，簡直要人破產(chǎn)！我簡直無法忍受了。好吧，你把這些股票拿去吧，把錢拿給我就行。上帝，怎么會有這種事！”

弗蘭克回去，“他可以付一分的利息。”他平靜地說。

蒂格拿到了一萬五千美元的貸款，并且特例立刻支出。他寫了一張一萬五千美元的支票，一次性付給吉拉特國民銀行，以彌補那里短少的部分。錢就這么進去了。

在這些日子里，年輕的考珀伍德一直注意觀察金融界的復(fù)雜形勢。他其實并不太關(guān)心黑奴問題和南北分裂的謠言，以及國家整體向前還是后退之類的話題，除非這些影響到他的切身利益。他渴望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金融家，但是現(xiàn)在他看到了股票經(jīng)紀人業(yè)務(wù)的內(nèi)幕不太愿意繼續(xù)干下去。經(jīng)濟危機引發(fā)的境況，讓股票投機看起來非常危險。有幾個股票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完了。他看到他們滿臉痛苦地沖進去找蒂格，要他取消某些交易。他們說，他們無法付房租，他們會破產(chǎn)，太太和孩子們會流落街頭。

這次經(jīng)濟危機無疑讓弗蘭克更加肯定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自己做生意。即使蒂格提出合作項目也吸引不了他了。

他解釋說：“我認為你的生意不錯，但是我想自己從事票據(jù)經(jīng)紀業(yè)務(wù)。我不相信這種股票游戲，我寧愿有自己的小生意，也不要交易所市場上所有的業(yè)務(wù)。”他拒絕道。

“但是，弗蘭克，你還年輕，”他的老板爭辯道，“你有的是時間為自己工作。”

他終于跟蒂格和里弗斯都分手了。

“那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蒂格很懊喪地說。“他會成功的。”里弗斯也說，“這個年齡的人中，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精明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