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完美人類
- (英)彼得·詹姆斯
- 4033字
- 2022-04-13 14:40:29
他們即將住上一個月的那間客艙,在這所漂浮診所的宣傳冊里被吹得天花亂墜。小冊子里說那是一間特等艙,極其豪華;現實情況是,客艙里配了一張大床、一張小沙發、兩把同樣小的扶手椅和一張圓桌,圓桌上擺放著一碗水果。所有這些東西都擠在一個與小旅館房間同大的空間里。客艙一個角落的高處有一臺受到嚴重干擾、信號很差的電視機,正在播放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英文縮寫。——譯注)新聞。奧巴馬總統在講話,因為靜電的原因,他的話有一半根本聽不清。
客艙里有一間鋪著大理石的衛生間,雖說局促不堪,卻讓人覺得奢侈非常。娜奧米想,如果游艇不像現在這樣老是晃來晃去,她不用扶著什么東西就能在衛生間里站定,那才是真的奢侈呢。約翰的洗漱包在地上滾來滾去,她蹲下身子,將洗漱包里的東西掏出來之后,立即站直身子,頓時感到頭暈要吐。
“要幫忙嗎?”約翰問。
她搖搖頭。這時游艇突然向前一沖,她失去了平衡,踉蹌著走了幾步,最后重重地坐在床上,差一點踩到約翰的電腦。“我恐怕只能再忍四分鐘時間。收拾好行李,我就得去吐了。”
“我也覺得頭暈。”約翰說。他瞥了一眼貼在艙壁上的安全須知,那上面有一張緊急集合地點的布局圖和一張救生衣穿著步驟示意圖。
“你怎么不吃暈船藥呢?”她問,“你可以吃啊。”
“要是你不能吃,那我也不吃。我要和你同甘共苦。”
“你受苦啦!”她扭頭靠了過去,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他的皮膚溫暖而粗糙,身上的古龍香水有股濃烈的麝香味。他散發出的那種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力量,讓她覺得舒服些了。少女時期的她在看電影時,總是被那些身強力壯、智力過人卻寡言少語的男人吸引。她真希望自己的父親就是那種類型的男人啊。八年前她在懷俄明州的杰克遜霍爾小鎮排隊等著上纜索吊椅,第一次見到約翰時就芳心大動,因為她覺得約翰相貌英俊,又有一種內在的力量,正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想到這里,她又吻了他。“我愛你,約翰。”
娜奧米的眼睛有時是綠色的,有時是褐色的,但無論什么時候總是熠熠生輝,滿滿的都是對約翰的信任。
約翰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心生無限憐愛。“娜奧米,我愛你。我喜歡你,我心疼你啊。”
她不無惆悵地笑笑。“我也心疼你啊。有時候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啊。”
兩人好久都沒有說話,但這樣的沉默令人舒坦。自從哈雷離開人世后,他們倆花了很長時間才調整好夫妻之間的關系。在哈雷剛走的那兩年,他們的世界真的是一片黑暗啊,娜奧米屢屢擔心他們的婚姻已經走到了盡頭。
哈雷這個孩子的身體一直很棒。他們根據哈雷彗星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因為約翰說他非同一般,像他這樣的孩子能夠降臨人世實屬稀奇,也許真的像哈雷彗星那樣七十五年才會有一個——不,很可能比哈雷彗星還罕見。哈雷出生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他的體內已經埋藏著一顆定時炸彈。
娜奧米的手提包里一直放著哈雷的照片。照片上的哈雷三歲,穿著粗藍布做的衣服,頭上松軟的金發亂糟糟的,好像剛剛從滾筒干衣機里爬出來一樣。他調皮地對著照相機,咧嘴大笑著,露出了兩顆豁牙,那是他蕩秋千時掉下來摔的。
哈雷死后的很長時間里,那一直是約翰不愿面對或不能面對的話題。他只是埋頭于工作、下棋和攝影之中。他常常帶著相機,無論天氣好壞,一出去就是好幾個小時,看到什么就拍什么,說他漫無目的吧,整個人卻又像著了魔一樣。
她則努力重新找工作。在洛杉磯一個朋友的介紹下,她在一家公關公司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幾個星期之后她就辭職了,因為上班的時候她總是無法集中精力。沒有了哈雷,她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粗陋淺薄、毫無意義。
最后,他們倆都去找醫生,幾個月前剛剛結束心理治療。
約翰說:“你覺得怎么樣——”
“你是說來這里嗎?”
“是的,我們真的來這里了。”
化妝臺上的一只托盤里放著一瓶礦泉水和兩只玻璃杯。托盤滑動了幾厘米之后又停了下來。
“好像突然變成現實了。我緊張得要命。你呢?”
約翰愛意滿滿地摸了摸她的頭發。“親愛的,無論什么時候,如果你想停下來——”
為了做這件事,他們從銀行借了一筆巨款,另外還向娜奧米遠在英國的媽媽、姐姐哈麗特借了十五萬美元。這筆錢是她們堅持要借的。全部的款項加起來一共有四十萬美元,目前已經全部付清——一旦付款,就不予退還。
“我們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她說,“就必須朝前走。我們不必——”
有人敲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外面那個聲音說:“服務員,打掃房間。”
門開了,是一個五短身材但長相頗佳的菲律賓女人,她穿著白色連衣褲,腳蹬橡膠底帆布鞋,微笑地看著他們。“歡迎登船,科里森博士,科里森夫人。我叫麗亞,是你們的客艙服務員。請問你們有什么需要嗎?”
“我們倆都覺得頭暈,”約翰說,“有沒有什么東西是我妻子可以用的?”
“啊,當然有——我這就去拿。”
“有嗎?”他詫異地說,“我還以為沒有什么藥——”
服務員關上門走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又出現了,手里拿著兩副腕帶和兩小片膠布一樣的東西。她拉起衣袖給他們看。原來,她的手腕上也戴著類似的腕帶。接著,她又給他們看了自己耳后貼的那個膠布一樣的東西。“你們貼上這個就不會暈船了。”說著,她給他們展示了貼暈船貼的正確位置。
娜奧米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兩個東西真的有用,反正服務員走了之后才幾分鐘的時間,她就覺得好一些了,至少她可以繼續收拾行李,把東西從包里拿出來了。她站起身來,盯著舷窗外面黑色的海洋看了一會兒,趕緊把頭扭到一旁,因為一看到海浪,暈船的感覺就卷土重來了。
約翰回頭繼續擺弄他的電腦。他們一起在外旅行時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娜奧米負責收拾行李,約翰則讓到一旁,免得礙手礙腳。這個世界上最不會收拾東西的人恐怕非他莫屬,無論是出發時把行李裝箱還是到達后把行李拿出來,他都做不了。這不,約翰剛剛在行李箱里找過電腦的電源適配器,箱子里的東西就被他扔得到處都是。有的衣服到了床罩上,有的衣服被扔到了椅背上,還有的衣服被他直接丟在地上。娜奧米絕望地看著他。約翰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屏,對他制造出來的混亂渾然不覺。
娜奧米咧嘴笑了。她從地上撿起約翰的一扎領帶,搖了搖頭。對他發火已經毫無意義了。
約翰擺弄著新腕帶,摸摸耳后的暈船貼,并沒有感覺到暈船的癥狀有所改觀。為了努力忽視游艇的晃動,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國際象棋上。他在和一個名叫格斯·桑迪亞諾的男子下棋。此人住在澳大利亞的布里斯班。他們是在一個國際象棋的聊天室里認識的。
他已經和格斯·桑迪亞諾下了幾年國際象棋,但他們從來沒有在網絡空間之外的地方見過面,約翰甚至連他的對手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這個澳洲人的棋下得很爛,而且最近每走一步所花的時間好像越來越長了,這樣一來無疑延長了他的絕望心情,而他落到這步田地沒有別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他蠢笨不堪。約翰心生厭倦,已經在考慮要找一個新對手了。眼下那個澳洲人又走了一步毫無意義的爛棋。
“桑迪亞諾先生,你去死吧!”
約翰把他將死了,桑迪亞諾先生的王無處可逃。他為什么不乖乖認輸,結束這場比賽呢?約翰在電腦上打了一封建議他投降的郵件,然后將手機接到電腦上,準備發出郵件,但是卻發現手機上沒有信號。
他們在大海的深處,離陸地太遠了,他想。床邊倒是有部衛星電話,但根據電話旁邊的使用說明,其價格是九美元一分鐘。太貴了。那就讓格斯·桑迪亞諾等著吧。
他關了國際象棋,打開了自己的郵箱,開始細看他今天早晨下載卻還沒有來得及看的那十幾封郵件。想到在隨后的一個月時間里,他們都將待在手機信號無法覆蓋的海上,收發郵件成了一個大問題,他不由得慌張起來。他在南加利福尼亞州大學的研究實驗室工作。在正常情況下,他平均每天要收到一百五十封郵件,今天的收件量接近兩百封。
“親愛的,太神奇了!你記得你看過這個東西嗎?”娜奧米說。
約翰抬起頭,只見她正在看那個宣傳冊。“我剛才還在打算著過一會兒再看一遍呢。”
“游艇上只有二十間私密客艙供客戶居住。這樣委婉的說法挺好的。我們是‘客戶’,不是‘病人’。”她大聲讀了出來。“游艇以前載客五百人,但兩主甲板處原先是客艙的位置現在已經完全改成了電腦房,里面放滿了電腦。他們有五百臺超級電腦在船上!太厲害了!他們怎么要用那么多電腦?他們需要那么強的計算能力嗎?”
“遺傳學需要巨量的數字計算,我們付的錢有一部分就花在這上面了。給我看看。”約翰說。
她把宣傳冊遞給了他。約翰看著一張照片,那上面拍的是一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技術人員在看電腦顯示器,旁邊是許多藍色電腦機箱。約翰翻到宣傳冊的開頭部分,盯著那張照片看。他認出那張照片和這位科學家放在個人網頁上的那張是相同的。約翰在電視上曾經看過他接受別人的采訪,也曾在專業報刊和大眾報刊上無數次看到他的照片。接著,雖然他早就了解這位科學家的情況,但還是掃了一眼他的簡介。
里奧·德托雷博士從小就是個天才。他十六歲的時候以優異成績從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后在斯坦福大學獲得了哲學博士和醫學博士兩個學位,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法國巴斯德研究院(巴斯德研究院成立于1888年11月14日,主要工作為傳染病防治研究、教學以及公共衛生服務,研究范圍觸及分子生物學與遺傳工程生物學領域。——譯注)進行生物科技方面的博士后研究,后來,他發現了一種重要的酶,在實驗室條件下,該種酶可以幫助實現基因的復制。他申請了專利,成了億萬富翁。正是因為這一重要發現,他獲得了麥克阿瑟獎(該獎由麥克阿瑟基金會頒發,對象是那些在不同領域顯示出非凡能力和前途的人,是美國文化界的最高獎。——譯注)和諾貝爾獎,但后者被他拒絕了。他說他覺得所有的獎項都被政治玷污了。此言一出,整個科學界為之側目。
接著,這位特立獨行的遺傳學家又放大招,震驚了醫學界:他為人類基因申請專利,成為首批吃螃蟹的人之一。后來,各國依照新的法律撤銷了他的專利,他又積極投身到反抗那些法律的斗爭之中。
里奧·德托雷博士是當今世界上最為富有的科學家之一,應該也是最富爭議的一位。他公開承認自己正在用人類胚胎進行基因實驗,且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這引發了來自美國以及其他許多國家宗教領袖的抨擊,美國也宣布禁止他在境內從事醫療活動,但這些絲毫沒有動搖他的信念。
他正在外面敲約翰和娜奧米的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