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宋時期漢籍東傳日本論述稿(新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
- 陳翀
- 14805字
- 2022-04-14 15:13:24
導論
王朝公權之威嚴象征
——略談日本中世漢籍的一個重要特性
如果從清末羅振玉、楊守敬等人到日本訪書算起,中國學者對日本漢籍的關注已經有超過百年的歷史了。在這一領域的研究中,特別是最近十幾年,可以說中國學界已經取得了與日本學界相比也毫不遜色的成績。如嚴紹璗主編的《日藏漢籍善本書錄》,就被日本著名漢學家神鷹德治贊譽為“二十世紀之日本國見在書目錄”。(1)而張伯偉主編的《域外漢籍研究集刊》,亦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東亞漢籍研究的精彩范例。(2)這些研究成果,也在同一時間引起了日本學界極大的關注。
然而,反觀近百年之中國學界的日本漢籍研究,大都還是抱著一種“禮失而求諸野”的觀點,多停留在搜尋珍本佚書的階段,而日本學界則更多的是停留在對某一種書籍的個案以及受容(接納)史的研究上,同樣鮮有對日本漢籍流變史及獨特性的探討。(3)換句話說,雖然研究方法不盡相同,但日中學界在這一領域的基礎研究中存在著同一種缺憾,即還未能有效地結合日本古文書、古日記等第一手史料,建構出一條比較明晰的日本漢籍傳承史。(4)另外,由于缺乏必要的史學背景知識,這就導致許多學者在研究日本漢籍時,常常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觀念所困擾。筆者將這些考述誤區大致歸為以下三個方面:
(1) 誤認為古代日本主要是通過購買書籍這一手段去完成對唐宋學術思想之受容。
(2) 過度強調日本遣唐使的主要目的是求購漢籍。雖然我們無法否定遣唐使在漢文化東漸中產生的巨大作用,但其入貢的主要目的無疑還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維系日本與大唐政治上的聯系,鞏固其在東亞海域中的生存空間。換句話說,平安朝廷絕不會單為求購書籍而傾國家之財力、冒失去文化精英的危險去渡海入唐。要之,導入大陸先進文化無疑是遣唐使的重要目的之一,然漢學東漸這一行為本身,主要還是由長期在大陸生活、學習的留學生及留學僧來逐漸完成。遣唐使節團本身雖偶有買書之行為,但我們不能將其作為遣唐使的最主要目的,在這個問題上絕不能以末代本。
(3) 江戶時代以前,日本主流的文化圈子極為狹窄,基本集中在一小部分宮廷貴族、博士家以及寺廟僧侶之間。且在學術傳承上堅持一種師徒相傳的封閉模式——儒學“紀傳道”與和歌“古今傳授”。也就是說,漢籍本身已被視為一種王朝公家權力的威嚴象征。因此,這些書籍是否存在著大范圍的流傳,這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下文擬就以上三方面來做一些具體的考證,拋磚引玉,求得海內外學界同仁的叱正。
首先讓我們來看看,在唐宋時期中日海域貿易之中,書籍是否曾被當作商品予以買賣,答案無疑是否定的。雖然我們可以從江戶唐船貿易文書中確認曾有大批書籍被當作商品帶到長崎,但我們并不能以此推斷日唐、日宋貿易中同樣存在著類似規模的書籍貿易。恰恰相反,通過對平安鐮倉時期各類古文書、古日記等一手史料的調查,基本可以斷定明清以前的中日貿易之中不曾有過形成規模的、持續的書籍交易行為。
當然,我們并不否認有一些書籍曾被唐宋商人帶到日本,但這些書籍大多屬于商人隨身閱讀之私物,或是用來賄賂平安權貴們的禮品,而非商品,這一點必須得到澄清。比如,學者經常提到日本史書之《文德天皇實錄》中有關唐人貨物中載有《元白詩筆》的記載,推其為日唐書籍貿易的典型。但細考其原文,則知這種說法只是一個誤解:
岳守者,叢四位下,三成之長子也。天性寬和,士無賢不肖,傾心引接。少游大學,涉獵史傳,頗習草隸。天長元年,侍于東宮,應對左右,舉止閑雅,太子甚器重之。三年,拜內舍人。七年,喪父,孝思過禮,幾于毀滅。太子踐祚,拜右近衛將監,俄遷為內藏助。承和元年,授叢五位下。三年,兼為贊岐介,遷為左馬頭,贊岐介如故。五年,為左少弁。辭以停耳不能聽受。出為大宰少貳,因檢校大唐人貨物。適得《元白詩筆》,奏上,帝甚耽悅,授叢五位上。十二年,授正五位下。十三年,授叢四位下,特拜右近衛中將,兼為美作守。嘉祥元年,出為近江守,人民老少,倶皆仰慕。歸罷之后,無復榮望,論者高之。卒時年四十四。(5)
以往學者多引“出為大宰少貳,因檢校大唐人貨物。適得《元白詩筆》,奏上,帝甚耽悅,授叢五位上”一文來證唐人別集被買入平安朝廷。然考“因”在日本古漢文中訓為“よりて”,即“因此”之意,“適”則訓為“たまたま”,為“偶爾”或“恰巧”之意。這句話可翻譯為:“左遷為太宰少貳,因此主要負責檢查確認大唐商人貨物。一個偶然的機會得到了一部《元白詩筆》,獻給皇上,皇上大悅,提拔其為叢五位上?!蔽闹屑仍婆紶?,則知藤原岳守(808—851)得到《元白詩筆》并非正常的商業行為。將其作為日唐貿易中書籍交易的典型而大加詮釋,顯然是一個未對原始文獻進行仔細推敲而產生的誤解。
其實,如果熟悉平安律令的話,就不難知道身為太宰少貳的藤原岳守是絕不可能以個人名義將唐人貨物獻給天皇的。因為平安律令有明文規定,無論何人均不得以私人身份染指唐人貨物。(6)換句話說,在與唐人交易之中,天皇本來就享有絕對的挑選權。即便《元白詩筆》是一件貨物,也輪不到身為太宰少貳的藤原岳守奉進邀賞。從文意來推測,極有可能是藤原岳守上船點檢商人私有物品之時,(7)碰巧看到其中有一部《元白詩筆》。藤原岳守以文學見長,當然知道這部詩集的價值,因此將其截留下來獻給朝廷,由此得到了天皇的破格提拔。
不只是日唐貿易,就連日朝貿易,也不曾有過書籍被當作商品的行為,至少從現存多份《買新羅物解》(與朝鮮貿易的購物清單)可以證明這一點。東野治之曾根據日本國寶《鳥毛立女屏風下貼文書》整理出八十七種日朝貿易的商品。(8)此后,皆川完一根據現存的《買新羅物解》又補充了三十五種,均未見列有書籍一欄。(9)現將皆川完一補充之后的日朝貿易主要商品分類及清單轉引如下,以供大家參考:
〔香料〕沉香 薰陸 薰陸香 和香 香油 丁子 丁香 丁子香 青木香 白檀 龍腦香 雞舌香 薰衣香 裛衣香 安息香 零陵香 郁金香 甘松香
〔藥物〕桂心 麝香 牛黃 大黃 犀角 甘草 石腦 宍縱容 可梨勒 果撥 蜜汁 蜜 羊膏 人心
〔顏料〕金青 朱砂 同黃 煙子 煙紫 胡粉 曾青
〔染料〕茱芳 紫 蘇方木
〔金屬〕金 鐵青
〔器物·調度〕鏡 八卦背鏡 方鏡 花鏡 香爐 風爐 水瓶 飯碗 迊羅鋺 鋺 小鋺 白銅五重碗 大盤小盤 盤 匙 箸 白銅酒壺 黃缽 多羅良 口脂壺 丁梳 水精念珠 誦數 緋氈屏風
〔其他〕青胎 漆子 牙量 □草 □脂 □布 □骨 □消
其實,此后的日宋貿易文書中同樣沒有記載買賣書籍的文獻。在此可舉平安著名文人三善為康著的《朝野群載》卷第二十所記《大宋國商客事》為證,現節錄其文如下(10):
宋人 李充在判
府使 府宰直為末 通事巨勢友高 文殿宗形成弘 廳頭大中
朝臣佐良 貫首高橋致定府老紀朝知貫
公憑
提舉兩浙路市舶司
據泉州客人李充狀。今將自己船一只,請集水手。欲往日本國博買回賃,經赴明州。市舶務抽解。乞出公驗前去者。
二人船貨
自己船一只 綱首李充 梢工林養 雜事莊權
部領兵弟
第一甲 梁富 蔡依 唐祐 陳富 林和 郡勝 阮祐元 陳叢 注珠 顧再 王進 郭宜 阮昌 林旺 黃生 強寄 關叢 吳滿 陳佑 潘祚 毛京 阮聰
第二甲 尤直 吳添 陳貴 李成 翁成 陳珠 陳德 陳新 蔡原 陳志 顧章 張太 吳太 何來 朱有 陳先 林弟 李添 楊小 彭事 陳欽 張五 小陳珠 陳海 小林弟
第三甲 唐才 林太 陽光 陳養 陳榮 林足 林進 張泰 薩有 張式 林泰 小陳貴 王有 林念 生榮 王德 唐與 王春
物貨
象眼四十疋 生絹十疋 白綾二十疋 瓷碗二百床瓷碟一百床
一防船家事 鑼一面 鼓一面 旗五口
一石刻本州物力戶 鄭裕 鄭敦仁 陳佑 三人委保
一本州令 給杖一條 印一顆
一今捻坐 敕條下項
與唐船一樣,宋船進入博多灣太宰府之前,還需在志賀島經過一道嚴格的檢查。以府宰、通事為首的太宰府官員先上船核定文書,將船上人員以及重要物品列入清單上奏朝廷。只有經過這道手續之后,商船才能進入博多進行第二道檢查,將貨物交給太宰府進行價格協商。三善為康將此則文書選入《朝野群載》,當是認其為最能代表日宋貿易通商之實情的文例。目錄中不見載有書籍,也就可以推知日宋貿易之中確實不曾有過書籍貿易一項。從以上古文書可以看出,無論是奈良時代的日朝貿易,還是平安時代的日唐、日宋貿易,都是以金屬、香料、絲綢和瓷器等商品為主。
另外,文中所記“石刻本州物力戶”,當是指前列第一甲、第二甲、第三甲之本船船員名單。在這里值得引起我們注意的是,這份名單并非寫在紙上,而是被刻在石碑上。究其原因,或可考慮為紙寫文書極易為海風海水所毀,因此才有意將船員名單刻于舶載碇石之上。日本方面對舶載人員的核實極為嚴格,這也反映在名單上凡有同名同姓者,均在年紀小的名字前加一“小”字予以區別的這一細節上。其實,唐宋商人不愿販運書籍與紙類書籍本非適合海運之物亦不無關聯。尤其在宋代,宋王朝本來就實行禁書出境的文化政策,而刻本本身又極為昂貴,一旦受潮進水,便立即失去商品價值。由此可知,書籍被排除在日唐、日宋交易的名單之外,跟其所處時代的東亞海域貿易之特性是不無關聯的。
其次,遣唐使入唐的主要目的是不是購買書籍呢?又是否能購買到如此數量巨大的書籍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也不難,只要翻一翻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就非常清楚了。首先,日本不屬于大唐冊封體系中的正式藩國,因此其遣唐使節在大唐的活動受到了嚴格的限制,沒有隨行主管官員的許可一般不允許自由貿易,更不用說私自傳抄書籍。如開成三年(838)八月三日條云:“為畫造妙見菩薩、四王像,令畫師向寺里。而有所由制,不許外國人濫入寺家。三綱等不令畫造像。”(11)筆者曾翻檢過整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只在開成三年十一月二日條尋得過一處“買得《維摩關中疏》四卷,價四百五十文”的購書記錄,這還與當時佛教東漸思想之流行,政府對經疏類東傳日本限制比較寬松之政策不無關聯。從圓仁的日記可以看出,大唐王朝在安史之亂以后,已經逐步開始嚴格限制護鎮國家之密教大法類的佛像、佛畫以及文集向國外的傳播了。
那么,諸如《日本國見在書目錄》所記載的大批漢籍,又是從何而來的呢?從現有史料來看,基本上可以推測其相當一大部分當是中唐以前傳入。玄宗時期對平安王朝文化的發展至關重要。開元天寶時期的大唐國力最盛也最開放,對外國人在唐的活動限制較少。但當時在市面上流通的書籍畢竟有限,在書籍流通還是以手抄為主的時代,很難想象長安已經形成了大規模的書籍買賣市場。因此,即使是這一時期,日本遣唐使節也絕不可能單靠購買就能得到如此廣泛而豐富的書籍。從現存史料來看,日本傳入的漢籍多為留學生以及留學僧經官方允許后雇人抄寫或拜師友所賜,并非遣唐使節短時間于市面所購之商品。
首先,《舊唐書·倭國傳》中“所得錫賚,盡市文籍,返海而歸”之記載,乃是專指日本靈龜年間(715—717)所派出的第八次遣唐使節,(12)從后來的圓仁日記可以看出,這則記載并不能代表所有遣唐使均有過同樣的行動。(13)這次遣唐使包括了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玄昉等人,從日本史書所記吉備真備所獻物品之目錄來看,這次的遣唐使雖有“盡市文籍”之舉,但得到的書籍畢竟還是非常有限,且集中在音韻、律令、日歷、音樂、兵書等一些比較實用的書籍上?!独m日本紀》卷十二天平七年(735)四月辛亥條中,對吉備真備留學歸國時所獻物品有詳錄,其文如下:
入唐留學生從八位下下道朝臣真備獻《唐禮》一百三十卷、《太衍歷經》一卷、《太衍歷立成》十二卷、測影鐵尺一枚、銅律管一部、《鐵如方響寫律管聲》十二條、《樂書要錄》十卷、弦纏漆角弓一張、馬上飲水漆角弓一張、露面漆四節角弓一張、射甲箭二十只、平射箭十只。(14)
又如,《日本紀略》延歷十九年(800)十月庚辰條云:
外從五位下伊與部家守卒。寶龜六年兼補遣唐,習《五經大義》并《切韻》文字體。歸來之日,仁直講,尋轉助教。大臣奏,令講《左氏》《公羊》《谷梁》三傳之義云云。(15)
另外,我們還可以通過正倉院寫經處的抄書目錄來了解這一時期日本的藏書概貌。天平二年(730)七月四日撰寫的《寫書雜用賬》記有如下書目:班固《白虎通》一帙十五卷、《楚辭》及屈原《離騷》三帙(帙別十六卷。按:每帙十六卷之意)、揚雄《方言》五卷、《論語》二十卷、《三禮儀宗》三帙(帙別十卷)、《新儀》一帙十卷、《漢書》、《晉書》。(16)天平二十年(748)六月十日撰寫的《寫章疏目錄》則記錄了大批內外典籍,其中屬于外典的詩文別集有《太宗文皇帝集》四十卷、《許敬宗文集》十卷、《庾信集》二十卷;總集有《群英集》二十一卷、《帝德錄》一卷、《帝德頌》一卷;史書有《帝歷并史記目錄》一卷、《職官要錄》三十卷;法家與兵家書籍有《證論》六卷、《明皇論》一卷、《安國兵法》一卷、《軍論斗中記》一卷、《黃帝太一天目經》一卷;雜書有五行家《九宮》二卷以及禮服圖書之《古今冠冕圖》一卷;天文書與醫書有《天文要集》十卷、《天文要集歲星占》一卷、《彗孛占》一卷、《天官目錄中外官簿分》一卷、《石氏星官簿贊》一卷、《傳贊星經》一卷、《簿贊》一卷、《新修本草》二帙二十卷、《治癰疽方》三卷、《石論》三卷、《黃帝針經》三卷等等。(17)從以上書目我們可以再次確認,平安前期所需要的漢籍大都是一些律法、兵法、五行、天文、醫學等實用典籍。(18)而之后的日本遣唐使及遣唐僧的書籍收集也同樣延續了這一特征,小長谷惠吉對歷代入唐僧所傳回日本的漢籍類目錄曾有過整理,亦是第一手史料之實證,現轉錄于下,以供參考:(19)
①傳教大師最澄越州錄:《諸賢問答》一卷、《翰林院等集》一卷、《雜文五首》一卷、《韋之晉傳》一卷、《傳大師還詩十二首》一卷、《浮漚篇》一卷、《佛道二宗論》一卷
②日本國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錄:《集新內齊文》五卷、《難道俗德文》三卷、《開元詩格》一卷、《只對傳》一卷、駱賓王撰《判一百條》一卷、《祝元膺詩集》一卷
③慈覺大師園仁在唐送進錄外書:《沙門清江新詩》一卷、白居易《任氏怨歌行》一卷、《寒氣》一帖、《攬樂天書》一帖、《嘆德文》一帖、《漢語長言》一卷、《波斯國人形》一卷
④入唐新求圣教目錄:《蛇勢論》一卷、《國忌表嘆文》一卷、《副安集》一卷、《如五百字千字文》一卷、《皇帝拜南郊儀注》一卷、《丹鳳樓賦》一卷、《詩賦格》一卷、《京兆府百姉素索上表論釋教利害》一卷、東山泰法師作《建帝幢論》一卷、《王建集》一卷、《莊翱集》一卷、《李張集》一卷、《杜員外集》一卷、《臺山集》一卷、《白家詩集》一卷、《悉曇章》一卷、《梵語雜名》一卷
⑤惠運禪師將來教法目錄:《還原集》三卷、《云居集》二卷、《悉曇章圖》一卷、《悉曇記》一卷、《悉曇梵字》一卷
⑥惠運律師書目錄:《真一注義》一卷、《老子首殷內解道經》一卷、《麋甬方》一卷、《五臟六腑圖》一卷、《合影圖》一卷、《婆羅門自按摩法》一卷、《諸梵字》十二卷
⑦開元寺求得經疏等目錄:參廖《相送詩》一卷
⑧福州溫州臺州求得律論疏記外書等目錄:《上仙詩七十首》一卷、《景丹英鸞東廬山勝事》聯句成四十一卷、《建陽山水歌》一卷、《千太洞大名記》一卷、《梅略方》十四卷二帖、《七曜歷》一卷、《三元九宮》一卷、《諸雜要藥方》一卷、《融心論》一卷、西明寺玄暢記《帝王年代錄》一卷、《呂才合字書》一卷
⑨智證大師圓珍請來目錄:唐智升撰《續古今佛道論衡》一卷
⑩新書寫請來法門等目錄:《梵漢兩字》一卷、《梵漢對語對注集》一卷、《都利聿斯經》五卷、《七曜禳災訣》一卷、《七曜廿八星宿歷》一卷、《七曜歷日》一卷、《六王名王例立成歌》二卷、《明鏡連殊(珠)》十卷、《秘錄藥方》六卷兩策子、《削繁加要書儀》一卷、《西川印子唐韻》五卷、《日印字玉篇》三十卷
另一方面,還要指出的是,平安王朝對唐風的學習是有所選擇的。有時候甚至不惜違抗唐皇旨意,對自己不需要的中土文明予以堅決抵制。由遣唐大使藤原清河、副使吉備真備率領的第十二次遣唐使節團對道教的態度就是極好的一例?!短拼蠛蜕蠔|征傳》云:
天寶十二載歲次癸巳,十月十日壬午,日本國使大使特進藤原朝臣清河、副使銀青光祿大夫光祿卿大伴宿彌胡麻呂、副使銀青光祿大夫秘書監吉備朝臣真備、衛尉卿安朝臣朝衡等來至延光寺,白大和上云:“弟子等早知大和上五回渡海向日本國。將欲傳教,故今親奉顏色,頂禮歡喜。弟子等先錄大和上尊名并持律弟子五僧,已奏聞主上,向日本傳戒。主上要令將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學道士法。為此,大和上名亦奏退,愿大和上自作方便。弟子等自在載國信物船四舶,行裝具足,去亦無難。”(20)
藤原清河遣唐使節一行,本來已經得到玄宗恩準帶鑒真回國傳教。但因拒絕玄宗派出的道士同行,導致鑒真亦被清退出歸國名單。大家都知道,奉請鑒真入日本傳授佛法是當時平安宮廷上下的一個悲愿。藤原清河為何會作出以犧牲偕鑒真歸國的千載良機來拒絕道士進入日本的決定,現在日本史學界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21)但筆者認為,日本天皇制度之核心思想是奉天皇一人獨為佛神合體神之“現人神”,而道教則是倡導凡人經過修煉皆可成神仙,與天皇制度之核心思想正相抵觸。道教的傳入無疑將直接危害到天皇制度的存系,或許這就是藤原清河堅拒道士入東瀛傳教、道教一直不傳日本的根本原因。(22)
另外,從以上文獻還可以看出,承擔這一時期漢籍大批東漸的主要人物是諸如吉備真備、伊與部家守、藤原貞敏等長期生活在大唐的留學生和留學僧們。根據唐律規定,凡在唐生活八年以上,只要愿意均可編入唐籍,不用再受到外國人身份的限制。正是這批長期生活在大唐的留學生和留學僧們對所見書籍之孜孜不倦的傳抄,花費了百余年光陰聚土成山,才使得日本平安中后期的公私書庫能夠藏有如此豐富而種類繁多的書籍。這其中一個重要人物就是阿倍仲麻呂。
阿倍仲麻呂于日本靈龜二年(716),隨多治比縣守率領的第八次遣唐使節團到長安留學。之后通過唐期科考,于開元十三年(日本神龜二年·725)擔任洛陽的司經局校書,開元十六年(日本神龜五年·728)年任左拾遺,開元十九年(日本天平三年·731)任左補闕,天寶十一年(日本天平圣寶四年·752)升任秘書監,成為宮中圖書館主管。當時,隨遣唐使帶入日本的大批漢文書籍,諸如被敕命不準傳出國外的《文館詞林》類的珍貴書籍極有可能就是經其手抄出,(23)當然,這還是目前筆者的一個推測,有待今后作進一步補證。
平安中期以后,開始陸續出現了各類藏書機構。除皇家文庫之圖書寮以外,還有官家文庫之太政官文廳、外記文廳、中務省文庫;宮中御文庫之藏人所、冷然院、嵯峨院、大學寮文庫以及各國府學文庫、大學別曹之弘文院、文章院、勸學院、獎學院、學館院、綜藝種智院、淳和院等。此外,比較有名的寺廟文庫還有國分寺經藏、東大寺經藏等。(24)在這里需要特別提到的是空海的綜藝種智院,這是一所為平民子弟設置的教授佛學與經史的學校。杲寶《東寶記》卷六載《永入東寺水陸田等事》之承和十二年(845)民部省官符中云:“先師故大僧都空海大法師,私建一黌,名曰綜藝院,將以設經史而備教業,配田園而沖支用?!?a href="#jz_2_25" id="jzyy_2_25">(25)對于學校所習內容,空海撰《綜藝種智院式并序》中有記,原文如下:
右九經九史,三玄三史,七略七代、若文若筆等書中,若音若訓、或句讀或道義,一部一帙,堪發朣朦者,住若道人,意樂外典者,茂士孝廉,隨宜傳授。若有青衿黃口,志學文書,絳帳先生,心住慈悲,思存忠孝,不論貴賤,不看貧富,隨宜提撕。(26)
此文中“若文若筆等書”一語,當是指空海留下的《文鏡秘府論》及《文筆肝心抄》二書。(27)過去在對這兩部書的研究中,還沒有學者注意到綜藝種智院的存在。其實,從這篇序言來看,這兩部書極有可能是空海針對院中學生所編撰的詩學教科書。
上文也談到,且不說唐代書籍市場是否已經發達到可以充實日本的各類文庫的貿易規模,即使存在,短期入唐的遣唐使也無法在一年半載之內購買到如此數量之巨的書籍。如本文所考,這些書籍大部分是長期生活在唐土的日本留學生和留學僧聚少成多的結果。在此還可補充一例:中唐時期,與圓仁一起入唐的留學僧圓載曾在唐生活長達三十六年,于日本元慶元年(877)方才歸國。陸龜蒙《聞圓載上人挾儒書洎釋典歸日本國更作一絕以送》詠此事云:“九流三藏一時傾,萬軸光凌渤澥聲。從此遺編東去后,卻應荒外有諸生。”(28)可知,圓載在唐三十六年間抄寫收集了“萬軸”儒書釋典??上У氖?,這些書籍都在快到日本時遭遇臺風與圓載一起沉入了大海,消失于清波碧浪之中了。
那么,已經傳入日本的書籍是否有被大量傳抄、流行于世呢?先讓我們來看看《類聚三代格》卷十九中記載的神龜五年九月六日所頒布有關圖書寮的禁令:
禁制事
敕,于圖書寮所藏佛像及內外典籍、書法屏風、幛子并雜圖繪等類,一物已上,自今以后,不得輒借。親王以下及庶人,若不奏聞私借者,本司科違勅罪。(29)
這則禁令明確規定,要借閱圖書寮的書籍需要得到天皇本人的同意,即使是親王也不例外,違者無論官職大小(包括有機會接觸到圖書的“庶人”之抄書專職人員),一概處以“違敕罪”。另外,平安律法還規定不允許私自抄寫宮中圖書,即使得到天皇允許下賜書籍,有關卷帙的抄寫均需經由圖書寮寫經處之手。
日本之所以對漢籍傳抄會有如此嚴格的規定,是因為歷經千辛萬苦才僥幸傳入平安的大部分漢文典籍被賦予了一種公信權威。以天皇為首的王朝政權對書籍實行了嚴格的占有制,絕不允許下級官廳或王公貴族私自傳播,更不用說販賣了。即使是當時被譽為平安王朝對外窗口的太宰府廳亦不例外,在《續日本紀》神護景云三年(769)十月甲辰條中有如下記載:
大宰府言,此府人物殷繁,天下之一都會也。子弟之徒,學者稍眾,而府庫但蓄五經,未有三史正本。涉獵之人,其道不廣。伏乞列代諸史,各給一本,傳習管內,以興學業。詔賜《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各一部。(30)
太宰府掌控著日唐貿易,其官廳學校竟然連《史記》《漢書》之類的普通史書都沒有庫藏。從這則記載,一可看出日唐貿易中確實沒有存在過書籍買賣;二可看出平安中央政權對書籍管理以及學術傳播之嚴格,就連太宰府之政廳希望教授三史書籍,還需要得到天皇的特別恩準,且最終還只準各傳一部。
再來看看平安的最高學術機構大學寮,《延喜式》卷二十《大學寮》記云:“凡寮家雜書,不得輒借與他人,但聽學生于寮中讀閱之。”(31)由此可知,大學寮所藏圖書亦是不出門外,只準在寮內閱讀,更不用說私自轉抄了。圖書寮及大學寮對所藏圖書規定之嚴格,以至于屬于大學寮外圍組織的各貴族家私塾的別曹都無法抄寫到足夠的藏書。要知道,被允許建立別曹的均為平安王朝中等級最高的貴族。即使如此,其藏書規模卻遠遠無法與大學寮本曹之東西二曹菅原、大江二博士家相比。如《日本后紀》卷八延歷十八年(799)二月條《和氣清麻呂卒傳》中記清麻呂之長子廣世經天皇允許建立弘文院時僅“藏內外經書數千卷”(32)。弘文院已經是別曹中規模較大的學校了,但其庫存竟只有數千卷,不用說與本曹藏書相比,就是與藏有“千種”“數萬卷”的大江家私人文庫相比亦相差甚遠。(33)
更有趣的是,嵯峨天皇的皇后橘嘉智子與其弟氏公為橘氏一族所創建的學館院,還曾因為藏書不夠,以致自家子弟不愿入學。連這些位于平安權力最中心的貴族們,在創辦家學時都無法獲得足夠的漢籍,可見漢籍在平安傳播范圍之狹窄,其被賦予的公信威權之大。從現存抄卷諸如《文選》《新樂府》等卷末之跋語來看,平安時期的最高貴族藤原式家也有過很長一段轉抄已經開始沒落的菅原家以及大江家書籍的時期。藤原式家將兩家學問匯總于一體,最終建立起了自己的學問體系,成為日本古代學術思想的主流一族。
藤原賴長的日記《宇槐記抄》仁平三年(1153)四月十五日條中記載了大江匡房的一句豪言,正是漢籍在當時具有無上之公信權威的最好佐證:
歸土御門,未知皇后宮燒亡,移御一條大路北邊故通基朝臣家。余依疾不參向。后聞,今日炎上卿家,書籍悉為灰燼,天之喪文,嗚呼哀哉。禪閣(按:指藤原賴長之父藤原忠實)仰曰,昔匡房卿住二條高倉宅,建倉,其內安置書籍,余問曰:“不怖火災乎?”匡房答曰:“日域不亡,此書不亡。若遇日域可亡之運,此書自亡。何怖火災乎?!苯衤劥耍瑖鲈诮鼩e,可怖可怖!(34)
大江匡房竟然將江家的藏書等同于整個日本王權命運,豪言只有天要亡國之時,江家文庫藏書才會燒為灰燼??上У氖?,仁平三年四月的一把大火燒了半個京都,江家文庫亦在其中,并未受到天神庇護。
江家文庫雖然并未如大江匡房所言與日本王權共存亡,但據藤原賴長的記載可知時人確實將其視為平安皇權政治開始傾毀的不祥征兆之一。藤原賴長提到較皇后寢宮之燒毀,江家文庫的燒失更震撼了整個平安朝野,以至于他感覺到了亡國之恐懼。此后,平信范在《兵范記》仁平三年四月十五日條中記到:“樋口町尻江家不能開闔,萬卷群書,片時為灰了。是朝之遺恨,人人之愁悶也?!?a href="#jz_2_29" id="jzyy_2_29">(35)由于燒失了書庫,大江一家迅速失去了學術公權,從此便走向了衰落。到大江維光(1110—1175)之子大江廣元一輩,竟被排擠出了京都宮廷,不得不投奔到了新興的鐮倉武家幕府一側。(36)
從上文考證可以看出,在日本的平安鐮倉時期,可以說誰擁有了大批漢籍,誰就擁有國家文化思想的主導以及解釋權,在這一時期,書籍不僅僅是某一種學問的載體,更是一種公信威權的象征。筆者認為,只有清楚地把握住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地認識到中日漢籍交流史之流變乃至整個東亞文化交流史的本質,更好地認清漢籍在整個東亞文化圈中的地位及其所發揮的作用。而要把握這種漢籍在日本古代社會的獨特傳播形態,就離不開對這些記錄漢籍閱讀受容形態之第一手文獻資料的整理。也正因如此,筆者不揣鄙陋,在閱讀正倉院文書、天皇宸記、平安時期公家日記這三大史料群時有意將其牽涉到漢籍的書錄做了一些竭盡所能的摘抄,將其錄于書中,以供海內外有志于域外漢籍,特別是日本古代漢籍研究的同仁參考。這些史料長編雖不盡完善,甚至在抄錄之時也許有些文字誤漏,但至少可以為我們勾勒出一條日本古代接受漢籍的比較貼近史實的變遷脈絡,還原出一個平安貴族在努力抄書、藏書的基礎上,卻又對準許研讀的漢籍進行嚴格限制的獨特文化背景,可以讓我們避免不作區別地將中國版本研究、藏書史研究的某些概念生搬硬套到日本古代漢籍受容史的研究上去。
另外,除了公家書目及公家日記之外,我們還可以根據當時的律令文書、佛教典籍以及類書辭典之引書、引文對這一時期的漢籍受容狀況做一個補充。如根據奧村郁三所編的《令集解所引漢籍備考》可知,今存平安時代前期惟宗直本所編《養老令》之注釋書《令集解》引用了如下漢籍書目(不包括佛教典籍)(37):
經部:《周易》、《河圖》、《洛書》、《尚書》(《書經》《尚書述義》《尚書大傳》)、《詩經》(《毛詩》《韓詩》)、《三禮》(《周禮》《儀禮》《禮記》《禮記義疏》《大戴禮記》《三禮義宗》)、《樂記》、《春秋》(《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論語》(《論語義疏》)、《孟子》、《孝經》(《古文孝經》《今文孝經》《孝經述義》《孝經援神契》)、《五經通義》、《白虎通》、《三字石經》、《爾雅》(《小爾雅》)、《方言》、《釋名》、《廣雅》、《說文》、《倉頡篇》、《埤倉》、《字林》、《文字集略》、《玉篇》、《字書》、《聲類》、《切韻》。
史部:《史記》、《漢書》(《漢書音義》)、《后漢書》、《續漢書》、《三國志·吳書》、《晉書》、《宋書》、《南齊書》、《隋書》、《逸周書》、《國語》、《山海經》、《穆天子傳》、《世本》、《楚漢春秋》、《帝王世歷》、《徐廣晉紀》、《楚國先賢傳》、《孝子傳》(《劉向孝子圖》《王紹之孝子傳》)、《列女傳》、《漢官典職儀》、《大唐六典》、《唐禮》、《唐律》、《杜預律序》、《永徽式》、《開元式》、《唐格》(《垂拱格》《開元格》《道僧格》《格后勅》)、《唐令》(《永徽令》《開元令》《唐令私記》《唐令釋》)、《唐答》、《法例》、《判集》、《獨斷》。
子部:《孔子家語》、《曾子》、《鹽鐵論》、《新序》、《太公六韜》、《黃石公三略》、《管子》、《申子》、《商君書》、《韓非子》、《崔實政論》、《范子計然》、《異物志》、《黃帝素問》、《黃帝內經明堂》、《脈經》、《甲乙子卷》、《黃帝針經》、《本草新注》(《新修本草》)、《葛氏方》、《集驗方》、《黃帝流注脈經》、《赤烏神針經》、《耆婆脈訣》、《小品方》、《偃側圖》、《華佗》、《周髀》、《九章算經》、《孫子算經》、《記遺》、《海島算經》、《五曹算經》、《夏侯陽算經》、《張丘建算經》、《五經算術》、《綴術》、《三等數》、《三開》、《六章》、《九司》、《呂氏春秋》、《淮南子》、《劉劭人物志》、《鄒子》、《劉子新論》、《風俗通義》、《東方朔書》、《老子》、《文子》、《莊子》。
集部:《楚辭》《杜預奏事》《文選》《徐廣雜說》《筆賦序》。
惟宗直本是平安元慶(877—885)寬平(889—898)時人,著名的明法博士,后于《二中歷》中被列選為平安時期十大法律家之一,其參照的漢籍是當時大學寮明法道所藏書籍,其中書錄亦有不少未見于《日本國見在書目錄》。可見,主要反映了大學寮文章博士所藏漢籍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還并非當時日本所藏的全部漢籍目錄。因此,對于這些平安時期文人所編的法令典、辭典、疏注所引漢籍的全面梳理及對其引文的研究,無疑也是今后值得我們注意的一個重要研究領域。此外,由于本書篇幅有限,不能詳談日本漢籍另外的一個重要特征,即雖然圖書寮、博士家文庫以及后來的金澤文庫藏有大批漢籍,但實際上被用來教學及閱讀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這從本書末所附正倉院文書、天皇宸記、平安時期公家日記三大史料群所見漢籍書錄亦可得到佐證。這一現象,其實是與日本江戶時期之前的書籍審閱制度——“施行(師行)”制度有著密切的關聯。在德川家康廢除施行(師行)制度之前,沒有經過博士家加點注釋(即所謂的“師說”)并上報以天皇為中心的朝廷之恩準的漢籍(即所謂的“證本”),一般是不允許公開傳播并用來作為奏狀策判等公文書之引文典據。這一制度,被作為江戶時期以前維持天皇制度以及幕府制度之最重要的文化政策。這一制度的沿襲,不僅限制了中國王朝文明在日本的普及,還直接限制了江戶以前日本印刷術的發展。對此,筆者今后還將做進一步的考證。(38)
(1) 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全三冊),中華書局2007年版。有關日本學界對此書的評價,可參見神鷹德治:《平成の日本國見在書目録―厳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録〉(上?中?下)―》,《東方》第392期,東方書店2008年版,第20—23頁。不過,此書也存在著不少問題,使用時要倍加小心。
(2) 張伯偉:《域外漢籍研究集刊》,2005年開始由中華書局出版發行。有關該書在日本學界的反響,可參考靜永?。骸稏|アジア漢籍交流シンポジウムin京都予稿集―〈域外漢籍〉の研究価値を考える―》,九州大學文學部中國文學室編,2009年版,第1—8頁。
(3) 本文所使用“漢籍”,以張伯偉在《域外漢籍研究答客問》中所提出的定義為準,《南京大學學報》2006年第一期;“日本漢籍史”,以太田晶二郎在《日本漢籍史の研究》一文中所提出的概念為準,《太田晶二郎著作集》第一冊,吉川弘文館1990年版,第1—4頁。
(4) 對于日本漢籍研究中同時代之古文書、古日記中的重要性,太田晶二郎反復強調過,參見《太田晶二郎著作集》第一冊。另外,王小盾在《域外漢籍研究中的古文書和古記錄》一文中也指出,日本古文書對中國文學研究之本身亦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其文末云:“這些記錄及其內容,事實上尚在中國學者現有視野之外,屬于一個未知世界。毫無疑問,我們應該接近這個世界,進入這個世界。而接近和進入這個未知世界的途徑,我想就是古文書?!睆埐畟ゾ帲骸队蛲鉂h籍研究集刊》第六輯,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57—88頁。
(5) 參見《文徳天皇実録》卷三“仁壽元年(851)九月二十六日條”,《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三卷,吉川弘文館1934年版,第31頁。另外,本書所引用的日本古籍之標點多有校改,以下不再一一說明。
(6) 《養老律·関市
》規定:“凡官司未交易之前不得私共諸藩交易。”參照《
集
》卷九,《新訂增補國史大系》第二十二卷,吉川弘文館1939年版,第299頁。又,有關大宰府唐人貿易之詳情,可參照森克己:《新訂日宋貿易の研究》第一編第四章《大宰府貿易の展開》,國書刊行會1975年版,第61—82頁。
(7)《養老律·関市
》規定:“凡藩客初入關日,所有一物以上,關司共當客官人具錄申所司。”參照《
集
》卷九,《新訂增補國史大系》第二十二卷,第298頁。
(8) 參見東野治之:《正倉院文書と木簡の研究》第三部收《鳥毛立女屏風下貼文書の研究—買新羅物解の基礎的考察—》,塙書房1977年版,第298—347頁。
(9) 參見皆川完一:《買新羅物解拾遺》,《正倉院文書研究2》,吉川弘文館1994年版,第146—152頁。又,有關正倉院文書中有關日朝、日唐貿易的研究,還可以參照丸山裕美子:《正倉院文書の世界―よみがえる天平の時代―》,中央公論社2010年版。
(10) 參見《朝野群載》卷二十《異國》,《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二十九卷上,吉川弘文館1964年版,第450—454頁。
(11) 石田幹之助:《東寺觀智院藏本影印本》,《東洋文庫論叢》第七附篇,東洋文庫1926年版,下同。
(12)《舊唐書》卷一九九上《倭國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341頁。
(13) 有關不同階段之遣唐使文化輸入的不同形態的相關考證,可參照森公章:《遣唐使と古代日本の対外政策》第五章《遣唐使と唐文化の移入》,吉川弘文館2008年版,第85—116頁。
(14)《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二卷,吉川弘文館1966年版,第137頁。
(15)《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十卷,吉川弘文館1966年版。此類例子甚多,在此可再舉一例予以證明。宮內廳書陵部藏《琵琶譜》卷末跋語云:“大唐開成三年戊辰八月七日壬辰,日本國使作牒狀,附勾當官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詹事王友真,奉揚州觀察府請琵琶博士。同年九月七日壬戌,依牒狀,送博士州衙前第一部廉承武,則揚州開元寺北水館而傳習弄調子。同月二十九日,學業既了。于是博士承武送譜,仍記耳。開成三年九月二十九日,判官藤原貞敏記?!?/p>
(16)《大日本古記録·編年文書》第一卷,東京帝國大學史料編纂所1901年版,第393—394頁。
(17)《大日本古記録·編年文書》第三卷,東京帝國大學史料編纂所1901年版,第84—90頁。
(18) 靜永健曾指出:海外諸國對大陸王朝之實用書籍的需求與學習,乃是東亞漢文化圈之漢籍傳播的重要特征。詳考可參見靜永健:《漢籍初傳日本與“馬”之淵源關系考》,《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第36—43頁。
(19) 參見小長谷惠吉:《日本國見在書目録解説稿》第十一《不收書目》,小宮山書店1956年版,第49—55頁。
(20) 汪向榮校注:《唐大和上東征傳》,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83頁。文中標點與個別文字有所校改。
(21) 如森公章的《遣唐使と古代日本の対外政策》第五章《遣唐使と唐文化の移入》中指出:“現在還無從得知日本拒絕傳入道教的具體原因?!?/p>
(22) 這種對漢籍的選擇還反映在江戶時期之前禁讀《孟子》的現象之上,因為《孟子》提倡“易姓革命”,與天皇制度之“萬世一統”之思想有所抵觸。詳考可參照太田晶二郎:《漢籍の「施行」》,《太田晶二郎著作集》第一冊,吉川弘文館1990年版,第275—286頁。
(23) 唐高宗顯慶三年(658)成書之后一直深藏中秘,不許傳至國外。日本現存弘仁寫本卷 152、156、157、158、160、346、347、348、414、452、453、455、457、459、507、613、662、664、665、666、667、668、669、670、691、695、699、卷帙未詳殘卷3頁斷簡。詳考可參照《影弘仁本文館詞林》(后附阿部隆一《文館詞林考》),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另外,有關阿倍仲麻呂的研究,可參照杉木直治郎:《阿倍仲麻呂傳研究(手沢本補訂)》,勉誠出版2006年版。
(24) 有關日本古代文庫的研究,可參考小野則秋:《日本文庫史研究》,臨川書店1944年版。
(25) 東寶記刊行會:《國寶東寶記原本影印》,東京美術1982年版。
(26)《性霊集》卷十,《日本古典文學大系》(71),巖波書店1965年版,第420—423頁。
(27) 有關空?!段溺R秘府論》之相關考證,可參考拙論《〈文鏡秘府論〉古鈔六卷本補證——以日本中世佛教文獻為線索》,《國際漢學研究通訊》2014年3月第8期,第104—110頁;《空?!次墓P肝心鈔〉之編纂意圖及佚文考》,張偉伯編:《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第十輯,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39—56頁;《空海撰三卷本〈文鏡秘府論〉之選編經緯及原本形態考》,張偉伯編:《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第十一輯,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3—17頁。
(28)《全唐詩》卷六二九,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7216頁。
(29)《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二十五卷,吉川弘文館1965年版,第589頁。
(30)《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二卷,吉川弘文館1965年版,第371頁。
(31)《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二十六卷,吉川弘文館1965年版,第525頁。
(32)《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三卷,吉川弘文館1934年版,第19頁。
(33)《百鍊抄》卷七亦云:“江家千種文倉為灰燼,數萬卷書一時滅?!薄缎掠唹堁a國史大系》第十一卷,吉川弘文館1929年版,第70頁。按:原文“江”字誤為“法”、“種”字誤為“草”,語意不通,今據小野則秋引文改,參見《日本文庫史研究》上卷,臨川書店1980年版,第334頁。
(34) 《臺記別記 宇槐記抄》,《增補史料大成》,臨川書店1965年版,第211頁。
(35) 參見《史料大成》15《兵範記(一)》,內外書籍株式會社1934年版,第187頁。
(36) 有關大江廣元之出身有多種說法,本文從《尊卑分脈》所記。
(37) 奧村郁三:《集
所引漢籍備考》,《関西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研究叢刊》(十四),關西大學出版部2000年版。
(38) 有關這一問題,太田晶二郎在《漢籍の「施行」》一文中略有考證,參見《太田晶二郎著作集》第一冊,吉川弘文館1990年版,第275—28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