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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東亞的“養蠶之道”

前面說到的佐賀縣金立神社,那里的祭神除了外來的徐福,還有本土的保食神。這個保食神與蠶桑關系密切。日本現存最古的漢文史書《日本書紀》(720)中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創世神伊奘諾尊生下三子,即日神天照大神、月神月夜見尊、海神素戔鳴尊。鎮坐高天原的天照大神,聽聞地上的葦原中國有一位神通廣大的保食神,便命令月夜見尊去探虛實。月夜見尊來到下界,見保食神面向大地口中吐出米飯,面對大海口中吐出魚貝,面朝山林口中吐出禽獸,然后以這些東西款待客人。這時月夜見尊憤然作色道:“穢哉,鄙矣!寧可以口吐之物敢養我乎?”乃拔劍殺之,然后回高天原復命。天照大神聽后大怒,派天熊人下凡查看,只見保食神已死,“其神之頂化為牛馬,顱上生粟,眉上生蠶,眼中生稗,腹中生稻,陰生麥及大豆小豆”。天熊人悉取之復命,天照大神大喜,以粟稗麥豆為陸田種子,以稻為水田種子,“又口里含蠶,便得抽絲,自此始有養蠶之道焉”。

這個故事反映出保食神是農耕之祖,而“眉上生蠶”說明此神帶給日本蠶種,日本天皇始祖天照大神“口里含蠶,便得抽絲”,以一種極其原始的方式開啟了“養蠶之道”(13)。這使我們聯想起《山海經·海外北經》的記載:“歐絲之野在大踵東,一女子跪據樹歐絲。”中國“蠶神”嫘祖也是食桑吐絲的,這無疑就是蠶桑的原始形態。保食神神話與徐福傳說在傳播農耕文化方面有諸多相似之點,可以斷定日本的“養蠶之道”是在外來文明影響下開啟的。

我們從神話回到史實,看看文獻史籍是如何記載這段歷史的。《三國志·魏書》記載曹魏與倭國的聘交記事,大多取材于外交檔案及魚豢的《魏略》,具有相當的可信度。值得注意的是,景初二年(238)女王卑彌呼派遣的使者,向曹魏貢獻“班布”(14),曹魏則回贈大量絲綢:

其年十二月,詔書報倭女王曰: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帶方太守劉夏遣使送汝大夫難升米、次使都市牛利,奉汝所獻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以到。……今以絳地交龍錦五匹、絳地縐粟罽十張、蒨絳五十匹、紺青五十匹,答汝所獻貢直。又特賜汝紺地句文錦三匹、細班華罽五張、白絹五十匹、金八兩、五尺刀二口、銅鏡百枚、真珠鉛丹各五十斤,皆裝封付難升米、牛利,還到錄受。悉可以示汝國中人,使知國家哀汝,故鄭重賜汝好物也。

接著正始四年(243),又遣使朝貢。時隔5年,貢品數量種類大幅提升,包括倭錦、絳青縑、綿衣、帛布等物。從“布”到“錦”“縑”“綿”“帛”,以及從原料到成品,說明質量也有了明顯提升:

倭王復遣使大夫伊聲耆、掖邪拘等八人,上獻生口、倭錦、絳青縑、綿衣、帛布、丹木弣、短弓矢。

關于“倭錦”,唐代張楚金的《翰苑》說是“文錦”,所謂“文”即“紋”,意思是有日本式圖案的。唐代王維《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詩序云:“卑彌遣使,報以蛟龍之錦。”則其圖案或作蛟龍紋。

卑彌呼死(推定為正始八年,247)后,先立男子為王,但國中不服而起騷亂,待宗女壹與繼位始平。她派使節向曹魏朝貢,所獻物品包括“異文雜錦二十匹”:

圖2-8《翰苑》殘卷(日本國寶,大宰府天滿宮)

卑彌呼以死,大作冢,徑百余步,殉葬者奴婢百余人。更立男王,國中不服,更相誅殺,當時殺千余人。復立卑彌呼宗女壹與,年十三為王,國中遂定。政等以檄告諭壹與,壹與遣倭大夫率善中郎將掖邪狗等二十人送政等還。因詣臺,獻上男女生口三十人,貢白珠五千孔、青大句珠二枚、異文雜錦二十匹。

從上述史料來看,倭國頻頻攜帶布帛之類向曹魏朝貢的原因是那時倭國已經掌握了蠶桑技術,具備生產絲綢的能力。因此,《三國志·倭人傳》說倭人“種禾稻、纻麻,蠶桑、緝績,出細纻、縑綿”。

綜上所述,“沙漠絲路”是由東而西的單方面輸出,而“海上絲路”是輸出與輸入的互動。至遲在公元3世紀前后,倭國已經有了蠶桑業,能夠自產多種絲綢制品,所謂“桑”與“蠶”無神秘可言,因而不會產生“羊毛樹”之類的奇談。接下來的問題是,中國對西方嚴守“絲綢”制造秘密,那么東方又是如何掌握這個秘密的呢?

日本史籍《古語拾遺》(807)云:“秦漢百濟內附之民,各以萬計。”古墳時代的大規模移民,主要包括秦人集團、漢人集團、百濟人集團。

據《日本書紀》記載,應神天皇十四年(283,推定為5世紀初),弓月君從百濟來到日本,訴說120縣族人被新羅阻在加羅國無法前來,天皇遂遣葛城襲津彥往迎,3年后把秦人集團帶回日本。弓月君又稱“融通王”,當是移居半島的秦人集團首領(或國王),在大和朝廷被尊為“秦造之祖”。

關于弓月君的族系,《新撰姓氏錄》(815)說是秦始皇五世孫,《日本三代實錄》(901)則作十三世孫。這些未必都是事實,移民夸耀門第以自重,古今中外不乏其例。

綜合《日本書紀》和《新撰姓氏錄》的資料,雄略天皇時(5世紀后期)秦人分92部,達18670人;欽明天皇元年(540)“秦人戶數總七千五十三戶”,按五口之家計算,總數超過35000人。

上述兩書還記載,仁德天皇(313—399在位)把秦人分置各郡,讓他們專事養蠶織綢,他們所獻的絲織品,觸及肌膚柔和溫暖,于是賜姓為“波多”(Hata),即日語“織機”之意。雄略天皇十五年(471),召集散居各地的秦人歸秦酒公管理,他們獻給朝廷的絹縑堆積如山,遂賜姓為“太秦公”。(15)日本京都至今仍存“太秦”地名,靠近風景秀麗的嵐山,那里是古代秦人集團聚居之地。

漢人集團遷居日本略晚于秦人集團,《日本書紀》卷十應神天皇二十年(289,推定為5世紀初)九月條載:“倭漢直祖阿知使主、其子都加使主,并率己之黨類十七縣而來歸焉。”

阿知使主自稱漢靈帝后裔(16),《續日本紀》說是曾孫,《日本三代實錄》則云三世孫,《新撰姓氏錄》并載三世孫和四世孫二說。其后遷居朝鮮半島南部,再渡海至日本。

漢人集團主要聚居在大和國檜隅郡(奈良),雄略天皇十四年(470)時來到日本的吳人工匠,亦被安置在此地。在日本文獻中,漢人又稱“綾人”“漢織”“穴織”等,說明他們也擅長紡織絲綢。

以上是絲綢從朝鮮半島傳入日本的一條途徑,除此之外,還有從中國江南傳播的途徑。日本現存最早的史書《古事記》(712)中,有關吳國的記事僅“吳人參渡來”一條;然而《日本書紀》中事涉吳、倭交通的記事,從應神天皇三十七年(306)至推古天皇二十年(612)共有12條,明確與絲綢有關的3條。首先是《日本書紀》卷十應神天皇三十七年(306)二月條:

遣阿知使主、都加使主于吳,令求縫工女。爰阿知使主等渡高麗國,欲達于吳。則至高麗,更不知道路。乞知道者于高麗,高麗王乃副久禮波、久禮志二人為導者,由是得通吳。吳王于是與工女兄媛、弟媛、吳織、穴織四婦女。

大意是說:應神天皇派遣來自百濟的漢族移民阿知使主、都加使主,在高麗人的向導下抵達吳國,請求織造絲綢的技術,吳王派兄媛、弟媛、吳織、穴織4名“工女”相隨,赴日傳授技藝。接著是《日本書紀》卷十應神天皇四十一年(310)二月條:

阿知使主等自吳至筑紫。時胸形大神有乞工女等,故以兄媛奉于胸形大神,是則今在筑紫國御使君之祖也。既而率其三婦女以至津國,及于武庫而天皇崩之。不及,即獻于大鷦鷯尊。是女人等之后,今吳衣縫、蚊屋衣縫是也。

阿知使主等歷經4年回到日本,到達筑紫(今福岡)時被當地豪族索要去1名,當帶著其他3名工女抵達攝津國的武庫(今兵庫縣一帶)時,應神天皇已經去世,于是將工女獻給接任的仁德天皇(大鷦鷯尊),她們的后代稱作吳衣縫、蚊屋衣縫,繼續從事紡織工作。最后是《日本書紀》卷十四雄略天皇十四年(470)正月條:

身狹村主青等共吳國使,將吳所獻手末才伎、漢織、吳織及衣縫兄媛、弟媛等,泊于住吉津。是月,為吳客道,通磯齒津路,名吳坂。……三月,命臣連迎吳使。即安置吳人于檜隈野,因名吳原。以衣縫兄媛奉大三輪神,以弟媛為漢衣縫部也。漢織、吳織衣縫,是飛鳥衣縫部、伊勢衣縫之先也。

5世紀后期,雄略天皇派漢族移民身狹村主青出使吳國,帶回手末才伎、漢織、吳織及衣縫兄媛、弟媛等,并且有吳國使節隨同,從海路抵達大阪的住吉津。雄略天皇大喜過望,為迎接吳國使節修繕磯齒津路,將之命名為“吳坂”;嗣后,吳國紡織工匠一行被安置在檜隈野,稱此地為“吳原”,成為飛鳥衣縫部、伊勢衣縫的祖先。

這里的“吳”泛稱中國的六朝,說明4—6世紀時日本主要與南方諸王朝通聘。7世紀以后,推古王朝開始向隋唐派遣外交使團,兩國關系發生本質性變化,史書也不再稱中國為“吳”,而以“唐”泛稱中國。

圖2-9 日本供奉的吳織木像(松平定信《集古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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