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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從沙漠到海洋

李希霍芬首創的“絲綢之路”一詞,讓人遐想古希臘以來有關“賽里斯(Seres)”——“絲綢之國”的東方傳聞,因此給人以新奇而夢幻、刺激而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經由其弟子赫爾曼(A lbert Herrm ann)、斯文·赫定(Sven Hedin)等進一步闡發,后被國際學界廣泛接受,成為描述古代以來歐亞大陸東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關鍵詞。

原先只是指稱兩漢之際中國與中亞地區,以及印度之間的貿易通道的“絲綢之路”,在后人的闡發與演繹之下,成為四通八達的世界各國文化交流之象征。然而,立足于“絲綢”這個關鍵詞,大而言之,可分為“陸上絲路”與“海上絲路”。

有關“海上絲路”的起源,仍然可以追溯到李希霍芬,據說他在一張地圖上提到過“海上絲綢之路”(8),但沒有涉及具體內容。在此之后,被譽為“歐洲漢學研究泰斗、法國敦煌學先驅”的愛德華·沙畹(Emm anuels-picdouard Chavannes,1865—1918),廣泛收集中國文獻資料并參引西方人的記載編撰了《西突厥史料》(1903),他在書中具體提道:“絲路有陸、海二道,北道出康居,南道為通印度諸港之海道。”

無論是李希霍芬還是沙畹,他們所指的“海上絲路”,均限定是中國與印度之間的貿易通道,沒有涉及東亞各國的海上航路。1968年,日本學者三杉隆敏(M isug i Takatosi)出版《追尋海上絲綢之路》(9),有人因此推舉他為現代“海上絲路”的倡導者;然而該書有個副標題“東西陶瓷交涉史”,所以書名雖然冠以“絲綢之路”,其實內容敘述的是“陶器之路”,這與作者本身是陶器專家有關。1982年,三杉隆敏與藤本勝次、山田憲太郎合著《海上絲綢之路》(10),副標題為“絲綢、香料、陶瓷器”,雖然涉及了“絲綢”,但相當大的篇幅是講“香料之路”與“陶瓷之路”的。

在日本學者的《海上絲綢之路》問世之際,北京大學東方系教授陳炎也發表了題為《略論海上絲綢之路》(11)的學術論文,此后陸續撰寫系列論文,并于1996年匯編為《海上絲綢之路與中外文化交流》。該書收錄論文共計18篇,內容涵蓋南海絲綢之路與東海絲綢之路,標志著“海上絲路”學術概念的定型。

1987年至199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實施“絲綢之路考察”(Silk Road Expedition)10年規劃,重點考察東西方海路交通,自此“絲綢之路”跨洋過海、翻山越嶺,成為人類史上“最長、最古、最高”的文化交流之路。

中國絲綢東傳的確切時間,因年代久遠而不可考,但大致推測在秦始皇一統天下后,引發了一個移民高潮,向東遷徙的中原民族,必定將水稻種植、金屬器具、蠶桑技術等傳播開去。箕子東行、徐福東渡等傳說,或許傳遞了絲綢東傳的記憶片段。

《太平御覽》引《外國記》云:“周詳泛海,落纻嶼,上多纻,有三千余家,云是徐福童男之后,風俗似吳人。”所謂“纻”,是麻的一種,可以用來織布,“纻嶼”便是生產纻或者麻布的島嶼。這使我們聯想到《三國志·吳書》中的記載,說亶洲人是徐福后裔,“時有至會稽貨布”。

《三國志·吳書》“黃龍二年(230)條”載:“二年春正月……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其上人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纻嶼、夷洲、亶洲或虛或實,真實面貌撲朔迷離,但后世一般推定為日本列島,如元人吳萊《論倭》就認為,散布朝鮮、日本周圍的夷洲人、纻嶼人皆為“倭種”:“海東之地,為國無慮百數。北起拘耶韓,南至耶馬臺而止。旁又有夷洲、纻嶼人,莫非倭種,度皆與會稽臨海相望。”

在中國歷史上,周武王滅殷商之后,商朝末代國王紂的叔父箕子,率領5000位商朝遺民至朝鮮半島避亂,聯合土著居民建立“后朝鮮侯國”,并得到周王朝的認可,史稱“箕子朝鮮”。箕子攜眾東遷,帶去中原先進的思想文化與生產技術,成為傳播絲綢的先行者。

中國方面的文獻,如《漢書·地理志》載:“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又如《后漢書·東夷列傳》說:“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鮮,箕子教以禮儀田蠶,又制八條之教。”這里的“田蠶”“織作”,說明箕子帶去了蠶桑與織造技術。

朝鮮方面的文獻,如徐居正《東國通鑒·外紀·箕子朝鮮》云:“箕子率中國五千人入朝鮮,其詩、書、禮、樂、醫、巫、陰陽、卜筮之流,百工技藝,皆從而往焉。”再如《東史綱目》說:“箕子之來,中國人隨之者五千。詩、書、禮、樂、醫、巫、陰陽、卜筮之流,百工技藝,皆從焉。其民……衣冠制度,悉同乎中國。”上面提到的“百工”,是世間各種工匠技藝的統稱,自然應該包括“田蠶”“織作”的工匠。

戰國末年至秦漢之交,不斷有齊人、燕人流入朝鮮。西漢初年,燕人衛滿率眾千余人來到朝鮮,受到朝鮮王箕準的優待,負責守衛西部邊境。衛滿利用西部邊境與中國接壤的條件,大量招募漢族移民,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公元前194年,羽翼已豐的衛滿,反客為主攻占王都王險城(今朝鮮平壤),自立為王,史稱“衛氏朝鮮”。

圖2-6 朝鮮的“箕子墓”

衛氏朝鮮傳至第三代右渠王時,顯露與漢朝分庭抗禮的野心。公元前109年,漢武帝派出兩路大軍興師問罪,次年攻陷王險城,衛氏朝鮮滅亡。漢武帝在其地設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史稱“漢四郡”,納入漢王朝版圖。

從箕子朝鮮,到衛氏朝鮮,再到漢置四郡,朝鮮半島北部一直由漢人統治,中原的蠶桑技術與絲綢工藝也隨之源源不斷地傳入。在此期間,當地的韓人在一波又一波漢族移民的推壓下,逐漸向東遷徙至朝鮮半島的南部,在那里形成馬韓、辰韓、弁辰三國。箕子朝鮮的末代國王箕準,被衛滿率軍攻破王險城之后,也是一路南下逃到了馬韓地區。所以即使在朝鮮南部的三韓之地,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

《后漢書·東夷列傳》載:“馬韓人知田蠶,作綿布。”《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載:“弁辰……曉蠶桑,作縑布。”至于辰韓,他們自稱是“秦之亡人”,中國影響之深就更不用說了。

有學者認為,“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滅商,箕子的朝鮮之行將中國的養蠶、繅絲、織綢技術及其產品自東北傳到朝鮮半島”;箕子是“浮海去朝鮮”,再通過“海上絲路”,將絲綢傳往日本。(12)

具體而言,起自中原地區的絲綢之路,先是通過箕子朝鮮、衛氏朝鮮、漢置四郡延伸至朝鮮半島北部的漢人統治區;然后,次第南下滲透到半島南部的韓人地區,那里是漢人、韓人、倭人雜居之地,又與日本列島隔海相望,因此絲綢之路穿越對馬海峽而延伸至日本,應該沒有任何疑義。下面我們就來看看日本的情況。

秦始皇時期,徐福渡海求仙藥,歐陽修《日本刀歌》云:“其先徐福詐秦民,采藥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種與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這首詩也提到徐福東渡時有身懷各種技藝的“百工”隨行,而在相關民俗資料及野史傳說中,涉及絲綢東傳的故事甚多。

日本江戶時代地理學家近藤富藏(1805—1887)于文政九年(1826)因斗毆傷人事件獲罪,被流放到伊豆群島最南端的八丈島(今屬東京都),遂潛心研究當地的歷史文化,通過收集文獻資料、開展田野調查、記錄民間傳聞,編撰了皇皇72卷的《八丈實記》。這部手稿于明治二十年(1887)被東京府購入,學術界公認是“研究八丈島歷史的必讀書”。該書關于徐福東渡,有如下記載:

中國秦始皇時代,方術士徐福……來到沖之島,開墾土地,發展事業,男子從事漁業,女子養蠶,子孫繁衍至三千余戶。

此外據《八丈島志》《青島島史》等相關文獻記載,日本孝靈天皇七十二年(前219),徐福受秦始皇派遣至東海尋找長生不老仙藥。徐福一行最先抵達紀州熊野,派遣童男童女乘船四處尋找仙藥。途中乘坐童女的船漂到八丈島,乘坐童男的船漂到附近的青島,從此八丈島叫“護女島”或“女島”,青島叫“童男島”或“男島”。

日本九州佐賀縣一帶有多處與徐福相關的遺存,如縣東南部諸富町的“浮盃津”,傳說是徐福隨浮杯登岸之處,建有“徐福上陸地”紀念碑;市北的金立山上建有金立神社,祭祀被奉為農耕、蠶桑與醫藥之神的徐福。當地至今還有一個“千布村”,據說徐福船隊靠岸處是一大片沼澤地,行走非常困難,于是徐福將帶來的布帛鋪在地上前行,抵達他們信以為是蓬萊的金立山麓時,足足用了1000匹布帛,于是他們聚居之地便被稱作“千布村”。

圖2-7 日本的徐福之墓(日本熊野市)

日本各地有關徐福的傳說甚多,而且大多與養蠶、絲綢、織布等有關。箕子東行與徐福東渡的諸多傳說,雖然不能全部視為信史,但至少折射出早在周秦時期,中國的絲綢產品與蠶桑技術開始向東傳播,形成一條東亞的“海上絲路”,這不僅有考古資料可以印證,而且在文獻資料中也能找到大量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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