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和旅舍里那位瞅著就病怏怏打不起精神的瘦老板結賬后,經由他的指點,馬梓筠又在下坡轉角處一條不顯眼的小弄堂中找到了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開設在私人家宅中一樓偏房之中的包子店。他選了兩個葷餡包子,兩個素餡包子。店家連稀飯、豆漿等慣常的稀食都沒有,免費的熱開水倒是管夠。他只得一面慢慢啃嚼著肉沫顯然聞著不太新鮮、嘗著更加不新鮮的包子,一面順著蜿蜒的水泥路向著西北偏北方向繼續步行。橫穿整個監獄總部的大路只有這腳下的坦蕩蕩的一條,所以也省去了許多尋路問路的麻煩。天生方向感魯鈍的他只需跟隨著大路的自然走向一路向前,也無需勞神費心辨明方向。這一次從遙遠的東海之濱的寧城來到湖城下轄的安樂縣北口鎮,概括說也就是一次不停地接力轉車一路奔向西北的艱難歷程。他先是在寧城嘈雜的汽運快客南站買票上了大客車,再乘著快客巴士沿著貫穿浙省最發達的寧紹平原的中部地段的高速公路由東南直向西北。行駛了兩個小時左右,大客車停靠在被世人贊譽為天堂般美好的省城下擁的四五座汽運車站之一的東站。他再乘坐公交車由東站轉乘到位于城市西北面的客運北站,再在這里買票轉乘十五分鐘一班次的由省城駛往安樂縣的快客。相比起快客稍破舊些、也稍臟些的城際大巴開出車站,順著國道逐漸遠離了省城繁榮的車水馬龍。路邊的郊區建筑物越來越稀疏,越來越矮小,越來越破敗,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兩三層高的江南中低發達程度地區農村風格的民舍。路邊的平地也是越來越少,被低矮起伏的丘陵和矮山取代了主角地位。再往后蒼莽的青山也是由天幕遠端逐漸延綿逼近,及至于緊貼著公路成為被人工攔腰斬斷的削壁甚至強勢橫越過公路,腹中被鑿空形成幽長的隧洞。山形山色也是愈發的險峻壯麗,山上其他綱目的形態各異的喬木灌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筆挺細長的竹子悄然無息地由一棵至數棵,由一片至滿山,由一山至群山地占據了山林中的絕對上風。就在滿山綠竹的夾道歡迎下,人困馬乏的他總算來到了這座之前甚至聽都沒有聽過的位于浙省西北角的小縣城。最后再轉乘仍舊是開往西北方向的本書開頭提到的那款灰頭土臉,陳舊不堪的鄉村中巴,他總算是千辛萬苦地來到了又位于安樂縣西北角的這座更加碌碌無名的小鎮。現在,他總算是可以自主地用自己的雙腳走完這跋山涉水的路程的最后一段了,沒變的依舊是他還是得向著西北方向前行。
文弱清瘦的外形雖然在很多眼光挑剔的愛美人士的眼中更接近于大師兄,可是馬梓筠貨真價實屬龍,一個聽上去十分神氣堂皇的屬相,也是十二屬相中唯一一個超現實的“高大上”神奇物種。可他的星座偏偏又是金牛座,與雙子座、處女座、射手座這些聽起來既洋氣又堂皇的高端星座相比又是一個非常老實木訥,帶著過于低調以至于低端的塵世乃至塵土氣息,最缺乏粉絲熱捧的屌絲星座之一。屬相之飄逸對比星座之平實,兩者的氣質如此不合拍,馬梓筠的性格中多多少少存在著一些難以克服的自我分裂甚至自我沖突的色彩,也就絲毫不讓人奇怪了。打從青年時期身體內以荷爾蒙的騷動為預示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之日起,經過其后漫長時日的自我揣摩與剖析,他也深刻地意識到了自身具有的這一點顯著的特質。由于有那本小冊子的冒失而粗暴的參與,他的人生發育的早期呈現出在那個年代的少年人中十分異樣和另類的狀態。這也加劇了青春期間乃至成年之后他公眾角色與私人角色的雙重的錯位,對此他不僅不以此為憂患,時間長了反而安之若素,甚至引以為與眾不同的特立獨行的鮮明自我標注與終身難解的深至骨髓之中的自傲情結。在內部心靈分裂互搏得最激烈的時刻,他當然也是倍感痛苦煎熬的,內心充斥著復雜的掙扎感,甚至時常產生畸形的扭曲感。好在他閱讀甚廣,精神世界足夠寬廣,還能夠勉強包容得下那些時不時迸發而出的奇思妙想,又不至于讓這些危險的冥思脫腦而出,付諸于實際的行動,產生任何可怕的傷己誤人的嚴重后果。在最為頂撐不住的危機時刻,他還會經常使用自己非常愛讀的兩本書:一本是狄更斯的《雙城記》,一本是本迪克特的《菊花與刀》——開章部分中關于人世與人群中矛盾與沖突的經典段落安慰自己。以強迫自己接受世間所有的凡夫俗子即使在精神分裂方面即使不會玄幻如浮士德,晦澀如弗洛伊德,但是最終都逃脫不掉在平庸生活中慣常扮演陰陽兩面的矛盾角色的事實。有了這種他自認為有效的調劑手段,他雖然自從少年時期心緒就總是處于一種無可理喻的跌宕起伏的狀態,可猶能像海明威筆下一名遍體鱗傷的老戰士那般步履搖晃地艱難前行,而終歸沒有倒下認栽。
監獄總部的氣氛靜謐祥和,不清楚的外來客還會誤以為自己正身處的是那種植物遠遠多過動物的園林環保或是科研監測部門。哪里想得到不知不覺間早已進入了一所管理人力加上被管理人力總計超過一萬人的大型國有監獄的肚腹深處了。清凈少人的水泥路從小鎮的主干大路分岔出來,在擺脫了兩邊店鋪的左右夾擊之后,彎曲著一路向北。在兀然攀延上一座寬闊平坦的高崗之后,路兩邊逐漸出現了一座長滿了高大氣派的樟樹、廣玉蘭、銀杏樹的公園。公園中央的草地上分布著幾個樣式各異的水池,水池邊還并列著兩座簡易籃球場。籃球場的進口處矗立著一座帶著很明顯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風格的群像石雕,看來是在某個值得特別紀念的重大節日中立起來的。雕像人物中領頭的那位意氣風發的男警察揚起的右手正指著的大路對面是四五排樣式老舊的磚瓦平房。這種成列的筒子間老式平屋在馬梓筠看著尤感熟悉。就是如同他從小生活與其間的地質隊的家屬房相似的仿造我國隔壁那個曾經在二戰后無比強大,最鼎盛的時期勢力幾乎覆蓋了半個地球,卻在十年前一夜間分崩離析的龐大鄰國的經典居屋樣式的產物。這種風格的建筑很難談得上什么人文美學,主要還是講究統一性和實用性。照例都是前后各有一座院子,住戶正好可以利用這些空地養雞種菜,屋內客廳、臥室、書房、餐廳、雜物間都是一應俱全的。好處是相較樓房是進出方便,冬暖夏涼。壞處是經常會遭受蚊蟲鼠蟻的侵擾,而且往往缺少獨立的衛生間。因此住戶小便只能用痰盂馬桶,大便只能去附近的公用廁所解決,洗澡更是只能去單位的公共浴室了。路邊的行人使用著一種與小鎮居民迥然有別的語言打著招呼。他們的穿著和氣色,談吐和氣質,不需要警服徽章的特別點綴提示,也顯得和馬梓筠昨天看到的那些鎮上的人物截然有異,普遍呈現出更為富庶的生活現狀和更加明顯的優越勁頭。馬梓筠明白自己正在深入位于小鎮西北的近乎獨立的北關監獄領地。這種幾乎脫離本地大社會的獨特的小社會對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對于湖城和安樂縣屬地的各級行政官長而言,監獄的居民無論是那自由的管人的還是不自由被管的,就是與轄下子民渾然有別的特殊人群。監獄的地盤就是不受鉗制的獨立飛地,有權管轄它們的省監獄管理局遠在百里之外的西子湖畔。地方的行政既難以直接管轄,本地的風土民情自然也是很難滲透。監獄就如同來自外星的神秘物種,夾帶著無數自成一體的獨特譜系特質頑強地立足扎根于周邊本地社會的重重包夾之中。
這一點讓馬梓筠倍感愜意。他本就是無根的如同吉普賽人般四處漂泊的地質人的后代。上世紀“三線”興起的六十年代,也是拜那個向來習慣于進行核訛詐的超級大國的背信棄義的卑鄙行徑所賜。急于擺脫核依賴的國家用于獨立自主的國防事業所需配套的核工業建設得如火如荼,進入了快車軌道。密集的核試驗對于鈾礦的需求量很大,鈾礦的勘探也是得快馬加鞭地同步跟上,全國各地各類核工業單位的規劃落地也是如雨后春筍般遍地開花。編制的不斷擴充也預示著人員的大量引流,馬梓筠的父母分別是浙省某地質技校和贛省某衛生學校的畢業生,也都是在這一時期被招錄進了緊挨著浙省西部的贛省東北段的鷹城鄉下的隸屬于當時的核工業部的某地質大隊。地質大隊隊員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來自于五湖四海的各個省份。一名來自東海之濱的上城人可能和一名太陽島上的哈省人結為夫妻,一名都江堰旁的川省人又可能和一名珠江口畔的粵省人成為鄰居,一名故宮腳下的首都人更可能和一名大雁塔邊的陜省人同室辦公。說句夸張的,如果地質隊的公共廁所一大早蹲滿人的話,這些并排而對的臀部的主人們的籍貫很可能都涵蓋了我國的大多數省份(直轄市)。既然各地人數力量均等,哪種方言都無法占據上風成為一家獨大的公用社交語言,索性大家臺面上都只使用官方倡導的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交談。地質隊和北關監獄一樣獨立與四邊的鄉土社會,四周都被地方鄉村所包圍。只不過地質隊四周的鄉村那時的發展程度還比不上北關監獄四周的鄉村如今的建設程度,最突出的就是它們只能以一個個相距甚遠的零星自然村形式松散地鄰接著地質隊,還沒有條件形成如北口鎮這樣擁有雖然形制簡陋但是畢竟勉強成形的集市、商鋪、街道、衛生院、學校的中心村鎮。馬梓筠感受到了這一點,從昨天起就一直積攢在心頭的思鄉愁情多多少少得到了舒緩。自從大學畢業后全家從贛省搬遷回父親的老家寧城的慈鎮,他對于“故鄉”一詞的理解就有些錯亂。情感上,他肯定是距離地質隊所在的,自己從小長大的贛省鷹城更加親近的。但是可悲的是沒有哪一位操著鷹城土話的本地人會把他們地質隊的人當成是真正的鷹城人。而他生命中的前二十年從未在自己名義上的家鄉——寧城的慈鎮系統地生活過。這里的人也沒有幾個人會把他們一家視作慈鎮本地人。他幼年時對于慈鎮的為數不多的記憶就是祭祖時必須要艱難攀爬上的位于半山腰的路徑艱險的祖父母的墳墓、各種口味奇怪、造型更加奇特的海鮮,還有就是一些面目陌生、操著聽不懂的寧城話的各路親戚。他從小就不會講任何一國一地的任何一種方言,心底對于除地質隊之外的任何一地也沒有任何歸屬感。特別是去年當他聽父母說唯一能帶給他根源情感的地質隊的老區在住戶搬空后遭受當地鄉民的強拆,他的心底世界永遠就缺失了一塊重要的拼圖。他就知道滋灌自己情感世界的一口重要的源泉干涸了。“我是一個沒根的人,我到底屬于哪里?”馬梓筠經常會在心底對自己提起這個疑問,反復地詰問著自己。說實話官方戶籍本上的老家慈鎮古老、落寞、衰敗的風格是他很中意的。馬梓筠從小就喜歡頹敗的、冷清的、無生氣的、不引人矚目的、正在消逝的、或者說已經消逝的,正在走下坡路或者說剛剛走完下坡路的人和物。十歲在浙省省城游玩時,和熱衷于各種熱鬧的游樂場、動物園、百貨商場的同齡人不同,馬梓筠卻是對于岳墳、秋瑾墓、蘇小小墓、牛皋墓、蓋叫天墓等埋葬各色名人的墳地興趣盎然,流連忘返。他從小的職業理想自六歲時就未有變化,滿心盼望著能成為考古學家。在他看來,整天蹲伏在埋葬有古人遺骨和各種文物的墓穴中于無聲處進行無中生有的挖掘,在實驗室中靜悄悄地對古物進行研究,不和過多的活人打交道,也不用費太多的口舌,就是世界上最為愜意的美差。可惜實力比不上理想,步伐追不上目標。他的高考成績距離心目中的上城復旦大學的考古專業有著將近一百分的差距,而同期他也從報紙上讀到關于這個冷門專業居然在很多大學都陷入了招錄不到學生面臨裁撤的窘境的新聞。這個就是典型的造化弄人了:渴望的不可得,可得的不渴望。
九月底的天氣很是舒爽,一年中稱得上最為和煦友好的陽光透過路旁挺拔高大的樟樹葉縫斑斑點點地灑落在馬梓筠的身上。馬梓筠手中的包子固然難吃,也已系數進入了他的胃中。他既已填飽了肚子,就又有精力免不了好奇地東張西望著。觀察力尚算靈敏的他早已經看出了數量眾多的香樟樹是北關監獄本地林木中絕對的主角。它們數量既多,也許是特別地適應此地的土壤、氣候條件的緣故,長勢也特別的良好。氣度莊嚴,儀態大方,瞅上去就是神圣不可侵犯。個別特別粗壯威嚴的枝杈間的樹身上甚至都長出了青苔,猶如老人的白發,顯示出不凡的高齡。當然適應此地生長環境的也絕非樟樹一種,草坪上的樟樹林中也摻雜著不少二三十多米高的樹身粗圓筆挺,直頂藍天白云的濕地松。它們俾倪周遭的威儀遠瞅著更如彌經滄桑的君王貴胄,氣勢上也是不遑多讓,決不讓成片的樟樹獨擅其美。很多人很容易將它們與大型馬尾松混淆。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前者樹身溜直光趟,只在樹干尖梢部生有稀疏的旁枝與松針,中下部的樹干沒有任何多余的分叉;而后者樹身彎折多杈,從離地不遠就枝杈重生,并長有一簇簇成團而生的茂盛松針,而且越往上越茂密。此外還有許多他壓根就說不出名目的形態各異、高矮錯落的樹木四處散布在整個監獄總部范圍。它們有的枝葉零落,有的花團錦簇,有的形單影只,有的抱團群生,形成了一片遼闊茂密的林海,更營造出了一股靜謐秘境的獨特氛圍。他此時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經來到了北關監獄的中心區域。因為轉過一個彎道后,他已經看到了前方一扇兩側各掛有白底紅字的寫有“中國共產黨浙省北關監獄委員會”與“浙省北關監獄”門匾的鐵門,散發出與周邊的安詳寧靜迥然有別的黨領導下的國家執法機關的莊重氣息。鐵門后是一片占地八九畝的院落。居于中軸線上的中心位置矗立著一座和地質隊辦公樓風格接近的簡明樸實的四層水泥樓房,樓房前十多米處的花圃中挺立著兩株樹冠巨大的金桂樹。恰是一年當中花勢最為猛烈的時節,和緩的南風將醇濃的花香吹撒遍整個大院,地面也凋落著無數密密碎碎的桂花花蕾。這幅安靜寧和的景象和馬梓筠記憶中曾經無數遍閃回的地質隊辦公大院舊影是如此之相像。以至于有那么短暫的數秒,馬梓筠竟然產生了身回贛省鷹城地質隊的幻覺,這也有效地替他消除了一些初入陌生之地內心隱隱生出的忐忑之情。
報到是很順利的,一切按照監獄沿襲了數十年的既定人事程序操作。對于組織人事部門的接收者而言,都是循例重復過了無數次的例行公事。和在省城報考公務員排長隊時的緊張不安相比,已可算是過五關斬六將的馬梓筠顯然心態也是從容了許多。負責人事管理的北關監獄組織部門領導帶著禮貌性的微笑接待了他,說了幾句“好好干,珍惜崗位”之類的帶有鼓勵性質的套話。他吩咐手下的一位阿姨開給了馬梓筠一張人事報到單,告訴他將要去就職的下屬監區和報到時限以及過去的詳細路線。又囑咐了一些需要他第一時間知曉的重要注意事項,主要涉及的都是工作紀律要求方面應知應會的。猶自沉浸在履新興奮之中的馬梓筠態度從容謙和,回應了幾句表示一定會在未來的工作中盡心盡職的,說了聲“謝謝”就退了出來。這時他突然注意到遠處的走廊過道緩緩走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身影:嬌小、干練、自得,走近時他看見來人白皙的臉上長著的一雙聰慧的大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無疑是非常的自信,這份自信來源于因監獄明顯的陽盛陰衰而在職場中形成的對于女警特有的照顧甚至縱寵習慣,也來自于明確地感受到自身容貌在同性中壓倒性的優勢而產生的自我欣賞和崇拜心理,更加來自于那些在擁有一兩項突出的專長和技能的人群中特別容易產生的恃才自傲的本能。可是這雙習慣于閃耀著無往不勝精光的雙眸在掃視到馬梓筠時,卻不經意地掠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是她?昨晚小飯堂門口的那位?”
兩人各揣心思,腳步卻都沒有停下來。按照雙方目前正常的步速和之前的走向,馬梓筠和她恰好是會在三樓到二樓的樓梯轉角處正面相遇,直接打個相距不到兩米的近距離照面的。可是大眼睛的主人卻愣是硬生生停下了腳步,打亂了既有的節奏。她一歪小腦袋瓜,站著好像若有所思。她的毫不顯山露水的平靜神色讓不知情者看到只是以為她是猛地恍然大悟似地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不小心遺忘的要事似的,絲毫不會令旁人生疑。小個子美女細腰輕扭,重新調頭走進了旁邊的一間辦公室,還順帶關上了木門,留下了馬梓筠一個人只能面對著一團空氣悻悻拐下了樓梯。
“有意思,這分明就是在有意躲著我嘛。不過美女始終是美女,躲都躲著這么優雅。”
馬梓筠在心底感慨到。他是一名介乎于戒欲者和縱欲者之間的正常男子。別人如何評判他好色的程度,他不清楚,也沒有興趣知道。但是他自認為這種程度在男人之中還是屬于中等偏上的。雖算不上如花花公子那般放縱不羈,可也有著風流才子慣有的喜歡拈花惹草的通病,對于美好的異性總是興致盎然。他的這一奇怪的斷語,看起來是他為人姿態奇低,甚至不惜匍匐身段到肯不以為恥的自嘲為色鬼。其實細究之下卻是極高的自視,曲折映射的還是他引以為榮地將自己抬得高高在上的自封為才子的自傲心理。評斷的重點在于后半部分的“才子”,“風流”只是分量較輕的置前的點綴。在他看來,有才華的才子似乎是被允許有著風流的特權的。只有風流而沒有才華,那才是最萬萬要不得的。他的這種奇特心理的產生,首先是源于他自幼沉淀積養而成的博覽群書的習慣。在文學素養的積累上他向來是在心底俯視旁人的。其次,從小學到高中歷任語文老師對于他的寫作能力的持續不斷的欣賞和各類由衷的贊譽以及高中時期數次跨地區作文競賽的獲獎也使得他確立了自己就是擅長舞文弄墨的“文學才子”這幅被牢固定格的自我評判的鏡像。公務員考試申論部分的洋洋灑灑和最終所獲的高分更是從官方評價的層面充分坐實了他的這種自我的認知是算不上離譜的。假如有人只是認為他生性風流而卻并不認同他的文采,這就是對于他最大的侮辱。我們想象力出奇豐富的主人公此刻頗有些心神蕩漾。他尋思著在這么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到10小時內接連兩次遭逢到這位目前尚不知名的女警,對于初來乍到的他而言,難道意味著某種神秘的啟示?其實一段時期后回想,連他自己都有些啞然失笑了。這種天大的笑話還是緣于他初來乍到,對于本地實情不熟所造成的誤解。北關監獄本身格局狹促,橫七豎八不過就是這么一處小小的如蝸耳般大小的袖珍道場。人員相對集中,容易發生交集的公共場所更是無非只有機關、食堂等寥寥數處。當然,以監獄理論之上的底盤之大,你確實完全是有可能在數年內甚至整個職業生涯中都遇不到很多同事的;可反向而言,以監獄關涉的業務圈子之狹小,身處其中的人在短時間內,甚至在一天之內能反復見到面,實在也不是什么小概率的事件。
“悠著點,切莫多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沒看見。”
是的,那對青年警察可能本身就是情侶,正巧為了一點什么瑣事發生了爭吵。女的,如多數戀愛中的女性一樣,既嬌又作,憤怒之下向著黑暗中的野地佯作行走。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男友不可能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投身于這危險的夜晚的郊野,她表面羞怒,內心急切地盼望著男友追上來拉住自己。女的小巧玲瓏,步行再快也快不過身高腿疾的男友追趕的步伐。她明白他總會在不遠的某處追上自己,總會極力拉住自己。而他也深知她雖貌似帶著慍怒,可總會被他哄慰得回心轉意的。只是他正好在那個冷僻街尾的小飯堂面前拉住了她,而她恰恰也正是在小飯堂里的馬梓筠面前含喜帶嬌、半推半從地被他拉進懷抱。這種男女情場上的小把戲無時無刻無地不在從古至今的人類社會的角角落落之中上演著。今天的這對追與被追的男女,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寧城窮人區某條小巷昏黃的路燈下一對跪與被跪的男女,還有不知道多少個地方多少對供養與受寵、追逐與反撩的男女,都好似被月老牽線扯動的玩偶,不過都是人世情濤欲瀾間身不由己的滄海一粟而已。
“不過看架勢,她雖然年輕,可是資歷卻不淺。而且還是機關干部,應該是這個單位的后起之秀,絕不是自己可以惹得起的。我來這里就是謀生,只為了一口飯。既不想得罪任何人,也不想被扯進任何是是非非,今后離她可要遠點。”
馬梓筠在心底將這名還不知道姓名的美女列入了今后需要一級防范的警示名單。此時的馬梓筠雖然主觀預設得很理想,態度上極其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也籌劃著盡量處處與身邊人為善,平平安安地度過每一天。可是受著他文質彬彬的外表下遮掩的好斗本性使然,現實的實際走向很快就會不受控制地超越出了他的設想和預計。北關監獄的基本組成是這樣的:一座位于小鎮西北角的行政辦公大樓,集中了全監的最高領導班子和所有機關科室,構成了監獄的組織決策內核。四周裹圍著監獄居民社區、食堂學校等非押犯單位、綠化公園,也共同組成了被稱為“總部”的中心區域。距離總部再遠點,在東西南北各處零星坐落著彼此分散得很開的若干座押犯監區和一些看護土地、經營農林畜牧業的衛星農業大隊。大隊麾下還管理著若干個編制還要微小、分布上還要分散的農業中隊。監獄自營的國有土地面積不算小,鼎盛時期多達萬畝。這些地和數量更多的小鎮的鄉村集體土地犬牙交錯,共同拼合成了浙省最西北端的這片沖積平原的宏圖。當然這所監獄也并不是這片平原之上唯一的監獄,臨旁二十公里之內還有一所規模更大的南湖監獄,更遠點頻臨湖城主城區的四五十公里之外還有一所規模更小的長湖監獄。馬梓筠所即將趕赴的第三監區在小鎮的東北角,離北關監獄的機關大樓約有二十多分鐘的步行路程。小鎮靠東的這一片區域正好被運輸繁忙的國道將出省境前的最后十幾公里的路段所橫穿,沿途基本都是成片的良田、茶地和荒地。由于整個安樂縣當時經濟發展滯緩,工業建設尤其落后,公路邊像樣點的成片開發的經濟園區也是難見蹤影。規模化的大中型工廠更是寥若晨星,勉強數得上號的只有兩三座有點氣候的水泥廠。它們神氣活現地分散在縣城各水陸交通樞紐地帶,都是既貼著公路又臨著水路,占據著最佳的地利。遠望各式建筑高聳如巴士底獄,細細粗粗、高高矮矮、方方圓圓的煙囪、冷卻塔、預均化堆棚、聯合儲庫和大直徑圓筒庫鱗次櫛比,無趣肅殺,猶如近代工業版的“潘神的迷宮”。為這些身為當地納稅大戶的水泥廠運送石料的大卡車和向外運送泥漿的泥罐車晝夜川流不息。駕駛員為了多跑次數多賺錢,不僅每趟都在上演速度與激情,每次裝載得也都是遠遠超標,駕駛動作也是異常粗野激進。經常因保護不嚴實掉落石渣碎塊或或因負載過重傾覆側翻而誘發各種事故,給途徑國道的來往車輛和行人造成了很大的安全隱患。第三監區也就是依托天然的地勢,修建在國道旁一塊三十米高的足以居高俯瞰的矮坡頂上。站在矗立在監區圍墻死角的崗樓上,正好可以鳥瞰由南邊的省城逶迤而來,出省后向北橫穿過北方諸省份,一直可以通聯到首都北城的國道。
對于向著第三監區緩慢而行的馬梓筠來說,今天無論是在監獄,還是在鎮子邁出的每一步都是此生新鮮的對于未知世界的圭步探行。現在他才更有機會和心情仔細端詳周圍,更加深刻地領悟到這確實是一座地地道道毫無特色的鎮子。老家的慈鎮雖然相對寧城的許多后起的鄉鎮經濟上落后,但是畢竟有著將近兩千年的悠久歷史作為老底,對于喜好追古俯思的文化人而言仍不失是一塊精神寶地。北口鎮則不同,它不僅經濟上貧窮,社會建設上缺乏亮點,文化打造上也沒有任何閃耀之處。不僅吸引不來富人,也吸引不來窮人,更加吸引不來文人。唯一勉強拿得出手的就是鎮子四周大片尚未遭受經濟開發的影響,算得上保留了原生態氣韻的野地。這一片野地的面貌很有點類似法國西北部沿海典型的諾曼底地區,平緩的荒野夾雜著小塊低緩的丘陵,其間人工耕作的大小不均的平整稻田被低矮的灌木叢分割。鎮子下轄的各自然村農戶的屋舍間距很大,零散地分布在田邊地頭的松竹林中,露出潔白的屋墻和橘紅色的屋頂。白色的鸛鳥和黑色的鳩雀在樹尖筑巢,時而輕緩地飛掠過兩岸草木濃密的細彎野溪。當年登陸的如驚弓之鳥般的盟軍士兵就是在這樣利于隱蔽的地形中飽受德軍無處不在的狙擊手和伏擊火力的侵擾而損失慘重的。這樣的農村雖然經濟建設落后,但是原始的鄉野氣息濃郁,反倒是比作為區域核心的經濟發展乏力、文化哺育不利的不倫不類的鎮子要可愛上許多的。第三監區在當時的北關監獄可算是最晚建成的“現代化”監區,比起它的幾位老態龍鐘的均齡都超過了二十年歷史的老大哥監區要嶄新神氣得多。它坐落在小鎮東北角國道東面的一座半面陡峭,另三面和緩寬廣的扇形高地上。結實氣派的大鐵門、雪白高聳的監區圍墻和墻頂雪亮閃光的高壓電網都是國家刑罰力量的直接象征,大門旁兩側佇立的兩座儀表威嚴的石獅子更是蘊含了監獄生人勿近、閑人免擾、臟物遠離的氣度和威儀。圍墻四角和對向的中部各豎立著一座武警崗樓。身著綠軍裝的武警戰士背負黑褐色的半自動步槍,可以從各個方位監視圍墻內外各處的風吹草動。四面高墻的東、南兩面墻外都是高地上生長茂盛的高大喬木林和多草的荒地,居住在監舍內二樓以上的罪犯日常還能窺見高過墻頂的一些特別健碩的喬木的樹冠,目力特別好的還能躍過樹叢尖部遙望到遠處綠意盎然的田園。荒地面積廣袤,一直延伸到東邊的遠山。中間分布著幾條寬窄不一的土路,散落著猶如綠島般的特別茂密的成簇的樹叢。多數的林間空地間都會存在著一座小村或是孤零零的一兩幢農舍。荒地上生長著苘麻、艾草、白茅、小飛蓬、蒼耳、車前草、薊等野花野草,寂靜冷僻但是卻并不缺少生氣。監區西面直鄰灌木叢生的落差達到十五六米的土崖。陡崖下是幾塊邊界尚算工整的稻田,稻田邊隔著一條小河溝就是那條連契浙省與高緯度北方諸省的交通要道。還有一面緊貼著一條從國道上九十度轉向高地,也是通往第三監區唯一的一條小路。小路破損得嚴重,僅看路面已然很難辨識出造路的原料。路旁依托警察和囚犯家屬的人氣因地制宜,形成了蔓延百來米的條狀鄉村“商業帶”。建房的住戶們多住在二樓。他們利用一樓的空間,交錯開立了那么幾家規模不大的旅社、飯店、理發店、小超市。這些店鋪和他們鎮上的兄弟面目是如此相似,只是更加粗糙簡陋。
這天馬梓筠所要做的只是去第三監區的監區部報到。政工股中一位表情威嚴中帶著親和力的中年男警察接過他的報到單,尚算客氣地示意他坐下。馬紫藤規規矩矩地并著腿坐好,雙手實在是沒有地方擱,索性老老實實地平放在大腿上。男警察告訴他經研究他已被分到了三分監區,并告訴他今天好好整理下寢室,明早直接去分監區上班即可。隨后照例又是一番鼓勵加鞭策的官樣話,估計是對每位前來報到的新人都要照樣叮囑的。馬梓筠唯唯諾諾地頻頻點頭,應允到一定會好好工作,絕對不會辜負“領導”的重托的。被他稱為“領導”的中年警察眉頭稍皺,嘴角輕牽,也看不出是發笑還是動氣,只是揮手讓他就喊自己“潘大哥”好了。他又補充到自己也不是什么領導,不要叫著這么見外。隨后他又起身呼喚來一名看起來比馬梓筠還要年輕的警察,介紹到這是監區的政工干事小余。讓馬梓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項都請教他好了。兩人從領導辦公室退出后,長相伶俐的小余干事將一串三把鑰匙交給馬梓筠。說這是分配給他的單人宿舍的房門鑰匙,要他妥善保管好,并且熱心地給他指了通向寢室的路徑。由于監區值班是實行輪班制,馬梓筠到達寢室的時間恰好大部分白班警力都在圍墻之內,而頭天上夜班的警察多數還在寢室內補覺,所以整片宿舍區都顯得異常安靜。只有遠處武警營房的操場上傳來模糊的武警出操聲。這是一間東西走向、首尾估摸著有五十多米長的磚瓦平房中靠近西頭的三十平米不到的單間。門口一扇涂著綠漆的還算結實的木門,門與水泥地面的縫隙偏大,很使得馬梓筠擔心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從門前的雜草叢中溜進來一條小蛇或蜈蚣等毒蟲。室內靠著東墻放置著一張躺名瘦子有富余,躺名胖子又顯局促的木床。床邊的北墻邊安放著一張木桌,墻上開著兩扇玻璃窗,從玻璃窗望去只看得到后排的宿舍平房。洗衣服只能利用平房西邊水泥小路邊的公用水龍頭,曬衣服只能利用門前屋檐下橫穿的一條鐵絲。由于四周無遮無擋,很使人擔心晾曬的衣褲會被貪小的宵小順手牽羊。男女廁所也是公用的,在連接所有平房的那條水泥路的中端路西邊。馬梓筠將旅行包里的物件逐一取出,按照自己的喜好和物品的功能逐一擺放好。對于物質生活條件他實在要求不高。這房子所處的外部環境偏僻冷清,在很多他這個年齡的人看來都是難以忍受的。內部硬件也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水平,同樣會讓很多來自大城市的青年警察倍感不適,可馬梓筠卻仿佛嗅到了似曾相似不無熟悉的味道。從小在地質大隊水泥磚墻平房中成長起來的、大學畢業后又在同樣由水泥磚瓦構筑出的都市貧民窟中廝混過不少時日的他,此時靜靜地坐在又一幢簡易水泥平房中鋪擺好了被母親仔細清洗過得散發著濃郁洗潔劑芳香床墊的木板床邊,一切都恍如昔日重現,可一切卻又顯得是如此不同。
曾幾何時,他能夠想象得到自己會成為這個國家暴力機關中的一分子?雖然目前而言他只是這個無比龐大的組織中極其微不足道的最基本的單元體,可對于他也還像是一場活生生的奇幻劇。如今回想起來,他都不記得自己對于“警察”這個職業最本初的人生記憶是源于何時何地了。應該不是在地質隊時期,地質隊本身是個與外界半絕緣的小社會,它幾乎完全是獨立地脫離于周邊的地方治理,就是一個封閉的桃花源。這里風氣純正,治安良好,加之進出的關口都有部隊拱衛,一個機關內設的保衛科、三四名負責維持治安的干部職工就已經完全能夠輕松應付本隊轄區內的地面安保任務了。警察?此地可能缺少很多東西,可是根本就不需要警察的存在。高中時期學校的保衛部門也代理行使了校園的治安管理權,三年間他幾乎也沒有看到過一名警察。直到讀大學了,他和這個國家中絕大多數安分守己的良民一樣,也還是從來沒有接觸過警察。即便偶有派出所清掃那些無證的或是違規的錄像廳,作為觀眾的他們也是不打緊的,也從來沒有被請到“局子”里去過。多數時間內,他們的腦海中甚至都不會出現“警察”這個詞眼。即便是在寧城的城中村落魄度日的那段時期里,身邊有那邊多的身居社會底層的游走于違法犯罪邊緣的雜碎人物出沒,也遇到過幾次派出所甚至分局市局的警察上門臨檢,也目睹過一些不守法紀的或是陳案在身的違法之徒被戴上手銬扣押上警燈閃爍的警車,旁邊站著一大圈咧著嘴樂呵呵圍觀看樂子的群眾,但是他依然沒有對于這個居然有權限制別人的自由、甚至可以對他人合法采取適當暴力的特殊職業產生過什么特別強烈的感覺和印象。他在寧城已被命運逼迫到了幾乎難以生存的死角,謀生是他當前的首要人生大計,凄凄惶惶別無他顧。此時只是恰巧看到了全省監獄系統招錄公務員而自己的學歷恰巧符合招錄的條件時自己才放手一搏的。當時別說是監獄了,就算是殯儀館招人,而只要是自己的學歷不被排斥,他也會樂顛顛地跑去應試的。相比起如殯葬師那樣伺奉亡者,總比自己如行尸走肉般被父母侍奉著愁眉不展地活著要強得多。他的目光在寢室之內游走。他不知道這個房間內曾經住過幾個人,曾經住過哪些人,他們曾經對這座房間做過什么,他們曾經在這座房間內做過什么。他只能嘗試著運用福爾摩斯的基本演繹法進行拙劣的分析推理。他看到床邊的木桌上留下了一個銳器砍過的印記、床邊的墻上留著海報的一個未被撕盡的殘角、門邊的墻面上印著一個不知道被什么熏黑的斑塊、水泥地的某處還清晰地看得出被什么沉重的鐵器反復地碾壓過。結合警察的職業特征,他推想得出房間的一位或者幾位前主人應該是酷愛體力運動的健身愛好者。畢竟這里多的就是四肢發達的警校生,而他們與普通大學生相比就是以體能見長的。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知足了,感恩,感恩!”
他在心底喃喃自語。在這個還有上億貧窮人口的星球上,自己能有這么一間獨立的足能遮風避雨又能獨享隱私的寢室,做著一份雖然不是太體面的能者瞧不上但是無能者又干不了的足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職業,還能有什么更好的追求嗎?自己難道不應該懷揣一顆感恩之心,感謝父母這么多年對自己的不離不棄、感謝上蒼在危難中讓自己無意間看到了報紙上的招考信息、感謝老天給予了自己一定的應考能力、感謝自己的置之死地的臨場努力,也要感謝自己在寧城最為潦倒的那幾年沒有墮落為惡。除了兩場半可能會被一些社會正統嚴肅人士詬病的帶著些輕率色彩的男女戀情,他并沒有做過任何侵犯他人和危害社會的歹事。他的人生過往的記錄良好。監獄政審時在慈鎮的居委會做過詳細調查,他的履歷上沒有任何污點。平日里他見到腳邊的蟻群都是要繞著走路,不忍心將它們踩死的。他的天性良善,雖算不上是心底無私的謙謙君子,距離為非作歹的底線卻也是相去甚遠。雖然他內心知道是有過那么幾次,道德的信念的火花在物質窮迫的沖擊之下是有些搖搖欲滅了;也還有那么幾次,他在寧城的街頭看到那些打扮著性感妖艷的女子內心秉持的守身自律的底線也是很快就要被跌破了。墮落的號角即將鳴響之際,他卻仍是堅守住了行動的底盤。你可以說是天意如此也好,你也可以說是膽量不足也好,哪怕你說他只是受制于能力有限也好,事實就是馬梓筠總算沒有徹底地放任自流。雖然活著的姿勢很是狼狽不堪,滿身都是泥漿和塵土。可他仍然在一條無害于社會、無害于他人的泥濘小道上蹣跚獨行,哪怕是屢撲屢起,屢起屢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