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證明
- 卿君別
- 流瑩離
- 3237字
- 2022-09-26 17:44:28
十八歲,母親回朝。
母親和外祖父坐在臺窗前,母親瞧著,外祖父又老了很多,兩鬢斑白的頭發,揚揚散散的,像是懶得束縛。
母親十八,外祖父五十九,今年都能過六十大壽了,四十余多的年齡差難免有代溝,兩個人看起來陌生得很。
沒有家里長家里短,母親只是如實匯報舊都和南夷境況,外祖父看著母親遞過來的折子,舊都和南夷偏西南遠方,朝廷局勢若有個什么萬一,若那邊沒有信得過的人,很難控制住,這大好江山就沒了。
外祖父問:“你是覺得,我要死了是嗎?”
如今,皇帝年老,太孫不足兩歲,這一串預防,像是早做準備,這要換成別的朝臣,他一折子就砸過去了。
母親說:“父親認為,您還能活多久?”
折子還是狠狠砸過去了。
母親紋絲不動,說道:“我只是想證明,大哥和三弟能做的,我也能?!?
外祖父震撼,反了天了!
“你……你不學別的大家閨秀,偏跟你那個母親學是嗎?你想做什么?做皇帝?”外祖父氣急敗壞,他顫顫巍巍的起身,指著自己那把椅子:“來,給你,拿去。”然后厲了聲:“你坐的穩嗎???”
外祖父看著朗朗明艷的少女,面對他的責厲,仍坦然自若穩如泰山,仿佛早知道他會是什么反應。
“女兒無此妄想?!蹦赣H拔高了音:“女兒只想為父親分憂?!比缓笥诌f上了南夷誠摯入朝拜見的帖子,隨口說:“女兒這兩年游走各處,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一種名為長壽的果子,其汁鮮美,有延年益壽之效,明日,我便將其謹獻給父親。”
外祖父一時分不清母親這些話是客套還是真心,但心里舒暢了很多,母親到底在順著討好他了,可外祖父不明白,這是她小時候常做的事情,但他從來無視,后來她懂事便不再討好他,他給她什么臉色,她回什么臉,仿如是天生較勁的仇人一般。
這兩年不見,他忽然感覺,自己女兒好像有那么些不一樣,這是他的骨血,她連個像樣的及笄禮都沒有,就那么突然長大了,他錯過了很多,也虧欠很多。
外祖父的心軟了下來。
我好奇:“真的有長壽果嗎?能延年益壽?”有的話,可以給我來一打。
老爹笑了笑:“哪有什么長壽果,就是你母親回朝路上,不知道哪個樹上摘的?!?
我不解:“皇帝這么好騙?”
“他們是父女,別把你外祖父當皇帝,他只是一個需要人哄一哄就高興的老人,你母親都給了臺階,順著下一下沒什么不好,總不能真把自己親女兒給砍了吧?!?
母親和老爹再一次相見,在元宵夜花燈佳節,在夏朝帝都熱鬧非凡的長街。
南夷入朝拜見,老爹在使團隨行人中,而母親則是負責接待南夷首領的人,這回兩個人沒有戴面具,甚至,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安頓好使團后,前腳還沒出驛站,母親就被一道人影拉進了偏房。
這是老爹最沖動的一次。
沒有任何言語,兩人熱情似火,較勁咬著對方的唇。
不要誤會,這種勁爆且少兒不宜的畫面,老爹和母親是不可能講給我聽的,但誰讓我有個愛蹲屋頂的義舅舅呢。
義舅舅看不下去,咳嗽了幾聲,示意有人來了,你們兩個別太過火。
義舅舅不僅看得一清二楚,還聽得一清二楚,老爹說了好幾遍:“我想你,很想你?!庇謫枺骸澳阌袥]有想我?”
“我以為,我們分開了。”母親太忙,實在是沒空想別的,在她的潛意識里,從她離開南夷后,就是默認和老爹各自分道,誰知道還能再見,但對于老爹的行為,母親顯然并不抗拒。
老爹又落寞了:“我失態了?!贝掖姨与x。
僅僅只見了這一面,老爹沒敢再去見母親,整日悶酒。
新首領倒是能日日見到母親,不僅故意指定要母親帶他在帝都各處游樂,還走在吃瓜第一線,并拿出自己堅決的態度,如有機會,一定在皇帝面前撮合他倆。
呸,這貨轉頭拜見了外祖父,當場給自己提親,說想要迎娶母親。
這貨不講道義!過分了??!
顯然,外祖父心底翻了個白眼,提出這么腦殘的條件,腦子是被驢踢了嗎?
外祖父會讓自己親生女兒遠嫁南夷嗎?
外祖父難道會讓自己女兒去和親嗎?
南夷小國配得上自己女兒嗎?
當夏朝好欺負嗎?
嗯?
想想都知道,門都沒有!
“棋藝進步了,膽子也大了?!蓖庾娓竿赖穆湎乱蛔?。
“是臣肖想了?!毙率最I搖首嘆氣,看著站在一邊圍觀的母親,新首領忽然說:“皇上,您說,這一局,臣還能贏嗎?”
外祖父琢磨著手里的棋,南夷首領少時在夏朝為質,常與他對弈,他從無敗績,但唯獨輸過一局,經一個女子指點,輸給了那個年僅六歲的質子。
外祖父想起那個女子,再看著旁邊的母親,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女子信誓旦旦,說要讓質子贏棋,而且,她做到了。
可是,她人已不在……
新首領回驛站,心情不太好,對老爹說:“坑我先替你踩過了,我是沒門,但你連窗都摸不到,放棄吧。”
母親在城墻邊目送南夷使團離去,不多日后,母親向外祖父辭行,外祖父站城墻邊目送著母親那隊人馬遠去。
母親的那股傲勁,始終讓外祖父懸旋不定,外祖父考量了很久,說:“既然你那么想逞強,我成全你?!?
外祖父把母親打發去了西北邊境戍守。
十九歲的母親剛入西北軍營時,是空降掛職,并不是從底層做起,雖然母親有勸服南夷的才能戰績,卻仍有諸多人并不服,甚至還有人暗暗開賭,賭這個姑娘待不了三天,后來再賭待不了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一年……
這一守,便是三年。
軍中人心,是用她一步步的堅持換來的,日久見人心,這話不不假。
第一年,母親重制了定邊策略,奏疏寫的精簡,卻得到了外祖父的首肯。
第二年,邊策頗見成效,西北定居了大量徙民,或是內鏡良民,或是服刑罪民,或是邊國異民,或是隨軍家屬,原先只有戍邊將卒的苦寒之地有了煙火氣息。既然要居住,自然少不得生活所需,一方面開田植栗,另一方面不惜花高價納天下賢才研究旱地糧食高產及造井蓄水之法,還請工匠造出更便捷易用的農器,這便是第一策,以民戍邊,能讓邊地人和士卒自給自足,以此減輕朝廷軍需物資之用。
第二策,則是軍事方略,造鐵甲利刃,培育戰馬,選練精銳,考核士卒提拔良將。
以上說起來頭頭是道,但做起來,能堅持下來的少之又少,若非第一年西北雨量足,新挖的蓄井派上了用場,否則第二年的大旱,莊稼死一片,人也至少會沒一半,一切皆成空。
而母親和老爹又一次相遇,是在第二年的團圓節,母親聽說軍中戰馬染病,連團圓餅都來不及吃就跑去了馬場。
老爹是養馬的雜役,正在料理那匹生病的馬兒,見到母親過來時,他不止一點心疼這個小女子,她比從前瘦了很多,面色干枯了許多,母親意外連連:“我聽說,營中來了一個會育馬馴馬的人,所以我過來看看,怎么是你。”
老爹則道:“我聽說,西北夏軍有個奇女子,我覺得會是你,所以來看看?!?
“你是南夷大功臣,到這里來只做個養馬雜役,未免太屈才。”
“那你愿意給我個一官半職嗎?”
“軍中不收夷人。”
“那怎樣才能收?”
“首先,你得有我朝良籍。”
“怎么才能有良籍?”
“若你是女子,倒也容易,嫁人即可?!?
老爹大笑:“這條路行不通,別的呢?”
母親說的認真:“在我朝有固定居所,居三年,且需得有三名良籍以上人,甘愿冒誅九族的危險為你擔保,保證你入軍之后,不逃不叛。”
“三年……”老爹喃喃:“可在你們這里,我唯一認識的人,只有你啊?!?
夜里繁空,母親和老爹坐在黃土堆上,一人一只酒囊,母親問:“除了追我,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
“有啊?!崩系鶒灹艘豢诰普f:“我想當建功立業的大英雄。”
“你已經是了?!?
“可是南夷太小了?!崩系粗赣H,雙眼泛著光:“我來了夏朝才知道,原來天下很大,聽說你們夏朝用人唯賢不問出處,不知能否容得下我這個異邦人?”
母親舉酒仰頭喝:“你這般會養馬的賢才,我定是歡迎?!?
老爹問:“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當一個女子,不一樣的女子?!蹦赣H解釋說:“這種不一樣不是同人比較,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我就是我。”
老爹深情切切:“在我這里,你已經是了?!?
已經是他心底最特別最不一樣的姑娘。
正當情意濃濃,老爹人已湊近過去,要做點什么時,義舅舅故意咳嗽,示意有他在,不要亂來。
老爹:……
這情敵,陰魂不散!
老爹甘愿當個養馬人,陪著母親在邊境度過了第三年,而外祖父聽到母親終日和一個男人廝混時,血壓蹭蹭蹭往上漲,不得不以重病告急,把母親從西北邊境召回,老爹和母親再一次分別。
可是,外祖父難道沒有想過,我的母親大人不是和一個男人廝混,而是和軍營里一堆男子日夜相處?
我猜,肯定是泥腿子義舅舅告的密。
義舅舅頻頻搖頭:“不是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