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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飯桌上,依舊是令人壓抑的寂靜。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提醒著時間的流逝。食物——簡單的魚干、海菜粥、一小碟腌漬的海藻——被機械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

味道?那是一種早已被忽略的感官。林秀珍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不時掃過陳明握筷的手勢,指尖必須并攏,拇指壓住食指。坐姿,腰背依舊要挺直,凳子只能坐三分之一。咀嚼的幅度,不能發出聲音,嘴巴不能張開太大。

甚至是他吞咽時喉結滾動的節奏。

“筷子拿穩了,抖什么?”她冷冷地提醒,聲音不高,卻足以讓陳明剛剛松弛一點的手指再次僵硬地捏緊筷子。

一頓飯,吃得如同另一場無聲的考核。

飯后,是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說是自由,范圍也僅限于屋后那片被高墻圍起來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小院。

院子里只有幾叢耐鹽堿的灌木和一小塊被母親開辟出來、種植著稀疏蔬菜的硬土。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高墻冰冷的陰影。陳明站在院子中央,像一只被剪斷了翅膀的鳥。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灰撲撲的墻頭,只能看到一小片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藍得刺眼。更遠處,海島深處蒼翠的山巒如同沉默的巨人,被薄霧溫柔地纏繞著,那是他從未被允許踏足的地方。

就在這片狹小的天空下,他聽到墻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屬于少年人的說笑聲和奔跑追逐的腳步聲。

那聲音如此鮮活,充滿了未經馴化的野性和蓬勃的生命力。他們似乎就在墻根附近追逐打鬧,笑聲毫無顧忌地撞擊著陳明家那堵隔絕內外的高墻。

“……快!抓住他!”

“哈哈,你追不上!”

“看我的海螺!剛在銀月灣撿的,漂亮吧?”

“銀月灣?你媽讓你去了?真羨慕!”

……

墻外的世界如此生動地撲面而來,每一個音節都像一把小小的錘子,敲打著陳明被高墻和規訓圍困的心。

銀月灣……那是島上另一片美麗的海灣,有著像月牙一樣潔白的沙灘和清澈見底的淺水。他只在島志圖冊上看過它的圖片,美得如同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羨慕像藤蔓一樣悄然滋生,纏繞著他的心臟,帶來一陣陣悶悶的疼。他下意識地挪動腳步,朝著院墻的方向靠近,仿佛想離那鮮活的聲音更近一點。

“陳明。”

母親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銀針,毫無預兆地從身后那扇敞開的廚房小門里刺出,精準地扎在他剛剛邁出一步的腳跟上。

陳明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猛地停住,背對著廚房的方向,甚至不敢回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那兩道銳利的目光,正牢牢地釘在他的后背上。

“墻根底下有土腥氣,臟。”林秀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將他與墻外世界徹底割裂的冰冷,“回來。站到干凈地方去。”

那“臟”字,像是一塊裹著污泥的石頭,狠狠砸在陳明心上。它不僅是指泥土,更是一種無形的宣判,將他向往的一切——墻外的歡笑、自由的奔跑、銀月灣的海螺——都打上了污穢的烙印。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腳上那雙洗得發白、一塵不染的布鞋上。鞋底剛剛沾上的一點點新鮮泥土,此刻顯得如此刺眼,如同他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羨慕”一樣,是必須被立刻清除的污點。

他默默地退回院子中央那片被陽光曬得發燙、光禿禿的硬地上,像一尊被重新擺回基座的雕像,僵硬地站著。

墻外的嬉鬧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午后溫熱的風里。小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高墻投下的陰影在無聲地蔓延,一點點吞噬著地上僅存的光斑。

下午的訓練更加嚴苛。除了繼續背誦那些繁復冗長的島規條例,父親陳志遠還開始了新的內容——島嶼地理與資源分布的精準記憶。

巨大的地圖被展開,陳志遠手中的細木棍像冰冷的教鞭,點在地圖上一個微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黑色標記上。

“這里,”陳志遠的聲音毫無波瀾,“黑石礁盤,坐標西偏北17度,距主島直線距離5.3海里。

水下暗流交匯點,潮汐落差最大可達4.2米。島上唯一能穩定捕獲‘藍星斑’的海域。記住,這是戰略資源點。”

陳明的目光追隨著那根細木棍的移動,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絲毫分神。每一個數據、每一個特征都必須像鋼印一樣刻進腦海。

汗水沿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地圖邊緣,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他不敢抬手去擦。

“為什么必須精確?”陳志遠突然停下,木棍懸在半空,鷹隼般的目光轉向陳明,“島主之位,不是靠運氣,更不是靠別人的施舍!是實力!是掌控!是別人無法企及的精確和付出!”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屬撞擊般的鏗鏘,“你比別人多流一滴汗,多記一個數字,未來就多一分壓倒對手的把握!懂嗎?”

“懂。”陳明的聲音干澀,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他用力點頭,下頜的線條繃得緊緊的。父親話語中那赤裸裸的競爭意味和冰冷的“對手”一詞,像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心上。

他努力將視線聚焦在地圖上那個代表“黑石礁盤”的小黑點上,仿佛那就是他必須征服的第一座堡壘。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光線徹底暗淡下來,暮色四合,給訓練室蒙上了一層灰藍的紗。

陳志遠終于合上了地圖,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打破了室內令人窒息的沉寂。

“今天就到這里。”他宣布,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刻板,“準備晚課。”

陳明默默地收拾好地圖和蒲團,拖著仿佛灌滿了鉛的雙腿走向自己的小房間。他需要一點時間,哪怕只有幾分鐘,在被晚課再次吞噬前,獨自喘一口氣。

他推開那扇單薄的木門,沒有點燈。暮色中,房間里的陳設模糊不清,只有靠墻那張小木桌上,放著一面他幾乎從不使用的、巴掌大的舊圓鏡。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過去,伸手拿起了那面冰涼的小圓鏡。窗外最后一點微弱的天光吝嗇地投射進來,恰好落在鏡面上。

鏡子里映出一張屬于十四歲少年的臉,卻又陌生得讓他心驚。蒼白,瘦削,下巴尖得幾乎能戳人。嘴唇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缺水而干裂起皮。最刺目的是那雙眼睛。

那里沒有少年人應有的清澈、好奇或者飛揚的神采。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灰暗。像暴風雨過后,被厚重鉛云完全覆蓋、透不出一絲光亮的死寂海面。疲憊、茫然,還有一種更深的東西——一種被長久規訓、壓抑后,連憤怒和悲傷都變得遲鈍的……麻木的灰燼。

那里面,沒有光。

陳明的手指猛地一顫,冰涼的鏡面幾乎脫手。他像被那鏡中的灰燼燙傷,猛地將鏡子倒扣在冰冷的桌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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