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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陸源面色如冷霜般看著她,阿音微微抬起下巴,媚眼如絲,卻令人瞧不出半點風情,只有發冷的笑意。

陸源深深吐了一口氣,道:“你想要什么?”

阿音低低笑了一聲:“我么?我見有人作官發財,心里不大舒服,只要幾顆頭顱,幾條人命,足矣。”

陸源唇瓣微動:“呵——幾顆頭顱,幾條人命,莊姑娘好歹毒的心腸。”

阿音大笑,笑不能止,連將頭上的珠釵都搖晃地叮叮當當作響,“大公子過獎了,只是——妙得很,巧的很,我要殺得人,正是礙著大公子發財的人,你我互相幫個忙,事了之后,我便走得遠遠的,今生今世,再不出現在你面前,如何?”

陸源深深地盯著她,她依舊笑著,唇角銜著幾枚碎發,薄唇上是殷紅的口脂,卻被發絲劃過,臉頰上便有了幾縷紅絲。

陸源覺得那紅如此的刺目,比鮮血都令人心悸,他便轉過頭,不去看她。

“很好。”他道。

阿音又笑了,她站了起來,對著他風情萬千地行了一個禮,隨后轉身,那面上的笑意便如秋盡時梧桐枝頭的最后一片枯葉般轉瞬間落去。

陸源聽著她赤足踏著木屐漸漸遠去的聲響,咯棱——咯棱——咯棱——不由深深地閉上了雙目……

*

又一夜,還是一場夜宴,美酒、美人……

自古,成王敗寇,那些失敗者已經埋骨不知何方,而所謂的成功者,也不過是在人世茍活幾日罷了,那失敗與成功,又有什么重要?阿音看著水榭中此刻正酒濃歌濃的豪宴,低低笑了兩聲。

今日,有貴客。

紫金莊的酒宴委實太過奢靡了,無論是唱著艷曲的優伶,還是美麗絕倫的舞姬,或者是那雕梁畫棟的庭院,珍奇的器具,手藝高超的廚子,抑或海內難尋的食材。這一切,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眼睛看來這般富麗而堂皇?阿音思之,似果有疑惑,不由輕輕皺起了眉頭。

有人已經醉了,踉踉蹌蹌地被數名妙齡少女簇擁著出門,他雖然醉了,面上卻還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

阿音嘴角撇過一絲冷笑,轉身離去。

“啊呀!將軍——”少女嚶嚀一聲,吃吃笑了起來。

這將軍嘛,自然也笑,笑得卻有幾分不堪入耳。

隨后,陸源也自水榭出來,緩步上前,微微行禮,從容笑道:“將軍早早退席,難道是怪我招待不周嗎?”

這將軍嘿嘿笑了兩聲,擺擺手,道:“呃兒——,哪、哪里,陸老弟真是實在人,只、只是明日我還要啟、啟程,改、改日,你若是到、到了我那地方,咱、咱們再喝個痛快。”

他邊說,邊噴酒氣,搖搖晃晃上前拍了拍陸源的肩膀,哈哈大笑。

陸源輕笑:“沈將軍果然有些醉了,——你們好好好伺候將軍。”他對著那群侍女吩咐道。

頓時,一陣鶯鶯燕燕的笑聲如銀鈴響起,明燈和香氣一路蔓延而去。

將軍左擁右抱,不時還發出幾聲志得意滿的大笑。

陸源看著他微微冷笑。

將軍的客居著實華麗,綾羅珠簾,顯然,陸源真是極為好客的主人,對客人的招待十分周到。

當一群人拍開雕花槅門的時候,卻看見內里空無一人,唯有一陣似有若無地香氣緩緩縈繞。

那為首的侍女不由一愣,上前高聲道:“人呢,將軍要安寢了,怎得都不在?”

紗簾款款,燈影裊裊。

“呵呵呵。”忽地,一陣笑聲傳來,這笑聲太過嫵媚,侍女面露幾分疑色。

輕紗帷帳之后,忽現一名女子的身姿,腰肢款動,勾人心魄。

“你們——都下去吧。”那女子道。

侍女們面面相覷,然那香氣太過迷醉,雖有人疑惑,卻不得不不聽從。那將軍早已被那朦朦朧朧的身影勾得酒意都散了三分,忙推開眾女,搖搖晃晃上前……

“呵呵呵——呵呵呵——”賬內的女子褪下衣衫,背對著將軍,側顏笑道:“沈將軍神威蓋世,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呵……還請將軍莫要嫌棄。”

將軍早已經昏頭轉向不知東西,心內似有一把火,驅令他急急掀開帷帳,卻看見那女子身后肌膚上錦繡斑斕,紋滿牡丹,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似想到什么,頓時一愣。

女子轉過身來,勾唇一笑,卻正是阿音,她媚笑道:“將軍難道不喜嗎?”

將軍忙晃晃頭,癡迷道:“喜、喜!美人兒——”便要撲上前去,阿音后退幾步,他便上前幾步,阿音越退越笑,最后二人一同跌倒在床榻。

這將軍倒臥阿音的身上,登時手腳亂動起來,阿音越笑越大聲,笑聲中衣衫落了一地,卻不知怎地,將軍的動作漸漸遲了,最后,竟然一動不動了。

“沈將軍?將軍?”阿音輕輕喚道,將軍依舊紋絲不動,趴在她的身上。

“呵呵,將軍?”阿音又戳了戳他,可惜,他非止不動,連呼吸都沒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阿音一腳把他踢開,將軍的身軀“吭啷”一聲跌在地板,阿音坐了起來,拍著床榻大笑。

她笑得忘乎所以,連開門聲都不曾在意,陸源進門入內,掀開帳簾,阿音才從容地拾起衣衫在他面前穿起。

陸源的眼中一片暗影,如同三千寒鴉不盡的深夜,他看著阿音,阿音若無其事地理了理妝。

陸源就這么看著她,目光根本不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尸首停留,似乎他的眼中能夠看見的,就只有阿音。

阿音拾起掉落地上的珠釵簪回發間,對著陸源嫵媚一笑:“真是對不住了,我看見他,就不太快活,忍不住想送他下黃泉。”

話畢,她便從他身側走過,陸源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莊明音!”

“世子有何吩咐?”她挑眉笑道。

陸源猛地捏住她的臉頰,氣息沉重地呼吸幾下,再看著她的眼睛。

阿音的眼睛狹長,半瞇半寐,幾分嘲弄。

陸源用力,重重地將她按在懷中,張口便在她的脖頸處咬下。

“呃!”阿音一聲悶哼,緩緩道:“世子小心——奴這脖頸處,可是涂了毒藥的,沈大將軍可就是這么死的。”

陸源卻不松口,又重重咬下,直到她的脖頸留下兩行血紅的牙印,血腥氣溢滿了他的口中才松開。

阿音抬起頭,看著他,伸手,捧過他的臉,閉上雙目,輕輕吻上,唇齒相依……

陸源攬過她的腰際,暴風驟雨一般的回應著她的吻,片刻,阿音卻推開他,輕聲道:“我還不想你死了,解藥在我口中。”

陸源一瞬間眼中迸發出怒火。

阿音又笑道:“別這么看著我,我會心虛的。”

“你還會心虛?我以為,你除了蛇蝎心腸,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陸源收斂神色,隱怒道。

“呵呵呵。”阿音笑道:“沈榮……你難道忘了,他昔日正是方國維的人,如今他攀上了明曄,呵呵,我還在想,他若是一直呆在趙地,我怎么下手呢。”

阿音的手指輕輕劃過陸源的衣襟,“只是,可惜了你的金銀,白白浪費了,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阿音大笑著離去,陸源深深地喘息,他忽地一拳砸向廊柱,廊柱崩裂,發出一聲巨響,孟介疾步入內,擔憂道:“公子……方才,阿音姑娘——”

陸源并不回應,又一掌震塌了床榻,碎裂的木板壓在沈榮的尸體上,陸源把一旁的燈燭扔了上去,瞬間,火起——

……

半時辰之后,站在院落中的陸源死死盯著火勢熊熊的樓閣。

“公子……”孟介依舊憂慮地看著他。

“天干物燥,燈燭走火,沈將軍不小心被燒死了。”陸源冷冷道。

“是……”孟介應諾。

“看住那個女人!任何事,事無巨細,都要回報!”陸源從齒間擠出話語。

孟介忙應是。

*

江南的秋葉還不曾落下最后一片,燕北的滴水卻已成冰。

“燒死了……”說話是一個男人,他的話音之中,有著初冬的寒意。

東方微現魚肚色,而屋內卻似愈加的暗沉,一盞孤燈,照不明方寸,燈下,一張被陰影勾畫的面龐顯得異樣的陰郁。

“是,三天前,子時初刻起火,紫金莊的外客院付之一炬,沈榮的房間,正是起火之處。”

“呵呵——”男人輕聲冷笑,“真是巧,巧得令人唏噓。”

“大王,此事怪異。”

男人隱黑暗中的眼睛令人看不清其中的銳利,“說。”

屬下便回稟道:“沈榮進了紫金莊,陸源可是出了大手筆招待,還贈與珍玩美人,當晚便送到沈榮的船上。他若安心要沈榮的命,姑蘇是他的地盤,大可以有無數種方法令沈榮死得無聲無息,卻為何這般大費周章,目前的形式,紫金莊著實沒有必要得罪大王。”

男人的手指輕敲書案,一片靜謐之中,只有細微的“篤篤”之聲。

良久,暮色退卻,明光微現,他才開口,道:“傳信去清安,趙立府上有任何不尋常之處都要細心留意。”

“趙府!?”那屬下大驚,“難道!”

“這世上,做了不該做的事,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要還該還的債的人,可不僅僅是沈榮……”他有些嘆息。

“大王以為,是……”

男人冷冷道:“出去。”

屬下立刻噤聲,低頭退出。

男人深深吐納幾息,望著越來越光明的窗外,那眉目便也漸漸清晰起來,有些苦痛,有些悲哀,

“莊明音,對于你……我究竟該期盼著些什么呢?”

*

天德二年,又是一年的春來,早歸的燕雀已經在廊檐下筑起了新巢,為繁育兒女忙忙碌碌。

阿音坐在廊下,抱著那把破琵琶,卻沒有彈奏。

時光匆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似乎在她的眼里沒有任何的分別,只是樹葉黃了又綠,鮮花開了又謝。

孟介從半松居出來,看了一眼阿音,便又匆匆離去。

她起身,進了屋內,看見陸源正寫一封書信,便抱著手倚著窗欞看著水榭旁踴躍的錦鯉,道:“叢濤死了,妻子兒女盡投繯。”

她的話語中,是惆悵是闌珊,卻沒有幾分悲傷,仿佛死人不過再稀松平常的事,而她,就算這一絲絲的悵然,也并非是因為有人死亡,或許只剩下那幾分看透世事的蒼茫與寥落了吧。

陸源微微頓了頓,而后繼續寫。

她并不在意他的態度,繼續道:“鄭昭養得一只好老虎,借著宋振的手是要把寒山七子殺個精光吧,呵呵——也對,自古文人多壞事,既然用不著他們了,何不把那些多嘴多舌的書生清個干凈。”

陸源寫了一頁,而后又取出一頁新紙繼續寫。

她又道:“等那些文人死得差不多了,宋振的死期也快到了吧,到時候,鄭昭又可以邀買人心了。叢濤不是博古通今么?李忘言死得時候他就應該想到自己的下場了吧,到底是蠢。”

見陸源并無所動,她比著手指一臉詭笑,道:“不知道紫金莊排在鄭昭要除掉的第幾位?”

陸源晾了晾寫完的信紙,接著折了起來,封進信封,喚了一聲:“衡秋。”

便進來一名小仆,他將封好的信遞給他,道:“送去京都梁王府上。”

衡秋接了信封便出去了。

最后,他看著阿音,道:“你若擔心自己安危,我會提早將你安排,畢竟我答應過范如英要護得你周全。”

阿音冷笑一聲:“那便好。”

新朝已經建立兩年,這兩年,死得人并不比亂世時少,阿音抬起自己的手,似乎覺得上面滿是凝結的黑血,她心中微微一聲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嘆息,便將手收回了袖中。

“江南碼頭、賭坊、錢莊十之八九被宋振染指,你說……他家中堆得金銀十輩子都花不完,若不造反,留著還有什么意思,嗯?”她抱著手挑著眉道。

陸源起身,道:“年初,御史大夫馮衛進‘鎮邊十疏’,撤滇衛司,使朝廷官員任職,皇帝準奏。云滇自來設土司土官,世代相傳,此番改制,眾土司恐失權勢,兩月前,當地蠻官烏則將新任的姚州知州殺了,又連合鐵橋、永昌等十來地方土司作亂。皇帝震怒,使馬瑾中為平亂大將軍,率兩萬兵將奔赴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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