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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洋亂局
  • 宋連生
  • 5519字
  • 2022-04-12 14:25:22

第三集 總統接任者的不安

袁世凱死了,徐世昌、段祺瑞、馮國璋等北洋巨頭都主張由黎元洪出任總統,段祺瑞在張國淦的陪同下還專程到黎元洪府上去拜見這位黎副總統。

那段時間黎元洪的日子也不好過。袁世凱要當皇帝,黎元洪擺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態,讓袁世凱十分難堪。特別是蔡鍔在云南發起護國討袁運動后,護國軍政府發表聲明說,袁世凱復辟稱帝,喪失了民國大總統之資格,現任副總統黎元洪應依法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這讓袁世凱感到了巨大壓力。在內憂外患之際,袁世凱也表達過“體面退身”的意思。據張國淦回憶,袁世凱在與他見面時,時時詢問黎元洪的起居及近日言論,微露總統地位將來總是副總統的,他本人如得機會能有較好的面子,便即下臺。他甚至還對張國淦說:“要與副總統共操國事,可借以預先明了全國的軍事、政治、經濟設施。”張國淦將袁世凱的話轉告了黎元洪,黎元洪卻說:“我在癸丑革命時,極力擁戴他,曾替他作十二分擔保,結果如是,我不能一再受他欺騙。”黎元洪所說的“癸丑革命”,國民黨人稱之為“二次革命”,是國民黨人為抗議袁世凱派人暗殺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宋教仁及非法簽訂善后大借款而舉行的武裝反抗。其事發生于中華民國二年,也就是1913年,這一年的農歷紀年為“癸丑”,所以又稱“癸丑革命”。黎元洪說這話時距袁世凱死已不足兩個月。

黎元洪的不合作態度及南方護國軍對黎元洪的擁戴,使袁世凱對黎元洪的防范之心更重,北洋軍人對黎元洪的“保護”也隨之嚴密起來。袁世凱親自指派步軍統領江朝宗負責“保衛”黎元洪的安全。江朝宗明白上峰所說“保衛”的含義,遂密令黎宅衛隊隊長: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都不能讓黎元洪私自走出東廠胡同。

對于自身安全形勢的變化,黎元洪也很清楚。那些日子,他一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總擔心袁世凱會加害于他。袁世凱患病后,他只是派子女前去探視了一次。袁世凱死后,袁家派人前來報喪,黎元洪怕是袁世凱的陰謀詭計,不敢去吊喪,只是讓長女代表他前去。女兒出發前,他還特意叮囑要注意看袁家人穿孝服沒有?棺材停在什么地方?女兒回來告訴他,袁家的男男女女都穿著孝服,袁世凱確實死了,黎元洪這才松了口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段祺瑞領著張國淦來拜訪他了。

與段祺瑞有些類似,黎元洪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而且自從被段祺瑞“俘虜”進京后,他在官場上的分量大減,遇事表態也就更加慎重。特別是袁世凱稱帝以來,他更是深居簡出、沉默寡言。如今聽說段祺瑞來了,也不知段祺瑞葫蘆里裝著什么藥,便抱定一言不發的態度,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屁股坐在自家客廳長方桌子的主位上,連句“請坐”“喝茶”之類的客套話都沒有。沒有他的吩咐,家里人也不好給客人上茶。段祺瑞本來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見黎元洪對客人不打招呼,也跟著一屁股坐在客廳長方桌客人的位置上,什么也不說。張國淦明白自己只是個陪同,不知兩位大人物心里想什么,也就不好說什么。三個人就這樣干坐著,屋子里的氣氛死一般地沉寂。大約過了四十分鐘,段祺瑞站起來向黎元洪行了個半鞠躬禮,表示告辭,黎元洪隨之站起身來送客。自始至終,三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

段祺瑞起身告辭,張國淦陪著他走出黎宅。段祺瑞站在車旁對張國淦說:“副總統方面的事,請你招呼。”

張國淦趕忙答應著,至于怎樣去“招呼”,他也沒多想。只是又問了一句:“國務院的事呢?”

段祺瑞回答得很干脆:“有我。”說著便踏上汽車,車子隨即開動走了,把張國淦一個人留在黎宅門前。

段祺瑞與黎元洪見面時,兩個人雖然什么都沒有說,但在那個特殊時刻,段祺瑞親自登門拜見,含義肯定不同尋常。臨上車前,段祺瑞又吩咐張國淦去“招呼”黎副總統,至于如何“招呼”,他并沒有講,但長期在段祺瑞手下任職的張國淦,對于長官的心思大體還能揣摩出來。所以,段祺瑞的汽車走后,張國淦又走進黎宅,將袁世凱的臨終遺言及“金匱石室”和“嘉禾金簡”上的內容、四位遺囑接受人的討論決定,就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對黎元洪講了。在他看來,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繼任大總統可謂順天應人,當之無愧。而且西南護國軍方面在以往的通電中也都表達了對黎元洪出任總統的擁戴。可以說,除了黎元洪,沒有第二個人堪當總統重任。

眼看就要當上大總統了,黎元洪可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總統作為國家元首,位至尊,權至重,自己做了這么多年的空頭副總統,如今多年的媳婦終于熬成了婆,心中的喜悅是理所當然的。據黎元洪的長女黎紹芬回憶,袁世凱死后,黎紹芬聽說袁生前留下的總統繼任人選名單上寫了三個人,第一個是黎元洪,黎紹芬便對父親講:“第一個名字是您,當然是您應該做大總統!”黎元洪回答說:“副總統當然繼任大總統。”言語之間頗有得意之色。

但黎元洪的喜中也有憂。憂的是,他自知實力不濟,手里無兵無槍,也就很難有權威,不要說難以號令天下,就連執掌內閣的段祺瑞他也號令不動。特別是,盡管張國淦轉述了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張鎮芳四位遺囑接受人的討論過程及最終結論,但那畢竟是張國淦的轉述,而段祺瑞在他面前卻只字未提讓他當總統的事,所以,他當時還是坐著沒底的轎子,不知最終能不能真正坐在總統寶座上。

關于袁世凱死后黎元洪繼位的問題,段祺瑞早有成熟想法,并且已經與馮國璋交換了意見,這中間的過程我們在前面已經講過了。但這個意見如何向黎元洪講,段祺瑞可能還沒有想好,或者他也可能認為這樣的事根本沒必要由他親口對黎元洪講。所以他盡管親自登門拜見了黎元洪,卻只字不提讓黎元洪繼任總統的事。

讓黎元洪繼任大總統,在北洋軍閥內部是有很大爭議的。主要的爭議就是黎元洪并非北洋系統的人,又是個“光桿司令”,北洋軍中的不少人對此都憤憤不平,認為段祺瑞、馮國璋這些北洋大將都比黎元洪強,他黎元洪憑什么做大總統!但明眼人都知道,段祺瑞做總統,馮國璋無法接受;馮國璋做總統,段祺瑞又不答應。而且無論是段祺瑞,還是馮國璋做總統,都于法無據,也不能讓西南護國軍和其他討袁獨立的省份接受。所以,徐世昌、段祺瑞等人思來想去,認為讓黎元洪坐在總統的位置上,既有法理上的依據,又能讓討袁獨立的省份取消獨立,實現國內和平,也不損害段祺瑞、馮國璋等人的實際利益。特別是段祺瑞,覺得袁世凱死后,中央政權就掌握在自己手里,黎元洪充其量不過是自己手里的“漢獻帝”,自己正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

當天下午三點,國務院公布了袁世凱的“遺令”:

“依《約法》第二十九條: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副總統代行其職權。本大總統遵照《約法》,宣告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職權。副總統恭厚仁明,必能弘濟時艱,奠安大局,以補本大總統之缺失,而慰全國人民之望。”

據熟悉內情的人講,這份“遺令”是由徐世昌與段祺瑞共同炮制的。其中雖然只稱“約法”而不言其新舊,但從“依《約法》第二十九條”行文可知,其所引述的為“民三約法”,也就是被人指責為“袁記約法”的條文。而“民元約法”的相關規定是在第四十二條中。緊接著,段祺瑞又以國務院的名義通電全國:“袁大總統于本月六日已因病薨逝,業經遺令依約法第二十九條宣告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之職權。各省地方緊要,務望以國家為重,共維秩序,力保治安,是為至要。”

明眼人讀到這兩份文件真有些哭笑不得。

首先說這份“遺令”就無由頭,很荒誕。中華民國不是帝制時代,不能以“先皇遺詔”的形式確定皇位繼承人。而這份“遺令”給人的感覺就是一份“洪憲皇帝”的“遺詔”。因為即使按照“袁記約法”及其配套的修正大總統選舉法,盡管袁世凱設計了一套荒誕的“金匱石室”和“嘉禾金簡”等封建意味很濃的煩瑣形式,但實際操作程序不外乎是由現任總統提名三人,由“總統選舉會”從三人中選舉一人做總統。但在上述兩份政府公告中,所有程序上的規定都被省略了,剩下來的就是一個“先皇遺詔”式的指定繼位者。這就意味著,黎元洪就任總統的法理依據,既不是“民元約法”,也不是“民三約法”,而是袁世凱的“遺令”。

再說公告的發布機關也很另類。本來總統去世,新總統就任,應當由國會發布公告,但國會幾年前就被袁世凱強行解散了。沒有國會了,至少也應當由新總統發布一個任職公告吧,但實際公告卻是由國務院發布的。這是因為段祺瑞在發布這份公告時根本沒有與黎元洪講,他似乎就是要通過這樣一種形式,讓黎元洪本人及北洋系將領明白,黎元洪是由他段祺瑞“提拔”當上總統的。但問題是,國務院是內閣,總統是國家元首,二者的上下級關系是很明確的。段祺瑞這種由下級機關發布公告,任命上級領導的做法,真堪稱中華民國年間的政治幽默。但這樣的荒誕任命書竟堂而皇之地公告出來了,這無疑是給社會各界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黎元洪向來以中華民國功臣、“首義元勛”自居,自袁世凱稱帝以來,他一直刻意與其劃清界限,保持距離。如今袁世凱“遺令”讓他做總統,他接受還是不接受呢?對此,黎元洪肯定會很糾結。但段祺瑞在通過國務院發布這兩個公告時,并沒有征求黎元洪的意見,甚至起初,黎元洪并不知道有這兩份政府公告。

我們再講黎元洪那邊的事情。天漸漸晚了,黎元洪一點倦意都沒有,張國淦也沒走,兩人聊來聊去,無非就是段祺瑞會不會真讓黎元洪做總統,以及黎元洪應不應當出來做這個總統。當然,在不了解外面信息的情況下,兩人也實在聊不出個所以然來。到了夜半時分,黎宅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黎元洪的湖北同鄉、時任陸軍部次長的蔣作賓打來的。蔣作賓在電話里只匆匆說了一句:“外邊的情形很不好。”至于哪方面“不好”以及為什么“不好”,蔣作賓不肯多說。黎元洪不曉得外邊出了什么岔子,想來總是與總統問題有關,他十分不安地請張國淦往國務院打電話,問問段祺瑞到底是個什么意見。那邊聽電話的是個副官,說:“總理沒有工夫聽電話。”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張國淦打電話的時候,黎元洪就站在旁邊,對方在電話里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聽到對方掛了電話,他十分焦躁地對張國淦說:“你說有要緊的事。”張國淦只得再次撥通電話,照著黎元洪的話說了一遍。等了一會兒,對方回答說:“你如果有要緊的事,總理請你當面來談。”黎元洪聽后就催促張國淦:“你去,你去。請你告訴他,我不要做總統。”

張國淦匆匆來到國務院,雖然已是深夜,總理辦公室卻擠滿了人,都是些帽子上插著雞毛撣子和穿制服的高級軍官,屋子里很亂,軍官們情緒激動。他們看了國務院的公告,都是對于讓黎元洪做總統感到憤憤不平。軍官們包圍著段祺瑞,吵吵嚷嚷,一定要舉徐世昌或者段祺瑞繼任總統,反對讓北洋派以外的南方人當總統。段祺瑞不得不苦口婆心地給他們解釋,大體意思就是只有讓黎元洪任總統才能讓南方息兵,要不然內戰還要無休止地打下去。而且將來要實行責任內閣制,讓黎元洪做總統只是個擺設,實際權力都在國務院這邊。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北洋派內部的團結。段祺瑞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往常一貫遇事沉默寡言,今天說了這么多話,很不習慣,加上天熱,弄得滿頭大汗。他應付著一個個軍官,抬眼看見張國淦進了門,就避開眾人把張國淦帶進一間小屋子里。

張國淦見面就說:“副總統要我過來問問這邊的情形。”

段祺瑞板起一副古銅色的面孔,傲慢地說:“我姓段的一力承擔,與姓黎的不相干!”張國淦本來想轉述黎元洪關于不想當總統的意思,但見到段祺瑞那副傲慢模樣,沒敢開口。他想打聽下國務院這邊對黎元洪就任總統的安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段祺瑞用拳頭在桌子上擊了一下,粗暴地說:“他要管,就讓他去管!”說完,也不問張國淦還有沒有別的事,便匆忙回到擠滿了人的總理辦公室。

張國淦又回到黎宅,黎元洪正在屋里來回踱步等他的消息。張國淦只提到段祺瑞對總統問題負責到底的表態,卻隱瞞了段祺瑞的生硬態度和粗暴言辭。張國淦帶來的消息讓黎元洪安心了不少,至少證實了段祺瑞已經作出了讓他做總統的決定。但他這個總統從什么時候開始當,怎樣搞就職典禮,段祺瑞沒交代,黎元洪還是覺得心里沒底,就和張國淦在自家沙發上躺了一會兒,等到天亮,再叫張國淦到國務院去探聽消息。

張國淦再次來到國務院。因為是天剛亮,機關里人不多。張國淦了解到昨晚這里曾經有過激烈爭論,最后由于段祺瑞向北洋派高級軍官打包票,說新政府實行責任內閣制,所有的權力都在國務院,國務院控制在北洋派手里。聽了段祺瑞的解釋,那些軍官們才漸漸散去。

所謂“責任內閣制”,就是內閣由議會產生并對議會負責,總理是政府首腦,掌握國家的行政大權,總統不擔負實際政治責任。民國初年,孫中山領導制定的“臨時約法”,所確定的就是這樣一種責任內閣制。但袁世凱執掌政權后,完全背棄了“臨時約法”,逐步走向個人獨裁,并最終復辟當了皇帝。如今,段祺瑞重提“責任內閣”,并不是真要按“臨時約法”的規定搞民主共和,而只是想讓黎元洪做個傀儡總統,把權力集中到國務院,也就是集中在他個人手里。

張國淦在總理辦公室見到了段祺瑞。據陶菊隱先生在《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一書中記述,段祺瑞把一份已擬好了的通電文稿交張國淦看,文稿的主要內容仍然是說由黎元洪繼任總統。張國淦見其中有這樣幾句話:“黎公優柔寡斷,群小包圍。東海頗孚人望。但約法規定,大總統出缺時,應由副總統繼任。”張國淦意識到,這樣的話肯定會讓黎元洪大為不滿,便建議說:“做人情就索性做到底,不要讓受人情的人感到不痛快。”段祺瑞聽了覺得有道理,便提筆將類似的話都刪了去。

張國淦再回黎宅,轉述了段祺瑞擁戴黎元洪就職總統的話,也說了段祺瑞關于實行責任內閣的意見。黎元洪得到段祺瑞的明確承諾,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自知手里無兵無權,實行責任內閣,由段祺瑞主持政府事務是他不得不接受的條件,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宣誓就職,其他的事等當上總統再說。

那么,北洋派將領會擁戴黎元洪這樣一位非北洋派人士出任總統嗎?黎元洪這種按袁世凱“遺令”就任總統的方式能讓西南護國軍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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