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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社會政治變革與學術文化傳統

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是當時英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結構因素的變化在史學領域中有關思想旨趣和學術語境的合理邏輯反映,也是馬克思主義誕生一個多世紀后英國部分歷史學家對于以英國為基點的歐洲資本主義的社會歷史與時代現實進行重新思考的思想產物。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力圖在對歷史與現實的思考過程中,豐富和發展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相反,國內社會政治與學術文化背景自然又促進了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的形成與發展。

一 學派形成條件:社會政治機制和政治文化特征

從某種意義上說,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產生是以英國馬克思主義工人運動和馬克思主義政治運動的迅速發展為基礎的。在英國知識界和當時社會現實中,比較集中地形成了三個最能反映英國工人階級和知識分子及其政黨與社會利益并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更新具有重大貢獻的學術領域:文學、經濟學和歷史學。特別在歷史學領域里,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與共產黨組織活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里主要試圖從英國社會制度、國內政治形勢和共產黨產生及其重要影響等方面闡明兩點:一方面,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傳統深深地根植于20世紀30年代英國的共產主義政治運動與文化運動的社會制度、內部環境和思想資源之中,特別是人民陣線的政治立場與歷史活動,對具有共產主義思想傾向的歷史學家的成長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另一方面,英國擁有眾多學術地位崇高、與非馬克思主義專業史家相互辯論、相互影響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這同英國共產黨的成立與黨內學術組織共產黨史家小組的形成和活動關系極大。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國際形勢的刺激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影響下,英國共產黨于1920年正式成立。[86]西方學者認為,英國共產黨在形成之初勢單力薄,它不過是一個由幾千人組成的小黨,其間經受30年代西班牙內戰的考驗,由于受第二國際后期右傾機會主義錯誤路線的干擾,英國共產黨一時沒有很好地區分社會民主和政治集權的關系,也沒有分清正義戰爭與侵略戰爭,許多知識分子黨員曾一度投入法西斯的懷抱,黨在政治上始終未獲得正常的發展。但是英國共產黨成立的意義與黨建立后的貢獻是不容否認的,英國學者認為英國共產黨的成立至少取得了四點積極的成就。[87]接著,英國共產黨顛覆第二國際后期災難性的“階級對抗”的錯誤主張,建立了一個范圍廣泛包括所有進步人士在內的反法西斯主義人民陣線。當時,就英國共產黨的政治綱領與政治實踐而論,共產黨最終調整了其方針政策,把支持西班牙人民的反佛朗哥法西斯戰爭作為共產黨人的國際主義目標,人民陣線名譽上直接受共產黨組織領導,實際上由勞工黨操縱。人民陣線在支持西班牙共和國事業中起著一定作用并獲得了崇高的國際威望的同時,卻遮蓋了英國共產黨的國內政治光芒。由此麥克萊倫認為,與歐洲大陸其他共產黨不同,英國共產黨的形成并不是多數派社會民主政黨分裂的結果,它的群體基礎較薄弱,它不得不與勞工黨聯盟卻遭到政治上的冷落,因此共產黨對勞工黨的政治立場表現出一種矛盾心態——既儼然以勞工黨中左派力量身份追隨以莫斯科為核心的國際共運聯合陣線以壯大自身,又指責勞工黨是背叛工人階級利益的改良主義政黨,結果整個20世紀30年代共產黨在政治上沒有取得什么進展。[88]

共產黨最終沒有在人民陣線中獲勝,但作為一個政黨,它本身獲得了一定的政治經驗,也培養了一大批激進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這是一筆巨大的政治遺產。此后的霍布斯鮑姆就多次坦言:“我們這一代人之所以變成馬克思主義者,是因為30年代的危機和反法西斯斗爭。”[89]也許就當時現實而言,共產黨活動的政治意義并不為人重視,然而從長遠看,共產黨的活動為后來英國歷史上的新左派運動還是奠定了基礎,對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政治傾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而新左派運動至少導致了對英國歷史學的一種創造性再反思。為此麥克萊倫分析不無道理:“雖然英國一直沒有形成一個廣泛基礎之上的馬克思主義政治運動,但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貢獻在于它為英國傳統知識分子興趣集中的三個領域——文學、歷史學和經濟學——提供了理論指導。”[90]因此,不容忽視的事實是,除了政治意義外,共產黨成立后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直接領導了歷史學研究,歷史的活動瞬間,在它的旗幟之下聚集了一批人數雖然并不多但都具有共產主義思想傾向的歷史學家。1946年,在黨的旗號之下,又成立了共產黨史家小組或稱史學家小組。具有共產主義政黨性質的歷史學家小組的形成,是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術傳統得以產生的關鍵因素。最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英國史學界就出現需要成立一個共產黨史家小組的主張并展開過激烈討論,但只是到了1946年舉行討論由莫爾頓撰寫頗受歡迎的《英國人民史》修訂版會議之后,小組成立的具體化主張才得以實現,極大地推動了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進程。[91]

從1945年戰爭結束尤其從1946年到1956年這段時期,英國共產主義的歷史學家小組及其成員的歷史活動,對于訓練與奠定包括霍布斯鮑姆在內的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歷史研究方向與歷史研究技巧以及史學理論功底,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盡管霍布斯鮑姆等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受到了史學專業領域中諸如馬克·布洛赫和波斯坦(Mounia M. Postan)之類專注于中世紀研究的著名歷史學家思想影響[92],但是仍然需要承認的事實就是,英國青年馬克思主義者所“獲得有關如何利用圖書館,及相應的基本參考書目閱覽方面的最好指導,并非是來自任何大學教師,而是來自共產黨史家小組同事,正是他們發動倫敦勞工研究部的學生去獲得假期學習上的幫助”。[93]歷史學家小組的歷史作用主要體現在:第一,它為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提供了在相同的學術領域里討論基本歷史問題的機會與場所。對此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承認:“爭論和批評使我們提高了個人寫作和專業教育的質量,而更重要的是,它有助于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做出自己真正的創造性的貢獻。”[94]第二,歷史學家小組的活動又使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歷史著作發揮著獨特的“政治功用”。[95]霍布斯鮑姆曾經把這段生活與學習經歷形容為共產主義思想自我教育過程,同時進行歷史認識和訓練歷史研究技能的實踐嘗試。[96]中西史學界越來越感興趣的問題之一,就是為什么“二戰”后英國比任何其他西歐國家的馬克思主義者都更希望致力于史學現代化工程。霍布斯鮑姆對于“二戰”后十年左右(1945~1956年)英國史學發展的狀況和基本原因作了其自認為十分恰當的三點概述:其一,與其他國家比較而言,英國知識分子更熱衷選擇作為大眾學科而非僅僅是大學專業研究的歷史學。其二,作為一種知識學科,歷史學在英國缺乏諸如德法初級教育階段就具備的大陸哲學分析性思維,更具備史學職業化取向。其三,在某種程度上,英國史學的發展得益于英國共產黨出于政治利益考慮而鼓勵諸如史家小組成員積極參加的學術活動,因為在不引起政治麻煩的情況下,英國共產黨組織基本上不干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學術活動而任其發展。[97]霍布斯鮑姆特別描述了1946~1956年自己積極參與并成為核心人物的共產主義歷史學家小組的詳細情況。[98]由此可知英國共產黨及歷史學家小組的發展對英國史學現代化所起的作用。正是霍布斯鮑姆恰如其分地總結了這種經驗和專業效用:“物質上的樸質、智性上的興奮、政治上的熱情和友誼,或許這是經歷了那些動蕩年代的幸存者最美好的回憶——但還有一種同樣的感覺……專業上我們都探討大量的未知領域。”[99]從社會政治變革與學派形成的角度看,參加歷史學家小組的活動是一種極其富有刺激性的人生體驗和學術經歷,是這些歷史學家知識增長和理論提升的重要源泉,初步奠定了霍布斯鮑姆等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學術基礎和史學范型,從而推動英國史學現代化的發展進程。

與此同時,英國政治制度、史家立場歸屬和意識形態傾向對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產生與發展也造成重要影響。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到冷戰初期,“歷史學家小組和與之相聯系的歷史學家的著作都是當時政治氣候的產物,小組的形成與發展既受到人民陣線精神的勝利的影響,又受到了冷戰環境造成的嚴重危機或困難的干擾。”[100]1956年前后一段時期,國際形勢風云變幻,特別是蘇聯國內形勢的風云突變,引起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及其思想體系與組織機構的搖擺不定。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所做的秘密報告引起國際政治震蕩,諸如蘇軍入侵匈牙利事件和波蘭波茲南事件、布拉格之春等,一系列社會主義陣營的重大政治事變,既使得社會主義陣營共產黨體制受到極大沖擊,也使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勢力如英國共產黨在組織上和思想上受到嚴重沖擊。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的大部分成員在錯綜復雜的形勢下進行深刻反省,許多著名歷史學家與社會活動家紛紛脫離共產黨組織。20世紀90年代初的帕爾默深情寫道:“在西方,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方法論與政治信仰總是受到攻擊。它沒有固定的學術機構,在大學中不占據受人仰慕的地位。恰恰相反,直至相當近期,馬克思主義甚至無容身之地。就是在后來較為容忍的氛圍中,馬克思主義者也深知他們為自己的政治傾向在不同程度上付出了代價。”[101]在如此社會政治態勢下,“雖然共產主義學者很少失去他們的工作,但早在1948年之后,他們就很難找到新工作或獲得提升的機會”。[102]在整個冷戰期間,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始終感到被圍攻和孤立的威脅,時刻處于防御狀態之中。盡管他們的職業目標是建立一種進步歷史學家之間的聯合體制,力求共同推進歷史學的發展,但在那樣的環境中,無論是政治活動還是學術活動,行動起來總得小心謹慎,甚至如履薄冰。根據霍布斯鮑姆的回憶,冷戰初期是意識形態對峙與政治觀念分野異常鮮明的年代,留給霍布斯鮑姆那樣的共產主義分子和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歷史記憶無非就是百無變化的尷尬狀況:勉強維持1948年前獲得的工作崗位。特別是1948~1959年這段時期,即便是霍布斯鮑姆自己,也幾次被拒獲得劍橋經濟史研究崗位的機會,更有甚者,在倫敦,其著作的讀者人群和影響人氣始終沒有提升。他們的社會身份遭受體制的排斥,甚至人身和言論自由也受到限制:書信被審查、電話遭竊聽、社會活動受到約束。根據當局的態度,所有共產主義分子純粹是敵對的蘇聯的代理人,因此,他們不允許任何共產主義分子成為這種知識團體的正式成員。可以說,大多數共產主義知識分子無處不受到監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內心期望有朝一日擁有大量的時間從事閱讀和寫作。[103]霍布斯鮑姆最清楚地意識到,作為西方社會的具有共產主義傾向的知識分子和馬克思主義左派史學家,他們甚至在參加國際學術交流和國內學術出版方面也存在著明顯的政治障礙。例如,主要由于他的共產黨身份,1953年他第一個出版計劃《工薪勞動者的興起》流產,只是隨著1958年后冷戰的意識形態氛圍堅冰有所消解和國際政治形勢有所緩和,直至1962年,作為他的19世紀和20世紀歷史系列著作的第一本書《革命的年代:1789~1848》才得以出版。[104]對此,有的學者認為:“在英國,雖然冷戰從來沒有像它的美國同伴那樣達到一種歇斯底里的狂亂地步,但共產黨組織同樣被冷戰強加的‘紅色誘惑’罪名和‘黑名單’所踐踏。”[105]在1956年之后,雖然像霍布斯鮑姆那樣的史學家依然留在黨內,但是這種政治經歷對他們的史學思想的發展卻不無影響。[106]為了擺脫教條式庸俗馬克思主義的束縛,他們不能不對馬克思主義做出新的理解與詮釋,既豐富了自己的史學思想,也由此顯示馬克思主義史學新的發展軌跡與勃發生機。

二 學派思想基礎:英國學術譜系和文化傳統基因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進一步得知,就國內學術譜系與文化基因及思想淵源而言,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最早受到20世紀早期英國激進—自由主義歷史學家的影響,它還扎根于20世紀30年代到20世紀50年代學派史家群體的學術成長機制,奠基于以老一輩馬克思主義者為代表的共產黨史學小組史學創作和政治文化實踐活動,在此基礎上,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才逐漸發展起來。[107]

雖然馬克思曾經長期在英國生活與活動過,但馬克思主義對英國歷史學界的直接影響卻同其對整個西方歷史學界的影響一樣,只是開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直到1918年——而且事實上在那以后——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在英國的大學歷史研究和教學中依然被完全忽視。”[108]在20世紀30年代的英國,學術譜系傳承與政治文化及社會運動一樣,經歷著一場由自由激進主義走向共產主義的社會思想反思運動,一些學術骨干分子對英國傳統過去與歷史文化進行重新審視,而對庸俗馬克思主義的文化觀念則表現出強烈不滿。當時英國幾所著名大學,比如劍橋和牛津大學一些青年學生開始對共產主義抱有積極的向往態度,因此霍布斯鮑姆不無自豪地說道:“在共產主義青年之中流行著一種自嘲的說法:共產主義哲學家是維特根斯坦主義者,共產主義經濟學家是凱恩斯主義的門徒,共產主義文學學者則是F.R.李維斯的信徒。那么歷史學家呢?他們是馬克思主義者,因為據我們所知,當時的劍橋大學或其他任何地方,沒有一位歷史學家——而且就我們所知諸如馬克·布洛赫那樣的大學者——能夠與作為大師和思想啟示者的馬克思相匹敵。”[109]在20世紀30年代以前,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傳統還沒有完全形成。但是,從20世紀30年代直至共產黨史家小組成立前,對一些激進的具有共產主義思想傾向的史學工作者來說,他們大多已經通過英國兩位重要的老一輩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及其史學著作這個橋梁來接觸并了解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方法:著名經濟學家和經濟史家莫里斯·多布和受馬克思影響的經濟史家多納·托爾。凱伊曾經分析到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起源和發展問題,也特別認為不能否認受惠于多布、托爾和莫爾頓的史學影響與理論貢獻。[110]

作為英國史學界較早運用馬克思主義方法從事研究的歷史學家,多布在《資本主義發展研究》一書中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與方法廣泛考察了英國資本主義的多種起源和早期發展史;[111]同為早期共產黨史家小組成員和馬克思主義史學家托爾的主要成就與貢獻在于她對英國人民民主史的研究,她把人民民主政治和人民群眾反抗資本主義對勞動人民的盤剝及侵害小商品生產者利益的斗爭結合起來考察。[112]總體上,他們的研究注重對大工業時代前夕英國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政治、文化社會因素和社會底層階級生活狀況的分析。多布的歷史觀和史學方法及理論對于后起的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實際上,后來都成為馬克思主義史學領域的同事)產生了直接的引導作用。多布早于1924年就開始在劍橋講授早期英國資本主義史,他在史家小組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和非常具有影響力。[113]霍布斯鮑姆就認為,在英國史學從傳統向現代轉變的時期,“決定性地影響我們的主要歷史著作就是莫里斯·多布的《關于資本主義發展的研究》,這本書明確表達了我們所想表達的主要的和最重要的問題。”[114]這里,霍布斯鮑姆所說的主要和重要的問題,是指有關由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過渡和運用階級斗爭的分析方法等問題。[115]他承認多布在這方面對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形成的重大促進作用:“正當許多青年學者接觸英國史并開始轉向馬克思主義的時候,多布起著引導大眾的作用……”[116]希爾也坦陳,當“史家小組”成立之初,多布的《資本主義發展研究》經常被他們當作重要的著作加以研讀,成為英國馬克思主義者去熱情追捧和激烈討論的對象。[117]2005年,當代英國桑德蘭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大衛·倫頓在《科學與社會》發表了題為《對本民族的無隔絕研究?——反思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文章。其中談到,作為英國共產黨歷史學家小組的成員和托爾的學生,克里斯托弗·希爾、約翰·薩維爾和愛德華·湯普森在紀念導師學術貢獻的文集中這樣寫道:“她讓我們感覺到歷史就在我們的脈搏中跳動。歷史不是紙上的文字,不是國王和首相們的活動記錄,不僅僅是事件的羅列。歷史是普通人民或者說我們的人民的汗水、鮮血、眼淚和他們的勝利。”[118]在20世紀40年代及隨后的幾十年里,特別是歷史學家小組醞釀成立與活動早期,正是得益于多布和托爾等前輩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開創的史學研究方法與史學傳統的熏陶,這些年輕的史學愛好者才開始吸納馬克思主義,逐漸涉獵史學專業化領域,從事史學專題問題的探索。隨著西方史學的發展與進步,霍布斯鮑姆從比較的角度分析認為,在“二戰”后法國史學界,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主要表現在以索布爾為代表的法國革命史領域,除此之外,法國史學幾乎沒有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而在德國,“二戰”后特別是20世紀60年代后,就西德以韋勒(Wehler)和科卡(Kocka)領銜開拓的“歷史社會科學派”來說,作為德國史學現代化的重要標志,他們當然可以更便利地受到國內史學理路的影響,并且受到馬克思·韋伯的思想路線影響要比馬克思的理論大得多。相形之下,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則更具有獨特的突出成就。[119]

在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的早期形成過程中,特別在勞工史研究領域里,它的成員還深受老一輩激進—自由主義學者創立的英國勞工史研究傳統的影響。在20世紀30年代以前,英國社會史和勞工史研究領域中較有成就的歷史學家,主要是英國早期社會經濟史學家韋伯夫婦(Sideny and Beatrice Webb)、哈蒙德夫婦(J.L. and Barbara Hammond)和科爾夫婦 (G.D.H Cole and Magraet Cole)等具有激進—自由主義學術視野的非馬克思主義學者。特別是兼具社會學家和社會活動家多重身份的托尼(R.H.Tawney)等英國經濟史學家,他們的歷史研究成果與方法對后起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產生了一定影響。[120]而且如后文將具體談到的那樣,尤其是在“人民的歷史”研究的傳統領域,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吸收的養分顯得更為突出。[121]可以說,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傳統有相當一部分來源于19世紀末這些史學家開創的非馬克思主義勞工史學傳統。[122]比如,“霍布斯鮑姆和蘭德的《斯溫上尉》從哈蒙德夫婦的研究傳統那里獲益則是更加顯而易見的”。[123]英國史學發展的時代趨向符合霍布斯鮑姆的史學認知:“我們不應試圖把自己與托尼等人截然區別開來,而是要堅持那種傳統,使這種傳統更加明確,把馬克思主義史學所指引的那些人們應該去奮斗的方向更明確化。”[124]可以說,早期的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深受激進—自由主義史學傳統的學術環境影響,霍布斯鮑姆主張通過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的實踐努力,促成英國學術傳統的方向性轉變。在某種意義上,正是經過了20世紀30年代以后劍橋大學許多具有政治激進主義傾向的學生群體努力,劍橋的科學團體及其研究成果才具備了初步的共產主義思想基礎。[125]當然,他也非常清楚地看到劍橋大學史學專業同事中存在著非常鮮明的頑固缺陷:思維方式上自以為是故步自封、文化立場上地方狹隘主義、對于理論解釋和歷史觀念的深刻偏見,甚至固執地反對史學專業主義傾向,對于任何試圖揭示現實的主觀努力都抱有懷疑態度。[126]這些保守主義史學觀念,實際上是19世紀英國傳統史學保守性的重要表現,在外交史研究領域中尤其明顯。

在談到英國史學界受到來自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挑戰的問題時,霍布斯鮑姆回應并堅持認為,雖然馬克思主義在歷史編纂學中所占據的獨特地位曾經一度為19世紀以來的輝格派歷史解釋傳統所抑制,但是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刻意地使他們自己與具有激進自由民主思想傳統和關注勞工文化傳統的歷史學家緊密地聯盟。自20世紀30年代以后,尤其是20世紀50年代后,“在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解釋作為唯一可供選擇的普遍性史學解釋方法,逐漸地取代了舊式自由—激進的輝格派史學解釋傳統……馬克思主義作為歷史研究的一種主要因素,已經廣為人知”。[127]馬克思主義史學在英國的反響與整個歐洲大陸的情況也是一致的,為此巴勒克拉夫總結性地寫道:“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廣泛擴展,即使那些否定馬克思主義歷史解釋的歷史學家們(他們在蘇聯以外仍占大多數),也不得不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重新考慮他們自己的觀點。”[128]霍布斯鮑姆同時認為,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派是英國歷史學中最激進的和廣泛代表勞工傳統的進步史學先鋒。[129]他自己的早期研究不但沒有脫離英國傳統史學中自19世紀末開始的勞工史研究傳統,反而推進了這種傳統研究。[130]所有這些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史學與勞工史學的結合,由此成就了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派和發展了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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