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沸騰十五年:中國互聯網1995-2009(修訂版)
- 林軍
- 2819字
- 2022-03-29 10:51:34
尼葛洛龐帝來了
這個時候,“幸運女神”又一次來敲張朝陽的門。海南出版社出版了《數字化生存》的中譯本,因此,他們想邀請這本書的作者,也就是張朝陽的天使投資人尼葛洛龐帝來中國。幾經周折,他們找到了張朝陽。
與此同時,1996年7月,胡泳受海南出版社委托挑選外版書,正好選中了尼葛洛龐帝寫的《數字化生存》。
胡泳祖籍湖南,生于北大荒,先后在上海、北京接受教育,又去了瑞士求學。擁有互不相同、反差很大的政治學博士、新聞學碩士、管理學碩士、文學學士身份,最新的頭銜是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教授。1995年,30歲的《三聯生活周刊》經濟部記者胡泳在清華大學朋友的辦公室里第一次接觸網絡,登錄的是水木清華論壇——中國的第一個BBS(水木清華并不對外開放,第一個公眾網上的BBS“一網情深”也是水木清華的創始人黃崢嶸、Ace幫助籌建的)。當時胡泳印象最深的一個帖子內容是一個學生放假回家看到了農村的種種不公正現象,跟來很多回帖。胡泳為此大感震驚:這么一個空間里,南到臺灣、北到哈爾濱的人們,一天24小時可以一起討論嚴肅或不嚴肅的問題。胡泳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當時的頓悟,網絡消除了工業化時代的兩個標志,鐵路與鐘表——也就是空間與時間。
胡泳后來說服《三聯生活周刊》的主編朱偉在1996年2月出版了一期長達一萬字的關于互聯網的報道,這是中國媒體關于互聯網最早最深入的一組報道。后來胡泳在此基礎上搜集資料,寫了一本關于互聯網的書。這本書于1997年出版,名為《網絡為王》,銷量很好。
數字論壇的一位成員姜奇平認為《數字化生存》在某種意義上可比為嚴復所譯的《天演論》。《天演論》的作者托馬斯·赫胥黎,在西方并不是一個進化論的頂級人物,而只是一個闡釋者。但因為嚴復的引進,《天演論》在中國產生了遠比在西方大得多的影響。《數字化生存》也是這樣,一本在美國的暢銷書,在中國卻起了引爆數字革命的啟蒙作用。
胡泳在翻譯《數字化生存》時,直覺告訴他這將是中國人又一次企圖追趕外國洋槍洋炮的焦慮之旅。《數字化生存》原來的英文書名直譯是“走向數字化”或“生存在數字化之中”,在臺灣被譯為《數位革命》,而胡泳堅持譯為《數字化生存》,其中暗含與國人的危機感接軌,沒有數字化甚至不能生存的意思。
為了這本書能夠順利出版,胡泳和海南出版社做了很多的前期工作。比如書的裝幀是黑白兩色,非常簡潔、醒目。書的封面上印有這本書最著名的一句話:計算不再與計算機有關,它決定我們的生存。這些日后都成為出版業界的規范,不過是在這本書流行之后。
盡管做了很多的努力,盡管尼葛洛龐帝有很好的聲望,盡管這本書在美國賣得很好,盡管胡泳的翻譯很到位,盡管海南出版社是當時中國最具創新意識的出版社,盡管封面在很明顯的位置標注著“《紐約時報》排行榜暢銷書”的字樣,但《數字化生存》這本書一開始的市場表現并不好。這與當時中國的互聯網還只停留在大學和技術愛好者的圈子內有關,這個圈子的購買力雖然很強,但數量還是偏小。要想把這本書的銷量提上去,必須造勢,必須讓讀者意識到這本書和大眾的距離其實不遠。
海南出版社當時負責《數字化生存》這本書的項目策劃叫藍峰。這是一個頭腦靈活、思維敏捷的圖書策劃人,他想來想去,想到去找當時在原國務院信息辦政策法規組任處長、目前在阿里巴巴做高管的高紅冰。因為這本書是講數字化的,藍峰認為數字化是信息化的內容,于是想把這本書通過政府機構進行推廣。藍峰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一折騰,不僅成就了《數字化生存》這樣一本暢銷書,更推動了一個產業在中國的落地生根。
高紅冰是云南人,在北京上的大學,1988年大學畢業后先是被分配到北京電子工業部下屬的工廠工作,1991年又幸運地調到了電子工業部辦公廳做戰略研究工作。1995年信息化領導小組和辦公室成立,高紅冰義無反顧地申請到信息辦工作。
高紅冰看完《數字化生存》后覺得很有價值,值得推薦,于是就去找美國信息產業辦駐華辦事處的蘇維洲,問有沒有途徑聯系到尼葛洛龐帝。蘇維洲告訴高紅冰:“有辦法啊,尼葛洛龐帝有一個學生叫張朝陽,他就在北京,你們可以找張朝陽。”
事情就是這樣以它奇妙的方式進行著。偶然的機會,一個30多歲的女人在北京街頭的書攤上看到了海南出版社已經快要放棄了的《數字化生存》,她就是后來被互聯網業界看作中國互聯網先驅之一的張樹新。在前面的章節中,我們已經多次講述了與張樹新有關的策劃故事,這次與過去兩年不同的是,張樹新剛在1996年10月拿到了興發集團投入的5000萬元人民幣,有了錢的張樹新正想折騰出更轟動的事件,于是提出由瀛海威出資出人來操辦邀請尼葛洛龐帝來中國的事情。她希望和尼葛洛龐帝建立聯系,這對瀛海威的品牌提升很有幫助。
張朝陽得知邀請尼葛洛龐帝來中國的計劃后也很興奮。他在1996年融資的22.5萬美元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其中有尼葛洛龐帝還沒到賬的2.5萬美元),正想再去找尼葛洛龐帝和另外一個天使投資人羅伯茨。正巧,尼葛洛龐帝本身也想趁到馬來西亞的機會順便前往中國,看看是否根據情況給張朝陽的公司追加一點資金。
雖然尼葛洛龐帝這次來中國多少有看看自己學生的意思在里面,但活動的承辦者是張樹新,演講會場又安排在張樹新公司旁邊。張樹新為這次活動傾注了大量的精力,瀛海威的總裁辦和市場部投入了30個人,忙活了近3個月。張樹新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這個活動也做成自己的個人品牌秀。
1997年2月28日下午,尼葛洛龐帝來到中國,正式出席為他專門組織的一場信息革命的報告會,并作為演講嘉賓。
這次報告會的規格很高:一是翻譯是請張朝陽做的,當時原本請了一個專業翻譯,但翻譯得不好,不得不請張朝陽直接翻譯,因為張朝陽能直接領悟尼葛洛龐帝講話的意思和內容;二是這次報告會請了八位部長級的官員,總共來了上百名官員。1997年的中國上下對西方還是有些崇拜的,為迎接尼葛洛龐帝的訪問,從政府到地方都積極準備。尼葛洛龐帝的演講報告現場專門開過兩次演練會,信息產業的幾個巨頭都來參加,連誰提問題、提什么問題,都得事先安排好。那架勢,不像是迎接一個國際友人,多少有些“如臨大敵”。
尼葛洛龐帝頂著未來學家的帽子,又是一個西方人,加上政府的高度重視,另外還有地方的推動,這次活動最終大獲成功,尼葛洛龐帝也一夜之間成為中國的數字化教父。《數字化生存》銷量不錯,人們終于知道了未來世界是數字世界。兩年后的1999年春天,尼葛洛龐帝再度來到中國,很多人都想聽聽他的演講,但是并沒有得到允許。
回到1997年尼葛洛龐帝的第一次來華,這次活動上最出風頭的是張樹新。她神采奕奕、精神抖擻地被其他互聯網從業人員簇擁著迎接尼葛洛龐帝的場面,被很多在場的人銘記,并廣泛傳播。誰也不曾想到,一年后,她就遠離了這個舞臺的正中央。而張朝陽則是尼葛洛龐帝來華的最直接的受益者,他不僅給尼葛洛龐帝做翻譯,而且全程陪同,不斷地向采訪的媒體介紹自己是尼葛洛龐帝的學生。在這次事件中,張朝陽基本沒花什么錢,卻嘗到了市場推廣和媒體炒作的甜頭,之后,其無師自通,成為一名個人品牌秀大師。直到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張朝陽也一直牢牢地占據著媒體焦點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