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積雪已經掃清，楊武軍在前打著燈籠，楊侗負手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后是忐忑不安的羅士信。

一路上，楊侗不時詢問著羅士信一些事情，多半是問他在張須陀手下的時候，如何平定四方反賊，羅士信回答的時候，不時拿眼偷偷去看楊侗，他有些猜不透越王殿下心中在想什么。

皇宮內，羅士信并不熟悉，像他這樣的降將，沒有資格進入皇城，更不用說皇宮了。跟著楊侗走了好一會，楊侗終于停下了。

這是位于皇宮內的校場，平時禁軍驍果在這里練兵，此時天色黑了，便空無一人。校場內，還有一些沒有掃凈的積雪，一名宮女與一個士兵在寒風中站著，士兵的手中，還牽著一匹戰馬。

楊侗走了上去，這是一匹來自于吐谷渾的青海驄。當年楊廣拿下吐谷渾，設立西域四郡，將吐谷渾舊地納入了大隋的統治范圍。獲得青海驄之后，將一些寶馬賞賜給幾名孫兒。

楊侗也得了幾匹，這是其中之一。走過去，摸著寶馬的鬃毛，楊侗笑了起來，問道：“羅將軍，你看此馬如何？”

羅士信極為愛馬，歷史上他的反叛王世充投奔李世民，原因就是王世充替侄兒奪了他的寶馬。此刻聽聞越王詢問，便仔細打量，片刻，道：“確實是好馬！”

“羅將軍，你代孤試一試！”楊侗說著，摸了摸青海驄的嘴巴，又湊近它，輕聲說了幾句。

羅士信一生愛馬，聞言也不覺得奇怪，便走了過來，翻身上馬，騎著青海驄在校場奔馳，馬蹄紛飛，響徹在夜空。片刻之后，羅士信翻身下馬，快步走了過來。

“恭喜殿下，這確實是一匹好馬！”羅士信說著。

楊侗微微一笑，道：“既然羅將軍說它是好馬，孤就將他賞賜給你！”

“啊？”羅士信想不到越王居然如此，驚呆之下，轉瞬眼中涌出了淚水。

曾幾何時，像他這樣的降將，只不過是當權者爭奪天下的籌碼。曾經，魏公李密也如此待人，但魏公李密是個喜新厭舊之人，很快就會另結新歡，讓老人感覺到失落。而王世充對他，根本不曾有任何的恩德。

現在，越王如此，即使有著招攬的態度，但羅士信卻感覺到了越王的真心，這種真心與王世充、李密等人，截然不同，他能感受得到。

羅士信心中感動，立刻抱拳，哽咽著道：“微臣謝過越王殿下！”

“自古寶馬贈英雄，這匹馬，乃是天子所賜的吐谷渾青海驄，孤今日將它轉贈與你，你可知道，孤的深意？”楊侗問道。

羅士信想不到這匹馬居然還是天子所賜，這分量讓他有著承受不住，忙道：“殿下，天子所賜，罪臣何德何能……”

“羅將軍，可是嫌棄這馬不佳？”不等羅士信說完，楊侗打斷了他的話，臉上帶著不悅。

“并非如此，此馬是良駒，更何況，殿下所賜，微臣豈敢嫌棄。”羅士信搖頭。

“即是良駒，孤所賜，你接著便是！”楊侗說著，言語中十分嚴厲，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力。

羅士信心中感動，忙道：“罪臣自當竭盡所能，為殿下排憂解難，雖死不悔。”

“孤知道你英雄了得，即日起，東宮的防務，便由你接手。羅將軍，孤將孤與母妃的性命交托給你，你莫要讓孤失望！”楊侗又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使羅士信跟隨了好幾人，但后來他為李唐戰死沙場，足見他還是忠義之人，只要有人待他真心。

“罪、罪臣自當保全殿下安危！”羅士信再道。

楊侗笑了起來，拍了拍羅士信的肩頭，道：“好了，你先回去，過兩日，擊退了李密，孤自當為你尋一處宅院。你只要記住，跟著孤，效忠孤，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封妻蔭子，也不在話下，只要孤在一日，就絕不負卿！”

楊侗說完，轉身離開。

羅士信看著越王離開，心中感動同時，又詫異萬分，殿下最后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料到密公兩日后會進攻洛陽？

楊侗這時有些累了，但他不敢怠慢，李密此時號稱有三十萬兵馬，巨大的壓力讓他有如背負泰山，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然而，事情還是要一件一件去做，急不得。

楊侗讓楊武軍在門外伺候，他自己回到書房，翻閱著奏折。越看越是心驚。洛陽城中，兵馬只有三萬，看似不少，但想要守住偌大的洛陽城，還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而這三萬，指不定有多少老弱病殘，戰斗力根本不足。洛陽需要補充新生力量，王世充的殘兵是一部分，洛陽也可以征兵。不過，征兵就需要糧食，如今中原的三大糧倉：洛口倉、回洛倉、黎陽倉均被李密占據，洛陽十分缺糧，根本不足以養更多的兵。

楊侗看了一個時辰的奏折，細細思量著，心中便有了注意。

回到寢宮，楊侗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漱睡了。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次日一早，楊侗便趕往了書房，召見皇甫無逸。不過很顯然，皇甫無逸還沒有拿出對策，在李密的絕對力量面前，他束手無策。

皇甫無逸并不合格，只是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有更好的人選。楊侗想起了李靖，可惜他現在為李淵效力，如果能有他，那將會是何等的幸運？

與皇甫無逸、元文都、韋津、盧楚等人商議了好一會，楊侗讓皇甫無逸加強巡邏，提防李密進攻，直到響午，眾人這才散去。

楊侗吃過了午飯，喚來了楊武軍：“去宣獨孤武都！”

獨孤武都是馬軍總管，又因為是獨孤家族的人，與楊氏一門關系密切，可以一用。

不過，楊侗依舊打算試一試獨孤武都的態度，他想了一想，令人招來了羅士信，又讓十名甲士埋伏在屏風之后。

四分之一炷香之后，楊武軍在門外稟告：“殿下，獨孤武都帶到。”

“宣！”楊侗吩咐，然后對著羅士信使了一個眼色。

很快，獨孤武都進來，抱拳施禮，道：“微臣見過越王殿下！”

“啪！”的一聲響，楊侗一巴掌拍在案幾之上，發出一聲脆響。

“獨孤武都，你可知罪？”楊侗厲聲喝道。

獨孤武都吃了一驚，忙道：“殿下，微臣一心為國，不曾有半點異心。”

“哼！”楊侗死死地盯著他，眼中帶著殺意。

獨孤武都心中詫異，越王殿下年紀輕輕，前些日子更是因為王世充被李密擊敗以至于昏迷不醒，何以如今醒來，居然咄咄逼人，身上有著一股逼人的氣勢？這種氣勢，他在先帝的身上看到，也在當今天子的身上看到。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即使越王年紀輕輕，身上也有一股上位者的架勢？

獨孤武都“噗通”一聲跪下，凄聲道：“殿下，獨孤一脈，以楊氏為根本，微臣自當忠心為國，不敢有二心！”

“獨孤武都，看來你是不承認通敵李密了？”楊侗慢慢踱步，走到距離獨孤武都不過五步的地方，然后看著他，笑了起來。

“孤說你通敵，自然是有證據，莫非你以為孤信口雌黃？”楊侗說道。

獨孤武都一低頭，額頭狠狠地撞在了地板上，登時鮮血淋漓：“殿下，罪臣確實與那李密交換過糧食，還請殿下責罰！”

“好！既然你認罪，孤就要了你的性命！”楊侗說道。

獨孤武都嘆息了一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請動手罷。”

楊侗故意慢慢踱步，見獨孤武都沒有動作，這才喚了一聲：“羅士信。”

羅士信從屏風之后走了出來，手中拎著一把橫刀，帶著殺氣，朝著獨孤武都走了過來。

獨孤武都苦笑道：“越王殿下，罪臣死不足惜，只盼越王殿下能夠復興大隋，剿滅四方反賊，恢復大隋的榮光。”說著，他抬起頭，閉上眼，等著羅士信去砍他的頭顱。

羅士信慢慢上前，一開始還生恐獨孤武都反抗，后來便放下了心，走到獨孤武都的身邊，舉起了橫刀，蓄力，就要一刀劈下。

“住手！”楊侗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在羅士信即將落下橫刀的那一刻響起。

羅士信急忙揮動左臂，左掌砍在了右手手腕上，手腕吃痛，五指張開，橫刀落在地上，發出脆響。

羅士信不解地看了一眼楊侗，卻沒有說話，悶不吭聲，撿起橫刀，后退幾步，站在楊侗身后，一副警惕表情。

獨孤武都睜開了眼睛，看著楊侗，摸了摸脖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說不怕死是假的，可是他身為臣子，又是楊侗長輩，自然不會反抗。

獨孤武都的祖父是獨孤信，父親是獨孤信的長子獨孤羅，論輩分，他與當今天子楊廣是同一輩，等于是楊侗的爺爺輩了。

“殿下。”獨孤武都疑惑。

“罷了，孤覺得，你雖然與李密暗中交換糧食，也并非不可饒恕。今日，孤就饒你一命，盼你戴罪立功。”楊侗說道。

“多謝殿下，微臣萬死不辭！”獨孤武都說道，磕了一個響頭。他獨孤武都，就是這樣的死忠之人。

楊侗咳嗽了一聲，道：“你起來罷，孤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羅愛卿，你在外看守，不準任何人進來！”說著，楊侗轉身，走到了案幾上，注視著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