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封奕在這李家村里，真的是像一顆星星。

他在這里的時候，已經夠熠熠生輝，他走了，就徹底成了一顆流星，給貧瘠枯燥的鄉村生活注上濃重鮮活的一筆，成了小孩乃至大人口里最離奇最閃耀的談資，甚至把小翠的意外去世也壓下去了。

這也難免，小翠本來就是外鄉人，又是齊家買回來的小丫頭，感情不深，再加上衙役查了一大通，卻什么也沒查到，還連累的幾戶人家去了趟牢里，這事多少有些晦氣，久而久之，自然無人敢談。

孟燕寧也不可避免的被灌了一耳朵齊封奕的豐功偉業，她雖有些感慨，卻沒加入這些談論里，原因無它，她太忙了。

雖然大雪還封著山，可明兒就是打春的日子，也就是農歷上的立春，立春一過，再冷的天也慢慢回轉了，到時候該種田種田，該種菜種菜，錯過了這一年之中最好的播種季節，她們家還要再等一年。

一家老小都要吃飯，高三貴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她們等不起。

孟燕寧也不是沒想過做別的營生，可她問過了，李家村靠近山，距離最近的鄉鎮也要走半天，去城里得走一天，以她現在的年歲與身體狀況，根本找不到什么技術活可以施展，她想來想去，唯有靠地吃飯了。

李里正是個說話算數的，在齊封奕走后第二日就給她找到了田地，不是頂好的肥田，卻也不算壞，最好的是就在她們家院后面，下個田除個草什么的，行事也方便。

田是有了，種子卻沒有，不僅種子，肥料，農具，耕牛什么的，簡直是要什么沒什么，她也問過隔壁的郭大娘，除了耕牛不買，其他東西買全了，至少也要五兩左右，她們家手上雖然還有十幾兩銀子，可坐吃山空，黃氏還要吃藥，根本撐不了幾日。

黃氏這次病的看似突兀，可早就有痕跡。

常婆子一走，又來一場倒春寒，旁的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黃氏本來就沒好全，仗著底子好，冒著雪去以前舊家地窖里挖那些被埋的紅薯，也不知是累狠了，還是睹物思人，回來以后又開始發燒，這一燒就來勢洶洶，孟燕寧給她煮了再多的三葉草也沒用。

村里的赤腳大夫看了也開了藥，二兩銀子的藥吃下去也無濟于事，李里正看了之后直說她是心思太重，積郁成疾，她自己不想開，大羅金仙也沒用，可再沒用，藥也不能不吃，這些錢也不能不花。

這么算下去，就算她們身上有百兩銀子也不夠花，更何況她們身上還沒什么錢。

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找點錢回來。

孟燕寧一邊想著，一邊將剝好的辣椒種子仔仔細細的放在篩子上，再蓋好棉布，屋門哐當一響，二妞扛著一大堆柴火回來了，她樂呵呵的道，“燕子，你看，郭大娘給了我好多柴火！還給我幾個蘿卜雞蛋！”

二妞一直嫌燕寧這個名字太文縐縐的，見黃氏叫她燕子，便有樣學樣的叫了起來，孟燕寧每每聽著，都感覺自己是一只鳥。

孟燕寧趕緊幫她卸下來，又塞進她一個剛烤好的地瓜，“小聲點，三嬸剛睡著，錢給了嗎？”

郭大娘是高家隔壁，家里男丁多，柴火也不少，孟燕寧也不喜歡欠人人情，好在郭大娘也厚道，要的也不多，倒時常塞些吃的給她們。

“給了給了，我聽你的，多給了五文錢。”二妞輕手輕腳的去看黃氏，低聲問，“燒退了嗎？”

“看著比之前好像好一點了，灶上還熬著藥，待會等三嬸醒了，就讓她喝了。”

說話間的功夫，小妞又哭鬧了起來，二妞顧不上吃，趕緊去抱小妞，卻被孟燕寧搶先一步，“你這一身的雪，也不怕把她給涼著，趕緊去暖和暖和。”

二妞扮了鬼臉，自去烤火吃東西，一邊道，“燕子，東村死人了。”

孟燕寧抱著小妞兒也坐過來，慢慢舀著溫熱的米糊喂她，三嬸這一病就病了半個月，天天都在喝藥，自然不敢再讓小妞兒喝母乳，只能想法子用這些米湯喂她，好在這孩子也滿月了，嘴也不挑，天天被這兩個姐姐亂七八糟的喂的，居然也健健康康唇紅齒白，活脫脫的小美人胚子。

孟燕寧一聽這話，不由楞了楞，“誰死了？”

“東村的一個老太太，前兩天下雪下塌了她家房子，別的人跑出來了，她沒跑出來砸斷了腿，張大夫說好好養著就沒什么事，可沒到兩天，人就沒了。老太太家里人要打張大夫，李里正趕過去攔了。”

二妞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望向床榻上昏睡的黃氏，黃氏病了這么久，本來就不大的臉更瘦脫了相，臉色憔悴蠟黃，讓人看著就心驚。

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這病的這么久的人，會不會也……

一想到這個，二妞手里的地瓜幾乎捧不住，下一刻一只手輕輕拍了她一下，低斥道，“胡思亂想什么呢？”

二妞抬頭望向孟燕寧，大眼里全是恐懼，眼淚也落了下來，“燕子，我怕……你說我娘會不會也……”

“不會。”孟燕寧斬釘截鐵的道，望著小姑娘哭兮兮的臉，心里一軟，將已經吃飽了睡著了的小妞兒塞進她懷里，自己則擁住她，輕快的道，“有姐在呢，你瞧，咱們那么多難關都過去了，春天就要來了，等你爹一回來，咱們日子就好過了。”

“我爹、我爹怎么還不回來呀？”

“路上雪那么大，路都封著，想回也回不來呀，乖，你去哄小妞兒睡覺，我去煮點地瓜粥，待會三嬸醒了就能吃了。”

二妞信服的點點頭，抱著小妞兒去睡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軟聲道，“燕子，幸虧有你在。”

孟燕寧朝她笑了笑，轉身出了門，一出門她就站住了，腿有些軟。

二妞說的事，是真的嚇著她了。

她真的是低估了這里天氣的惡劣，還有醫術的低劣。

不管那個老太太的死與那個赤腳大夫有沒有關系，如果三嬸明天還不見好，她必須要去一趟城里找個好大夫，三嬸的病真的拖不下去了。

“那什么，還沒睡吶？”

江氏站在她家后門口望著她，態度出乎意料的和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