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很靜，靜得能夠清晰地聽見葉闌珊抿了一口茶的聲音。然后，是茶杯放在了吧臺上的輕響。

“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父親，就是在這里。當時，他就坐在你這個位置上……”葉闌珊放下茶杯，并沒有正面回答帥朗的問題，只是幽幽嘆了一聲。看著帥朗，目光竟漸漸迷離。

恍惚穿越了時空，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酒吧，很多年前，同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郎杰——

那是一個夕陽映紅了半邊天空的傍晚，酒吧的門口，掛了一個暫停營業的牌子，里面卻聚滿了人。許許多多看上去在現實里絕對從未謀面，可明顯神交已久，稍稍報個名號，就立刻能得到熱烈回應的人。

而那時的葉闌珊，有一個很土的名字，叫葉小花。她全身上下的衣著打扮，就和她當初的名字一樣土。土里土氣的她，從老家來到大都市。從一個沒有公路、沒有網絡，上學都要翻山過河，走上十里路的山坳坳，來到了燈紅酒綠的大都市。

一到城里，就被原本以為可以依靠的同鄉騙走了所有的錢，還差點兒被賣到非法的地下發廊，虧得遇到恰好同樣姓葉的姑姑。姑姑解救了她，收留了她，讓她留在自己開的酒吧里打工。

于是，當時還叫葉小花的葉闌珊，有幸在這個酒吧里見到了郎杰。

郎杰在人群里談笑風生，所有人都爭先恐后上前和他打招呼，都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老師。無論是西裝革履的白領，還是官威十足的公務員，又或是滿身江湖氣的大漢、溫文爾雅的學者、桀驁不馴的青年，他們面對郎杰時，無不虔誠而又狂熱，猶如信徒。

他們紛紛虛心求教郎杰，也彼此熱烈討論。你言我語，說的全是什么牛市熊市、買多賣空、開倉平倉、杠桿融資等一大堆當時葉闌珊完全聽不懂的話。她那個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給這些人端酒上茶，同時也好奇地看著、聽著，小心翼翼地試圖靠近這個感覺很神秘、很高大上的世界。

那一天，她唯一搞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姑姑之所以不惜讓酒吧停業，郎杰及那么多人之所以出現在酒吧，都是為了海鷗俱樂部的成立。

“海鷗俱樂部？”帥朗心中微微一動。

父親的海鷗資產，此刻的海鷗酒吧，再加上葉闌珊口中的海鷗俱樂部，都有海鷗兩個字。

他隱隱感覺到，海鷗這個詞，似乎暗藏了什么特殊含義。

“不錯，海鷗俱樂部！這是一個完全由交易員們組成的俱樂部。”葉闌珊點了點頭，然后站起了身。她繞到吧臺后面，拿出了一個遙控器，對準左側墻壁上的大屏幕，點了一下，大屏幕頓時亮了。

讓帥朗意外的是，屏幕上放映的竟是一片大海，無邊無際、波濤洶涌的大海。

海中，有許多沙丁魚。它們東邊一群、北邊一群，數量雖然很多，可置身于廣袤的大海，卻如同滄海一粟，顯得微不足道。

這時，海豚出現了。

聰明的海豚群通常一組幾百頭，忍耐住大快朵頤的貪念，不惜幾天幾夜，引誘著、驚嚇著，將一群又一群的沙丁魚群追趕到海豚們設定好的海域。

沙丁魚群有群居特性，若是碰到危險更是相互依靠。于是，它們漸漸地由十群靠成五群、五群合成兩群，硬生生被海豚驅趕著，幾千萬條聚集成一顆“沙丁魚球”，成了海豚的大餐。

而整個過程中，還有第三個參與者——海鷗，徘徊在天空。

海鷗沒有海豚的捕殺能力，也沒有海豚天生對獵物的敏感。但是當海豚開始集結時，海鷗就開始緊隨其后。待到海豚終于開始捕獵，沙丁魚們開始驚慌失措地奮力跳出水面逃困之際，海鷗群就守住天際防線，一條一條地掠奪，分享海豚的獵物。

“你有沒有覺得，這大海里的沙丁魚，就好像二級市場上的散戶？”

當屏幕開始播放海豚捕獵的時候，葉闌珊開口了。

“沙丁魚的洄游是為了尋找溫暖的洋流。對于海豚來說，沙丁魚的行動軌跡，完全在掌握之中。所以，海豚可以利用這點，輕而易舉設下陷阱，最終將沙丁魚聚攏到一起，變為自己的大餐。就如同投資世界里，資本利用散戶對利潤的追逐，張開羅網，預先埋伏，最終輕松收割‘韭菜’。只有其中的佼佼者、聰明者，方才能夠跳出這可悲的食物鏈，抓住機會，在海豚一樣的大資金眼皮子底下，虎口奪食。”

“這就是交易員，以海鷗自詡的交易員。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也有自學成才的草根，有白領、學者和公務員，也有閑云野鶴的自由職業者。有的只是買賣股票，有的涉足期貨、外匯。他們逐利而來，就如同海鷗跟隨海豚去捕獵沙丁魚一樣，努力擠入資本的盛宴，從中分一杯羹。”

“所以，他們不必成群結隊，不用團體行動。他們擁有狼的毅力和忍耐，就好像海鷗能夠在天空跟隨海豚高速、不停息地飛翔——因為海鷗在跟著海豚追尋獵物時，如果體力不支跌落海里，注定會成為海豚享用大餐前的開胃菜。”

“他們比狐貍還狡猾聰明，又懂得克制，就如同海鷗不會因為過度貪婪，吃了太多沙丁魚而撐死自己。他們始終都保持足夠的敏捷和靈活，翱翔在九天之上，應對各種可能的變故。”

“他們還需要忍受孤獨和寂寞。從不對別人產生過度的信任，最好是懷疑一切自己看到、聽到的，甚至要對自己所學與所建立的模型產生懷疑——依舊還是如同海鷗，當一條條沙丁魚躍出海面的時刻，你的同伴其實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因為其他海鷗可能會吃光所有跳上來的沙丁魚。”

“可問題是，交易員終究是人，自然會渴望能夠和同道交流經驗和教訓，分享成功與快樂，而不是做一個孤家寡人，游離在社會之外。于是，在很久以前，越來越多的交易員漸漸聚攏在了一個叫作海鷗論壇的網站上。”

說到這里，葉闌珊起身為帥朗和自己添了點兒茶水。帥朗微微欠身，表示謝意，注意力則集中在葉闌珊口中的海鷗論壇。

這又是一個以海鷗作為前綴的詞。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葉闌珊繼續說道：

“起始，交易員們只是通過網絡，在遠端聯系。就好像BBS，又或者好像一個QQ或者微信群。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其實更喜歡隔著網線，進行不見面的交流。就好像他們的交易一樣，以有足夠波動空間的價格，遠程買入市場上一切可以買入的。”

“后來交流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對于利潤的追求，對于技巧的探索，對于資本市場財富神話的向往和風雨無常的敬畏，讓大家雖然未曾謀面，卻猶如知己一般投契。于是，有一天不知道是誰忽然提議，大家見個面，在現實里聚一聚，聊一聊。”

“這個提議，有人反對，有人無視，但是也有人支持，更有人熱心。老師，還有……姑姑，都是最熱心的推動者。那時，老師是論壇上活躍的大神。一次次精準的實盤記錄，讓他名聲大噪，威望很高。多虧他振臂一呼，這才召集了足足百多人過來。”

“至于姑姑，本身也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交易員。之前她就和老師在論壇上頗多交流，十分投契，這一次，眼見老師極力想要促成聚會，就毫不猶豫把她開的這家酒吧貢獻出來作為聚會的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