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依舊是沉默。

沉默了好一會兒，葉闌珊仿佛才組織好了語言。她晃動了一下手中酒杯里的紅酒，猶豫著開口：“帥朗，資本市場是一個十分殘酷的地方。每天每時每刻，無數人都在絞盡腦汁追逐那傳說中的財富神話。可這實際上就是一個零和博弈。有人贏，就必有人輸。有人獲取驚人的財富，就必定有無數人失去他們的家產。所以……”

在帥朗的注視下，葉闌珊清了清嗓子，遲疑地道：“所以，老師當然不可能是在道德上完美無瑕的君子。他和齊華簽訂那份對賭協議的時候，其實早就做好了撕毀協議的打算。”

帥朗一愣：“撕毀協議？”

“對，撕毀協議！”

葉闌珊若有所思地道：“和齊華的協議，實質上就是一份對賭協議，而且還是抽屜協議。在司法實踐中，抽屜協議是否有效，不同的法官面對不同的情況，會作出截然不同的判決。過往無數案例，有判決成立的，也有判決無效的。”

“所以，老師在簽訂這份協議的時候，就曾經找高邁密談了好幾次。千叮萬囑，要他設法在這份對賭協議中留下可以讓海鷗資產日后反悔的手段。那種非常不明顯，卻只要運作合適，就可以讓法官作出有利于海鷗資產的判決的手段。”

“當初，高邁是拍著胸脯，斬釘截鐵地保證可以辦到。老師畢竟不是法律出身。這又是一件十分隱秘的事情。于是，出于多年的交情，他選擇了信任高邁。哪里想到，出事之后，高邁忽然人間蒸發一樣，怎么也聯系不到。高薪聘請來的律師團，研究了很久，卻發現這份協議制定得滴水不漏，完全找不到這份協議的破綻，更不用說向法院申請無效了。”

“那么……”萬萬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內情，帥朗皺了皺眉，“有沒有弄清楚，他為什么這么做？他畢竟是海鷗資產的董事，海鷗資產出現問題，他也同樣要蒙受損失。除非，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

“不知道！他的消失，可不是一天兩天。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公開出現過。無論海鷗資產還是他的律師事務所的人，已經快半年都沒有看到他了。只知道，他在海鷗資產出現問題前夕就出國了。說是去美國進修，一直沒有回來。所有事情，都是通過網絡來遙控指揮。”

葉闌珊淺淺地抿了一口紅酒，沉吟了一下，又說道：“除了我剛才說的齊家兄弟、陳思和高邁之外，很可能還有一個更加強大的敵人——老師宣布要約收購長林所有股份之后，一筆龐大而又神秘的資金忽然入市，把長林股份迅猛地推動到難以想象的高位。整個過程中，對方都展現出了強大的財力，還有極其恐怖的操盤能力。更可怕的是，這筆資金的每一筆操作，都恰恰卡在最恰當的位置、最恰當的時間點上，就好像……他們完全洞悉老師的想法，完全洞悉海鷗資產的計劃。”

帥朗悚然一驚，差點兒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海鷗資產內部，或者說高層，齊軍、陳思、高邁中的一個，或者幾個，甚至全部，和這筆神秘的資金有密切的聯系？”

“只有他們幾個，才可能獲悉海鷗資產的高層機密！”葉闌珊咬了咬牙，“本來，當海鷗資產在收購上出現問題時，以海鷗資產當時擁有的龐大資金，外加老師的本領，原本還不會敗得這么慘。至少，不可能就這樣不堪一擊。”

“可是，董事會卻在這最最關鍵的時候忽然向老師發難。齊軍、陳思，還有已經出國卻遙控指揮親信代表他的高邁，這些人在賺錢的時候，一口一聲郎老師一口一聲郎總的合伙人，紛紛落井下石。他們在董事會上強行通過了一個又一個十分不利于老師的決議，從背后狠狠捅了老師一刀。可以說完美地配合了那股神秘的資金，讓老師迅速失去了對海鷗資產的控制，也失去了挽回損失的最后時機。”

“你不覺得蹊蹺嗎？按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號召力把其他人聯合起來。陳思、高邁都是資金運作的老手，也不該如此不智。可是他們卻偏偏選擇了正常情況下對他們極其不利、幾乎就是兩敗俱傷的方式。給人唯一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一股什么力量將他們都聯合了起來，讓他們竟然不惜放棄自己一手創立的海鷗資產，不惜暗算和他們相識多年、并肩作戰多年的老師！”

“帥朗，海鷗資產去年年底的那場收購戰，其中的內幕、真相恐怕遠遠沒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簡單！”

聽到這番話，一貫冷靜的帥朗，這一刻心中也不禁涌起了陣陣驚濤駭浪。

太不可思議了！父親毫無疑問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交易員。能夠在短短幾年時間里，把海鷗資產變成市值千億的龐然大物，能力可想而知。如今，卻可能存在一個敵人，資金絲毫不遜色于全盛時期的海鷗資產，不僅有強大的操盤能力，甚至還能聯合父親的合伙人，輕而易舉擊敗了掌控著千億資產的父親。

更可怕的是，這個敵人還躲在暗處。至少目前沒有絲毫頭緒。

任誰面對這樣的敵人，都會頭皮發麻啊！齊華、齊軍、高邁、陳思，還有這神秘的敵人……帥朗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方才冷靜下來，消化了這個消息。

一旁的葉闌珊，顯然也知道這件事情對帥朗的震撼。一直等帥朗心情平復，這才拿起遙控器，打開了大屏幕。不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了長林的相關資料。

“好了，暫時別想那么多了。先看一下這些資料吧。長林是一家上市很多年的房地產公司。老師當初之所以看上長林，就是因為長林旗下掌握了許多潛力巨大的土地資源。只是近些年來，因為公司內部的股權糾紛和人事斗爭，導致這些土地資源完全被閑置，沒有得到有效利用和開發。然而一旦注入足夠的資金運轉起來，豐厚的回報指日可待。”

說話間，屏幕上的畫面一轉，出現了一座二十多層的大廈。

葉闌珊介紹道：“長林的總部一直都設在長林大廈內。長林大廈是長林的自有資產，總共二十三層樓。底下出租出去，做了商鋪和辦公樓。第十六層開始，為長林總公司所在。天臺設計為公司內部的娛樂、健身中心。二十三層為會議中心。董事長在二十二層辦公。公司高層在二十到二十一層。中底層員工則在十六到十九層辦公。”

“原本，這樣一個已經運行好多年的公司，不可避免上下階層涇渭分明，每一個職位都已經有足夠適合的人擔任。并且肯定有無數資歷深厚的候補虎視眈眈。新職員進入公司，短期內很難有發展空間，基本上只能慢慢熬時間。”

“好在因為海鷗資產的這次收購，導致長林董事會重組。齊家兄弟雖然如愿以償控制了長林，卻還沒來得及完全整合好長林的人事。長林，不可避免地會經歷一次大洗盤、大震蕩。這個時候，你進入長林，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我？進入長林？”帥朗一愣。

雖然從葉闌珊給他如此詳細介紹長林開始，他心中就隱隱有這樣一個猜想。可聽到葉闌珊就這樣直接說出來，一時間他還是有些驚愕。

他忍不住問：“入職長林？你是要我做臥底？”

“不然呢？”葉闌珊拿起吧臺上的香盒，抽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點燃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看著裊裊煙霧飄散，她低聲道：“一方面，相對于在學校當教授的陳思，和目前在國外的高邁，還有那筆神秘資金的幕后主人，齊家兄弟無疑是最容易接觸的。”

“另一方面，以現在海鷗資產的混亂，就算你是老師的兒子，進入海鷗資產又能做什么？難道你真以為，憑借郎杰兒子的名頭就可以振臂一呼，力挽狂瀾？呵呵，小心那些錢被套進去，急紅了眼的投資人，把你撕成碎片。”

“知道你現在最大的優勢是什么嗎？就是沒有人知道你是郎杰的兒子。老師很早就離婚了。你媽媽又給你改了名字，檔案上父親一欄，也一直寫著亡故。如果不是老師委托我處理他的后事，我也不可能找到你。嗯，對了，還有一點對你也很有利，你是不是長得像師母？老師……呵呵，好像沒你這么帥哦！”

“所以，隱藏好你的身份，去長林，接近齊華、齊軍兄弟，查找出海鷗資產那場慘敗的真相，然后伺機復仇，絕對是你現在最好的選擇。”

帥朗默然。他不得不承認葉闌珊說得對。現在的他，無權無勢。莫說還有一個神秘強大的敵人，就算已經是明面上的齊華、齊軍兄弟，也強大得不可想象。在這些大鱷面前，他甚至連當個硌腳的小石子都沒有資格，分分秒秒，就會灰飛煙滅。所以，只能潛伏爪牙忍受。

而就在他這般轉念之間，忽然看見葉闌珊走過來，很近、很近。吐氣若蘭，幾乎就貼到了一起，伸手很仔細地為帥朗整理了一下衣衫。

這一剎那，帥朗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了一絲錯覺，錯覺是溫柔的妻子正在送別即將出征的良人。可惜，轉眼，他看到了葉闌珊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壞笑。就好像熊孩子將惡作劇的目標，鎖定在了自家布偶上，準備使勁折騰。

壞笑的葉闌珊，話語中透著明顯的調侃：“何況，我之所以希望你去應聘長林的證券事務代表，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