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到天亮，眼睛腫得賽燈泡、臉胖得像南瓜，聲音啞得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從眼皮間撐出一條縫，林安看見一身職業裝的自己狼狽地躺在地上，滿面淚痕、正委屈地抽抽嗒嗒。

她又變回來了。

林安趕緊抓起手機，時間是早上五點五十四分。

林安決定去醫院，這是她想到的第一個辦法，也許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不然沒有辦法解釋這件事。

她暫時不能跟任何人解釋自己的遭遇，如果告訴他們自己變成了一只蝸牛，一定會被人說自己瘋了。

拿定了主意，她給Tony劉留言，“老大，我身體不太舒服，今天跟你請假一天，去看醫生”。然后她又給章明明和劉浩然發信息安排了今天的工作，接著她趕緊在網上掛號。

三甲醫院的體檢科全部預約滿額，林安只好找了一個離自己比較近的體檢機構，買了一個最貴的套餐，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查一遍，不管多貴，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問題。

為了以防萬一，她又掛了最近的三甲醫院下午的綜合科。然后找到微信通訊錄里的一個心理醫生，那個醫生是工作中認識的，特貴，但是現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留言給對方，“李老師，我遇到了一點困難，如果今晚方便，能否請您面診一下，我晚上六點鐘以后都有時間，請問您什么時間合適呢？

做完這些，已經快八點了。林安感覺自己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擦擦眼淚，走進廚房，看看整潔的灶臺和一點米面都沒有的櫥柜，默默回到客廳，深吸一口氣，轉身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換了一身輕便的休閑裝，抓起雙肩包離開了家。

早高峰打車肯定會堵在路上，所以林安選擇坐地鐵去體檢。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揉來揉去的面團，在人和人之間來回晃蕩。想到面團，她又陰郁地想到那個黏膩的蝸牛軟體，一陣惡心從胃里涌了上來。

“嘔……”

“小姐，拜托，你要吐就不要坐公共交通。”

“我說這位大姐，你能不能不要干嘔了，我都被你勾吐了！”

“就是，大早上的，晦不晦氣。”

人雖然都這么說著，卻沒有一點地方被讓出來，不是他們不嫌臟，實在是人太多了。

林安只好在就近的車站下了車，想打車去體檢中心。

結果早高峰根本打不到車，過了二十分鐘只打到一個專車，距林安的位置3.5公里，地圖上一條曲里拐彎的紅線，顯示堵車非常嚴重，大概還有十五分鐘才能接上林安。

胃開始隱隱地疼。此刻林安想起一句廣告詞，感覺身體被掏空。

林安正盯著手機上的地圖發愁，看了看定位需要過馬路，林安跟著人群等紅綠燈。

Tony劉的電話打進來了。

林安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有點煩躁加絕望的情緒，接起電話。

Tony劉，“林安，你身體怎么了？”

林安，“老大，我也不知道，一句兩句也解釋不清楚，我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

Tony劉，“行，那你先去吧。下午來公司再說。”

林安，“那個……老大，我下午可能也去不了，下午也約了醫生……”

Tony劉，“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怎么約了那么多醫生？”

林安心想，就是因為不知道是什么病才多約幾個醫生，要不怎么能盡早解決問題呢？但是她不能這么懟老板，只好說，“老大，最近我手頭的案子比較著急，所以遇到這個情況我就多約了幾個科室，希望今天之內能解決問題，最好不耽誤后面的進度。”

Tony劉，“你既然知道手頭的案子著急，沒什么事最好下午來一趟，你的案子我們還要重新調整方向。”

什么叫“沒什么事最好下午來一趟”，這種讓人搓火的表達讓林安瞬間燃起了熊熊戰火，但是緊跟著胃里一陣絞痛，林安疼得蹲了下來，她不想再跟Tony劉糾纏下去了，索性掛斷了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掛老板電話。

人群開始往前挪，林安疼得汗都冒出來了，勉強撐著也站起來往前走。

一陣響亮的剎車聲響起，林安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喂！你還好嗎？聽得見我說話嗎？”有個男聲說。

“不行就送醫院吧！”

“哎，醒了醒了！”

“沒事就別擋路啊，這都趕著上班呢！”

林安覺得身邊好多聲音，胃還是疼，她看見自己周圍圍了很多人，離她最近的是一個長相很干凈的青年，正神色緊張地看著她。

青年，“你能起來嗎？能走嗎？”

林安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問，剛才到底怎么了。可能是她的表情太過痛苦，也可能是周圍的催促聲太急，還沒等林安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懸空了。

那個青年把她抱了起來。

人群在后退，她被安放在一輛車的副駕駛上，并且被那人扎緊了安全帶。

人群散去了，他回到駕駛位。青年眉清目秀，一副金色框架眼鏡更襯得人很斯文，眼角還安靜地躺著一顆小痣，服飾很簡單，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運動鞋，看上去大概二十五歲左右。

后面的“滴滴”聲已經響成一片。

林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怎么上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可能是自己的臉上的疑問太過明顯，青年說話了，“我先帶你去醫院吧。”

不對，等等，天啊，醫院！

林安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是要去做體檢，剛剛掛了Tony劉的電話，正氣到肺都要炸掉的時候，就暈過去了。

林安，“停，我要下車，我得去醫院。”

車子已經發動了。

青年，“沒問題，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林安，“不是，我是說，我要去廣濟醫院。”

青年，“廣濟主要是做體檢的，你這個情況應該去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腦震蕩什么的。”

林安，“哎，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誰腦子有問題呢，我是胃疼，不是腦子有問題。”

青年，“這位小姐，我剛才好好開車經過路口，是你闖紅燈冒冒失失突然跑出來鉆到我的車底下，要不是我及時剎車你早成了鬼了。”

林安，“什么闖紅燈，我明明是綠燈的時候跟著人群走的，我……”

一陣絞痛襲來，林安疼得住了嘴，嘶嘶地喘了半天氣。

青年，“你別嚇我啊。第一，我沒撞你，現在完全是發揮人道主義精神帶你去醫院。第二，就算我撞了你，也不該是胃疼，你碰瓷最好換個方法。第三，胃疼也不能去廣濟，還是去人民醫院吧，那邊我有熟人……”

林安，“收起你的……一二三……我……前面……放我下去。”

青年，“你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啊？你現在不舒服，就得去人民醫院。”

說著，青年一腳油門駛過了路口。他確實不能理解，人民醫院作為春秋市乃至全國的頂級醫院，提前一個月都未必能搶到一個專家號，他有熟人能幫她開綠燈，她為什么不愿意去。

林安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自己就是想去做個體檢，怎么這么多幺蛾子，先是Tony劉煽風點火，現在又換這個陌生人無理取鬧。想到自己變成惡心的大蝸牛，到現在都查不到原因，更是心急如焚。

憤怒、傷心、恐懼、難過……越想越沒活路，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

這一突襲，青年馬上手足無措，“哎，不是，不至于吧，你別哭啊。”

林安從無聲哭泣到無法抑制地大哭再到抽泣，像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青年沒有再勸慰，只默默從自己身旁把紙巾盒扔給了林安。

林安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平復自己的心情，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現在的尊容，恐怕要立馬挖條地溝土遁消失，熬夜加上大哭使她整個臉都是腫的，因為已經二十四小時沒有吃飯加上胃疼，臉也是蠟黃的，沒有了血色，更別提妝發了，活像丐幫三袋弟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青年說，“到了，下來吧。”

林安發現青年把她送到了廣濟醫院。

這時她忽然又有點感激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了，于是鼻子噥噥地說了聲，“謝……謝謝。”

她抓起雙肩包準備下車。

青年，“那個……你為什么非得來這里啊？約了人嗎？”

林安，“沒……沒有啊，我要做……全身體檢，買了一個……最貴的套餐。”

青年，“那你胃疼怎么辦？”

林安，“做完體檢……就可以喝粥了，粥治百病。”

青年直接無語了。

林安看青年再沒說話，于是打開車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