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別離，情不斷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大舉入侵，北平被日寇占領。燕京大學因為是美國教會辦的，一時還沒有直接受到日本侵略者的騷擾，但一個月后，日本人公然轟炸了燕大附近的一個兵營，燕大校園內人心惶惶，失去了往日的平靜。

面對莫測的前景，燕大校董會經過反復磋商，決定對燕大領導層進行調整，解除了6月份校董會剛剛選為校長的孔祥熙的校長職務，由司徒雷登出任校長。理由是，在目前形勢下，由作為中國國民政府的高官之一的孔祥熙擔任一個處于日本控制區的大學校長，會給燕大帶來麻煩和危險。按照6月份校董會的會議決定，孔校長缺席時，由陸志韋代理校長，隨著孔校長的職務取消，陸志韋的代理校長身份也就不存在了。

1941年冬，太平洋戰爭爆發。12月8日上午9時，燕京大學校園遭日寇占領，日本憲兵隊宣布正式接管學校。時任研究院院長的陸志韋和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等師生三十余人被逮捕拘押。因當時司徒雷登應天津校友會邀請正在天津，第二天正當他準備返校時，遭日本兵抓捕，被押送北平拘禁，直至日本投降才被釋放。

陸志韋被捕后，日寇企圖利用他在學術和教育領域的威望，誘他出來為偽政府服務，遭到他嚴詞拒絕。在獄中，日寇哄騙陸志韋說：只要寫一張“悔過自新”書，便可出獄。他拿起敵人給他的紙和筆，寫下了“無過可悔”四個大字，充分表現了愛國知識分子的民族氣節。由于他堅決不肯為日偽政權服務，日寇惱羞成怒，竟以“違反軍律”的罪名判他一年半有期徒刑。

1943年，陸志韋假釋就醫，中共地下黨因海淀比城里交通方便，常把準備運往解放區的醫藥器材放在陸家東廂房內，待有機會再運走。藍公武擬去解放區，約陸志韋同行。陸志韋因怕連累出獄時的保人張子高，未能成行。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1945年秋，國民政府授予陸志韋勝利勛章。1946年夏，司徒雷登出任美國駐華大使，校務工作托付給陸志韋。

自1937年抗戰爆發，陳夢家、趙蘿蕤離開北平，與陸志韋一家分手，至1947年已有十個年頭。其間，趙蘿蕤與寄父一家沒有間斷過書信來往，每有信寄給父母，總會念及寄父、寄母和陸家弟弟妹妹，逢年過節會專門寫信給陸寄父問候全家。往往是趙蘿蕤與陳夢家聯名寫信，分別寄至趙家和陸家，若只寄趙家的信，也會附言問候陸家好。抗戰前，陳夢家、趙蘿蕤都是燕京大學的教師，抗戰期間也時時接到燕大同事的書信，回信時也自然會附言向陸志韋問安。陸志韋也偶爾會回信，或在趙家致蘿蕤的信中附言，以表問候。

1947年春夏之交，趙家和陸家分別接到陳夢家、趙蘿蕤的來信。陳夢家信中報告幾位長輩，他已謝絕美國羅氏基金會某負責人的邀請，初擬于七八月份回國。此前，他已得到校長梅貽琦和文學院院長馮友蘭回清華大學任教的首肯，并與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朱自清多次通信溝通。朱自清告訴陳夢家，學校很重視他的歸來，返校后的住所、課程都已做了合適的安排。趙家夫婦得知女婿回來，女兒亦歸國有期，自然高興得不得了。陸志韋得知陳夢家、趙蘿蕤即將回國的消息，則更多地是考慮如何讓這對從燕大走出去的青年才俊為他們的母校服務。原本很少給陳夢家、趙蘿蕤寫信的陸志韋，這次破例給他們寫了一封意味深長的信：

夢家如面：

……聞您夏間回國，蕤或須至明春畢業，得一學位亦好玩。國內需此敲門磚，景德亦如是。無論如何，既鍍金矣，還不如聯頭聯腳全鍍為是，芝加各（哥）牌子尚好。

我執筆只為一事，暑后此間文字學一課無人教授，清華教授例可兼課，母校近在咫尺，求沾一點光，尚望答應。特此預約，并請覆允，此課約為三學分，然多少由您酌定。此間文字學一缺不能長此久為，請您與蘿蕤從長考慮，究有意回母校否？我自當竭力主持，須你們沒有問題時，我始可著手進行。

作為陳夢家、趙蘿蕤的長輩、師長，陸志韋信中的語言不乏尖刻，但敘事條理清楚。主要事宜有兩件：一是燕大文字學課無人教授，請陳夢家來燕大兼課；二是若陳夢家和趙蘿蕤有回母校任教之意，他將竭力給予協調。陳夢家和趙蘿蕤都極為尊重陸志韋的意見，他們在復信中向陸志韋表示：夢家返國后在清華任教，并在燕大兼課；蘿蕤尚有時日回國，原則上回燕大任教。

陸志韋在信中看似尖刻，卻很實在，亦不乏幽默的話語，表達了他對趙蘿蕤和二弟景德在美苦讀學位的看法：“國內需此敲門磚。”信中，陸志韋告訴趙蘿蕤、陳夢家他將休假的信息及休假期間的安排，并強調盡管校方有意讓他出國，“然國事如此，何顏在美國顛兒郎當”，時值燕大百廢待興之時，作為燕大校務委員會主席，怎么能赴美躲清閑呢。因此，陸志韋決意在國內休假，不離開燕大，以便隨時處理燕大的疑難事務，而空余時間“寫作‘音韻學’……苦作一年”。

信之末尾，陸志韋叮囑趙蘿蕤，讓她時時“教導”“勉勵”正在美國讀書的陸家小弟卓如。這個卓如就是小時候得到趙蘿蕤特愛的陸家小弟。陸卓如自小就喜歡蘿蕤姐姐，趙蘿蕤一直像對親弟弟一樣疼愛卓如，在美國，趙蘿蕤定會一如既往地呵護卓如弟弟的，這一點寄父、寄母是放心的。信末，陸志韋還簡要介紹了趙家二弟景德的媳婦和女兒小頌梅的情況，從這一點來說，陸志韋更像是趙蘿蕤姐弟的家長了。

陸志韋一年的休假是從1947年春開始的。休假期間，除了學校有非由他參與處理的事情外，他全身心投入到漢語音韻學方面的研究，從1946年起到1948年先后發表“古官話”音史論文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