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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成都的細節
  • 張豐
  • 2991字
  • 2022-03-30 10:23:07

對水的態度決定了城市的性格

如果使用地理學的講述方式,這條河應該這樣介紹:岷江出來,有一個分支叫走馬河。到郫縣(現在的郫都區),它被命名為清水河,到了成都西郊,它分成了兩段“進城”,北面的是“府河”,南面的是“南河”,成都人叫它“府南河”。其實這是一種內河的視角。府河與南河,在合江亭又交匯一起,在古代,這里正好是城市的東緣。

府河、南河,100年前的成都人叫起它們的名字,一定非常隨意。因為那時的成都,河流還有很多。如果我們看一幅成都平原的水文地圖,會發現這里河流密布,就像一把扇子,手柄在都江堰那里。如果說別的南方城市有大河的話,成都則是以多取勝。

每年夏季,氣象部門都會發出暴雨預警,出于防范心理,媒體會大力警示可能到來的洪水。2020年長江流域雨季雨量驚人,社交媒體上到處都是滿滿的江水,有些地區還發生了洪澇災害。但是在成都,人們對此反應漠然。實際上,天府大道的積水,更能引起成都人的戲謔心情。錦江水位最高的時候,人們也不會擔心,畢竟它很少沖擊岸邊,再說,它只是一條“小河”,永遠不會讓人感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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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因水而生、因水而興,府南河見證了古蜀之地的變遷,也與成都人的生活緊密交織。

對河流的態度,決定了南方城市的兩種性格。一方面,武漢人稱自己為“碼頭文化”,他們和重慶人一樣,說話聲音大,因為在碼頭那樣的地方,總是人聲鼎沸。碼頭是一個江湖,講究力量和信義,碼頭城市的人,性格也就更加豪爽。另一方面,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住在大河邊的人們,得到了交通的巨大便利,更容易流動,可以到外地發展;而留守的,要防備和對抗每年可能到來的洪水,有著更強的憂患意識——這讓碼頭城市的人們,總是更強悍一些。

成都則是另一種性格。由于李冰在戰國時期就通過都江堰管束住了奔流而下的岷江,成都平原雖然河流密布,卻很少發生洪澇災害。成都并不是在都江堰那里發育出來,而是在更靠東的平原上。不管是三星堆、金沙還是后來考古發現的“十二橋遺址”,都證明這個城市起源于平原而不是河邊。重慶、武漢在歷史上“為河流所決定”,而成都正好相反,它控制了河流,從而讓水來滋潤城市。

美國作家蕭拉瑟在《阿姆斯特丹:世界最自由的城市》中考察了這個城市的源流:中世紀的荷蘭,還不是一個獨立意義上的國家,阿姆斯特丹是歐洲三條河的入海口,長期洪水泛濫,那里的人們為了控制河流,不得不長期協商來想辦法,最終他們通力協作,改造了那里的運河系統,不僅解決了水患,也為一個世界著名城市奠定了根基。

這種“協商精神”讓阿姆斯特丹成為歐洲最自由、最包容的城市。荷蘭人移民到北美開發的曼哈頓,最初叫“新尼德蘭”,其實復制的就是阿姆斯特丹的文化,最終,那里崛起了紐約這個世界著名的都市。

成都的城市史,也和“控制河流”有關。

在今天的金沙遺址,人們發現了古代城市的遺址;在新津和彭州,也有類似發現,由此可以推測出這片土地很早就有人類聚居。李白說“九天開出一成都”,宋代則有“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這樣的說法,都暗示這片土地很容易“生長出”城市。但是,這一切都有一個基礎,那就是只有在都江堰建成之后,成都作為一個城市才獲得了真正穩定的形態。

這很容易理解。在古代,洪澇災害引起的饑荒和隨之而來的動亂,可以輕易毀掉一個城市。只有一個地方獲得持續的安寧太平,人們生活比較富裕,才有可能獲得“三年成都”的機會。在都江堰建成之前,成都平原水患嚴重。暴雨季節,洪水從川西高原奔騰而下,沿著岷江傾瀉而來,都江堰和成都的海拔落差接近300米。可以想見,當洪水到來時,人們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秦國征服蜀國后,蜀郡太守張若主持成都的建城工作,時間大概是公元前311—公元前300年。張若當時建造了三座城池,除成都外,還有郫城與臨邛,也就是現在的郫縣和邛崍,幾年前郫縣已經撤縣改區了。這種建城思想,純粹是出于軍事目的:三座城池互為犄角,一座被攻擊時,另外兩座可以前來增援。

這是一種“多中心”的構想,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也說明一個事實:盡管在此之前成都平原就有城市文明(金沙遺址等都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在秦國時,并沒有出現一個大型中心城市。張若在成都周邊挖了好幾個大水塘用來蓄水,就是因為當時水患嚴重,如果只設一個中心,很有可能遭遇毀滅。

幾十年后,李冰出任蜀郡太守,才從根本上改變了這片土地的命運。都江堰的建造,成功控制住了岷江,給成都平原帶來了長時間的安寧太平。成都在歷史上并非沒有危機,明末張獻忠的進攻就曾讓這個城市差點毀滅,但是它始終有一種內部的穩定性。成都是一個建立在自發秩序基礎上的“自由生長”的城市,50公里外的都江堰,為它提供了支撐和動力。

都江堰工程開始于公元前256年,李冰的“整體思想”是,用一個類似魚嘴的設計,把岷江分成兩條水流,將其中一條水流引入成都平原,分洪減災,引水灌溉。簡單來講,他要實現的是這樣的目的:水多的時候,就通過河網,在整個成都平原化解掉;水少的時候,就把水攔下來,蓄一部分,干旱的時候可以放水灌溉。

這樣,成都平原300萬畝良田,從此旱澇保收,成為“天府之國”。它為秦國統一全國提供了物質支撐,在此后的2000多年,這片土地一直是中國穩定的糧倉。諸葛亮和劉備認為,得到這片土地,就足以和中原政權抗衡,他們在成都扎根后,諸葛亮專門派部隊保護都江堰;唐代安史之亂,唐玄宗倉皇出逃,能夠想到的唯一安全之地就是成都;抗日戰爭進入持久戰,成都再次成為中國“可靠的大后方”,四川一個省幾乎提供了全國一半的物資,用以和日本周旋。

都江堰采取的是“歲修”制度,每年都要檢修,到清明節,這里都會舉行放水活動。這是祭祀和紀念,也從水利的角度宣布了一年的開始——天氣轉暖,很快就要迎來雨季。每年舉辦活動的日子,就成了節日,但是放在歷史的長河中,它又有一種時間的意味:只有時刻保持更新,才能讓這片土地得以穩固。

“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對外地游客來說,都江堰和青城山,可能只是作為一日游的目的地,但這種行程未免顯得粗疏。“拜水”不應該是走馬觀花地在景區走一遍,而是應該邊看邊想,因為都江堰這一工程,可能蘊含著某種激動人心的“哲學”,甚至都江堰本身就是一種“道”。

它的建造過程隱含特別的意義:一個外鄉人來到成都,做成如此偉大的事業,從此把成都和中原牢牢連接在一起,使成都成為中國文化的后花園。李冰可以看作是第一個著名的“蓉漂”。在成都的歷史中,最有影響力的三個人應該是李冰、諸葛亮和杜甫,而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外鄉人。

成都文化的雙重性就在這里:由于出川不易,這里自成體系;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不管是“走出去”的還是“走進來”的,可能都是非凡的人物。外來者來到這里,會帶來不同的思維,激活本土文化,成都的包容性就此誕生。而這一包容性的形成基礎,最早就是由李冰奠定的。李冰幾乎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岷江的水患問題,也從根本上塑造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生活,帶給人們一種長久的安全感——這幾乎是宗教意義上的。

成都人戲稱自己的城市是“成姆斯特丹”,地鐵里也出現了“成姆斯特丹”的海報,年輕人看了會心一笑,他們想到的可能是這個城市對少數群體的包容,這一點和阿姆斯特丹一樣。成就阿姆斯特丹的,是“協商精神”,而成就成都的,是公元前256年那次至關重要的人事任命,它讓一個叫李冰的人來到這里。當時,秦國的關中地區由于修建鄭國渠,也被稱為“天府之國”。歷史上有好幾個地方都叫“天府之國”,但最終只有成都將這個稱號保持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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