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霧都孤兒作者名: (英)查理斯·狄更斯本章字數: 7425字更新時間: 2022-03-30 10:20:47
第十四章
奧立弗繼續住在布朗諾先生家里以及他外出辦事時一位格里維各先生發表了驚人的預言
奧立弗被布朗諾先生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嚇得昏了過去,幸好不久便醒了過來。此后,老紳士和蓓德溫太太在談話中總是小心地避開畫像的事,盡量談一些能使奧立弗高興而不讓他感情激動的話題,也不涉及他的過去和未來。奧立弗仍是很虛弱,連起床吃早點都費勁。但是到了第二天,他來到樓下老太太的房里時,首先便是急切地向墻上投去一瞥,指望再看到那位美麗的女士的面容。但是,讓他大為失望,因為畫像已被拿走,墻上空空一片。
“啊,你看,已經不見了。”女管家仔細觀察著奧立弗的一舉一動。
“是啊,不見了。”奧立弗嘆息一聲,“為什么把它拿走呢,太太?”
“哦,是這樣,布朗諾先生認為它惹你心煩,可能對你恢復健康不利,所以拿走了那幅畫像,孩子。”老太太向他解釋。
“哦,不會的,它真的不會惹我心煩,太太,我喜歡看它。”奧立弗說,“我愛極了那幅畫像。”
“嗯,這樣很好,很好!”老太太和顏悅色地說,“他一定又會掛上的,只要你盡快恢復了健康,親愛的。我向你保證,一定掛上!來,我們聊聊別的事吧。”
于是,奧立弗對那幅畫像的了解至此結束。他感激于老太太在他患病期間悉心照料他的恩情,也就不再去想那幅畫的去向了。老太太向他講述了許許多多故事,他很認真地聆聽著。好心的老太太有一個可愛而漂亮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可愛而英俊的先生,兩人住在鄉下。她還有一個兒子,在西印度群島給一位商人辦事,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每年寫四次家書,信中總洋溢著濃濃的孝心,每當老太太提起這些書信總會熱淚盈眶。除了講她的子女,老太太還講到她那憨厚的好丈夫的美德(很遺憾的是他死了已經整整二十六年了)。講完她的家庭,已是茶點時分了。吃完茶點,老太太開始教奧立弗玩一種紙牌游戲。聰明的奧立弗一學就會,他們便玩這種牌,玩得津津有味。后來,病人該休息了。老太太讓他喝了一點兒摻水熱酒,吃了一片烤面包,服侍他舒舒服服地上床睡覺。
在養病期間,奧立弗過著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日子。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慈祥溫和,一切都是那么安靜、整潔、井井有條,奧立弗感覺這簡直像在天堂里一樣,因為他一直生活在困苦和無助之中。他一恢復到可以自行穿戴服裝了,布朗諾先生就馬上很高興地吩咐給他置辦一套新衣服、一頂新帽子和一雙新皮鞋。
奧立弗得知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自己的舊衣服,便將那些東西送給一名對他很好的女仆,讓她拿去賣給收破爛的猶太人,賣得多少錢都歸她。那女仆照辦了。客廳里的奧立弗從窗子里望出去,看到一個猶太人把它們卷好塞進麻袋走了。他相信這些東西總算得到了妥善的處理,也相信他擺脫了重新穿上它們的不幸,他心里高興極了。老實說,他的舊衣服早就破舊不堪了,而他過去從未擁有過一套新衣服。
大約一星期后的一天傍晚,奧立弗正和蓓德溫太太坐在一起閑聊,布朗諾先生差人來告訴他:如果奧立弗精神好的話,希望能到他書房去一趟,他想和奧立弗聊一聊。
“謝天謝地!來,把手洗一洗,我幫你梳好頭發,孩子。”蓓德溫太太說,“哦,我的天!我要知道他今天想見你,一定給你戴上一條干凈的領帶,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奧立弗乖乖地聽從老太太的安排。她深表遺憾,因為太倉促了,連把他襯衫領子上的褶邊熨平的時間都沒有。盡管如此,奧立弗的模樣還是非常清秀,惹人憐愛。蓓德溫太太把他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欣慰而滿意地說,就算提前接到通知,奧立弗也不可能打扮得更齊整了。
老太太鼓勵了奧立弗一番,隨后他便去往布朗諾先生的書房,輕輕地敲著門。先生叫他進去,于是他來到一間滿是書籍的屋子,窗外是一座美麗的小花園。窗前擺著一張桌子,此刻,布朗諾先生正坐在桌旁看書。看見奧立弗來了,他便把看的書擱在一邊,讓奧立弗在桌前坐下。奧立弗一邊走上前去,一邊在暗地里琢磨:這些書籍看上去都是為了讓世上的人變得更聰明而寫的,但是這世上怎么竟會有人把這么多的書都讀完呢?又怎么會都懂得上面的意思呢?其實,時至今日,就是那些比奧立弗·退斯特見多識廣的人們也還是在問這個問題。
“這里書很多,對吧,我的孩子?”布朗諾先生注意到奧立弗正好奇地上下打量滿壁書櫥,便問道。
“確實如此,先生,”奧立弗看到滿屋子汗牛充棟的圖書,回答道,“我從沒見過這么多的書呢!”
“只要你品行端正高尚,將來你可以閱讀這些書籍。”老紳士親切地說,“到那時,你會更加喜歡它們,而不是光看看它們的外表。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也有一些書僅僅是書脊和封面最有價值。”
“您是指那幾本厚重的書嗎,先生?”奧立弗指著幾冊燙金封面的四開本大書,說。
“不一定喔,”老紳士笑瞇瞇地說,輕輕拍著奧立弗的腦袋,“有些書雖然小得多,可不一定輕啊!長大后,你想成為一個聰明人,想寫書嗎,嗯?”
“我更想讀書,先生。”奧立弗答道。
“怎么,你不愿意成為一個寫書的作家?”老紳士問。
奧立弗沉吟了一番,最后說,可能還是做一個賣書的最好。老紳士聽了呵呵大笑,直說“有意思!有意思!”。雖然奧立弗根本不明白他為何講有意思,但他還是感到很開心。
“好,嗯,”老紳士停止了笑,說,“別害怕!我們決不讓你當作家,至少,還可以學正當的手藝,或者去學制磚呀。”
“太謝謝您了,先生。”奧立弗說。他回答時態度很認真,惹得老先生又笑了起來,還說了一些關于人類本性的話。奧立弗聽不明白,也就沒有十分注意這些話。
“現在,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十分認真地聽我要對你說的話。”布朗諾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態,但口氣還算隨和近人。“我要好好和你談一談,我相信,你的理解力可以比得上許多年紀比你大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啊,先生,求求您不要把我打發走!”奧立弗被老紳士這番一本正經的開場白嚇得直想掉眼淚,“千萬不要把我趕出去,不要讓我再到馬路上去流浪,不要啊!讓我留在這兒吧,就讓我做用人吧!不要把我送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去,我不要再回去了。您可憐可憐一個窮孩子吧,先生!”
“我的孩子,別擔心!”老紳士沒想到奧立弗反應如此激烈,因而深受感動,“你別擔心我會把你打發走,除非你自甘墮落。”
“不,我決不會的,我一定爭氣,先生。”奧立弗急忙應允。
“希望如此,我想你決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來。”老紳士說,“以前,我也曾努力幫助過一些人,但他們卻不思進取,都讓我很失望。但我還是很愿意相信你。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樣關心你。我一生最摯愛的人,現在已經長眠于地下了。我終生的幸福和歡樂也與他們息息相關,但我并沒有讓自己成為一個冷酷無情、沒有良心的人,我仍有真摯和誠懇的感情。而且,失去摯親的憂傷反而使這種感情變得更為強烈。”
老紳士的語調很低沉。與其說是對奧立弗講的,不如說他是在對自己的心說話。隨后,他沉默了一會兒,奧立弗也惶惑不安地靜靜地坐著。
“好啦!我和你講這些只因為你有一顆少年的純潔無邪的心。”老紳士沉默片刻,終于改用比較輕快的口吻說,“你知道了我曾經忍受過的莫大的痛苦與悲傷的話,也許會更加小心,以免再次傷害我。你說你是個孤兒,在這世間已沒有一個親人,就我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你所說的都是事實。可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世,來,你自己告訴我:你是從哪里來的。誰帶大你的。你又怎么會認識我見到你時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的。你要說實話,如果你不說謊,那么,只要我在世一天,你就不會沒人照顧。”
奧立弗憶及自己的身世,不免心酸得落淚漣漣,哽咽著好幾分鐘說不出話來。他剛要開口講述自己如何在寄養所里長大,如何被班布爾先生領回習藝所去,突然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短促而激烈的敲門聲從窗外大門處傳來。很快,一名仆人跑上樓來,告知老先生:格里維各先生來了。
“他已經上樓來了嗎?”布朗諾先生問。
“是的,先生。”仆人答道,“他問家里有沒有松餅什么的。我告訴他說有,他就說他是來用茶點的。”
布朗諾先生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轉向奧立弗說,那位來訪的格里維各先生是他的老朋友,希望奧立弗不要介意他那種沒有遮擋的特殊的行為舉止。事實上他為人很好,布朗諾先生這么說可不是胡編亂造的,是有根據的。
“要我先到樓下去嗎,先生?”奧立弗問。
“不,不必,”先生告訴他,“我還是希望你留在這里。”
這時,一位胖胖的老紳士走了進來,他拄著一根粗硬的手杖,一條腿一拐一拐的有點瘸。他穿一件藍色的外套、一件條紋背心、一條素色布馬褲,下面裹著一副皮綁腿,頭戴一頂寬沿白禮帽,綠色的鑲邊高高翹起。襯衫褶邊從背心里露出來了,背心的口袋外面晃蕩著一條長長的懷表鋼鏈,表鏈末端只有一把鑰匙。他的面部肌肉極其發達,做出的種種奇形怪狀簡直難以訴諸筆端。他有一個習慣,說起話來總是把頭高高昂起,還向一邊后側倒去,同時以眼角斜睨,讓人看了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鸚鵡。他剛走進來,便停下腳步把頭扭向一邊,同時以眼角睥睨布朗諾先生,伸出一只拿著一小塊橘子皮的手,以老大不高興的口氣嚷道:
“瞧!你看見了沒有?我只要去走訪一戶人家,就在樓梯上放這種玩意兒,似乎擔心窮醫生沒有主顧要失業,你說,這是不是怪事一樁?毫無疑問,我一定會死在橘子皮上頭,我已經讓它弄瘸一條腿了,總有一天橘子皮還會要了命。如果不是這樣,我甘愿把自己的腦袋吞下去,先生!”
最后那句精彩的言論已成為格里維各先生的口頭禪了,差不多是他斬釘截鐵地發表任何一項聲明的結束語了。但這句話體現在他身上是極不尋常的,絕對能表示出一言九鼎的意思,因為格里維各先生的頭實在大得出奇,就算科學有可能發達到允許人在心甘情愿時吃掉自己的腦袋,但最自信的人也不一定敢奢望一頓把它吃掉,況且作為食品的腦袋上面還抹著厚厚的一層粉。
“我一定會把自己的腦袋吞下去的,先生。”格里維各先生重申一遍,還用手杖敲著地板以示憤怒與鄭重其事。“喲!這是怎么回事?”他瞅見奧立弗,不由得夸張地倒退兩步。
“這就是小奧立弗·退斯特,我跟你談起過。”布朗諾先生說。奧立弗鞠了一躬。
“你要我相信這就是那個害熱病的孩子?天啊!”格里維各先生說著又后退幾步,“等一等!先別說話!站在那兒別動!”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忘掉了熱病的恐怖變得又高興起來,并揚揚自得地對布朗諾先生喊道:“吃橘子的就是他吧?如果不是他剝了橘子把這塊皮扔在樓梯上,我一定把我的和他的腦袋一并吞下去!”
“不,不,他沒有吃過橘子。”布朗諾笑瞇瞇地說,“得了,放下你的帽子吧!來,和我的小朋友談談吧。”
“我在橘子皮這個問題上非常敏感,先生。”這位性格急躁的老紳士一邊脫去外套一邊說,“我們那條街上總是有橘子皮,或多或少,我知道那是拐角上一個醫生的孩子扔的。昨天晚上,一個年輕女士踩到了橘子皮,一下子倒向了我家花園的柵欄旁邊。她一爬起來就望著那盞招徠生意的可惡的紅燈[1]。我朝窗外喊道:‘別去看那個醫生,他是個害人精!他有意坑人!’真的是這樣。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話——”話說到這兒,這位易激動的老紳士用他的手杖在地上使勁敲了一下——他的朋友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如果他不說出那句口頭禪來,便會用敲手杖來表示。他坐下來,仍握住手杖,開始上下打量奧立弗。奧立弗發覺自己即將成為談話的對象,臉變得通紅,又鞠了一躬。
“他就是那個孩子嗎?”格里維各先生終于問。
“是的。”布朗諾先生回答。
“孩子,你覺得怎么樣了,現在?”格里維各先生一反常態和氣地問。
“嗯,好多了,謝謝您,先生。”奧立弗誠惶誠恐地答道。
布朗諾先生這時接口讓奧立弗下樓去告訴蓓德溫太太,說他們要吃茶點了,似乎擔心他這位性情古怪的朋友會對奧立弗說出什么不中聽的話來。奧立弗很高興地領命而去,因為他實在不是很欣賞這位來客的行事作風。
“這孩子儀表堂堂,對吧?”布朗諾先生問。
“我不知道。”格里維各先生氣呼呼地說。
“怎么會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從來我就看不出男孩子哪個俊,哪個丑。我只知道男孩子分兩類:一類是粉臉,另一類是肉臉。”
“那奧立弗屬于哪一類?”
“當然是前面一類。我有個朋友的孩子是屬于肉臉一類,人們都說他長得好看:圓溜溜的腦袋,紅通通的腮幫子,小眼睛賊亮賊亮的。那孩子討厭得很,四肢發達,感覺要把他穿的那套藍色衣服的線縫掙斷了。嗓門粗啞,活像下流的老船手;胃口則大得出奇,像餓狼一樣令人害怕。我相當了解他,這個小壞蛋!”
“但是,奧立弗·退斯特不是這樣啊!”布朗諾先生說,“所以我以為他不會惹你生氣。”
“對,那些的確不是他的特征,但他也好像好不到哪兒,說不定更糟呢!”
布朗諾先生聽了,有點生氣地大咳一聲,而格里維各先生似乎卻因此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我說他可能有更壞的品質。”格里維各先生自顧自地重復說,“他是從哪兒來的?他是誰呢?他是什么東西?沒錯,他是害了場熱病,可那又有什么?害熱病又不是只有好人才會得呀,你說呢?有的時候壞人也會害熱病,難道不是嗎?嗯,我知道有人先后害過六次熱病,他因謀殺他的主人被絞死在牙買加。他害過六次熱病,卻沒有因此而獲得寬恕。呸!全是瞎扯!”
其實格里維各先生內心深處還是十分贊同奧立弗的相貌和舉止的,無奈他生性酷愛抬杠,而且又發現了橘子皮,早就暗暗下定了決心:不管別人說孩子長得俊俏與否,他絕不等同于他人之觀。這樣,他一開始便立意與他的朋友唱對臺戲。
布朗諾先生坦言他目前無法答復老朋友剛才提的任何問題,因為為了奧立弗的健康完全康復一直拖著這些問題。格里維各聽了,冷冷一笑,帶著嘲弄和譏諷的語調問:女管家每天晚上是否要清點金銀餐具?他可以擔保,某天早晨她會發現少了幾把湯匙,否則他愿意把……
誠然,布朗諾先生的脾氣也相當剛烈,但他對老朋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怪癖早已適應,也就能以少有的好性情聽他在那里挑釁。后來,格里維各先生用茶點時很是欣賞松餅,事態的發展這才有所好轉,一旁坐著的奧立弗也感覺輕松多了,沒有剛看到這位外表很兇的老紳士時那樣驚詫不安了。
“什么時候你才能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聽到關于奧立弗·退斯特的身世和奇遇的真實情況呢?”茶點完畢,格里維各問布朗諾。舊話重提,他瞟了一眼奧立弗。
“明天上午,我希望那時不會有人打擾我和他的談話。”布朗諾說,“我的好孩子,明天上午十點鐘你到樓上來找我,我們繼續談談。”
“好的,先生。”奧立弗應道,口氣有些遲疑,因為他被格里維各先生盯得直發窘。
“我可以告訴你,明天上午他是不會上樓來找你的。”那位紳士悄悄對布朗諾先生說,“我發現他在猶豫。他是在欺騙你,我親愛的朋友。”
“我敢向上帝發誓,他決不騙我。”布朗諾先生顯得很激動。
“如果他不騙你,我愿意——”格里維各先生說著,手杖敲了下去。
“我敢以我的生命為這孩子的誠實擔保。”布朗諾先生拍著桌子說。
“他在撒謊,我用我的腦袋擔保!”格里維各先生以同樣的動作回敬。
“咱們走著瞧好了!”布朗諾先生按捺住油然而生的怒意。“走著瞧,”格里維各說著,故意一笑,“走著瞧。”
真是命運之巧合,就在這時候,蓓德溫太太拿進來一小包書,是布朗諾先生當天上午買的,就在前面我們提過的那位那兒。她把書放在桌上,準備走出房間。
“蓓德溫太太,你讓送書人等一等!我有東西要他帶回去。”布朗諾先生說。
“他已經走了,先生。”蓓德溫太太說。
“你去把他叫回來吧!”布朗諾先生說,“這事不能馬虎了事。人家賣書挺不容易,我的書錢還沒有付哩。再說了,還有幾本書要拿回去。”
大門打開了。奧立弗和一名女仆分別朝兩個相反的方向追去。蓓德溫太太站在臺階上大聲叫喊,可是那人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奧立弗和女仆跑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沒有看到送書人。
“哎呀,這真是太遺憾了!”布朗諾先生嘆了一口氣,道,“我真希望能早點把那幾本書還給他們。”
“好啊,你讓奧立弗送去不就得了。”格里維各先生滿臉嘲諷和調侃的笑意說,“我相信你一定認為他能出色地完成這項任務。”
“對,請讓我送去吧,先生。”奧立弗說,“我保證用跑步到那里,把書送給他們,先生。”
老紳士正想說不能讓大病初愈的奧立弗出去,正好格里維各先生有意地咳嗽了一聲,在其暗示下他改變了主意。他想,立刻就可以證明老朋友的疑心完全是無憑無據的了,只要奧立弗能迅速地完成這趟差使。
“那好吧,你就去吧,我的好孩子。”老紳士于是答應了,“書在桌旁的椅子上,你自己拿吧。”
奧立弗趕緊把書夾在胳肢窩里取下樓來,手拿帽子聽候先生的叮囑,心里因為自己可以做點兒事而高興不已。
“你告訴書攤主人,說你這一趟的目的就是送回那幾本書,”布朗諾先生說,一邊留神注意格里維各,“而且要付清我該給他的書錢,一共是四鎊十先令。我給你一張五鎊的鈔票,你要帶回來十先令找零給我,明白嗎?”
“知道了。十分鐘內您等我消息吧,先生。”奧立弗認真而急切地說。他把鈔票裝入上衣口袋,扣好紐扣,把書小心地夾在腋下,然后沖兩位老先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離開了屋子。蓓德溫太太把他送到大門口,告訴他那個書商的姓名和住址,又詳細地向他指點走哪條路最便捷,直到奧立弗說他把一切都弄清楚了。老太太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千萬小心,別走錯路,別跑岔了氣,這才放心讓他遠去。
“上帝保佑!”老太太目送著他遠去,低聲自語,“別讓他離開我太久。”
這時奧立弗已經跑到了路口,回過頭來向她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然后消失在拐角后面。老太太笑瞇瞇地向他揮了揮手,關好大門,回到自己房間里去了。
“嗯,讓我看看,一個來回最多二十分鐘,”布朗諾先生掏出他的懷表放在桌上,說,“那時天正好也要黑了。”
“啊哈,你還真等著他回來呀?”格里維各先生問。
“怎么,你以為他會逃走嗎?”布朗諾先生反問他,臉上帶著充滿自信的微笑。
我們都知道,格里維各先生成心與人唱反調為樂,而此刻他朋友臉上自信的微笑更增強了他的這種意識。
“當然,我敢保證他不會回來了。”他用拳頭敲擊桌子說,“這孩子現在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裳,手里拿著一包價值不菲的書,口袋里還揣著一張五鎊的鈔票,他不會回到他那幫偷摸行竊的老朋友那里去,難道還有良心牢記你的恩德嗎?老朋友,你太忠厚了,說不定他會正在笑你心眼太傻上當受騙呢。我的朋友,如果那孩子返回這間屋子,我甘愿把自己的腦袋吞下去。”
說完,他干脆把椅子移到桌子旁邊與老朋友面對面地坐在懷表前面,默默地等著。
我必須指出:格里維各先生此刻極其真誠而且強烈地希望奧立弗·退斯特不要回來,盡管他絕對不是個壞心腸的人,并且,如果他所敬重的好朋友真的上當受騙的話,他會真誠地為之遺憾。格里維各先生希望奧立弗不要回來,這表明我們人類是極其重視自己所作的判斷與結論的,我一早說過這位老先生心腸不錯但是愛抬杠,事實正是如此。
房間昏暗了下來,沉浸在陰影里的表嘀嗒走著,在兩位嚴肅的老先生之間扮演時間的裁定官。
[1]在狄更斯那個時代,醫生診所門前有紅燈為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