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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智商精神病患

留在紙片、皮革、木頭等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紋,一般是通過加熱碘晶體后的蒸汽與指紋殘留物(油脂)產(chǎn)生反應,形成黃棕色的指紋。

7

視頻里的邱凌,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看上去都與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但又都像遵循著什么規(guī)律。在31號監(jiān)控探頭拍到的錄像帶里,我們很快就采集到了有他短暫出現(xiàn)的十幾個片段,但每一個片段里,他都不過是腋下夾著一兩本書,走向他經(jīng)常坐的角落。

“沈非,需不需要在其他監(jiān)控里找找這家伙,這一組監(jiān)控拍到的視頻里好像找不出什么線索。”李昊皺著眉頭對我說道。

我沒有吭聲,眼睛繼續(xù)盯著眼前正播放著的一段視頻。視頻中,邱凌又夾著一本書匆匆地走過。

“暫停!”我對握著鼠標的小雪喊道。

大伙再次把頭湊近了,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指著從邱凌胳膊下露出的半截書封面對小雪繼續(xù)說道:“放大!再放大!看看是什么書。”

畫面的焦點被集中在那本書上,可放大幾倍后畫面更加模糊,別說書名,就算是書封上的圖案都看不清了。這時,古大力“咦”了一聲。李昊卻馬上問道:“大力,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我扭過頭看了李昊一眼,這位火爆脾氣的刑警隊隊長一反常態(tài)露出虔敬的表情,很認真地望著古大力。他對這位肥胖的圖書管理員的稱呼也變成了親切的“大力”。古大力卻翻了個白眼,然后自言自語地道:“這本書應該是……應該是……”

說到這里,古大力轉(zhuǎn)過身,朝著門外走去,嘴里還在繼續(xù)嘀咕著:“應該是……應該是……”

李昊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然后跟在古大力身后往外走去。我猶豫一下,也追了出去。只見古大力加快步子,朝著樓下的大閱覽室里走去。

我小聲對李昊問道:“你以前就認識他嗎?”

李昊“嗯”了一聲,緊接著好像想起什么,扭頭看了我一眼,也壓低了聲音:“這位大力哥來頭可不小,可惜的是腦子比一般人高端大氣,智商太高,高到在精神病院住了幾年。”

“啊!”我張大了嘴,“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給我打電話的是汪局,他告訴我這古大力就是我們海陽市公安局偵破很多大案的智囊,只是他的身份沒什么人知道而已。”李昊頓了一下,“算是個線人吧!一個能在刑偵上用他出乎常人的思維方式提供各種參考意見的特殊線人。”

我“哦”了一聲,再次望向前方那個一扭一扭走著的肥胖身體。只見他急匆匆地走進了大閱覽室,熟練地在一排一排的書架間穿梭,最后走到我們之前在視頻監(jiān)控畫面里看到的區(qū)域。他嘴里再次嘀咕起來:“應該是……應該是……”

古大力邊說邊用手指對著周圍的書架移動著,最終鎖定在某個位置,緊接著大踏步地沖了出去。我和李昊也追了過去,只見古大力從一個書架上扯出一本厚厚的書來,然后轉(zhuǎn)過身對著我們咧開了嘴:“應該就是這本!”

我連忙從他手里接過那本書,顏色與書封、圖案都與視頻里的高度吻合。

這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這本書最早于1984年被國內(nèi)引進翻譯出版,現(xiàn)在國內(nèi)有好幾本不同的翻譯版本。而現(xiàn)在我眼前的這本《精神分析引論》,竟然是全英文版本。雖說我在心理學領(lǐng)域有一二見解,但對于啃這種原版工具書,也是非常吃力的,看上幾行,便需要翻一下牛津詞典。

可同時,我又用一個心理醫(yī)生的直覺斷定:邱凌——這位惡名昭彰的梯田人魔,一定嘗試過閱讀這本原版的大師著作。甚至有可能,他并不是嘗試閱讀,而是很熟練地閱讀……

想到這里,我后背冒出冷汗。緊接著,我用兩只手指捏住書,對李昊問道:“有沒有可能在這本書上找出邱凌的指紋?”

李昊愣了一下,然后遲疑了一會,最終點了點頭:“難度不小,但并不是沒有可能,需要送到省廳去。”

古大力卻像百曉生一般在我耳邊出聲了:“留在紙片、皮革、木頭等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紋,通過常規(guī)的方法是無法采集到的。國內(nèi)現(xiàn)在用得比較多的是碘熏法,就是讓碘晶體加熱后的蒸汽與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紋殘留物——油脂產(chǎn)生反應,形成黃棕色的指紋。缺點是這一指紋需要立即拍照或者用化學物品固定下來。嗯!”古大力頓了頓,“作為市圖書館一位敬業(yè)愛崗的管理員,我不會答應讓你們使用化學物品將那短暫浮現(xiàn)的指紋固定下來,拍照倒還是允許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把手里的這本《精神分析引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李昊手里。古大力卻傻笑起來:“沈醫(yī)生,要不要去棒球帽先生看書的角落感受一下啊?”

我也沖這位傳奇人物笑了笑:“古神探帶路唄!”

話還沒說完,我面前這位約兩百斤重的胖子非常率性地轉(zhuǎn)動了身體,然后華麗麗地摔到了地上。緊接著他快速爬了起來,對著我有點自嘲地苦笑道:“大腦太大,壓住了小腦,所以經(jīng)常摔跤!沈醫(yī)生你懂的!”

我哭笑不得:“嗯!多吃點魚和雞蛋,多補充蛋白質(zhì)會好點。”

古大力點了點頭,緊接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包魚干,扯出一條嚼了起來。

很快,一個靠窗角落的窄沙發(fā)就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古大力指著對我說道:“棒球帽先生就喜歡坐這兒,安靜!”

我徑直走了過去,接著選了個相對舒服點的姿勢坐了上去。我先嘗試著把雙腳伸開,肩膀放松下來。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有點硬、成90度角的椅背,讓我無法在這窄沙發(fā)上舒坦,甚至我必須保持一個讓自己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坐穩(wěn)的姿勢,才會讓腰背不至于太難受。

就在我準備嘗試閉上眼睛尋找邱凌曾經(jīng)的氣味時,古大力又吱聲了:“這個角落正對著冷氣口,平時很少有人愿意坐在這兒,怕冷的緣故。到了冬天,這個位置又因為有窗戶,時不時有冷空氣鉆進來。看來,棒球帽先生并不怕冷,又或者,他是故意選擇坐這里挨凍,進而讓自己不會因為閱讀枯燥的工具書犯瞌睡。”

我點了點頭,這些也是我正思考的。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邱凌的存在。我頭戴著一頂帽檐很長的鴨舌帽,刻意不讓自己的容貌為身邊人窺探到。因為冷氣的緣故,我后頸的汗毛豎起,全身毛孔在縮小,甚至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于是,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異常清醒的靈魂如同一塊干枯的海綿,用以吸食手里閱讀物的每一滴水分。而我身處的空間,又是與外界完全隔離的,那么寧靜。

結(jié)果很快就清晰了:邱凌用一種近乎苦行僧修行般的態(tài)度,采集著心理學書籍中的知識。并且,這知識能夠用最深刻的尖刀,雕刻在他的腦子深處。

他是一個在心理學領(lǐng)域有了極高造詣的人,一個通過自己的閱讀與學習,成就了對周圍世界巨大魔力的奇跡!

“我要見邱凌!現(xiàn)在!馬上!”我站起來對李昊說道。

8

晚11時,我與李昊、小雪坐到了海陽市第一看守所的審訊室里。鐐銬在地上拖拉的聲音再次響起,邱凌——這謎一樣的男人,陰著眼睛走了進來。他對著我們擠出一絲很有禮貌的苦笑,然后自顧自走到審訊桌前坐下,伸出手,讓獄警把他的手銬固定在桌子上。

這次是我最先站了起來,我覺得我有必要主動出擊,與這位對手直接對抗。我拿起小雪帶來的眼鏡,慢步走到邱凌身邊,伸手給他戴上。邱凌非常禮貌地沖我點頭,說了句:“謝謝!”

“邱凌!知道習得性無助嗎?”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不知道!”邱凌聳了聳肩肩,“沈醫(yī)生,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有點奇奇怪怪的。”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自顧自地繼續(xù)道:“習得性無助,是心理學里面一個最簡單的專業(yè)術(shù)語,解釋起來也很簡單,就是習慣性地感覺到無助。邱凌,這是我與你第二次打交道了,在我看來,你現(xiàn)在要表現(xiàn)出來,并且也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的自己,就是這么個狀態(tài)。你想要讓我們覺得你是無助的,但是你的無助不僅僅是對外界給予你的刺激,還包括你自己身體、意識里面出現(xiàn)的第二個自己。你想要我們認為,你對第二個自己是無法抗拒,也無法洞悉的,你只能選擇退讓,只能在它面前無能為力,是嗎?請回答我。”

邱凌卻張大了嘴:“沈醫(yī)生,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啊?我身體里面潛伏著一個惡魔,這是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也不清楚的。如果不是省廳來的那兩位法醫(yī)對我實施催眠,捕捉出它,我壓根就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不可能說我自己在與它進行各種對抗,甚至還會因為它感覺到絕望無助啊!沈醫(yī)生,你想得太多了吧?”

邱凌的回答看上去天衣無縫,但是到了我耳里,卻是對他已經(jīng)接受我對他宣戰(zhàn)的一種回應。多重人格障礙的特點是在一個肉體里面,有著多個靈魂。于是,每當一個靈魂支配這個身體時,另外一個靈魂便選擇避開,甚至對肉體所做的事情進行選擇性遺忘。與多重人格有點相似的心理學疾病,便是精神分裂癥,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精神病中最普遍的一種,精神分裂病人能清晰地聽到身體里出現(xiàn)了一個天外之音,天外之音在誘惑著自己,在欺騙著自己,而這一切,精神分裂癥病人能夠非常清晰地聽到、感覺到。于是,他會與這個天外之音進行抗爭,進行對話。到最終自己無法抵御對方的誘惑時,他會很清晰地認為自己在這個對手面前選擇了服輸,最終任由對方駕馭著自己的軀殼做出各種異于常理的事情,甚至是犯罪。

而邱凌現(xiàn)在這聽起來簡單的回答,卻把自己的心理疾病非常準確地定位到了多重人格障礙上。于是,他可以在不同人格呈現(xiàn)出來時,表現(xiàn)出不同的言行舉止,并且每一個人格表現(xiàn)的姿態(tài),都可以是一個正常人。這里所說的正常人,是能夠獨立思維與行事的正常人。或者說得直白點,邱凌就是想讓我知道:我——并不是一個瘋子,而是一個有著多個靈魂的軀殼!

我為這一發(fā)現(xiàn)而興奮起來,眼前的邱凌依然一副無辜的表情。我沖他微笑著說道:“邱先生,假如我沒了解錯的話,你是我的校友,學的是學前教育。你不可能對‘習得性無助’這么一個簡單與普通的心理學用詞感到陌生的。你越否定,越讓我能夠肯定你是在掩飾某些東西,從而對你更加感興趣起來。”

邱凌還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沈醫(yī)生,我確實是蘇門大學學前教育專業(yè)的,可畢業(yè)也七八年了,當時為了學分而灌進去的那些東西,現(xiàn)在誰還記得啊?”說到這里,邱凌扭頭望向李昊,“李隊!你們這么晚跑到看守所來,難道就只是要說些這么奇奇怪怪的話嗎?”

邱凌停頓了一下,做出一個稍做思考的表情來:“我怎么覺得李隊你們幾個人過來,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我這案子某些重大突破口。或者是……或者是我這案子又有什么新的進展?”

“新的進展?你覺得會有什么樣的新進展呢?”李昊說這話的語速并不快,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心里和我一樣,為邱凌這試探性的問話而驚訝。黛西制造了一起新的梯田人魔案,這一事件,關(guān)在看守所里的邱凌是不可能知道的。兇手是他邱凌,那么,在他的認知世界中,梯田人魔案就是已經(jīng)告破,怎么可能發(fā)出“有新進展”的質(zhì)疑呢?

“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這么晚了,李隊與沈醫(yī)生都不回家休息,跑到看守所來提審我,讓我覺得應該有些比較重要的事情。”邱凌說完這話,后背彎了下來,他那修長瘦削的身體縮在金屬椅子里,就好像一只黏糊糊的海螺,利用堅固的外殼,保護著陰暗的軟體。

我突然出現(xiàn)一種感覺,覺得今晚我們會無功而返,造成這結(jié)果的是某一個我還沒有考慮進去的因素,讓邱凌沒有完全展露他全身的鋒芒,展現(xiàn)他要表現(xiàn)出來的猙獰。我退后兩步,再次靠到了光線相對昏暗的角落里。眼前的邱凌并沒有看我,他是在故意無視我的存在。

是因為地點!是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所待的地點。看守所的審訊室不可能是他想要與我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在這里,他只是一個卑微的囚犯,沒有任何資格與我對抗。因為他會感覺到金色盾牌的威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望向李昊:“李隊!能帶邱凌出去嗎?”

“去哪里?”李昊把手里的煙頭掐滅。

“去我的事務所吧!”

李昊沒有回答我,徑直抓起手機,走到門口打了起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給汪局請示。幾分鐘后,李昊回過頭來:“兩個小時!汪局給你兩個小時。”

我微微笑笑,扭頭對邱凌說道:“邱凌,算是校友為你爭取到的一點點福利吧!帶你出去走走!”

一個小時后,小雪從市局折返回來。她在看守所辦好手續(xù),所里又派出了兩位全副武裝的武警。我們一行六人上了李昊那臺警車。

邱凌那瘦削修長的身體,被李昊和兩位高大的武警擠在后排。他腳上掛著粗大的腳鐐,手銬與腳鐐之間也有一根細長的鐵鏈連著,讓他根本無法伸展開身體。包括李昊在內(nèi)的三位壯漢,把他擠得只能用半個屁股貼著車椅。

小雪開著警車駛出了海陽市第一看守所。夜色中的海陽城,宛如一顆閃爍著的星,在夜幕中依然綻放著美麗與多彩的光芒。警車在沿海大道上駛過,一側(cè)是寧靜卻又祥和的大海,另一側(cè)是不甘心湮滅的不夜城。

我打開了車窗,望著窗外拍打著沙灘的海水。文戈今晚不知道回來了沒有,抑或又在學校度過這么個夜晚。海風那微腥的味道刺激著我的嗅覺,讓我自動自覺地舒展著神經(jīng)。

猛地,一個新的念頭蹦了出來。

“停車!”我對小雪喊道。

小雪愣了一下,接著把車停到了沿海大道的路邊。我扭頭對李昊說道:“李昊,我想帶邱凌下車走走。”

“沈非,我怎么覺得你有點得寸進尺啊?邱凌是重犯,如果他出了什么問題,我可是擔當不起的。”李昊有點惱怒起來。

我沖他微微笑笑,重復道:“我就是想帶著邱凌在海邊走走,說說話。”

李昊沒有反駁我,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接著又遲疑了一下,把手機塞進了口袋。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對著另外兩位武警戰(zhàn)士說道:“沒問題吧?我們?nèi)齻€跟在嫌疑人身邊的話。”

那兩個年輕的武警臉上泛出對自己體力的自信,其中一個點了點頭:“嫌疑人有腳鐐手銬鎖著,不會出什么事的。”

李昊咬了咬牙,白了我一眼,然后拉開車門最先下了車。

我與邱凌肩并肩走到沙灘上,李昊他們四個跟在我倆身后七八米的位置,眼睛死死地盯著因為鐐銬而一蹦一跳艱難行走的目標。

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接著對邱凌說道:“這樣沒問題了吧!他們不可能聽到我與你的對話。”

邱凌面無表情。很明顯,他抗拒與我交流:“沈醫(yī)生,我沒你這么有雅興,也并沒有太多興趣與你聊些什么。”

“是嗎?”我故意反問道,接著我指了指身旁的大海,“邱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入魔障的,我只知道,現(xiàn)在我們眼前這寧靜的沙灘上,肯定也有過讓你陶醉與放松的回憶片段。你是一個完全不應該成為罪犯的天之驕子,你應該享受的人生是安靜與祥和的。”

邱凌搖了搖頭,連著手銬與腳鐐的細鐵鏈,讓他壓根就直不起腰來:“沈醫(yī)生,我不是一個年輕天真的少女,你苦心經(jīng)營的背景與氣氛,只是讓我覺得更加難受。”說到這里,他突然打了個嗝,緊接著,他聲音沙啞起來,音調(diào)低得讓人惡心:“讓我想要摧毀什么,掰斷什么,結(jié)束什么。”

我的心一緊,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閃。眼前的邱凌突然之間猙獰起來,他歪著頭,眼睛里放出異樣兇殘的寒光。他那因為鐐銬縮著的身體,顯現(xiàn)出來的也不再是無法伸展開來的壓抑,而是散發(fā)出獵豹掠食前的奪人氣勢。

我的異樣讓身后的李昊等人第一時間朝我們沖了上來,我連忙沖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緊接著,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邱凌第二人格的突然展現(xiàn),完全不在我預料中。我選擇這寧靜的沙灘,選擇這微涼的環(huán)境,是想讓邱凌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與我進行一些推心置腹的溝通的。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我對于外圍環(huán)境的這一布置,反而喚起了一個嗜血的惡魔出現(xiàn)。

我審視著眼前的邱凌,想捕捉一絲痕跡,用以證明他并不是分裂型人格。可是,我看到的這位對手,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溫文爾雅的一面,完全蛻變成一只兇悍的野獸。他頭壓得很低,眼睛往上翻著,透過鼻梁上的眼鏡望向我:“沈非,拿掉我的眼鏡,讓我看看你現(xiàn)在到底長成什么模樣了。”

我的心一沉,眼前這第二個邱凌說出的話,好像之前就與我相識一般。我遲疑了一下,跨前一步摘下了他的眼鏡。邱凌這才揚起臉來,現(xiàn)在的他并沒有因為近視又摘下了眼鏡而陰著眼睛,反而更加放肆地打量著我,說著好像與我是舊相識的話:“多年不見,你小子還是這么個嘚瑟的模樣,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人們的關(guān)注與尊敬的。”

我沒有出聲,靜靜地望著他。我察覺到這第二個邱凌與之前我看到的邱凌有一點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那就是現(xiàn)在的他是放肆與具有侵略性的,他會任意地宣泄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得到了進一步的確定,陰沉著臉的邱凌繼續(xù)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享受著海風拂面的微涼:“沈非,你很想了解我嗎?你應該高興的一點是,我也很想要你了解我。你聽過樹枝被折斷的聲音嗎?你折斷過樹枝嗎?你有沒有想要伸出舌尖,舔一舔異性關(guān)節(jié)處光滑的皮膚呢?”

我繼續(xù)沉默著,放縱著邱凌的激動。他做了一個有點夸張的舔嘴唇的動作:“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天使,相信你這號所謂的心理學家是知道的。那位天使居住在一個表面上平靜的火山深處,他沸騰的思想就像火山沸騰的巖漿。人的一生是短暫的,壓抑著各種欲望不去釋放,遲早會瘋癲。所以呢?沒必要禁錮天使的飛翔,肆意地放縱自己的欲望,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我們應該享用的人生。”

我點了點頭,在這位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來的人魔面前,我選擇了迎合他的傾吐,卻又需要進行一些反駁,讓他可以更加全面地展現(xiàn)自己:“你認為的那位天使,在我們正常人看來,他是蜷縮著的惡魔吧!”

“惡魔嗎?”邱凌望向我的眼神中全是兇悍的光,“那就是惡魔吧!我不在乎,我喜歡聽到硬物被折斷的聲音,喜歡蹂躪無助呼救著的異性,喜歡讓她們的身體如地毯般貼在臺階上,就像一塊獵人自制的毛皮地毯。”邱凌把手里的手銬拉扯了一下,說話的聲音越發(fā)沉悶起來,“知道被我殺死的第三個女人嗎?她剛離開她那陽光高大的男朋友身邊,一蹦一跳地走進她們學校的大門。我從大樹后面沖出去,用手指捏住她的食道。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脖子由一截截的頸骨組合而成,溫暖的血液在頸骨周圍流淌。她痛苦地掙扎著,雙腿不斷踹著,用她大腿與小腿間的關(guān)節(jié)伸展,表現(xiàn)著她的求生欲望。我更加興奮起來,我放飛了我的天使,我展開了我的翅膀。我是一只抓緊了獵物的鷹,高高飛起。沒有人能夠捕捉到我的蹤影,沒有人……沒有人……因為我是天使,我可以飛翔……我飛向了我棲身的峰頂,用我堅硬的嘴,啄斷獵物的關(guān)節(jié)……”

邱凌近似于瘋狂地敘說著自己行兇的過程。他把每一個細節(jié)包裝得很完美,披上了華麗的外衣,想要我明白他是那場狩獵中勇敢的獵鷹。我繼續(xù)沉默著,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捕捉些什么,用以證明面前的人魔并不是他身體里一個新的人格,而是他想要逃避司法制裁的做作。這,也是李昊、汪局以及整個海陽市刑警們想要我證實的。

可惜的是,我無法捕捉到我想捕捉的東西。我面前突然出現(xiàn)的這位邱凌,完全是一個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的表現(xiàn),甚至他原本的高度近視眼,好像也因為人格的轉(zhuǎn)換而痊愈了,這在國外以往的多重人格案例中,是出現(xiàn)過的。

邱凌繼續(xù)著,他在展現(xiàn)一個被血液與骨屑充斥著的現(xiàn)場。我的思維卻沒有跟隨著他走進那一切;相反,我在不斷思考自己需要如何引誘他出現(xiàn)缺口,讓我能夠進一步突破。

終于,我打斷了他:“好吧!天使先生,收起你的翅膀吧!你已經(jīng)飛不起來了,事實證明你不是萬能的獵手。”我故意望了望身后的李昊他們,小雪也正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我與邱凌。我繼續(xù)道:“在你的生命完結(jié)前,現(xiàn)在是你最后一次有機會放飛的瞬間。你已經(jīng)不在牢籠里了,你的身后有你的獵物,你頭頂?shù)奶炜湛梢宰屇泔w走。你不是說人生苦短嗎?那么你不用壓抑自己,反正你也沒有機會釋放欲望了。轉(zhuǎn)身吧!沖向你身后的獵物吧!讓我看看你是如何萬能,如何強大。”

我的刺激居然馬上讓邱凌激動起來,他轉(zhuǎn)過身體,望著身后的小雪發(fā)呆。就這樣沉默了三四分鐘,他終于呼吼起來,完全不顧及腳鐐與手銬的束縛,朝著小雪站著的方向沖去。

他被那兩位虎背熊腰的武警戰(zhàn)士第一時間掀翻在地。他劇烈掙扎著,用那種低沉沙啞的聲音吐出一個又一個含糊不清的字眼,甚至露出牙齒朝著小雪咬去。

我冷冷地站在一旁看著他的表演,李昊與刑警們的質(zhì)疑,在我心中被一步步證實。盡管我還是無法捕捉到邱凌偽裝出這個新的人格的證據(jù),但有一點我可以確認:那位在每個現(xiàn)場,每個運送尸體的路程中,沒留下一絲絲線索與痕跡的罪犯,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這位所謂的“天使”邱凌。因為這位“天使”邱凌無比自信,自信到不會把每一次行兇布置得那么完美。并且,天使邱凌是憤怒的,憤怒到可以不計后果,這……絕不是困擾海陽市刑警兩年的罪犯應該具備的特性。

我繼續(xù)冷冷地看著他的表演,我在等待邱凌的下一步動作。按照我的推測,不管他是偽裝的,抑或真的錯亂,接下來,他會暈倒,只要他選擇用暈倒來結(jié)束自己的表演,那么,他假裝病患的成分,會大過真實分裂人格的可能性很多。

一位武警的槍托,重重地砸到了邱凌的臉上。

邱凌全身一軟,眼神中那兇悍的光芒伴隨著他眼簾緩緩地落下,宣告了他作為“天使”邱凌的謝幕。

我死死地盯著邱凌閉上的眼睛,他的眼皮有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抖動。我進一步肯定邱凌是在偽裝昏迷的可能,緊接著,我跨前一步,對著李昊與小雪他們故意大聲說道:“我過兩天還需要與他進行單獨溝通,因為多重人格患者不可能只出現(xiàn)多余的一個靈魂,最起碼都會是兩個以上。我需要引誘出邱凌身體里的第三個靈魂。”

9

我回到家已經(jīng)半夜兩點了。

打開家門,漆黑的客廳讓我明白文戈并沒有回來。如果她回來了的話,會給我留燈,讓夜歸的我感受到家的溫馨。

我掏出手機,翻出她的號碼打了過去。聽筒里傳來“你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我苦笑了一下,這個鉆進學問里面的傻女人,手機沒話費了都不知道。看來,明天早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她充話費。

我再次選擇把邱凌的卷宗扔到沙發(fā)上,扭頭走進臥室。沖完涼,我平躺在床上,關(guān)掉了臺燈。黑暗,如同一位披著巨大斗篷的幽靈,把我擁到了懷里。

我看到了文戈,她依然留著短短的頭發(fā),穿著紅色的格子襯衣。她那精致的五官好像畫家素描出來的畫像,雪白光滑的皮膚如同絲滑的水流。我欣喜若狂,發(fā)瘋般朝著她迎了上去。我用我的雙手摟住了她。可是,我懷抱中的文戈,突然間幻化為稀疏的流沙,在我的臂彎中散去了。

不!我不能讓你就這樣消失而去。我嘶吼著,哭泣著。但眼前的她,已是一個朦朧的陰影。就算這一點點陰影,也在我的手指尖,如流沙般在一顆一顆地流逝。

我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身體都汗?jié)窳恕?

我發(fā)瘋般跳下了床,在我這20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奔跑著,我按開了每一個房間電燈的開關(guān),按開了家里能夠發(fā)出光線的任何電器。最后,我喘著粗氣坐到了客廳的地板上,眼前依然是我這個裝修豪華卻又空蕩蕩的家。

我大聲地尖叫起來,眼淚好像被放開了閘門的水庫,淌出我的雙眼。

幾分鐘后,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從客廳的茶幾上撿起一把鑰匙,走向家最深處的那扇門。

我打開了那扇門,一股文戈身體獨有的香味撲鼻而來。緊接著,我按開了這個房間的燈……

眼前,全都是文戈用過的東西。

她穿過的衣服,穿過的鞋……

她用過的唇膏,喝過水的杯……

她最喜歡的小說,最喜歡用的那本字典……

她在每一面墻上的照片中微笑著。

她揚著臉,望著蔚藍華麗的天空;她低著頭,假裝沉思卻是為了讓這剪影顯得睿智;她對著我豎起了兩個手指,顯擺著自己的得意;她用手搭在我的脖子上,臉上都是幸福的光芒。

我跪到地上。我伸出手掌平舉著,空氣中緩緩流淌著的都是我與她那些年的每一份記憶與味道。終于,我放肆地哭出聲來,甚至應該說,我像一只絕望的野獸,在本應屬于我的領(lǐng)地里哀號起來。

文戈已經(jīng)不存在了,她離開我的世界已經(jīng)兩年了。她那曾經(jīng)高貴與性感美麗的身軀,已經(jīng)化為淺灰色的骨灰,安靜祥和地躺在房間中央那張大床上的盒子里。

鬧鈴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睜開眼睛,瞟了一眼床頭正歡騰著的鬧鐘,時針正指向8:00。

頭有點疼,我做了一個很傷感又奇怪的噩夢,夢見文戈離開了我的世界,剩下我一個人在一個幽閉的空間里如困獸般哭泣。

我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機要打給文戈,讓她用專業(yè)的理論解析一下我的夢。接著就想起她的手機停機了。

在樓下給文戈的電話充了500塊錢話費重新打過去,聽筒那邊傳來“你撥叫的用戶已關(guān)機”。這女人啊,為了那幾個學生……

我把車停到事務所外,提著路上買的早餐走進大門。前臺的佩怡看到我便連忙站了起來:“沈醫(yī)生,有人過來面試,在會議室等你。”

我點了點頭,從她手里接過應聘者填寫的表格走進辦公室。我隨意地瞟了一眼表格最上方的名字:陳驀然。

居然和我大學時代一位導師的名字一樣。我笑了笑,選擇先吃完早餐,然后重新拿著那張表格,走進了會議室。

一個滿頭花白頭發(fā)的男人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側(cè)著身子望著窗外發(fā)呆,連我進來的腳步聲都沒有察覺。

我“嗯”了一聲,對方才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緊接著,他和我一樣,第一時間張大嘴站了起來:“真的是你啊!沈非!”

我大步迎了上去:“陳教授,您……您怎么找到我這兒來了?”

老教授反而拘謹起來,他伸出的手慌亂地縮了回去,在褲子上擦了幾下,最后才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潮濕,他眼神中當年的睿智與深邃已經(jīng)消退,換上的是渾濁的目光。

我挨著他坐下,就像當年挨著他吸食他的學識時一樣。老教授很勉強地笑了:“最初聽人說這‘觀察者’是一個叫沈非的人開的,我壓根就沒想到會是我的學生沈非。這些年我一直以為,像你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怎么樣都不可能選擇下海經(jīng)商,應該在某些機構(gòu)里從事學術(shù)工作,或者在某個大醫(yī)院里臨床。哈哈,世界真小,想不到真的是你。”

“是我啊!老師!”我也有點激動,但面前這位曾經(jīng)的蘇門大學泰斗,和我當年認識的完全不像同一個人了。他穿著一套燙得筆挺的深色西服,可肩膀和袖口的布料已經(jīng)陳舊到發(fā)白。他系著領(lǐng)帶的白色襯衣,領(lǐng)子已經(jīng)發(fā)泡,甚至顏色都已經(jīng)泛黃。老教授依然微笑著,可這笑容背后,讓我揣測著,會是如何殘酷的生活,將這位當年意氣風發(fā)的學者,逼到了這紅塵鬧市中來屈就面試呢?

老教授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松開了我的手,然后聳了聳肩:“退休兩三年了,你師母患病花了不少錢,一點點積蓄都沒了,還欠下十幾萬的外債。早幾個月,她還是走了,靠我自己那一點點退休工資還錢不太現(xiàn)實。雖然那幾個朋友說不用還了,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一輩子沒有欠過別人任何東西,赤條條來,也想赤條條走……”說到這里,老人搖了搖頭沉默起來。

我心里一酸:“老師,只要不嫌棄我這里廟小。”

我扭頭對著會議室外面喊道:“佩怡,問下大伙這會兒忙不忙。組織開個會,介紹大家認識一位真正的老師。”

佩怡大聲應道:“好嘞!”

看到事務所里一干業(yè)務能力與專業(yè)水平都不錯的年輕人,陳驀然終于慢慢放開了他的拘謹。老師害怕被熟人知道自己外出打工,專門離開了蘇門大學所在的城市來到海陽,然后鬼差神使地找到了我們“觀察者”。我想,有老師的加盟,定會讓我的事務所在專業(yè)上更具權(quán)威性,能否轉(zhuǎn)換成為經(jīng)濟效益不太重要,能夠讓這個團隊越來越強大才是我最關(guān)心的。

開車載著老教授把他的行李從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拉到了宿舍,前段時間正好有一位咨詢師離開,他的單間干燥通風,正好讓老教授住下。

老教授不斷地點著頭,絮絮叨叨地念叨著:“多虧遇到你,多虧遇到你。”

我的心卻一直酸酸的,感懷著老師的遭遇。

安頓好之后,我?guī)е辖淌谧哌M一家餐廳,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師翻閱著菜單,點了個最便宜的套餐。我放任著他的客套,對服務員說道:“這個來兩份就是了。”

老教授伸手摸了摸額頭那花白的頭發(fā):“沈非,我確實沒有看錯。這么多學生里面,一共有四個人是我最為欣賞的。其中有你的兩位學長,現(xiàn)在都在專業(yè)機構(gòu)里成了棟梁之才,而你呢,也是小有名氣的私營咨詢事務所老板。各自發(fā)展的平臺不一樣,飛翔的高度也不好進行比較了。”

我點了點頭:“老師,我只是不喜歡受約束而已。再說,自己開事務所,能夠接觸到的臨床病人要多很多。我們這門學科研究的對象,本也不應該是極端明顯的精神病患者,而是看上去正常的人群;探尋他們不為人知的內(nèi)心世界。這才是我選擇自己出來做事的主要原因。”

老教授脫下外套,非常認真地把這件舊西裝疊好放到身旁的座位上:“沈非,對于你的這一想法,我以前是不會接受的,那些年總覺得游醫(yī)都是禍國殃民的,拿著自己的一點所學裝神弄鬼,愚民騙錢。這兩年經(jīng)歷了一些東西后,我的思想變化了不少。各行各業(yè)之所以存在,就有它存在的必然性。用經(jīng)濟學那些老家伙的話說就是,買方?jīng)Q定了需求市場,才會產(chǎn)生賣方。”

說到這里,老教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了,剛才我說的這些年我最看好的四個學生里面,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孩子畢業(yè)后也在海陽市,我記得當時他進了政府部門,不知道你和他有沒有聯(lián)系?”

“叫什么?”我喝了一口水問道。

“姓邱,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叫作邱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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