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最新章節

書友吧 9評論

第1章 柳園 一九三七年

1

黃昏時分,正對御所[1]的寺町大道毫無人跡。

鲇田千鶴環視四周后,悄悄步入柳園高等女校的校門。手表的指針指向傍晚六點五十分。此時此刻,學校的正門已然上鎖,唯有正門旁邊的小門還開著。

穿過校門后,東西合璧的美麗校舍便映入眼簾。校舍共有兩層,算是所謂的“木結構文藝復興式”建筑。校舍正面玄關緊鎖,只有值班室與校工室的窗口亮著燈,其他房間則是黑漆漆的一片。每間屋子的窗口都拉著窗簾,千鶴不必擔心自己會被人撞見。

柳園女子高中是京都府首屈一指的名門私立女校,共有五百余名學生就讀,下設五個年級。千鶴是這所學校的四年級學生。此時的女校,早已進入夢鄉。

她為何要趁著夜色溜進自己就讀的學校呢?事出有因。

校舍后方是種著一排柳樹的林蔭大道。今天午休時,千鶴來到柳樹下,專心閱讀從府立圖書館借來的巴納比·羅斯[2]的《X的悲劇》。傾情于吉屋信子[3]的同學們一看到偵探小說就皺眉頭,但千鶴偏偏喜歡看偵探小說,名偵探哲瑞·雷恩的神勇表現叫她如癡如醉。好書在手,適逢微風陣陣,好不舒爽。一不小心,千鶴便睡著了。不久后,宣告午休結束的鈴聲吵醒了她。她趕忙環顧四周,卻不見一個人影,只得睡眼惺忪地趕回教室上下午的課。放學后,她參加了排球社的活動。五點多回到家后,她脫下水手服,換上銘仙和服[4]準備繼續看《X的悲劇》。這時她才發現書不見了。書落在哪兒了?千鶴左思右想,這才意識到,她中午打盹時把書放在了柳樹下,沒有拿回來。明天一早去學校找找看好了。可要是到時候書不見了怎么辦?就算書還在原處,也可能會被夜晚的露水打濕。那可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要是弄丟弄壞了,可怎么得了。想到這兒,千鶴坐立不安。她匆匆用過晚飯,把碗碟清洗干凈后,便換上外出時穿的洋裝,撂下一句“我出去散個步”,急急忙忙沖出了家門。

寺町大道是一條南北向的馬路。自高空俯視,柳園女子高中的校舍就是一個位于寺町大道東側的巨大E字。E字的縱筆畫與正中間橫線的交點西側,就是校舍的正面玄關。E字南側是操場,而千鶴看書的地方位于E字的東側。

千鶴在正對正面玄關的地方右轉,寬廣的操場映入眼簾。白天時,少女們就在這座操場上,沐浴著十月上旬的透明陽光歡笑嬉戲,可現在的操場已被黑暗籠罩,空無一人。恐懼頓時涌上心頭,千鶴能感覺到手臂上冒出了雞皮疙瘩。她開始為自己的魯莽之舉而后悔。

快點找到那本書,拿了就走。千鶴加快腳步,在拐角處左轉,左邊是一排漆黑的教室窗戶。她干脆跑了起來,跑到校舍盡頭時,便看見了前方的柳樹。林蔭大道周圍尤其昏暗,白天這里可是一片宜人的田園風光,黑暗中卻仿佛有怪物埋伏一般陰森恐怖。千鶴就是在左前方的那棵柳樹下睡的午覺。

她能隱約看見樹下有個長方形物體。找到了!千鶴趕忙沖上前去,拿起書本。書沒有受潮,也沒有受損。千鶴長舒一口氣,將《X的悲劇》放進手提包,正要轉身離去,卻發現音樂室竟然亮著燈。

音樂室位于E字中央那條橫線的東側,因此站在樹下的千鶴正對著音樂室的窗戶。音樂室的窗前都拉著窗簾,唯有一處留了一條縫,剛好夠千鶴用一只眼睛向內張望。誰在屋里?難道是某位音樂老師在練曲子?千鶴忘卻了恐懼,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近音樂室,透過窗簾的縫隙用右眼觀察室內的情況。

映入狹窄視野的,是正在彈奏鋼琴的君塚慎吾,本校的音樂老師。他穿著白色長袖襯衫,下身是深藍色長褲。音樂室最近剛裝修過,隔音效果非常好。千鶴明明就站在窗外,卻只能聽見微弱的琴聲。老師正在彈奏的貌似是海頓[5]鋼琴奏鳴曲。

君塚老師大概三十五六歲,尚未成家,身材高瘦。不喜歡君塚老師的學生大有人在,千鶴也是其中之一。為什么呢?因為君塚老師相當神經質,對“準確性”異常執著,要是學生沒有達到他定下的標準,他便會繃著臉嘮叨半天。學生演奏樂器時,他注重的并不是學生在情感上的表現力,而是一味追求準確。音樂本是千鶴最喜歡的科目,可拜這位君塚老師所賜,最近連她都開始討厭音樂了。今天第二節就是音樂課,君塚老師因上班時有軌電車晚來了一分鐘,火冒三丈地發了一通牢騷,讓學生們很是不快。有軌電車在馬路上跑,總免不了受汽車和自行車的影響,遲到一分鐘也情有可原嘛……

突然,君塚老師的雙手停了下來,起身朝千鶴視野左端的房門走去。好像有人敲過音樂室的房門,老師將門朝走廊推開。

隨后,君塚老師往后退了一步。千鶴看出定是有人進了屋,可沒看到進屋的人是誰。因為她只能透過窗簾的縫隙窺視房門的右半邊,看不到門把手。別說進屋的人,她連君塚老師抓著門把的手都看不到。這時,房門關上了。來訪者似乎站在視野的左側,但千鶴還是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君塚老師的左半邊臉出現在千鶴眼前。他好像在跟來訪者說話。

就在這時——

“砰!”輕微的響聲傳來,君塚老師的身體猛然一晃。千鶴的心臟險些停跳。“砰!”響聲再次傳來。老師再次搖晃,隨即倒地。只見他橫趴在地,雙臂前伸。左手手肘前方的部位伸向了更靠左的地方,超出了千鶴的視野。她只能看見房門再次打開,隨即又被關上……

來訪者開槍擊中了君塚老師!剛才的聲音是兩發槍聲!千鶴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然而,透過窗簾看到的景象太缺乏現實感,好似電影橋段,叫人難以置信。莫非她剛才看到的是一出戲?可槍聲每次響起,老師的身子都會猛烈搖晃,實在不像是在演戲。千鶴一看便知,這搖晃絕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外力作用的結果。老師倒地后再也沒動彈過。他真的中槍了。千鶴雙腳發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七點十分。

得趕緊通知值班老師!千鶴趕忙沖向值班室。她的雙腳不住地打戰,跑起來踉踉蹌蹌的。

音樂室位于E字形校舍正中橫線的最東端,而值班室則在這條橫線與豎線交點的下方不遠處。若是從音樂室出發,直接穿過中間的走廊,再拐個彎,就能立刻到達值班室。問題是,此時校舍的門窗皆已上鎖,千鶴無法進入校舍,只得原路返回,在校舍南側繞個大圈子。

七點十二分,千鶴總算跑到了值班室窗外。她喘著粗氣,拼命敲打值班室的窗戶。

片刻后,嘩啦啦……只見教英語的橋爪泰夫老師探出上半身,一聲怒吼:“大晚上的,誰在敲窗戶!”原來今晚是他值班。這位老師才二十五六歲,性格外向開朗,長相也頗英俊,平時注重衣著打扮,深得學生喜愛。他今晚也披著一件時髦的外套。

“啊呀,這不是三班的鲇田嗎?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學校?剛才敲窗戶的人是你嗎?”

“是的……”

“你為什么要敲窗戶……”話音未落,老師便察覺到千鶴的臉色不太對勁,“你怎么了?臉色慘白慘白的。”

“我剛看見……君塚老師在音樂室中槍了……”

“你說什么?”

千鶴道出她方才目擊的情景,橋爪老師驚愕不已。

“我這就去看看!”

見橋爪老師要把身子縮回屋里,千鶴趕忙喊道:“啊,老師,我要跟您一起去,請您稍等一下!”

“傻孩子,誰會愿意回到兇案現場去!你就老老實實等在這兒吧!”

“可是……兇手可能會趁我一個人等在這里的時候偷襲我!”

“真拿你沒辦法,我拉你進來。”

千鶴先通過窗口將手提包送進值班室,之后在橋爪老師的幫助下鉆進屋里。她母親要是見到這一幕,怕是要氣暈過去。

橋爪老師打開值班室的門,按下走廊照明燈的開關。天花板上的電燈泡發出昏暗的燈光,照亮了走廊。老師借著燈光,朝音樂室沖去,千鶴緊隨其后。音樂室前的走廊邊竟有一扇敞開的窗戶,窗鎖旁邊的玻璃上有一個直徑十五厘米左右的大洞。兇手應該是在玻璃窗上開了個洞,把手伸進來,打開窗戶的鎖,并通過這扇窗溜進了校舍。

橋爪老師與千鶴來到音樂室門口。這時,千鶴下意識地看了看表,現在是七點十四分。橋爪老師握住門把,想把門打開,可事與愿違,房門被鎖上了。

“房門好像是鎖著的。”橋爪老師一臉凝重地說道。

“鎖著的……難道兇手還在里面嗎?”

“也許吧。”

千鶴毛骨悚然。她本以為兇手已逃之夭夭,誰知他又殺了個回馬槍。她仿佛能聽見躲在門后的兇手發出的喘息聲。

“要不我們從窗口翻出去,像我剛才那樣從窗簾的縫隙看一看?這樣興許能看見屋里的兇手。”

“好,就這么辦!”

老師從敞開的走廊窗戶翻到屋外。千鶴也翻了出去。

橋爪老師透過窗簾的縫隙往音樂室里看,臉色頓時嚴肅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看見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君塚老師。他嘗試打開音樂室的窗戶,可每一扇窗都上了鎖,根本打不開。

“站在這兒看不到兇手的人影。也許他正躲在我們看不到的死角。”

“有可能……”

“砸開窗玻璃開窗進去也未嘗不可,可藏在暗處的兇手可能會發動偷襲。還是去校工室拿鑰匙開門,請校工來幫忙也更保險。”說完,橋爪老師再次翻回走廊。千鶴也在老師的幫助下爬窗進入了校舍。

校工室位于E字形校舍縱筆畫的北端。橋爪老師與千鶴沿著中間的橫向走廊飛奔,轉彎進入縱向走廊,沖進校工室。校工堂島源治大概五十五六歲,皮膚黝黑。他在這所學校工作了近三十年,乍看一臉兇相,其實非常和善,深受學生們的愛戴。見到千鶴,堂島瞠目結舌。兩人向堂島解釋了一番后……

“君塚老師中彈了?”堂島一臉驚愕地說道,“好,我跟你們一起去!”

校工室的墻上掛著好幾把鑰匙,每一把鑰匙上都系著牌子,寫明鑰匙的用途。堂島取下墻上的鑰匙,與橋爪老師和千鶴一道回到音樂室門前。

堂島將鑰匙插進門鎖一轉。“咔嚓。”音樂室的房門是朝外開的。橋爪老師握住門把,緩緩拉開房門。音樂老師就趴在正對著房門的位置。見到這一幕,千鶴的腿劇烈顫抖起來。橋爪老師蹲下身來,摸了摸君塚老師的脈搏。他試了好幾次,最后搖頭說道:“君塚老師已經過世了。”接著,他望向堂島說道,“跟我進屋抓兇手!”

堂島帶著緊張的神色點點頭,與橋爪老師一道走進屋里。千鶴心里七上八下,就怕屋里傳來兇手與兩位老師的怒吼與慘叫。可片刻后,橋爪老師與堂島便走了出來。

“屋里沒別人。”橋爪老師一臉茫然地說。

“啊?”

“音樂室里沒別的人。桌子底下一目了然,壓根藏不了人,況且屋里也沒有柜子、架子這種能躲人的地方。”

“兇手會不會翻窗逃跑了?”

“不可能。我跟堂島師傅一一確認過,每扇窗的旋鈕鎖都好好鎖著。”橋爪老師望向堂島,“堂島師傅,能不能麻煩您用鑰匙開一下校長辦公室的門,用那里的電話報個警?等您報完警,再陪這孩子在校工室休息一會兒。我就在這兒等警察來。”

“好!”堂島點點頭,帶著千鶴回到校工室。他從墻上取下校長辦公室的鑰匙,打開辦公室房門,再打開電燈。辦公室的內部裝潢十分豪華,正中間放著一張厚重的橡木辦公桌。電話就在桌上。堂島趕忙拿起聽筒報警。打完電話后,他又帶著千鶴回到校工室。

十五分鐘后,千鶴聽見數輛警車停在校外的寺町大道上。警察終于來了。片刻后,幾個男人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一個四十五六歲模樣的男子打開校工室的房門,探頭說道:“喲,千鶴,嚇壞了吧?”

“舅舅!”

來人竟是千鶴母親的弟弟,圭介舅舅。這位舅舅,是京都府警察部刑事課的警部。

“這起案子由我負責。請多關照。”

看到舅舅的面容,千鶴忍耐已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2

“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像個小偷似的偷偷溜進學校,成何體統!簡直恬不知恥!”

“非常抱歉……”

“你會目擊殺人案,究其原因還得怪你自己偷偷溜回學校!要是兇手知道你目擊到兇案,說不定會回來殺你滅口,到時候你準備怎么辦?”

“非常抱歉……”

“再者,正經女孩豈能在晚上七點獨自出門!要是被小混混纏上了,可如何是好!”

“非常抱歉……”

“而且你出門時還對家長撒了謊!欺騙家人,偷偷出門,可是女學生墮落的第一步!”

“非常抱歉……”

“聽說你大費周章溜回學校,是為了拿一本偵探小說回家?打打殺殺的煽情小說傷風敗俗,本校的學生豈能看這種玩意兒!”

“非常抱歉……”

第二天上午九時許,校長辦公室。千鶴筆直地站在校長牧野善造面前,連連道歉。父母就坐在她身后的沙發上,父親一臉嚴肅,母親則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眼角。

牧野校長大概六十出頭,身材微胖,頭發一律往后梳,鼻梁上架著龜甲框眼鏡。他右腳不太方便,平時都拄著白蠟木拐杖。

今天早上,千鶴與父母一同來到學校——她的父母是被校長“請”來的。一路上,母親歇斯底里地訓斥千鶴,父親則繃著臉說了一句“以后可別找借口出門了”,之后便再沒吭聲。他沒有打罵千鶴,也不跟她說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比起母親的滔滔不絕,父親的態度更讓千鶴心生恐懼。到學校后,千鶴便被帶去校長辦公室,牧野校長沒完沒了的叱責就此拉開帷幕。

“也請兩位家長好好地教育她!”牧野校長將視線轉向千鶴的父母。

“那是自然,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育她。小女給校方添了這么大的麻煩,實在抱歉……”母親戰戰兢兢地說道。

這時,千鶴的父親開口了:“校長老師,您的話句句在理,我們做父母的自然會好好教育女兒。但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千鶴有一點值得表揚。”

“表揚?”牧野校長瞠目結舌。

“她之所以溜回學校,是怕弄丟圖書館的書,擔心夜晚的露水弄濕書本,這說明她責任感很強。她的確不該對我們說謊,也不該偷偷溜進學校,但我覺得她的責任心值得褒獎。”

“老公,你怎么還夸她啊……”母親一臉困惑。

父親的一席話讓千鶴暗自欣喜,差點激動得跳起來。

“說她責任感強,也的確沒錯……”牧野校長一臉不悅地回答道,“可是您也不能用‘責任感強’來顛倒黑白吧?”

“這是當然,我心中有數。”

“罷了,既然兩位家長會嚴肅教育,鲇田同學也在深刻反省,那就先這樣。反正今天學校臨時放假,鲇田同學,你就和父母一起回家去吧。”

總算解放了。千鶴和父母一起向校長深鞠一躬,走出了校長辦公室。

3

用過晚餐后,圭介舅舅來到了千鶴家。千鶴昨晚已經把她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舅舅,但舅舅還想再打聽一下。

千鶴的母親來到玄關迎接圭介舅舅。對方剛進門,母親便張口問道:“兇手還沒抓到啊?”

“很遺憾,還沒著落。我們正在全力搜查。”

“你們可得趕緊把兇手抓起來。要是兇手知道千鶴目擊到了兇案現場,也許會來殺她滅口。你得加把勁,別害了我們家千鶴!”

“我知道,我知道。等學校復課了,我們會安排刑警護送千鶴上學放學。”

“千鶴還沒嫁人,天天有保鏢跟著,傳出去多難聽。你們還是趕緊查案,別瞎折騰。”

“我們會好好查,不用你催。”

母親氣勢洶洶,圭介舅舅有些招架不住。這時,父親開口道:“當務之急,是配合警方的調查工作,盡快將兇手捉拿歸案。只有兇手伏法,千鶴才能平安。圭介,你跟千鶴去會客室談吧。”

舅舅松了口氣,低頭謝道:“多謝姐夫。”

千鶴用托盤端著茶壺與茶杯走去會客室。舅舅一見到她,便說道:“這次委屈你了……”

“沒關系。既然是舅舅負責調查這起案子,那真相一定會很快水落石出。”

“千鶴的嘴也是越來越甜了。”舅舅笑道,“舅舅想再跟你確認一下你目擊到的情景。昨天晚上,你看到音樂室還亮著燈,就被燈光引去窗邊,透過窗簾縫隙往屋里張望,看到君塚老師在彈鋼琴。突然,老師停了手,站了起來,大概是有人敲了音樂室的門。老師打開房門,兇手走了進去。當時你沒有看到兇手的模樣嗎?”

“沒有。我只能通過窗簾的縫隙往里看,能看到的只有鋼琴和房門最右側的部分。兇手站在更靠左的地方,我壓根看不到。”

“那你有沒有看到他身體的某個部位,比如手或者腳……”

“也沒有。”千鶴很是不甘。如果她那時看到了兇手的模樣,兇案必然會立刻告破。

“你說君塚老師好像在跟兇手說話,那他說話時態度如何?”

“很普通。”

“他沒有大喊大叫,或是露出驚恐的表情?”

“嗯。”

“這說明君塚老師認識這名兇手。如果老師看到的是溜進學校的小偷,絕不會心平氣和地跟對方說話。之后老師中了兩槍,倒地不起。法醫說,他的右胸與左胸各中一槍。左胸的那發子彈貫穿了心臟,老師恐怕是當場斃命的。”

身子一晃后癱倒在地的君塚老師浮現在千鶴的腦海中,昨夜的恐懼涌上心頭,嚇得她身子微微一顫。

“然后你看見門打開又關上,兇手離開了音樂室。這時你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確定當時是七點十分。之后你跑去通知值班室的橋爪老師。和橋爪老師一起回到音樂室的時間是七點十四分。不可思議的是,你們回到音樂室門口時,房門是鎖著的。因此可以推測,就在你去值班室的那四分鐘里,兇手把房門鎖上了。問題是,他是怎么鎖門的?”

對這一點,千鶴也十分好奇。

“音樂室的門窗都是鎖著的。窗戶是左右拉開的那種,兩扇窗戶重疊的位置有用來上鎖的旋轉手柄。房門內側有旋鈕,一擰就可以上鎖,而走廊上的人只能用鑰匙上鎖。窗戶只有內側有手柄,屋外的人沒法鎖窗戶。所以兇手肯定是站在走廊用鑰匙鎖的門。”

“教室的鑰匙都放在校工室,音樂室的鑰匙也是。兇手是不是偷了校工室的鑰匙?”

“我們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性。但君塚老師出事的時候,校工一直待在校工室,外人不可能進屋偷走鑰匙。校工說,音樂室的鑰匙只有一把,平時就放在校工室,連校長都沒有備用鑰匙。校長只有正面玄關和校長辦公室的鑰匙。而且,這所學校的鑰匙形狀都很復雜,很難配備用鑰匙,是校長特地選購的。”

“既然兇手沒有偷鑰匙,難道校工師傅就是兇手?”

“問題是,若校工是兇手,那他為什么要把音樂室鎖起來?這簡直是在向世人宣布‘我就是兇手’。而且君塚老師出事時,校工有不在場證明,這個我一會兒再跟你詳說。總之他不可能是兇手。也就是說,兇手沒有用到存放在校工室的鑰匙。

“第二個可能性就是,君塚老師中槍后自己轉動旋鈕鎖上了房門。可這個假設也說不通。老師中了兩槍,第二槍還打穿了他的心臟,不可能還有氣,哪里有力氣反鎖房門。

“第三個可能性是,兇手在音樂室內鎖上房門,然后找地方躲了起來,等你們開門發現尸體后,再伺機逃跑。”

“可我們開門之后,橋爪老師和校工師傅進屋檢查,一個人都沒找到。音樂室的桌子下面毫無遮掩,躲不了人,而且屋里也沒有能躲人的柜子和架子。”

“是啊。所以兇手不可能躲在音樂室里。”

這不正是偵探小說中常見的“密室殺人案”嗎?千鶴頓時有了興趣——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卡斯頓·勒胡的《黃色房間之謎》、范·達因的《金絲雀殺人事件》與《狗園殺人事件》、狄克森·卡爾的《三口棺材》……“密室殺人”題材的作品接連在千鶴腦海中浮現。能不能將那些作品中的殺人手法運用在這樁殺人案上呢?

“簡直跟你最喜歡的偵探小說里的‘密室殺人案’一樣。”

舅舅似乎看穿了千鶴的心思,嚇得千鶴心里“咯噔”一下。

“舅舅,您也知道我喜歡看偵探小說嗎?”

“你媽老向我抱怨,說一個小姑娘,總在圖書館借些亂七八糟的書,書名還特別嚇人,你說愁人不愁人?”

千鶴羞紅了臉。

“書名雖然嚇人,可內容都很有邏輯,尤其是埃勒里·奎因的‘國名系列’……”

舅舅含著笑,望著千鶴說:“你別急。舅舅也覺得新時代的女性不必循規蹈矩,被那些陳規惡俗束手束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其實,我之所以來找你了解情況,也是想請你站在‘偵探小說迷’的角度給我提提意見。”

聽到現任警官如此重視自己的想法,千鶴激動不已。她趕忙在心中勸誡自己:君塚老師才剛去世,豈能這么沒分寸!

“偵探小說里常會出現兇手不用鑰匙,而是用奇妙的手法把門反鎖的橋段。比如在房門內側的把手上拴一根線,讓線穿過門縫,然后兇手再把門關上,站在門外拉線,門就能鎖上了。”

“這個方法行不通。為了隔音,音樂室的房門關上后一點縫隙都沒有。門口有一塊凸出的門框,門一關,門板的邊緣就會與門框吻合。所以兇手不可能讓線通過門縫,穿向走廊。況且那扇門的設計也比較特殊,室內的人可以轉動旋鈕鎖門,室外的人則必須插鑰匙才行,鎖孔并不貫穿門板。兇手不可能將線通過鎖孔穿到走廊那一側。”

“那……既然校工一直在校工室,兇手無法在昨天晚上偷到音樂室的鑰匙,那么他有沒有可能提前把鑰匙掉包呢?也許兇手用的是掉包得來的鑰匙。”

“如果掉了包,校工拿鑰匙開門時就會發現鑰匙不對頭。兇手也沒有機會在校工開門之前將真鑰匙放回去。”

“唔……也是……難道音樂室里有密道?雖說偵探小說里不能用這種手法……不過,音樂室最近剛剛裝修過,如果有人趁機修了一條密道呢?”

“警方聽說音樂室剛裝修過,也懷疑屋里會不會有密道,就調查了負責這個項目的建筑公司。遺憾的是,我們的疑問被對方付之一笑。”

“這樣啊……”千鶴很失望,“對了舅舅,您剛才不是說君塚老師出事時,校工師傅有不在場證明嗎?是怎樣的不在場證明?”

“昨天七點到七點零九分,橋爪老師去校工室倒了杯茶,還跟校工聊了一會兒。兇手開槍后逃跑時,你不是看過手表嗎?那時是七點十分。七點零九分之前還在校工室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分鐘內趕到音樂室,對君塚老師連開兩槍再逃之夭夭呢?這就意味著,校工的不在場證明的確成立,橋爪老師亦然。當然可以猜測他們是共犯,一起做了偽證,但如果他們真是兇手,就沒必要鎖住音樂室。門要是上了鎖,校工就成了頭號嫌犯,案發時與校工在一起的橋爪老師也會被警方懷疑。從這個角度看,他們應該不是共犯。”

聽到這話,千鶴放心不少。她很喜歡平和親切的校工堂島,也十分尊敬開朗外向,總是設身處地為學生排憂解難的橋爪老師。

“既然校工師傅和橋爪老師不是兇手,那兇手應該是從校外來的。我跟隨橋爪老師沿走廊趕去音樂室時,看到走廊里有一扇窗開著,兇手是不是從那里溜進校舍的?”

“沒錯。兇手用玻璃刀切開窗玻璃,把手伸進窗戶開鎖。割下的那塊玻璃就掉在地上。”

“那音樂室的房門把手和兇手割開的那扇窗戶的鎖上,有沒有留下兇手的指紋?”

“千鶴,你問得還挺專業,看來那些偵探小說沒有白看。”

“這年頭,誰都知道查案要檢驗指紋……”

“音樂室房門兩側的門把手都被擦拭過,只有走廊那邊的門把手上留有橋爪老師的指紋,應該是你們打開音樂室房門時留下的。把手上方的旋鈕也擦干凈了。兇手入侵校舍時使用的那扇窗也被人擦過,窗鎖上沒有任何指紋。你透過窗簾縫隙看音樂室的時候,只能看見門的右半邊,連門把手都看不到吧?因此,你沒有看見兇手逃跑時擦掉了門把和旋鈕上的指紋。”

兇手再次躲過千鶴的視線。就差那么一點點。千鶴無比不甘,險些作出咬牙切齒的表情。

“那警方有沒有找到行兇用的手槍?”

“還沒有。音樂室里沒有,周圍也沒有,多半是被兇手帶走了。對了對了,兇手還帶走了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被害人的手表。”

“手表?”

“君塚老師的尸體有一個疑點——他沒戴手表。君塚老師的皮膚挺黑,左手手腕上有一圈比較白的皮膚。由此可見,他平時肯定戴手表,可尸體身上并沒有手表,那就只有可能是被兇手帶走的。君塚老師倒下后,你看不到他左手手肘前方的部位吧?所以你并沒有見到兇手逃跑時拽下了老師左手上的手表。”

又來了。又差了一點點,兇手再次躲過千鶴的視線。咬牙切齒的沖動再次襲來。

“你覺得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

兇手帶走了被害人的手表——這像是奎因的偵探小說里會出現的橋段。奎因的作品中,兇手帶走被害人的真絲禮帽和衣服,而“兇手為何要這么做”成為了作品中最大的謎團。這起案件的兇手為什么要帶走被害人的手表?與奎因出的謎題相比,這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日本手表之謎——奎因也許會為本案取這樣一個名字。

“警方猜測,也許君塚老師的手表很值錢,值得兇手去偷。說不定手表鑲有寶石,或是名人曾經戴過的那種有來歷的手表。如果兇手是個手表收藏家,看到這樣的表自然會心動。”

“我上課時見過君塚老師的手表,那手表看上去可普通了,上頭沒有鑲寶石,也不像那種有來歷的古董表。”

“唔……這樣啊……那……會不會是兇手受到被害人的勒索,而被害人將用來勒索的憑證藏在了手表表蓋里?”

“可……手表表蓋里真能藏得了東西嗎?最多藏一張薄薄的小紙片——對了,薄薄的小紙片……郵票不就是‘薄薄的小紙片’嗎?君塚老師是不是在手表表蓋里藏了一張很昂貴的郵票?兇手為了那張郵票,搶走了老師的手表……”

“為什么要把郵票藏在手表表蓋里啊?既然買了昂貴的郵票,那就得放在能隨時拿出來的地方,這樣才能享受到觀賞的樂趣。要是藏在手表里,拿出來得有多麻煩。”

“唔……也是……”

就在這時,玄關傳來了敲門聲,母親趕忙朝門口走去。她與來客說了幾句話之后,走到會客室說道:“圭介,有個自稱‘密室收藏家’的人找你。他看起來像個紳士,莫非是你們警局的人?”

“密室收藏家?”舅舅面露驚訝的神色,“好,那就快請他進來。不好意思啊姐姐,借你家寶地一用。”

“舅舅,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千鶴正要起身,誰知舅舅竟說道:“不不,你可不能走。密室收藏家也許會想向你了解一下情況。”

“請問……密室收藏家是何方神圣?”

“他是個非常神秘的人物。一旦發生‘密室殺人案’,他就會悄然出現,迅速解開密室之謎。”

千鶴激動得心跳加速——那豈不是會在偵探小說中登場的名偵探嗎?

“現實中真有這樣的人?”

“我還以為那只是警方內部隨便傳傳的小玩笑,看來是確有其人……”

在母親的招呼下,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悄然走進會客室。他走路一聲不響,簡直像一只貓。看見來人的模樣,千鶴不禁深吸一口氣。他鼻梁高挺,雙目修長,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與電影演員有得一拼。

“您是京都府警察部刑事課的村木圭介警部吧?這位是您的外甥女千鶴小姐?非常感謝二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見我。”密室收藏家深鞠一躬,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哪里哪里,警方正為這起案件犯愁,如果您能為我們提提意見,就再好不過了。我們該從何說起呢?”

“請您敘述一下警方查到的線索,再請千鶴小姐講一講昨晚目擊的情況,還有能體現出君塚老師性格的日常小事。”

圭介舅舅與千鶴如實道來。密室收藏家一臉平靜,側耳傾聽。待兩人說完后,他便開口道:“真相大白了。”

4

千鶴啞口無言,只得盯著密室收藏家。他光聽千鶴與舅舅講述案情就能破案?偵探小說中的名偵探都有非同一般的推理能力,可他們也得左思右想,才能抓到真相的尾巴。千鶴不知這位密室收藏家有多高超的推理能力,可他破案的速度總不會比小說里的名偵探更快吧?莫非……他只是個妄自尊大的妄想狂?

想到這里,千鶴有些失望。密室收藏家緩緩道來:“解開這個密室之謎的關鍵,就是那塊失蹤的手表。警方猜測,那是塊值錢的手表,值得兇手去偷,所以才會被兇手帶走。但千鶴小姐稱,君塚老師的手表很普通,不是什么值得偷竊的寶貝。那第二個可能性就是,被害人在表蓋里藏了東西,而這個東西對兇手非常重要,為了得到它,兇手帶走了手表。問題是,手表里有沒有足夠的空間藏東西?綜上所述,‘兇手為何帶走手表’是個未解之謎。

“如果我們遲遲找不到一個問題的明確答案,那我們就該懷疑,這個問題本身是不是問錯了。在這起案件中,我們可以大膽懷疑,‘犯人為何帶走手表’這個問題是不是問錯了。”

“問題問錯了?”

“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也許兇手并沒有帶走手表。”

“可是手表的確不見了。不是兇手帶走的,那它在哪兒?”

“也許君塚老師一開始就沒有戴手表。”

“沒戴手表?不可能。他左手腕有一圈特別白的皮膚,那肯定是戴手表留下的印記。”

密室收藏家微笑著說:“看來是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也許君塚老師昨天沒有戴手表。從這圈特別白的皮膚判斷他平時會戴手表,這一點不會有錯。可如果他昨天沒戴手表呢?君塚老師穿的是長袖襯衫,手腕不會露在外面,就算他沒戴手表,也沒人會察覺到。我決定在這個假設的基礎上繼續推理。”

“君塚老師昨天沒戴手表?為什么?”

“第一個可能性,他把手表忘在了家里。可他昨天為千鶴小姐上音樂課時還抱怨過有軌電車來晚了一分鐘。由此可見,他肯定隨身帶有鐘表。這意味著,他昨天帶著一塊能代替手表的表。”

“能代替手表的表?”

“和手表一樣能隨身攜帶,又不用戴在手腕上的表,也就是懷表。”

“啊,懷表……”舅舅喃喃道。

“君塚老師買了一塊懷表。昨天他沒有戴手表,而是帶著懷表來到學校。千鶴小姐之所以沒有察覺到老師買了懷表,許是因為教室墻上掛著時鐘,老師上課時不用掏出懷表來看時間。

“君塚老師穿著長袖襯衫,應該會把懷表放在襯衫胸前的口袋里。而襯衫的口袋開在左邊,因此兇手槍擊君塚老師時,那塊懷表成了擋在左胸的盾牌。子彈雖然擊中了他的胸口,卻牢牢卡在懷表上,并沒有貫穿心臟。然而,的確有一發子彈打穿了老師的心臟,而且懷表也不見了。這意味著什么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貫穿心臟的子彈并非千鶴小姐目擊到的那一發。在那之后——待君塚老師無力反抗時,有人挪開懷表,對準老師的胸口又開了一槍。”

“貫穿心臟的那一發子彈是君塚老師無力反抗時射出的?那到底是什么時候?再說了,要是千鶴目擊到的那發子彈沒貫穿心臟,那子彈跑到哪里去了?”

“根據千鶴小姐的證詞,兇手開了兩槍,君塚老師的身體也搖晃了兩次。這說明兩發子彈都擊中了君塚老師,但第一發被胸口的懷表卡住,老師的身子雖然在沖擊力作用下搖晃了一下,可他并沒有因那發子彈受傷。第二發子彈擊中右胸,他才癱倒在地。受傷后,君塚老師動彈不得,兇手以為他已經死了,便離開了音樂室。

“但君塚老師并沒有死。他唯恐兇手殺回來了結他的性命,便使出全身的力氣站起身,從室內鎖上了音樂室的門。君塚老師就倒在門口,不用一路爬到門口去鎖門,屋里也沒有留下爬行時會留下的血跡。如果千鶴小姐沒有去值班室叫人,而是繼續站在窗外觀察,應該會看見君塚老師起身鎖門后再次倒下的場景。”

“那打穿心臟的那一槍究竟是什么時候開的?”

“是在音樂室的房門被打開之后。開門后,兇手發現君塚老師并沒有死。要是老師還活著,就一定會說出兇手的名字。于是兇手便取出了老師胸口的懷表,對準他的左胸又開了一槍。

“綜上所述,君塚老師在音樂室大門開啟后才中了第三槍,當場斃命。然而,所有人都以為第三發子彈是最初那兩發之一,便認定君塚老師在千鶴小姐目擊到槍擊時已經死亡。在種種巧合的作用下,密室便成立了。

“那么,開第三槍的人究竟是誰?開門之后,校工師傅與千鶴小姐一同去校長室打電話報警,之后便一直等在校工室。在此期間,橋爪老師獨自留在現場。第三發子彈只有可能是在這段時間發射的。也就是說,對君塚老師開第三槍的人就是橋爪老師。”

“橋爪老師竟會……”千鶴倒吸一口冷氣。這位英語老師年輕又開朗,千鶴與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圭介舅舅反駁道:“可橋爪老師有不在場證明。他七點鐘去校工室倒茶,還跟校工聊了九分鐘。七點零九分前還在校工室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分鐘時間里趕到音樂室,開槍殺人后再逃跑呢?時間根本來不及。”

“的確來不及,所以最初的兩槍并不是橋爪老師開的。他只開了第三槍。”

“啊?”

“橋爪老師七點零九分離開了校工室。在回值班室的路上,他剛巧碰上了從音樂室走出來的兇手。橋爪老師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要走了兇手的手槍,放跑了兇手。因此可以認為,兇手是橋爪老師想要包庇的人。回到值班室后,千鶴小姐便跑到窗口來報信。千鶴小姐和兇手同時從音樂室出發,但她抵達值班室的時間比兇手晚了很多。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校舍的門窗都上了鎖,千鶴小姐進不了校舍,只能繞一個大圈子。聽說千鶴小姐目擊到了兇案,橋爪老師定是驚愕不已。”

千鶴腦中浮現出橋爪老師當時的表情。聽完千鶴的話,橋爪老師的確面露驚愕。原來他驚訝并非因為君塚老師中了槍,而是意識到千鶴目擊了兇案,他想包庇的人也許被千鶴看到了。

“為了確認案發現場的情況,橋爪老師偷偷帶上兇手給他的手槍——大概就藏在外套的口袋里——和千鶴小姐一同前往音樂室。誰知跑到音樂室一看,屋里的君塚老師竟把房門鎖上了。”

發現房門上鎖之后,橋爪老師神色慌張,他并非擔心兇手還在屋里,而是因為他猜到君塚老師還活著。他意識到,是君塚老師鎖了房門。也許君塚老師會說出兇手的名字。

“之后,校工師傅拿來鑰匙,打開了房門。橋爪老師進屋摸了摸君塚老師的脈搏。君塚老師雖然一動不動,卻并沒有死,這正是橋爪老師最擔心的情況。橋爪老師謊稱君塚老師已經去世,為了轉移校工師傅的注意力,他提議搜屋找人,與校工師傅一同確認室內的情況。之后,他又找借口支開校工師傅與千鶴小姐,從君塚老師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卡住子彈的懷表,用他偷偷帶來的手槍,對準君塚老師的心臟開了第三槍,將其殺害。卡著子彈的懷表也是橋爪老師帶走的。

“恐怕橋爪老師沒有意識到他的所作所為打造出了一個密室。君塚老師還活著,也許會說出兇手的名字,必須盡快殺人滅口——橋爪老師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順便一提,警官您剛才說,門板內側的把手與旋鈕,還有門板外側的把手都被人擦過,那應該也是橋爪老師獨自留在現場時擦的。不過我以為,他要擦的并不是指紋,而是君塚老師在室內鎖門時留在門把與旋鈕上的血跡。如果警方看到門把上有血,便會懷疑門是君塚老師鎖上的,進而猜測君塚老師身中兩槍后還活著。而橋爪老師和校工師傅來開門時,君塚老師還有一口氣,但橋爪老師搭脈后宣稱君塚老師已經死了。如此一來,警方便會懷疑橋爪老師說了謊。指紋消失的現象,不過是擦拭血跡時產生的副產品。靠走廊的門把手上沒有君塚老師的血跡,橋爪老師沒必要去擦,但只擦室內不擦室外的,反而容易被警方懷疑。為了瞞天過海,橋爪老師就把兩個門把手都擦了。擦走廊那一側的門把手時,會一并擦去橋爪老師開門時留下的指紋,所以他在擦完后又重新握了一次門把手,以留下自己的指紋。

“很遺憾,現在還沒有辦法檢測出已被擦去的血跡。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人們能開發出一種劃時代的方法,比如噴上一些試劑,血跡便會發光[6],就不怕兇手毀尸滅跡了。待到這種檢測方法普及開來,警方就不會為本案這樣的密室犯愁了——只要將試劑往門把手上一噴,血跡便會顯現,警方便會意識到鎖門的就是君塚老師。”

“要真有如此神奇的試劑,那我們這些警察可就省心了……”

“那么,向君塚老師連開兩槍的兇手究竟是誰?如前所述,兇手行兇后,在離開音樂室的半路上遇見了從校工室往值班室走的橋爪老師。請二位仔細想一想,照理說,兇手與橋爪老師不可能相遇。若將校舍比作一個巨大的E字,那么校工室與值班室就在E字的縱線上,而音樂室在正中間橫線的最東端,兇手是沿著中間的橫線從東往西逃跑的。可他特地割開了音樂室門口的走廊窗戶,爬窗進入校舍,行兇之后應該也會原路返回。他沒有必要沿著走廊逃跑,卻偏偏選擇了這條路,撞見了橋爪老師。這意味著什么呢?

“從正中間橫線的最東邊往西跑,橫線與縱線的交點前方就是校舍的正面玄關。兇手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是為了從正面玄關逃跑,而不是翻窗逃離校舍。”

“從正面玄關逃跑?可是正面玄關的大門一到晚上就會上鎖,只有校工堂島和校長才有那扇門的鑰匙。”

“所以兇手就在他們之中。校工堂島師傅有不在場證明,因此兇手就是校長。校長右腳不便,平時需要拄拐。他偽造出兇手破窗而入的假象,卻用鑰匙打開了正面玄關的大門,從正門走進校舍。行兇后,他本想從正門溜出去,便沿著走廊往西面逃,不料卻撞見了從校工室走向值班室的橋爪老師。橋爪老師問出校長的所作所為,決定包庇校長。校長若是被捕,學校的聲譽便會一落千丈,家長們會讓孩子退學。柳園女校畢竟不是公立學校,失去學生,只得關門大吉。學校沒了,橋爪老師也會失業,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他決定包庇校長,還向君塚老師開了致命的一槍……”

6

次日晚上,圭介舅舅再次造訪千鶴家。警方根據密室收藏家的推理,審問了校長牧野善造與橋爪老師。案發時,校長沒有不在場證明。在警方的追問下,校長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聽聞校長認罪后,橋爪老師也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他很清楚,既然校長認了罪,他的行為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校長供述,他收供應商回扣的事情被君塚老師知道了。君塚老師以此為把柄,三番五次勒索校長。校長忍無可忍,決意殺害君塚老師。校長年輕時曾參加過日俄戰爭,熟悉槍支。他買了一把最新式的勃朗寧手槍,槍聲卻是個很大的問題。他也考慮過把君塚老師叫去人跡罕至的地方,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有人聽見槍響,但那樣做,君塚老師必會起疑。要在君塚老師不起戒心的情況下行兇,最合適的地點莫過于音樂室。可是,即便在四下無人的夜間行兇,校工室與值班室里的人也有可能聽見槍響。于是校長利用職務之便,將音樂室重新裝修一番,做好充分的隔音措施,防止槍聲傳到值班室與校工室。案發當天,校長與君塚老師閑聊,打聽出老師當晚要在音樂室練琴。下班后,校長偷偷溜回學校,用玻璃刀割開音樂室門口走廊的窗戶,把手伸進洞口開鎖開窗。校長右腳不便,自然無法翻窗入室。偽裝工作完成后,他用鑰匙打開了正面玄關的大門,悄悄溜進校舍,前往音樂室。

校長敲門后,君塚老師開門讓他進屋。隨后校長關上了房門,以防槍聲外漏。這時,君塚老師問:“這么晚了,您來學校干什么?”校長回答:“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說完,他便迅速掏出手槍,對準君塚老師開了兩槍。

校長誤以為君塚老師已死,便離開音樂室,拖著不方便的右腿,沿著走廊全速趕往正面玄關。誰知他在半路上撞見了從校工室往值班室走的橋爪老師。校長本想拔槍,卻被年輕力壯的英語老師輕易制住,連槍也被奪走。校長只得作罷,老實交代他殺了君塚,驚得橋爪老師一臉愕然。就在這時,他們聽見有人在猛敲值班室的窗戶,頓時心驚膽戰。敲窗戶的人就是千鶴,但他們當時對此一無所知。橋爪老師對校長說:“我會幫您打掩護,您快逃!”說完便趕回了值班室。“大晚上的,誰在敲窗戶啊!”校長一邊聽著橋爪老師的怒吼,一邊從正面玄關逃出校舍。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君塚老師胸前口袋里的懷表,正是校長用來討好老師的禮物之一。就是這塊懷表,打亂了校長的行兇計劃。

校長與教師同時被捕,柳園高等女校自是鬧翻了天。正如橋爪老師擔心的那樣,家長們爭先恐后把自家女兒轉走了。千鶴的母親也覺得,讓女兒在鬧過兇案的學校上學有損清譽,想把千鶴轉去別的女校。但千鶴堅持要繼續去柳園高等女校上學。在父親的支持下,千鶴如愿以償。她為何如此堅持?因為她覺得,如果連她都退學了,那橋爪老師最擔心的結果也許會變成現實。橋爪老師的行為的確天理難容,可他最怕的就是學校關門。千鶴的堅持,算是為她心儀的老師送上的踐行之禮。

“您后來見到密室收藏家先生了嗎?”千鶴問道。

圭介舅舅搖頭回答道:“沒有,自那以后他就杳無音訊了。我本想告訴他,他的推理完全沒錯,還想向他道個謝……”

昨晚,圭介舅舅聽完密室收藏家的推理后,便趕往京都府警察部匯報情況。千鶴走出會客室,想為收藏家重新沏一壺熱茶。誰知,當她端著沏好的茶走回會客室時,密室收藏家早已不見人影。母親一直守在玄關門口,說沒人從玄關出去。可收藏家若是從后門走的,在廚房燒水的千鶴豈會察覺不到?可他偏偏如同一縷青煙般消失無蹤。千鶴絞盡腦汁,試圖解開收藏家消失之謎,卻久久未能靈光一閃。她的直覺告訴她,唯有密室收藏家的消失,無法像偵探小說中的謎題那樣真相大白。

密室收藏家與千鶴只有一面之緣,但他的身影在千鶴腦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畢竟,他正是一位存在于現實世界中的名偵探。真想再見他一面,再聽他推理一番——千鶴心中埋下了一絲期許。也許要等上好幾年,甚至是好幾十年,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

譯者:曹逸冰
上架時間:2018-12-10 16:19:27
出版社:江蘇文藝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QQ閱讀手機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宁化县| 明水县| 山阳县| 论坛| 静乐县| 维西| 东源县| 罗甸县| 象州县| 兰考县| 合山市| 绥中县| 凉山| 随州市| 龙井市| 永昌县| 太和县| 开远市| 永宁县| 徐汇区| 宣威市| 安庆市| 兴仁县| 淳安县| 陇西县| 荃湾区| 宝清县| 同德县| 梓潼县| 汽车| 阿城市| 沅陵县| 蓬溪县| 徐汇区| 通州市| 新巴尔虎右旗| 托克逊县| 富锦市| 鄂尔多斯市| 吴川市| 涟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