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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弗洛伊德解剖刀

心理學家最主要的理論來源,始終還是來自一位曾經的精神科醫生,甚至來源于那把沾著些許紅色血液與白色腦部組織的解剖刀。

22

汽車很快就駛入了這個嶄新的小區,小區外的圍墻上,是各個裝飾公司的廣告,進出小區的車輛,也有不少裝修公司的小貨車。

我們把車停在了另外兩輛警車旁邊,來接我們的刑警小雪領著我們大步朝其中一個單元走去。她邊走邊說道:“鑒證科的同事沒有什么發現,確實只是剛裝修好,并沒有入住。可能邱凌是想多放幾個月吧?畢竟,陳黛西懷著孩子。”

我們三個都沒吱聲。對于我,是因為這幾天持續的低谷。對于他倆,自然是因為知悉了邱凌與我、文戈的錯亂關系后,用各自不同的思維方式進行理解與思考。

我們很快就跨進了其中一個單元的電梯間,熟悉的布置讓我終于開口了:“小雪,這也是萬石地產的樓盤吧?”

小雪沖我點頭:“是的,他們的樓盤樣式都差不多,包括戶型與外觀,甚至包括樓里面的細節。”說到這里她好像想起什么,“沈醫生,你住的也是萬石地產的房子吧?我聽李大隊說過你是住四樓,很巧,邱凌的房子也在四樓,而且他的這個新房,跟你的戶型很可能一樣。”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發現走入電梯的李昊,正朝我望過來。我與他認識十多年了,彼此的一個簡單眼神,就能猜出對方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我沖他點了點頭。是的,如果照目前的節奏看來,邱凌的新房,有很大的可能與我的戶型一樣,甚至房間里的布置,也會大同小異才對。

我們都不敢往下想,因為這個想法一旦被坐實,那么,邱凌那深不可測的強大內心世界里,我——沈非,便會是作為一個圖騰存在著的,盡管我們不能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走出電梯,看到的是一扇與我家一模一樣的敞開著的房門……

門后是一模一樣的戶型,一模一樣的木地板,一模一樣的家具、沙發,一模一樣的電器、吊燈……

我聽得到自己呼吸的聲音,似乎蘊含著濕氣,濕氣進出瞬間,發出如同蜂蟲飛舞時翅膀的顫抖聲。這時,身旁走動著的每一個人,都好像不再鮮活,只是我這一個個體以外的擺件。

我伸出手,在房間的墻壁上摩挲著。接著,我感受到了邱凌在這一空間里的心境。他是壓抑與痛苦的,這一空間是他釋放自己的海洋。于是,他和我一樣,在房間里來回走著,坐到沙發上看看電視,走進廚房倒杯溫水。他會去陽臺上的跑步機上奔跑,奔跑的時候戴著耳機聽喜多郎的電子音樂;他會去書房的榻榻米上盤腿坐下,打開電腦玩一會兒游戲。

我有點暈眩,只得閉上眼睛,思想也因為閉眼而被放飛,進而與所處的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邱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難道,你真的想成為另一個我?成為一個你不可能替代的沈非?

我猛地睜開眼睛,大步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這里所說的臥室,并不是套房的主臥室,而是邱凌與我一樣選擇的那間客房。

不出所料,里面的一切都是一模一樣的,包括那扇洞開的窗戶與窗戶前擺著的椅子,都似乎在刻意模擬昨晚我房間里發生的一切。

“沈非,你臉色很差。”邵波一邊說著一邊對我伸出手,想要攙扶我。但我沖他搖了搖頭。

李昊遞了一瓶水給我。他與邵波都經常上我家,面前這一切對于他倆來說,自然也是無比震驚的。但是他倆也知道,相比較而言,這一切對于我來說……

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水,接著走出了臥室。

我轉向主臥室的方向,那扇門是合攏的。我有猶豫,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朝著那扇門走去。這時,小雪在李昊耳邊說了什么,李昊連忙跨步過來,伸手攔住我,不讓我去推開那扇門。

“李昊,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到的嗎?”我對他發問道。

“沈非,你自己應該可以猜到里面是什么。很多東西,你并不是真的遺忘了,你只是不愿意想起,不愿意去觸碰而已。沈非,我不想看到你崩潰,再說,你現在狀態不太好,要不,你和邵波先下去吧!畢竟,出現場這種活兒是我們刑警才應該做的,而你,只是個醫生而已。”

我伸出手去嘗試著推他,但發現自己力氣似乎在變小。最終,我淡淡地笑了笑:“李昊,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即將面對的可能是什么。”

說到這里,我扭頭看了看身后的邵波,也看了看包括小雪在內的另外幾個刑警。我挺起了胸膛,將聲音盡可能地放大,也盡可能顯得鎮定與冷靜:“每個人都是一個不可測的火山,潛意識沸騰著,在人們看不到的深處。于是那火山里,住著天使,抑或惡魔,沒有人知道的。但是我們都能夠肯定的是,里面住著記憶——我們不愿意隨時翻閱的記憶。有些記憶,我們將之放入,是因為我們不需要記得。還有些記憶,我們將之放入,卻是因為我們不愿意記得。”

我頓了頓:“有個詞叫作心理防御,你們應該都知道的。是的,我是一個縮在龜殼里面的懦夫,但是,我只是想多縮一會兒而已。實際上我自己也知道,生命中的坎兒,始終是要跨過去的。”

23

當一個人受到超我、本我和外部世界三方面的壓力,難以承受時便會產生焦慮。焦慮的產生,會促使身體發展出一種奇妙的機能——對自我進行保護,抵御壓力對精神以及身體的傷害。這種機能就是心理防御機制。防御機制有101種,其中有一種就叫作“否定”。

是的,我在否定一部分事實的存在,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崩塌。我的世界曾經完整,最終毀滅于那個下著小雨的夜晚……

我再次望向李昊,他臉上的表情是意外與欣喜。我明白,其實我身邊的每一個人,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害怕觸碰到我那一塊嬌嫩的保護膜。新的人進入我的世界,他們又會一本正經地去提醒與要求,要求對方也和他們一樣,不去嘗試將我喚醒。正如陳教授對樂瑾瑜那樣。

我伸出了手,又一次去推李昊。他猶豫著,最終移動了腳步。邵波也跨前幾步,靠著那個主臥室的門旁邊站著,歪著頭看著我,似乎害怕我隨時會倒下一般。

我反倒沒有之前的暈眩了,其實,我知道這個房間里面可能會有什么,正如我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家那扇長期緊閉著的房間里面有什么。關于文戈的一切,被我封閉在其中……

我推開了門,一股子文戈身上獨有的香味撲面而至。只是,我看到的卻不是我自己家里那個主臥室里的布置,而是一個灰色的暗色調空間。家具所擺放的格局大致相同,幾近當年文戈還在的時候,我與她的房間布置。

我按開了燈,緩步走了進去。墻上零星地貼著十幾張黑白相片,大小不一,個別還有點泛黃,一看就知道是翻拍的。相片上的主角是文戈,不過這個文戈年歲還小,眸子里閃著的是孩子青澀的光芒,透明而又純粹。桌子上擺著干花,我記得文戈說過,這種花叫作映山紅,是只有她們老家才有的植物,春天會將整個山谷染紅。

很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去深究,以為她說的老家,是她父親祖籍的外省。而目前看來,那里就是她外婆家——當日有邱凌的回龍鎮。

接著,我看到了一把精致的用鐵絲做成的彈弓,旁邊還放著一把小石子。我想起文戈說過她打彈弓很準,曾經一度讓她有去當兵的沖動。

我的視線在這房間里游走著,漸漸地,我明白了這是一個和我自己家里那個被封閉的房間一模一樣的世界,不同的是,這里埋葬的是曾經年少的文戈。這個文戈,可能還是邱凌的好友,甚至可能是與邱凌有著稚嫩情竇的懵懂少女。

我的視線平移著,望向了床中央擺放著的黑色木盒。文戈的骨灰在我家里放著,那這個木盒里面放著什么呢?

“沈非,沒事吧?”李昊在房間門口關切地問了句。

我沖他笑笑,這笑并不是努力擠出來的,反倒帶著一絲絲舒展開來的釋懷,盡管這釋懷中,有壓抑得讓我幾近崩潰的情愫:“李昊,我想,今天下午就安排我和邱凌見一次面吧。”

“好的,沒問題。你之前叮囑我要反復地提審他,我們一直沒消停過,估計這會兒他還在審訊室里待著。”李昊沖我點了點頭,拿出手機往外走去。

邵波卻還歪著頭,沖我笑著:“沒事就好。”

我沖他點了點頭,單膝跪到床上,將那個黑色木盒拿了過來。隱隱約約間,感覺木盒似曾相識,那上面的花紋讓我想起了什么。緊接著,我猛然將木盒翻了過來,朝盒底望去。因為在這一瞬間,我記起當日我與文戈埋在樹下的木盒盒底有一道淺淺的裂縫,也因為那道裂縫,才讓我們用相對比較便宜的價格買下了它。

手里的這個木盒盒底,一道淺淺的裂縫出現在我視線中……這,也就意味著,我在蘇門大學所挖出的木盒,壓根就不是我們最初放下去的木盒了。

邱凌,你到底想做什么?這些年你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越發迫切地想要與邱凌見面。我想要大聲質問他,將他的一切一切都翻開,呈現在陽光下,讓丑陋與陰暗的他變得無處遁形。

我深呼吸著,讓自己鎮定。

我打開了木盒的蓋子。

里面是若干封信,都是沒有開封的。信封上寫著文戈啟,下面的落款又都是那個簡單的魚字。

我拆開其中一封,那纖細卻又企圖張揚的字跡出現了……

文戈: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拆開這封信,或者我給你的所有信,你都只是封存在你的抽屜里。而我,被封存在你過去的記憶里。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讓你開始對我變得害怕。我們當日手牽手在藍天白云下快樂地行走,在小橋流水間歡快地歌唱,一幕一幕,成為烙印在我心坎上的永恒,不可能被抹殺。而你,怎么能夠忘記了呢?難道,就因為我晚了這一年嗎?還是,就因為你在這一年里遇到了他嗎?

我躲在暗處,偷偷地看你,也看他。我們都是學心理學的,不可能感性地看待世界上的人與事。那么,我必須承認,他是優秀的,站在人群中,如同鉆石在煤炭中那般奪目。但是文戈,你有沒有想過,他能不能給予你永恒。他的光芒在之后年月里會更加耀眼的,而你呢?你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盡管你現在這么美麗與嫵媚。但終究有一天,你所吸引他的一切會逝去,你會有魚尾,會有贅肉。到那天,他身后的擁護者揚起燦爛的笑臉,每一個都比你更具吸引力。到那時……我親愛的文戈,你怎么辦呢?為什么你就沒想過呢?

寫著寫著,心里越發傷感起來。文戈,你了解我,了解之深,多于我自己對自己的掌握。我能給你永恒,給你真正的同年同月攜手離去。

你是懂我的。

愛你的魚

2004年11月2日

一切的一切,越來越清晰與透明。在我還沒有認識文戈的歲月里,邱凌與文戈相識相知過。緊接著,文戈考入了大學,認識了我,從此疏遠了一廂情愿的邱凌……

“邵波,你看過邱凌的檔案吧?”我沒有扭頭,目光還是停在木盒里。

“看過。”

“他是不是復讀過一年?”

邵波停頓了一下,應該是在回憶。這時,小雪的聲音在那邊響起:“沈醫生,邱凌是復讀過一年,他第一次高考沒考上蘇門大學心理學專業,不過第二志愿報考的學校也不差,他沒選擇就讀而已。我們也走訪了他的親戚,聽說他當時為了能讓父母同意復讀,才答應選擇父母要他讀的教育專業。也就是說,他是為了復讀考上蘇門大學,才選擇的教育學。”

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會與文戈是高中同學,卻又在蘇門大學是我們的學弟了。

我將那沓信整理了一下,放到了旁邊。里面記載了什么,我之后要慢慢地、一封一封地看完。

信的下面是幾張泛黃的相片,與墻上貼著的不同的是,這幾張都是合影。每一張合影里面,都有文戈,也都有邱凌。于是乎,稚嫩容貌的他倆,成了這個房間里的主角,甚至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倆本身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便是在之后年月里橫空而出的路人。

“沈非,我已經給你安排了,下午2點提審邱凌。”李昊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只是……只是你現在這狀態,讓我有點擔心。”

“有什么需要擔心的呢?”我將那木盒合攏抱上,轉身朝門口走去,“我還是你們所認識的沈非,并不會倒下。”

說到這里,我反倒笑了,迎著李昊與邵波那兩張爬著擔心的表情:“其實,我覺得我應該感謝邱凌才對。可能,不止你們倆,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會害怕,害怕我在最終面對文戈的事的時候,會瘋癲或者崩潰。甚至我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不愿意去觸碰,也不愿意讓自己痊愈。可實際情況是,已經過去兩年了。這幾個月里,我習慣性地撥打文戈電話的時候,我拖著疲憊的步子走回家的時候,我已經明白要面對的是什么。”

我繼續苦笑著:“所以,我知道我只是在等著一個臺階,一個讓我接受這一切的臺階而已。邱凌給了我這個臺階,他讓我看到了一個文戈不為我所知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主角卻不是我,而是他——邱凌。接著,我因為邱凌而被激起的好奇心驅使著我重新開始面對,面對過去,面對文戈,也面對他——邱凌。”

面前的他倆張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我能一下說出這些話來。我聳了聳肩:“李昊,這幾天咱三個都挺辛苦的,找個地方去按下背吧。你欠我的那頓飯,我看就今天中午請了得了,請完飯后,我算是正式作為刑警隊邀請的心理咨詢師介入梯田人魔案,所以說你請的這頓飯不虧吧?給汪局說說,應該還能夠報銷才對。”

邵波也笑了,扭頭對他身邊的李昊說道:“肯定不虧了,沈非對決邱凌,一定能幫你們市局刑警隊把邱凌打出原形,最終送檢察院上法院的。況且,還有我呢!”

李昊還是板著臉,他也沒看我,反倒朝著邵波一本正經地望過去。邵波被他看得有點發瘆:“李大隊,又怎么了?”

李昊嚴肅地沖他說道:“吃完飯你就回家,畢竟你的身份是群眾,職業在我們市局看來是閑雜人等,提審邱凌時不被允許在場。”

邵波一愣,繼而罵道:“你就一過河拆橋的白眼狼。”

最終,李昊還是點頭答應了讓邵波跟著去看守所,但不能進審訊室。邵波也沒勉強,警隊的紀律他是知道的,尚未被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得隨便接觸的。

到吃飯時,我感覺自己的狀態始終不可能達到最佳,畢竟內心世界正在抹殺一段經營很久的防御機制。于是,我拿出電話來,翻到了陳教授的號碼,要打過去。

可手指卻停住了。我突然想到,教授已經是一位差不多70歲的老者了,他所積累的始終只是豐富的專業知識與書本里面有過的案例。這些知識與案例應對一般心理問題的病患問題不大,但對于我與邱凌的對抗,能否派上用場還真不能確定。因為教授自己的人生觀與世界觀與我們這一代人早已是隔山隔海了。那么,讓心理學泰斗與一位具備高智商,又有著較高心理學造詣的狡黠罪犯對抗,似乎不會有什么碰撞后火花般的突破。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翻出了樂瑾瑜的號碼。

樂瑾瑜是一位精神科醫生……

很多精神科醫生,對心理咨詢師都是有一定看法的。她們會肯定心理學的作用,但又會最小化地貶低。甚至她們會覺得,壓根就沒有意識與潛意識這兩個名詞所釋義的東西存在,不過是弗洛伊德那位精神科醫生用來騙人而捏造出來的詞匯。

樂瑾瑜卻不同,她本身就對心理學有濃厚的興趣,并具備精神科醫生的身份。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她是邱凌在大學時期就見過并打過交道的人,那么,她的出現,便可以少了很多廢話,直接讓邱凌意識到,他那躲在暗處窺探別人的陰暗大學時光,已經被我們翻出來,放在陽光下曝曬了。

我撥通了樂瑾瑜的電話。

13:30,我們在觀察者心理咨詢事務所門口接到了樂瑾瑜,而她,跳上車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想帶點儀器去看看邱凌。我很想看到他被高壓電擊時的腦電波數據。”

李昊和邵波都愣住了,接著,李昊對我說了句:“你確定她是個醫生嗎?”

24

1882年,弗洛伊德開始在維也納綜合醫院擔任醫師,從事腦解剖和病理學研究。當時的他還不是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26歲的他想要成就的理想不過是一位收入頗豐的精神病醫生。

對于他在維也納綜合醫院工作的三年經歷,目前很少有記載。因此,我時不時在揣測,這位有著足夠學者倔勁的白人老頭,在他還青澀的歲月緊握著鋒利的長柄解剖刀,站在被開顱的腦組織前思考與出神的場景。或者,若干之后影響世人的偉大理論,就是在那些時間中被提煉總結出來的。

但,真正去勾畫那幅畫面,想象著他那把沾著些許紅色血液與白色腦部組織的解剖刀,還是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所以,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當下這些心理學家最主要的理論來源,始終來自一位曾經的精神科醫生,甚至來源于他對于腦部解剖上的研究。相比精神科醫生那些已經能夠得到肯定的治療手段與處方藥物來說,我們心理咨詢師不過是一群很可能在下個世紀被當成笑話來調侃的愚蠢人類。

因為我們所糾結的根本——意識與潛意識,是不可能真實呈現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只是一個大家需要用諸多論據來證明其存在的虛無而已。

那么,樂瑾瑜的權威性,實際上是勝過我們這些心理醫生的。這會兒和我一起坐在車后排的她,臉頰有點微微發紅,嘴唇張開。她放在腿上的雙手手指貼在一起,沒有交叉,手掌也沒有進一步的接觸。這個手勢我們俗稱“尖塔”。說明一個人對于自己的想法與地位具備足夠的自信,這自信作用到樂瑾瑜身上,可以詮釋為她期待著與邱凌的接觸,并有信心將邱凌看透擊破。同時,尖塔式手勢也能讓我洞悉到,樂瑾瑜對于她所從事的行業——精神科醫生,有著高度的專注。這一專注,也會讓她在這一領域一旦被打敗會變得崩潰與消極。

我將自己即將貼合到一起的手指放下,收住了自己下意識想要做出的和她一樣的手勢。

李昊邊開車邊沖樂瑾瑜問道:“樂醫生要不要先看看邱凌的資料,我車上有。”

樂瑾瑜沖他搖頭:“不用了,太早看到他的檔案,會影響我對真實的他的判斷。”

“這點你和沈非倒是有點像。”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邵波說道。

“像嗎?”樂瑾瑜扭頭看了看我,“不可能像的,專業本來就不同。”

汽車很快就駛到了海陽市第一看守所,車剛停好,就有兩三個年輕刑警迎了上來。李昊跳下車,開口問道:“幾點把邱凌放回去的?”

一個皮膚黝黑的刑警憤憤地回答道:“12:40,還被所里的同志批評了幾句,說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要吃飯,不能審得耽誤了他們的飯點,整得好像邱凌那種人比我們更矜貴似的。”

李昊悶哼了一下:“本來就應該放人家回去吃飯,所里的同志批評得很對。”

那皮膚黝黑的刑警便笑了:“李隊,你自己要我們疲勞轟炸來著,我們尋思著一會兒你要親自上正戲,所以抓緊給多炸一下而已,怎么說也是貫徹你的指示來著。”

李昊瞪了他一眼:“你們幾個吃飯沒?”

“沒!”黑刑警老實地回答,“等著你過來拿提審單給你。”說完這話他從包里面拿出薄薄的一沓紙,抽了一張遞給李昊。

李昊接過這張提審單,沖我說道:“這就是你的安排來著,為了不讓他有太多時間消停,所以開了一沓單子,所里的看守干部瞅著都笑了。”

我點點頭,問那黑刑警:“這兩天他有沒有什么異常?”

“你就是沈醫生吧?老聽李隊說起你。”這黑刑警話還挺多,“你說的異常是不是說那個什么第二人格?好像出現過一次,但是我們不能肯定。”

“能不能詳細說說,具體是什么癥狀?”樂瑾瑜連忙問道。來的路上她從李昊和邵波口里又多收集了邱凌被捕后的表演與表現,參與度一下就高了很多。

那黑刑警想了想:“昨天晚上吧,我們吃完晚飯又提審了一次。在將近12點的時候,這家伙突然間腦袋就往下面耷拉。我聽小雪說過之前他在沙灘犯病時的模樣,好像開始時也是腦袋晃了一下。于是我們幾個精神頭就來了,以為這貨要開始變身了。”

“好好說話,什么叫變身?”李昊罵道。

“是!”黑刑警繼續道,“我以為他要出現那個什么人格,連忙站了起來,誰知道他腦袋下垂后,接著重重地磕到了他自己放在審訊椅上的手銬上面。”

“接著呢?”樂瑾瑜追問著。

“接著我們就連忙上前,發現他只是眼眶位置給磕了個紅印而已,也沒出血,沒啥大礙。”

“我們想知道的是他當時的狀態。”我終于忍不住了。

“精神狀態嗎?就是很糟糕,鼻涕都出來了,眼皮瞅著就要睜不開了。嘴里還在念叨著‘攔不住啊!我始終都攔不住他啊’!”黑刑警一本正經地繼續道,“我當時以為這就是什么第二人格,小劉他們看法卻不一樣,說這應該只是被我們給折騰得太累了,想睡覺了。我一尋思,我們每天上午8點多開始提審他,晚上12點前都讓他回監室了,不算什么疲勞轟炸啊,最多只能算審得勤快了一點。但瞅著他那副死魚一般的模樣,便還是讓他回了監室。”

“確實不是出現了第二人格,上次我也看到過邱凌另一個人格出現時的癥狀,跟沒有理智的禽獸一樣,兇悍得很。你們說的確實應該只是犯困吃不消了。”李昊點著頭說道。

樂瑾瑜卻扭過頭來看我,似乎猜到了我有什么話要說。其他幾個人見她望向我,也都扭過頭來。

我朝著監區方向遠眺了一眼,心境反倒出奇地鎮定,仿佛一位即將進行一臺高難度手術的理智醫生。

“我們首先假設邱凌是一個有著多重人格的病患,那么,他昨晚的狀態確實是一個多重人格患者應該表現出來的。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邱凌是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多重人格患者,那么,他在昨晚這么個時間段,更要呈現出一個新的人格分身出來。”

邵波便迷糊了:“新的人格分身?什么意思?難不成除了我們所看到的邱凌,與沙灘上那個自稱是天使的兇手邱凌,還有第三個人格在他身體里面嗎?”

“是的,在心理學的理論里,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說話的是樂瑾瑜,可她說到這里時,突然發現面前包括邵波與李昊在內的幾個人,都用一種漠然的表情看著她,便頓了頓,“我說的是學名,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也就是你們剛才說的多重人格障礙,簡稱為DID。對于這類型病患的存在與否,業內一直有爭議,認為它的癥狀很可能只是某些癔病患者臆想出來的而已。再說,現實生活中碰到這類型案例的概率也確實很低。”

見面前這幾個高大的漢子總算聽明白了,樂瑾瑜微微笑了笑:“多重人格障礙有一個特別明顯的特點,那就是它不會只有一個分裂出來的靈魂。我們可以在這類病患身體里面,很輕松地發現三個以上的不同人格,甚至最多的可以達到30多個。”

“你的意思是說,邱凌身體里可能有30多個不同的梯田人魔?”李昊又皺緊了眉頭。

“不會是30多個不同的梯田人魔,可能,某個人格只是個旁觀者,某個人格只是一個路人,甚至還有某個人格是一個女人,是一條狗,都有可能。”樂瑾瑜繼續解釋道。

“有點亂。”李昊望向了我。

我點著頭:“樂瑾瑜說得沒錯,多重人格障礙患者身體內不止一個分身。心理學領域具備一定造詣的邱凌自然是知道這個明顯癥狀的,那么,他流露出新的不同人格來,在我看來,是計劃內可預見的。”

“你怎么知道他這次流露出來的是一個新的人格呢?”李昊又問道。

“之前我們所看到的邱凌的核心人格,自稱并不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而你們所說的昨晚邱凌很迷糊狀態下說出了‘攔不住他’這樣的話,所要攔的應該是那個作惡的‘天使’邱凌。那么,這個企圖攔住‘天使’邱凌的新出現的人格,我們給他暫時命名為阻攔者。阻攔者應該是和‘天使’邱凌有過溝通的一個人格,甚至,它嘗試說服‘天使’邱凌不要去行兇,但它的阻攔,在強大潛意識慫恿著作惡的‘天使’邱凌看來,不過是個擋車的螳螂而已。”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后,嘆了口氣:“以上推斷,都是假設邱凌確實是多重人格障礙患者的前提下。反之,他如果偽裝成為病患的話,更會展現出這些來麻痹與誘導我們。”

邵波與李昊他們幾個人一臉迷惘地點著頭,那黑刑警更是撓了撓后腦勺:“李隊,這些東西,我們幾個一時半會兒理解不了,還是先去吃飯吧!反正小雪應該馬上過來和你會合。”

李昊沖他們點著頭,接著領我們幾個大步朝看守所的審訊登記處走去。很快,慕容小雪也趕到了,提審犯人必須兩人以上,我和樂瑾瑜、邵波都不是公安系統的,自然不能算。看守所的管教干部雖然也是系統內的,但不被允許參與。所以,小雪不到的話,李昊一個人還真不能提審邱凌。

登記完畢,所里的看守干部便要求我與邵波、樂瑾瑜將身上的金屬物件都放在保管處,畢竟紀律在那兒放著,不能違背。而也是在這時,我第一次看到了樂瑾瑜的那把小刀。

是的,只是一把小刀,一把她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的有著結實皮套的鋒利解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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