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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消息來自雅爾塔

  • 大師和瑪格麗特
  • (蘇)布爾加科夫
  • 7321字
  • 2022-03-28 10:35:22

就在鮑索伊倒霉的時候,也是在這條花園街,離副三〇二號不遠,雜技場財務經理里姆斯基的辦公室坐著兩個人——一個是里姆斯基本人,還有一個是劇場管理員瓦列努哈。

劇場二樓的大辦公室有兩扇窗戶對著花園街。財務經理憑寫字臺而坐,背后有扇窗戶正對著劇場的夏季花園。花園里設置了冷飲亭、靶場和露天舞臺。辦公室內的擺設,除了一張寫字臺,再就是一本掛在墻上的舊海報,一張擺冷水瓶的小幾,四把靠椅。墻角還立著一副支架,上陳一套不知為哪出劇設計的舊布景模型,積滿了灰塵。當然,除此之外,辦公室還有一只飽經滄桑、油漆剝落的小金柜,它跟寫字臺一并排,擺在里姆斯基座位的左首。

寫字臺旁的里姆斯基一大清早就心緒不佳。可瓦列努哈卻正相反,顯得精神頭十足,渾身是勁兒。可惜的是他的這份精力實在不知往哪兒使。

瓦列努哈這會兒躲進財務經理的辦公室,是為了逃避簽發招待券。這些個招待券,纏得他一輩子也別想安生,在更換節目的日子里尤甚。今天恰逢這么個日子。只要電話鈴一響,瓦列努哈就抓起話筒,對著它撒謊:

“找誰呀?瓦列努哈嗎?他不在劇場,出去了。”

里姆斯基沒好氣地提醒他:“我說,你再給斯喬巴打個電話好不好?”

“他家沒人呀。我派卡爾波夫去過了,家里一個人沒有。”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里姆斯基一肚子火,把計算器搖得咔啦咔啦直響。

門開了,檢票員抱進一大捆趕著補印的海報——綠色襯底上印著大紅字:

雜技場即日起每天加場演出

特邀沃蘭德教授

表演全套魔術披露個中奧秘

瓦列努哈把海報在支架上攤開,退后幾步,欣賞了一番,吩咐檢票員立即全部張貼出去。

“太好了!……多醒目!”檢票員出去時瓦列努哈說。

“我可一點兒也相不中這套玩意兒,”里姆斯基嘟嘟噥噥地說,透過角框眼鏡憤憤地瞅著海報,“真不明白,怎么會批準他演出這樣的東西。”

“嗨,格里高里·達尼洛維奇,你可別說,這一著還真妙。妙就妙在當眾披露奧秘。”

“我可不明白,不明白。依我看,也未見得精彩到哪里……每回他都要鬧些個花花點子!……哪怕把這位魔法師請來見見面也好嘛!人你見過嗎?鬼知道他打哪兒招來這么個寶貝!”

鬧了半天,瓦列努哈同里姆斯基一樣,也是從來沒見過這位魔法師。昨天,斯喬巴(照里姆斯基的說法——“像個瘋子”)跑來找財務經理,拿來一份合同草案,立逼著他謄清簽字,給沃蘭德付款。魔法師拿到錢就溜了,除了斯喬巴本人,跟誰也沒照過面。

里姆斯基掏出懷表一看,已經是兩點五分了。這下子他氣得非同小可。豈有此理!斯喬巴十一點鐘左右不是還來電話說,過半個小時就到嗎?誰知非但沒到,這回連家里也找不著他的影子了。

“我還有事呢!”里姆斯基指著一沓沒簽字的文件,已經在咆哮了。

“他可別跟別爾利奧茲似的,也往電車轱轆底下鉆哦!”瓦列努哈把聽筒貼到耳邊,只聽里面連續不斷傳來陣陣低沉的、毫無希望的嘟嘟聲。

“那倒好了……”里姆斯基咬牙切齒地說,聲音將能聽得見。

正在此時,一個頭戴制帽,身著制服,下穿黑裙,足蹬平底鞋的女同志走進辦公室,從掛在腰旁的小郵袋里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白信封,還有一個小本本。

“這兒是雜技場嗎?”她問,“你們的加急電報。簽個字。”

瓦列努哈在女同志的本本上鉤鉤巴巴畫了兩筆,等到門在她身后一關,趕緊拆開封口。看完電報,他眨巴眨巴眼睛,又遞給里姆斯基。

上面的電文如下:“雅爾塔致莫斯科雜技場今十一時半一栗發男子著睡衣神經錯亂來刑偵局自稱雜技場經理斯喬巴速電復雅爾塔刑偵局告斯喬巴經理下落。”

“真是奇聞!”里姆斯基喊道,跟著又加了一句,“又出了一件奇聞!”

“來了個冒名頂替的!”瓦列努哈說完拿起電話:“是電報局嗎?請記雜技場的賬。發一份加急電報。您聽得清嗎?‘雅爾塔刑偵局……斯喬巴經理在莫斯科財務經理里姆斯基……’”

瓦列努哈根本沒把雅爾塔出了個冒牌貨的通知放在心上,又打電話四處尋找斯喬巴。所有的地方全找遍了,您也知道,上哪兒找去呢!

就在瓦列努哈手拿電話,琢磨著再往哪兒打的時候,送急電的女同志又進來了,把第二份電報交到瓦列努哈手上。他趕忙拆開,看完電文,打了個呼哨。

“又怎么啦?”里姆斯基神經質地聳聳肩。

瓦列努哈默默將電報遞過來,財務經理細看電文:“務請相信已被沃蘭德施魔法送來雅爾塔望急電刑偵局證實本人身份斯喬巴。”

里姆斯基和瓦列努哈頭碰頭湊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念著來電,念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時都愣住了。

“公民們!”女同志生氣了,“先把字簽上,然后愿意愣多久就愣多久!我還得送急電呢!”

瓦列努哈一邊盯著電報,一邊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劃拉了兩筆。女同志走了。

“剛過十一點那會兒你不是還跟他通過電話嗎?”管理員問,他全然被弄糊涂了。

“簡直笑話!”里姆斯基尖聲尖氣大叫,“不管通不通電話,他這會兒也不可能在雅爾塔呀!太可笑了!”

“他喝醉了……”瓦列努哈說。

“誰喝醉了?”里姆斯基問罷,二人相對又發起呆來。

雅爾塔發電報的一定是個冒牌貨和精神病,這一點可以肯定無疑。奇怪的是雅爾塔的騙子手怎么能知道沃蘭德?他可是昨天才到的莫斯科呀!這家伙怎么會知道沃蘭德和斯喬巴之間的關系呢?

“施魔法……”瓦列努哈念叨著電文,“他是怎么知道沃蘭德的呢?”他眨眨眼睛,忽然果斷地大叫:“不!胡扯!……純粹胡扯!胡扯!”

“他媽的,沃蘭德這家伙住哪兒?”里姆斯基問。

瓦列努哈立即同國際旅行社取得聯系,結果大大出乎里姆斯基的意外,那邊通知說,沃蘭德就住在斯喬巴家里。接著,瓦列努哈又撥通了斯喬巴家里的電話,側耳聽了好久,卻只聞電話中一聲聲低低的嘟嘟聲,其中還隱約摻雜著悱惻纏綿的歌聲:“……巖壁呀,我避難的地方……”瓦列努哈想,電話一定和廣播電臺串線了。

“家里沒人接。”瓦列努哈放下聽筒。

“再打打試試……”

話音未了,那女人又在門口出現了。他倆——里姆斯基和瓦列努哈——立即起身迎上前去。這回她從郵袋里掏出的不是四四方方的白信封,而是一張黑紙片。

“這可真有點意思了,”瓦列努哈傲然目送著匆匆離去的女人,咬著牙關說。里姆斯基一把先把這張紙片搶到了手。

在灰暗的相紙上,清楚地印出幾行手寫的黑字:

“證明我的手跡我的簽名速發急電證實秘密監視沃蘭德斯喬巴。”

瓦列努哈雖在劇場干了二十多年,見過各種世面,此刻也好似墜入五里霧中。他瞠目結舌,半晌才擠出一句平淡無奇卻又荒唐透頂的話:

“這絕不可能!”

里姆斯基可不像瓦列努哈。他站起身來,推開門,朝坐板凳的女通訊員喊了一聲:

“除了送電報的,誰也不許放進來!”接著把房門上了鎖。

然后,從辦公桌里抽出一沓公文,對照著影印件上那胖乎乎向左斜的筆跡,端詳著斯喬巴的批示和他那帶螺旋花字尾的押簽,一一仔細核對著。瓦列努哈趴在桌上,對著里姆斯基的臉直喘熱氣。

“的確是他的筆跡。”財務經理下了結論。瓦列努哈也應聲蟲似的跟著說:

“是他的。”

管理員仔細一打量里姆斯基的面孔,不由大吃一驚。本來就瘦的臉這會兒顯得更瘦了,甚至還老了一大截,角框眼鏡后的一雙眼睛失去了一向炯炯逼人的光芒,那里面不僅有惶惑,還有悲哀。

說到瓦列努哈,以舉止而言,完全陷入了狂亂。他在辦公室里來回亂跑,又把胳膊高舉過頭,就像被釘到了十字架上似的,還搬起冷水瓶,咕嘟咕嘟灌進了滿滿一大杯黃澄澄的水,接著喊:

“我不懂,我不懂!我——真——不——懂!”

里姆斯基卻眼望窗外,緊張地思索。財務經理責任不輕,他得從這種種不近情理的現象中就地理出個頭緒來。

眉頭一皺之間,他仿佛看到今天十一點半左右,斯喬巴僅穿一件睡衣,光著兩腳,鉆進一架聞所未聞的超高速飛機。接著又是這個斯喬巴,還是十一點半左右,又只穿一雙襪子就到達了雅爾塔的飛機場……鬼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也許,今天在家跟他通話的并不是斯喬巴?不,絕對是!憑他還聽不出斯喬巴的聲音?就算今天說話的不是斯喬巴,那頂多不過昨天——昨天傍晚,斯喬巴不是還拿著他那份荒唐的合同從這個辦公室跑到那個辦公室嗎?那份輕率不是還把財務經理氣得夠嗆嗎?那么,他怎能跟雜技場不辭而別,竟悄悄地上了火車或者飛機揚長而去呢?就算昨兒個晚上坐上飛機起飛,今天中午也是飛不到的呀!能飛到嗎?

“到雅爾塔多少公里?”里姆斯基問。

瓦列努哈不亂跑了,他收住腳步,大聲嚷嚷:

“這事我早就想到了!坐火車到塞瓦斯托波爾是一千五百多公里,到雅爾塔還得加上八十多公里!空中航線當然要短些。”

唔……對呀……坐什么火車也是到不了的。這是怎么回事?坐的殲擊機嗎?是誰讓斯喬巴光著腳就上了殲擊機?為了什么呀?也許,飛到雅爾塔之后,他才把靴子脫了?那又是為的什么?就算穿著靴子,也不會讓他上殲擊機呀!再說了,這跟殲擊機扯得上嗎?電報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他是中午十一點半到的刑偵局嗎?而在莫斯科打電話的時間是……讓我看看……(里姆斯基把手表字盤移到眼前)

里姆斯基回想著表針原來的位置……天哪!那是在十一點二十分!

這是什么話!就算斯喬巴掛上電話拔腿就往飛機場跑,就算他在五分鐘之內跑到了飛機場(其實這種假設本身就是胡扯),那么,這豈不就等于說,飛機立時立刻沖天而起,五分鐘之內竟飛越了一千多公里,而算來時速竟達到了一萬兩千多公里!這可能嗎?既然不可能,那他怎么會在雅爾塔!

剩下的結論又是什么呢?催眠術?世上哪有這樣一種催眠術,居然能夠把人催到千把公里之外去!那么這是幻覺?一個人產生幻覺倒情有可原,可雅爾塔刑偵局呢?難道也出了幻覺?不,不,對不起,這不可能!……可是,電報不正是從那邊打過來的嗎?

財務經理的那副面孔實在嚇人。這時,有人在門外轉動門把,拽門,只聽女通訊員厲聲叫:

“不行,不許進!殺了我也不讓進!開會呢!”

里姆斯基竭力鎮靜了一下,抓起電話,對著聽筒說:

“接雅爾塔,加急長途。”

“高。”瓦列努哈暗叫。

可是雅爾塔的電話沒接通,里姆斯基放下聽筒說:

“真不巧,線路出毛病了。”

說不上為什么,線路出毛病使他一下子泄了氣,甚至都傻了。片刻之后,他又一手操起電話,另一只手把對著聽筒說的話一一記錄下來。

“請發一份加急電報。我是雜技場。是的,雅爾塔刑偵局。是的。今日十一時前后斯喬巴在莫斯科,曾與通話,此后未上班,電話詢問未獲結果,句號。字體確系此人手跡,句號。正采取措施監視該演員,財務經理里姆斯基。”

“真高!”瓦列努哈尋思,隨之腦子里卻又閃出兩句話,“蠢透了!怎么可能在雅爾塔呢?”

里姆斯基這工夫已把來電電文和去電底稿統統整整齊齊疊了起來,放進一只封筒封好,又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馬上親自把它送去,”他把封筒遞給瓦列努哈,“讓他們那邊研究去吧。”

“這一招果然高!”瓦列努哈把封筒放進皮包時心想。然后,又抱著一線希望往斯喬巴家里打了個電話,聽著聽著,他神秘兮兮地興奮地眨了眨眼睛,做了個鬼臉。里姆斯基脖子都抻長了。

“可以請表演家沃蘭德聽電話嗎?”瓦列努哈媚聲媚氣地問。

“他老先生正忙著呢。”聽筒里傳出個顫顫巍巍的聲音,聽來十分刺耳,“您是哪位?”

“雜技場管理員。”

“是瓦列努哈同志?”聽筒里的那位喜出望外,“聽到您的聲音別提多高興了!您身體好嗎?”

“麥爾西,”瓦列努哈頗感驚訝,“您是哪位呀?”

“助手,他的助手兼翻譯科洛維耶夫!”聽筒里有點喋喋不休,“最最親愛的瓦列努哈同志!鄙人悉聽閣下吩咐!有什么事,就請說吧。什么事?”

“對不起……斯喬巴同志在不在?”

“唉,不在!不在!”聽筒里喊,“走啦!”

“上哪兒?”

“坐汽車上郊外兜風去啦。”

“什……么?兜風?……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他說了,透透新鮮空氣就回來。”

“是這樣……”瓦列努哈惘然若失,“麥爾西……勞駕轉告沃蘭德先生,今天演出排在第三節。”

“好,好。不必客氣。一定。馬上。保證轉告。”聽筒里斷斷續續迸出回話。

“祝你們一切順利。”瓦列努哈驚奇地說。

“請接受我,”聽筒里說,“最最美好、最最熱烈的問候和祝愿!祝您成功!順利!萬事遂心如意!一切的一切!”

“果不然!我說嘛!”管理員這下子來勁兒了,“根本不是什么雅爾塔!他到郊外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財務經理氣得臉色煞白,“那可真是一場空前絕后的惡作劇!”

猛然間,管理員跳起來大喊一聲,把里姆斯基嚇得一哆嗦: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普希金諾新開了一家賣羊肉餡餅的叫‘雅爾塔’!全明白了!他跑到那邊,灌足了黃湯,這會兒又從那邊發了份電報過來!”

“太過分了!”里姆斯基說,臉上的肉一陣陣抽搐,眼中燃燒起陰沉的怒火,“好吧,叫他逛吧!會有他好瞧的!……”突然他停了一下,遲遲疑疑地問:“那……刑偵局是怎么回事?”

“純粹胡扯!這是他個人開的玩笑。”沉不住氣的管理員立刻打斷了他。接著又問:“那這袋東西還用往那兒送嗎?”

“一定要送。”里姆斯基說。

門開了,那女人又走了進來。“……她又來了!”里姆斯基說不上為什么心里直發煩。他倆忙站起來,迎著送電報的走過去。這一次的電文是:

感謝證實,速匯刑偵局五百盧布交我明日飛莫斯科。斯喬巴。

“他瘋了!”瓦列努哈有氣無力地說。

里姆斯基卻嘩啦一聲打開保險柜,從抽屜里取出錢,點了五百盧布,按響電鈴,交通訊員送電報局。

“怎么啦,格里高里·達尼洛維奇,”瓦列努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您這錢準是白扔!”

“錢會回來的,”里姆斯基悄聲說,“為了這次郊外野餐,他會遭大報應的。”接著,指指皮包,又對瓦列努哈說:“快去,伊萬·薩維利耶維奇,別坐在這兒不動彈。”

瓦列努哈趕緊拎起皮包,一溜煙跑出了辦公室。

他跑到樓下,見售票窗外排著長蛇陣,女售票員告訴他,自打貼出補充預告之后,人流簡直是滾滾而來,再過一個來小時,就要掛出“票已售完”的牌子了。他忙命售票員收起三十張最好的樓座和包廂票,然后沖出票房,一路上多次打退纏著要招待券的進攻,鉆進了他那間小辦公室,想要去拿帽子。恰在此時電話鈴響了。

“喂。”瓦列努哈嚷道。

“是瓦列努哈同志嗎?”聽筒里一個難聽的齉鼻子問。

“他不在。”瓦列努哈剛喊出口,立刻被電話里的聲音所打斷:

“別裝蒜,瓦列努哈。聽著,電報不許往別的地方送!也不許給別人看!”

“你是誰?”瓦列努哈喝問,“公民,你少來這套!馬上你就會現原形的!你的號碼是多少?”

“瓦列努哈,”回話的還是那個難聽的聲音,“聽不懂人話是怎么著?那些電報不許你往別的地方送!”

“好啊!你還不老實!”管理員簡直氣得發瘋,“走著瞧!有你后悔的時候!”他又喊了幾句嚇唬人的話,但發現電話里根本就沒人聽,便住了口。

辦公室不知怎的很快暗了下來。瓦列努哈跑到外面,砰的一聲帶上了門,穿過側門,徑直沖進夏季花園。

管理員精神抖擻,斗志昂揚。自打接到那個流氓電話,他毫不懷疑有一個流氓團伙,正在干著卑鄙的勾當,而一切又跟斯喬巴失蹤有密切關系。他興奮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恨不能馬上就揪出這些壞蛋。而且,奇怪的是——還沒怎么樣,他就已經有點飄飄然了。當一個人力圖成為輿論中心,或是想要宣布什么轟動一時的消息時,這種心理狀態是不言而喻的。

花園里劈面刮來一陣狂風,將沙塵吹進管理員的眼睛,好似要攔住他的去路,向他提出警告。二樓的一扇窗戶啪的一聲摔響,差點沒把玻璃打碎。槭樹和椴樹的樹梢驚慌不安地發出喧囂。天黑了,四下里涼颼颼的。管理員揉揉眼睛,看到莫斯科上空有一塊低垂的烏云,肚皮映成黃色,正在緩緩地爬行。遠方滾過陣陣沉雷。

瓦列努哈雖說要事在身,卻由不得心血來潮,偏偏這時想要跑去看看室外廁所,檢查一下修理工是否已經給燈泡裝上了網罩。

他跑過靶場,鉆進一處茂密的丁香叢,來到一座淺藍色建筑面前。修理工看來挺負責,男廁所這邊檐下的電燈,已經安上了鐵絲網罩。不過,即便是雷雨前的光線再黯淡,也看得出這里的整堵墻都被木炭和鉛筆涂抹得烏七八糟。

“唉,怎么搞的……”管理員剛想發泄幾句,忽聽身后有個貓打呼嚕般的聲音說:

“是您嗎,管理員同志?”

瓦列努哈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只見眼前站著個矮胖子,似乎長著一副貓臉。

“是我,干什么?”瓦列努哈沒好氣地問。

“太……太榮幸啦。”貓臉胖子扯著尖嗓子說。驀地,胳膊一揮,給了瓦列努哈一記大耳光。帽子從管理員頭上飛了起來,鉆進大便器里不見了。

胖子這一耳光打下來,廁所霎時被一道顫動的電光照得通明,半天空跟著也咔嚓嚓響起一聲霹靂。接著又是一道閃光,管理員眼前出現了第二個家伙——身材矮小,雙肩卻跟大力士一樣結實,頭發紅得像團火……一只眼睛蒙著白翳,嘴里齜出一顆獠牙……這第二個家伙看來是個左撇子,照管理員的另半邊臉又是一記耳光。天上隨之又響起一聲霹靂,大雨傾盆而下,瀉落到廁所的木棚上。

“這是干嗎,同……”被打蒙了的管理員剛喃喃說了半句,猛然想到“同志”二字用到這伙躲在公共廁所行兇傷人的歹徒身上未免太不適宜,于是啞著嗓子說,“公民……”轉念一想,這樣的稱呼他們也不配,這時不知是誰又猛地扇了他第三記耳光。血從鼻孔里躥了出來,噴灑到托爾斯泰衫上。

“皮包里裝的什么,混蟲!?”貓臉漢子刺耳地叫,“電報呢?電話里不是警告過你嗎?不許你把它們帶到別處去!我問你,警告過沒有?”

“警告……過……”管理員氣喘吁吁地回答。

“那你干嗎還去?把皮包遞過來,壞蛋!”第二個家伙喊著,從瓦列努哈顫抖的手中一把搶過皮包,聽聲兒他就是電話里的那個齉鼻子。

這兩位一邊一個,架起瓦列努哈的胳膊,挾著他出了花園,順著花園街一路狂奔。雷雨大發淫威,積水滔滔汩汩沖向下水道入口。四下里一片片的水泡,一層層的細浪。房頂上的雨水溢出了水漏子,直接從屋頂宣泄而下,家家門洞里都涌出一道道泛白沫的小溪。滂沱大雨把花園街上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一掃而空,所以也沒有人能救得了瓦列努哈。歹徒們頂著閃閃電光,在一道道濁流中躥騰跳躍。轉眼工夫,嚇得半死的管理員已被拖到副三〇二號大樓,飛也似的進了大門洞,從兩名光著雙腳、手拿鞋襪、靠在墻邊避雨的婦女身邊掠過。接著,歹徒們又沖進六單元的門,把神經近乎錯亂的瓦列努哈架上五樓,弄進了他來過多次的斯喬巴的寓所,扔在半明不暗的前廳地板上。

這時候兩個歹徒身形一晃,不見了。前廳里出來個一絲不掛的大妞兒,一頭紅毛,眼珠子閃著磷光。

瓦列努哈明白,他的大限到了。他哼了一聲,朝墻邊一閃。大妞兒徑直朝管理員貼上來,雙手往他肩頭那么一搭。瓦列努哈的頭發全都奓了起來——他那件淋得精濕的托爾斯泰衫雖說是冰涼冰涼的,但他還是能感到這兩只手更涼,涼得徹骨。

“讓我親一口。”大妞兒嗲聲嗲氣地說,把兩只磷光閃閃的眼珠子湊到他跟前。瓦列努哈早已魂飛天外,哪里還嘗得到親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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