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村八組,破舊的土墻屋門口,袁秀英正提著一桶豬食往豬圈走去。突然,她從莊稼地的縫隙里看見有輛車駛來。
她把豬食提去豬圈倒在食槽里,然后把屋門關起來,再藏身到老屋后方的一堆玉米稈和柴火后面。她發現那輛越來越近的車子是一輛警車。
李八斗把車停在河坎那邊,下車和姜初雪走路趕往這邊。一路上,他和姜初雪的目光都在搜索那個可能存在的新墳堆,而那些一眼可見的莊稼地里并沒有新墳堆的痕跡。
院門沒上鎖,兩人一直走到唐白的屋門前。李八斗看了看緊閉的屋門,又四處張望了一圈,不見任何人影。他猜想袁秀英可能在地里干活,也就略微放心了些,這樣就可以避免打草驚蛇了。
李八斗在唐白的屋前看了一圈,沒有什么發現,又來到了豬圈前面。豬正在里面狼吞虎咽地搶食,見豬食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李八斗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是剛剛投喂的豬食啊,為何唐白家沒人呢?
李八斗也沒多想,只是走到那匹矮馬面前。矮馬與他對視著,目光清澈又明亮,有一種靈動之美,顯得非常單純無邪。
“怎么看,這都不可能是兇馬啊。”李八斗自言自語。
“很顯然,它跟兇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好吧。”姜初雪說,“毛色不一樣,體格不一樣,而且連神態也不一樣。那匹兇馬可是如妖馬般眼露紅光,這馬多可愛啊,怎么可能是兇馬呢?”
“可是,唐白家只有這一匹馬。”
“也許養在別處了呢?”
“別處?還能養哪里?牲畜都是圈養的,養牲畜的圈那么大,放哪里也藏不住啊。”
“山里呢?”
“山里?”李八斗一笑,“一看你就沒在農村生活過,農村連雞圈都得修在家里,至少也得是屋檐下,因為怕人偷。何況是馬這么值錢的東西,誰敢養到山里去,那樣隨時都會被人牽走的。”
“這么說來,我們對唐白的懷疑沒有意義啊。”
“當然有意義。破不了的案只不過是有我們看不見的細節,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我們可以通過兇馬找兇手,也可以通過兇手找兇馬,直路不達就繞一繞,目的終歸是一樣的。別糾結馬的事了,還是先找狗吧。”
李八斗走進里面那間空著的豬圈,見玉米稈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便走過去翻了一下,最后發現不過就是堆放的一些玉米稈和柴火,并沒有藏什么東西。
他轉身出了豬圈,開始往唐白家的老屋后找去。當他看向老屋后的轉角時,發現有一雙眼睛一閃即逝,他當即大步往那邊走去。
藏在那邊的袁秀英見李八斗發現了她,也不好這個時候走開,靈機一動就靠在玉米稈后面做癡呆狀,口中念念有詞。
李八斗走過去,看見了斜靠在那里的袁秀英。袁秀英目光呆滯,對李八斗的出現視若無睹。李八斗也就站在那里,觀察著袁秀英的神態。
袁秀英似乎突然驚覺到李八斗的存在,用手指著李八斗咋呼起來:“你個強盜,又想來偷我家的豬,我抓住你了。”
袁秀英起身往李八斗撲來,李八斗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又用另一只手亂抓,結果又被李八斗抓住。然后她就用嘴咬,但由于雙手被控制住了,她也很難咬到人,最后只能亂罵一通。
“秀英阿姨,你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呢?”
袁秀英似有瞬間的停頓,然后繼續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張口亂罵。
“行了,您休息一會兒吧。”
李八斗一掌切在袁秀英的頸部,袁秀英的身子一軟,立馬暈厥過去。
“你這是干什么?”姜初雪看見這一幕,嚇了一跳。
“沒事,我只是用合適的力度擊打了她的迷走神經位置,讓她暫時睡一會兒,時間一到,她自己就醒了。”
“你還會這一招啊。”
李八斗一笑:“我會的多了去了。”
姜初雪嘴里“嘁”了聲。隨后兩個人開始在唐白家的房前屋后尋找可能埋狗的地方,但找了幾圈一無所獲。
“這就怪了。”李八斗眉頭深鎖。
姜初雪說:“難道我們推斷錯了,他家的狗不是被殺,而是走丟了?”
“不可能。那可是一條養了十多年的老黃狗,它的活動范圍也就在唐白家附近,怎么可能走丟!”
“嗯,倒也是。可是,他們會把狗埋在哪兒呢?”
“我想起來了。”李八斗突然靈光一閃,“我之前來的時候,秀英阿姨可能是真神志不清地問起大黃,當時唐白撒謊說走丟了。如果大黃真是被夏東海等人打死,而唐白又怕他媽知道,那他肯定不敢把狗埋在自己家附近,也不會埋在莊稼地這些容易發現的地方,那么應該是埋在山上了。”
“可是,這周圍有好幾座山,我們怎么知道埋在哪座山上啊?”姜初雪說,“總不能把每座山都找一遍吧,那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李八斗沒說話,他走到院門外的壩子前看了看,指著前方公路右側的一座山:“我們去那座山找找吧。”
“為什么是那座山?”姜初雪不解。
“其一,如果是打獵呢,會找林子密一點的山,因為里面的野物會比較多。樹很少的山,野物不僅藏不住,還難以生存;其二,既然是城里人來打獵,自然是開車來,既然開車來,肯定會選交通方便的位置;其三,那座山離唐白家相對來說也近一些,看家狗通常都不會跑得太遠。”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兩人來到了李八斗所指的那座山,果不其然,在山路上走了不到幾十米,就在一棵老柏樹下發現了一個石堆。
“難道這個就是?”姜初雪問。
李八斗說:“應該八九不離十了。你看,有些石頭的潮濕面在上,長了苔蘚的面在下,由此可見石頭搬動的痕跡還不算太久。”
“看看是不是吧。”姜初雪說著,就要去把那些石頭搬開。
“等等。”李八斗當即阻止了她。
“怎么了?”
“如果狗真埋在里面,那么埋這條狗的人可能就是復仇者,我們得看看這些石頭上有沒有留下誰的指紋或者其他痕跡,別輕易破壞了。還有,如果狗只是在石頭堆下,腐爛的味道會透過石頭縫散發出來,可我們并沒聞到臭味。這說明狗應該被埋在了土里,所以我們需要鋤頭或鐵鍬。”
“倒也是,那我們得回城一趟了。”
李八斗點頭:“只有如此了。”
而此時,袁秀英就在那間地下室里,看著那臺電腦上的監控畫面,臉上無悲無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八斗和姜初雪回到縣城,帶來了所需的設備和工具,先由姜初雪在那些石頭上尋找指紋。她檢查遍了每一塊石頭,并沒有發現任何指紋。
“不至于一點沒有啊。”姜初雪說,“就算是下過雨,也只對正面和上面的石頭有影響,背面和下面的石頭總會留下些指紋的,就算不是完整的指紋,殘缺的總該有的。”
“我想,做這個石堆的人應該戴了手套。”
“戴了手套?這么牛,搬個石頭壘墳都用上了反偵查常識?”
“有可能是擔心磨破手所以戴了手套,也有可能是這個人做事本就滴水不漏。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你說的這個人是唐白吧?”
“不一定。”
“不一定?那還有誰?”
“他媽。”
“他媽?他媽怎么又可疑了?”
“幾次跟她接觸下來,她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但我總覺得她是裝的。”
“可是,你也說過她神志不清地念叨過大黃,可見她并不知道大黃被殺以及埋葬大黃的事啊。”
“有些事真真假假,誰知道呢?演戲的最高境界就是賊喊捉賊,有些看起來很傻的人,如果不是真傻,就是絕頂聰明,明白吧?先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看看下面吧,萬一埋的不是狗呢。”說著,李八斗開始用鋤頭將那筑緊的泥土挖開。
事實上,下面埋的就是一條狗。當李八斗看見那條狗的時候,就有種說不出的興奮。雖然狗的尸體已經高度腐爛,身上還沾著泥土,很多狀況還無法明確,但有兩點可以確定。
其一,這是一條黃狗,和唐白家失蹤的大黃是吻合的;其二,黃狗的腦袋被砸得稀巴爛。這跟兇馬案那些受害者的死狀以及“鐵將軍”的死狀相同。這也就意味著,李八斗的推斷很可能是真的。
姜初雪對已經腐爛的黃狗只是隨便檢查了下,便忍不住說道:“這些人也太狠毒了吧,他們還是人嗎?!”
“怎么了?”
“除了頭被砸爛之外,狗身上的傷太多了,有槍傷,有被石頭砸破的傷口,還有被木棒之類的工具擊打造成的多處骨折,加起來足有幾十處之多。”
“真是一群畜生!”李八斗也忍不住罵道。
“如果真是因此而引發了兇馬連環殺人案,我倒覺得這些人真是該死了。”
“話不能這么說,無論有什么樣的理由,都應該尋求法律的途徑解決事情,而不應該走向殺人之途。”
“但是,死的只是一條狗,又如何尋求法律途徑呢?你也說了,在別人或者法律看來,這只是一條狗,但對狗的主人來說,它是家人。”
“看來,我們更接近兇馬案的真相了。”
“可是,為了一條狗,殺死那么多人,還是很不可思議。”
“動機明顯,手法雷同,沒什么大的懸念了,你看能不能找出殺狗者留下的什么線索吧。”
姜初雪點頭,又在狗身上找了一圈,從狗的身上取出了獵槍子彈,還提取了狗的DNA樣本。
做完這些,兩人把狗重新埋好,像原來那樣砌了一個石堆。
“下一步呢?”忙活完,姜初雪抹了一把臉上的香汗,問。
“也許,我們得去會會唐白了!”
五點半,學生放學了,有很多學生來逛書店,所以唐白此刻有些忙。
李八斗和姜初雪進去的時候,唐白也只能匆忙地打個招呼,讓他們先坐,他則一會兒幫學生拿書,一會兒收錢,跑來跑去。
忙到六點左右,唐白擦了把額角的汗水,一如既往地靦腆微笑道:“八斗哥,有事嗎?”
“是的,找你了解點很重要的事。”李八斗也不打算繞彎子了。
“什么事,八斗哥你說吧。”
“你家有一條養了十多年的老黃狗,而且丟了,對吧?”
“是,怎么了?”
“找到了嗎?”
“沒有。”唐白搖頭。
“你為什么要說謊呢?”李八斗目光鋒芒地逼視著唐白,語氣也加重了幾分。
“我說謊?”唐白一臉愕然,“我說什么謊了?”
“其實你知道你家的大黃狗已經死了,而且是被人以殘忍的方式打死的,你還親手埋葬了它,然而你卻說它丟了,你為什么要隱瞞真相?”
“我知道大黃死了?還是我親手埋葬的它?八斗哥,你這話從何說起?”
“行,我就直說了。我在你們家附近的一座山上找到了你家的狗。那條狗被埋在一棵柏樹下,還用石頭壘了墳堆,是你埋的吧!”
“我埋的?”唐白問,“為什么是我埋的?”
“因為當我說起那條對你而言很重要的狗就埋在柏樹下,還用石頭壘了墳堆的時候,你并沒有表現出更多的激動或驚訝,這說明其實你早就知情了。如果是一個并不知情的人,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反應應該會比較激烈。你過于冷靜、理智了,只想著防備我,卻忽略了事件本身對你的意義。”
“我覺得你說的僅僅只是你認為的,僅僅是站在你的角度看到的事情。”
“那行,你給我說說站在你的角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從我的角度來看,我家大黃到現在為止已經走丟一個多月、快兩個月了吧,我對找到它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在我的潛意識里,它已經出事了。開始的時候,我是很難過的,但逐漸接受了它離開的事實,就沒再找它了。當初我外公外婆離開的時候,我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媽甚至哭到暈厥,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便我們還能想起來,又還有多少悲傷呢?死的是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一條狗呢?人生不就是如此嗎,不管什么樣的苦難和悲傷,歷經時間之后,我們終究都會變得淡然,這有什么奇怪的嗎?”
“能言善辯啊。行,那我問你,你家附近靠公路邊的那座林子很密的山,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唐白問。
李八斗說:“你家大黃不見之后,你四處尋找,應該去那座山找過吧?”
“去過,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是,黃狗就埋在進山不遠的一處路邊,在一棵比較古老的柏樹下。我想,埋在那棵柏樹下,也是有些寓意的,而且,還用石頭壘了個墳。你既然去那里找過,不會沒有發現吧?”
“我見過那個墳堆,以為埋的是人呢。我怎么會知道還會有人給狗壘個墳堆。”
“以為埋的是人?你說話越來越不著調了。根據墳堆的大小來判斷,一目了然,那并不是一座埋人的墳堆。更何況,它并不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墳堆,還能看見石頭的潮濕面,周圍既沒有鞭炮的碎屑,也沒有燃燒過的紙錢的痕跡。要是誰家死了人埋在那里,會沒有這些嗎?”
“是,八斗哥你說得在理,可你畢竟是刑警,你的思路總是滴水不漏的,能看到很多細節,可我不能啊,我見著墳堆就想到里面可能埋了人,我哪會想那么細呢?”
“唐白,別否認,也別辯解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干的,而一切都源于你家的那條狗,那條跟你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被你當成家人的狗。某天幾個城里人闖入這座山里打獵,結果遇到了你家狗的阻撓,于是他們就打死了你家的狗。你知道這些后,就開始謀劃著為狗復仇,打算將這幾個獵人逐一謀殺,這才是故事的真相,對吧?”
“我不知道八斗哥你是什么時候起覺得我是一個殺人犯的,而且還是背負多條人命的殺人犯。我想說的是,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了農村,去城里了,有的幾年不回來,有的一輩子不回來。我沒有什么追求和夢想,我只想好好地活著,與世無爭,自給自足。我受過太多人的欺負,有人辱我,有人罵我,也有人打我,我都一口氣咽下去,悲哀地笑一笑,告訴自己這就是命運,一個弱者的命運。我自己被人踩成了泥濘,也不曾與人斗嘴,不曾與人打架,更不曾殺人。然后,我家的狗被人打死了,我倒去殺人了,還殺了很多人,這不是笑話嗎?”
“不,不是笑話。你說的弱小和忍受,是從前的你,現在的你可不一樣。還記得你的電動車被人撞了,人家賠錢你不接受,非要人家道歉的事嗎?你不但有本事了,經歷了很多事之后,你也練就了非同常人的心理素質,這也注定了你能干出平常人干不出的事。”
“我只能說,八斗哥你高看我了。”
“那行,我問你一件事。我之前在趙飛虎的別墅外面見過你,你去那里干什么?”
“趙飛虎的別墅?”唐白一臉茫然,“趙飛虎是誰,他的別墅又在哪兒?”
“你果然喜歡裝糊涂,幸好我留了證據。”李八斗說著拿出手機,從里面翻出一張相片,“雖然這只是你的一個側影,但你不會否認吧!”
“嗯,這是我。”唐白當即承認,“怎么了?”
“說說你那天去那里干什么了?”
“那是南溪村,我去那里給一個女顧客送書。”
“給女顧客送書?你可別忽悠我,你在別墅外面停了兩分鐘,張望了一陣,轉身就走了,可沒見你給誰送書!”
“沒錯,顧客說她家別墅的院子里種了好幾棵大的黃桷樹,我到你拍的那地方才發現那別墅院子里沒有種黃桷樹,而前面又沒見什么房子,就轉身去別處找了。”
“你都不知道她家的路,怎么去給她送書了?”
“她說了地址,我只知道大概范圍,我本來是想找人問下路的,但是大中午的,沒遇到人,所以就走錯路了。走錯路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有什么問題嗎?”
“你有那個女顧客的聯系方式吧?”
“有。”
李八斗當即找他要了號碼,又問:“她以前找你買過書嗎?”
“買過。”
“那你以前給她送過書嗎?”
“當然沒有。要是以前送過,我也就不會走錯路了。”
“那為什么這次要你送?”
“因為她來的時候那本書還沒有,我就說等書來了給她送去。”
“你的性格很內向,你會主動給一個顧客送書過去?”李八斗質疑。
“書店生意本來就不好,又是老顧客,我吃著老板的飯,為他著想沒什么不該吧?”
“你的沉著和有條不紊確實令我佩服,看來,你在做事之前把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都想到了,就像你在柏樹下壘那個墳堆時都會戴著手套一樣,你的確不是當初我認識的那個唐白了。”
唐白淡然一笑:“無論八斗哥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你永遠都還是那個八斗哥。你是這個世界為數不多還有正義感的人,也是這個世界屈指可數還關心我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些真正犯罪的人身上,別老盯著我,那會浪費你的時間,讓真正的罪犯逍遙法外。”
“你放心,我從警這么多年,還沒有抓錯過人。”李八斗說著,撥打了唐白給的那個號碼。
而求證的結果,正如唐白所說,那天中午,唐白給她送書,唐白還跟她說走錯了路,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她,后來還是她出門在外面接到的他。
李八斗還問了她為什么讓唐白送書,確實是她去買的時候那本書還沒有,唐白說等書來了給她送過去。
“在說給你送書之前,你們熟嗎?”李八斗問。
女顧客說:“還行吧,我去那里買過好幾次書。”
“之前他知道你住哪里嗎?”
“嗯,聊過。”
“知道了,謝謝。”
李八斗掛斷電話,一語不發地看著唐白。
唐白也看著他,主動說了句:“怎么樣,我沒說謊吧?如果八斗哥你還是不信我,那就拿出證據來吧。也許這才是證明你我誰對誰錯的唯一方式。”
李八斗沒再說什么,和姜初雪離開了。
“難道不是唐白?”姜初雪問。
李八斗回復道:“你還真信他?那條狗的死跟兇馬案的關聯,唐白是脫不了干系的。夏東海死,他跟在后面;我也曾在吳國晉死的巷子附近遇見過他,還是大晚上的;如今他又出現在趙飛虎死亡之地的別墅外面,世上會有這么巧的事?何況,我剛才跟那個女顧客求證了,唐白事先是知道她住址的。那么,唐白為什么要主動給她送書,因為唐白可能從某些渠道查出了趙飛虎在這邊有房子,他就想借送書之名來這邊實地查看一下。萬一留下什么線索,他也能亮出擋箭牌來,為自己開脫,就像那處墳堆的石頭上沒有任何指紋一樣,他的反偵查經驗已到了滴水不漏、無懈可擊的地步。也正因為如此,每一處兇馬案的現場,他都處理得那么干凈,除了他想誤導我們故意留下的痕跡,一點多余的痕跡都找不到。只要你將黃狗的血樣和夏東海獵槍上的血樣進行對比,兩者如果相吻合,就能證實我們的推斷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即便證實了夏東海獵槍上的血是那條黃狗的,也是因為那條黃狗的死而引出了整個兇馬連環案,可這個兇手并不是唐白,而是他媽呢?畢竟,你也說了,他媽也有很多疑點,瘋瘋癲癲之中真真假假,而且,她也出現在趙飛虎的別墅外面了。”
“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可我知道唐白在看反偵破類的書,知道他有深藏不露的身手,知道他心理素質過硬,而且,他應該知道埋在柏樹下的那條狗,但他極力否認,所以,我還是認為他的嫌疑最大。”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確實知道,可他裝作不知,其實是為了替他媽隱瞞?就好比他媽知道狗被殺了,卻故意瘋瘋癲癲地裝作不知道,還每天念叨。唐白也許知道他媽知道了,可既然他媽裝作不知道,他也就配合著她,把這出戲演下去。通常情況下,也不會有人想到一個瘋瘋癲癲的人會制造出如此離奇而高明的連環殺人案,所以我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也沒有查過她。恰恰這種瘋瘋癲癲的人,有著常人不及的天才想象力。這個案子本身就充滿了不可思議,不是一個正常的案子,因此,我倒覺得她的嫌疑很大。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深淺!”
“你說得也有道理,還是回去跟孫老師匯報一下,讓大家都看看下一步怎么做吧。”
于是,兩人回到刑警隊,先由姜初雪把黃狗血樣與當初夏東海獵槍上提取的血跡做了對比鑒定,證實了夏東海獵槍上的血就是唐白家黃狗身上的!李八斗和姜初雪再找孫四通報告了案件調查情況。得到這個重要消息后,孫四通極為興奮。
一件案子,找到了可能存在的作案動機,就能更加準確地鎖定嫌疑人。這對本來已經山重水復疑無路的兇馬案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的突破。孫四通當即召集專案組成員,由李八斗講了整個案子的新發現,聽取大家的意見。
“斗哥,你沒搞錯吧,震驚全國的兇馬連環殺人案,是因為一條狗引起的?”包古一臉夸張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李八斗說:“我已經講了其中的重大關聯,五個一起打獵的人、家里存在的野味、被打死的狗和獵槍上的狗血、死者和狗的死狀雷同等等,辦案總能遇到有些因素的巧合,但你見到過所有的點都對得上的巧合嗎?”
冷笑說:“我早就說過那個唐白跟蹤夏東海是可疑的,果不其然。”
包古問:“你真的相信一個不滿二十的鄉下年輕人能制造如此離奇且震驚全國的連環兇殺案?”
“你是瞧不起鄉下,還是瞧不起年輕人?”李八斗說,“這個你所謂的鄉下年輕人,只怕能耐不比你差。”
“好吧,看來你們認定案子是這個唐白干的了?”包古說。
“那倒未必。”李八斗說,“黃狗是唐白家的,但唐白家現在有兩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他媽——一個四十來歲、患有瘋癲病的中年婦女。據接觸發現,她也有許多疑點。”
“斗哥,你這是越說越離譜了啊。”包古說,“一個中年婦女,還患有瘋癲病,也能制造出這種震驚全國、連警方都被帶著兜圈的連環殺人案?”
李八斗反問:“難道你接觸或聽說過的案子,就沒有看起來毫不起眼、根本不像罪犯的人卻犯下十惡不赦之罪的?”
“這個……”包古說,“肯定有的,但用在這里還是不大可能。”
“為什么不大可能?”李八斗問。
包古說:“因為兇馬系列殺人案可不是靠心理變態或者性格兇殘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相當專業的偵破經驗,甚至高智商的犯罪手法。”
“你怎么就確定他們沒有相當專業的偵破經驗或高智商的犯罪手法呢?”李八斗說,“至少,我就知道唐白在悄悄地看刑偵方面的教材。”
“那他們家有和兇馬相似的馬嗎?”包古說,“這可是最關鍵性的證據。”
李八斗說:“每一個案子,我們在開始階段只能窺見一些端倪,無法了然所有秘密。很多真相,水到渠成,自然就會揭曉了。要不然,就不需要偵破,而是直接去抓人了,還費這么多事干什么。”
“八斗說得對,我們現在不是在確定兇手,只是確定嫌疑人。”孫四通說,“嫌疑人,只要有一定的嫌疑就行,不一定什么都要對得上號。現在看來,偵查重心得放在唐白母子身上了。”
“夏長生呢?”包古說,“兇案現場可是實實在在有他的腳印。”
“當然還得全力追捕。”孫四通說,“不管兇馬案是不是他所為,就憑殺害啞巴、盜取U盤、涉及黃毛和董十八死亡案,我們都得抓他歸案!”
“唐白母子這里,怎么部署?”李八斗問。
“依你之見呢?”孫四通問。
李八斗說:“現在假設兇馬案就是唐白母子中的一人所為,或者兩人都有份,可現場太干凈,我們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拿到他們行兇的證據,而他們接下來肯定也會有所行動,就是繼續謀殺曹連城和黎東南。因此,我們可以派便衣出馬,晚上在唐白家前面秘密蹲點。”
“只需要晚上蹲點嗎?”孫四通問。
李八斗說:“對,白天蹲點沒意義,唐白會去書店上班,跟蹤他也容易被發現。另外,兇馬案都是晚上發案,且都是十二點左右,那么他應該是晚上九到十點的樣子開始行動。所以,只需要晚上在他家附近秘密蹲點,就能發現他的行蹤和兇馬的秘密了!”
“嗯,我看這樣可以。”孫四通看了一眼專案組成員,“誰去負責蹲點?”
“我去吧。”李八斗說,“我對那地方比較熟。”
“可以。”孫四通說,“再來一個吧,兩個人會看得更嚴,互相也有個照應。”
“我吧。”姜初雪立馬說。
“好,就你倆吧。還有一件事,”孫四通說,“王隊長說上面在追問省電視臺法制記者在白山縣失蹤的事。你們審問那個閻老三,有什么結果了嗎?”
姜初雪說:“閻老三這個人狡猾得很,他在作案之前應該認真做了防范,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們走訪了那一片的居民,都沒在夏天失蹤那天發現附近有可疑人物或車輛。”
“你們白山巴掌大個地方,這么多能人嗎?”孫四通說,“用馬殺人,啞巴大半夜掃街道,掃著掃著莫名其妙跑去鄉下被人殺了,一個女孩子失蹤被害之前自己給自己的號碼打電話。真是不來這里,就不知道自己的水平有多菜。”
李八斗說:“夏天的案子,可以把資料給我一份,我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線索。”
“你還是先去休息吧。”孫四通說,“把晚上蹲點的事做好就行了。兇馬案既然抓住了苗頭,就得一鼓作氣乘勝追擊,爭取早日破案。”
李八斗說:“我對石筍山比較熟悉,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呢,我就了解下,不會耽誤晚上的事情。”
“那行,初雪,你把案件調查資料給他一份吧。”孫四通說。
“哦,對了,”李八斗突然想起,“那個閻老三,既然沒有他的作案證據,好像也關了些時間了,可以放了吧?”
“放了?”孫四通說,“包古不是說他襲警,而且行為很惡劣嗎?”
“沒什么。”姜初雪說,“只是一些過激反應,因為他承認了用監控構陷八斗的事,我也說了不追究他,沒有做筆錄立案。”
“這樣啊。”孫四通說,“那就只能放了,你們自己去辦吧。”
姜初雪先給李八斗拿了案卷資料,然后準備好了手續,去了關押閻老三的地方。
閻老三目光陰冷地看向兩人,眼神中透露著一股殺氣,最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別怪老子沒提醒你們,耍老子是會有代價的!”
“那我們就看看,誰先等來代價。”李八斗說著,上前替閻老三打開了手銬,把他帶到了外面。
閻老三站在那里,看著姜初雪,將她從上看到下,看得她無比惡心。姜初雪對李八斗說了句“我先去車里了”,轉身就走了。
閻老三又看向李八斗。李八斗也直視著他。兩人對視良久,閻老三露出一個怪笑,故意撞了李八斗一下,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