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雨夜。

趙游縮在只剩一半的坍塌茅屋下面避雨。

雖然看上去有點狼狽，但他自己心里卻不在意，甚至還得意地剔牙。

白天的時候，他雖然身無分文，卻成功混進山腳一家道門人宗的道觀，狠狠吃了一頓不要錢的齋飯。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要膽大，敢得罪道門人宗，心細，不在那些修行者面前漏出破綻，更要臉皮厚：這一點趙游最不缺了。

現在吃飽喝足還有地方過夜，趙游就開始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需要一柄劍，需要一個可以斬殺的東西。

劍客不能沒有劍，而斬殺什么東西，才能有血煞氣。

趙游現在還是個凡人，要一路從益州回到中原腹心的洛陽，路不好走啊。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就在他沉吟的時候，趙游突然聽到了哭泣的聲音。

哭聲從雨幕之后傳來，隱約模糊，卻像一條細線，始終不斷。

那聲音中悲傷的感情毫無掩飾，簡直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還是個女子。

趙游無奈地嘆了口氣。

要是以前的他，根本不會在意。

那時候他一心修煉，只想飛升，逍遙長生，兩耳不聞窗外事。

可現在，從長庚口中得知，天理怪物的來歷之后，趙游卻感覺自己不該這么冷漠。

要是凡人都不憤怒了，天理怪物自然就消失了。

雖然這事根本不可能。

可想要加固封印拖延時間的努力……最后不也失敗了嗎。

一邊這么想著，趙游一邊沖進雨幕，直奔哭聲來的地方。

果然，在那里有個人影趴在地上，一邊淋雨一邊哭。

趙游想都不想就拉起人影，帶著她回到破茅屋下面。

“行了，就算天熱，淋夜雨一樣不行，小心傷寒啊。”

一路走過來，人影的詫異已經過去了，哭聲也收起來，她在一片漆黑中，抬頭對趙游開口。

“可是滿門血仇未報，我怎么顧得上其他！”

這句話說出來，趙游頓時全明白了。

難怪這個女子要在晚上趴在雨中哭泣。

趙游心中一動。

要說起來，他可是沒少干過替人報仇的事情。

甚至連報酬都可以不要：因為斬殺某人，就能得到血煞氣。

當年為了修煉，趙游算得上不顧一切。

“要是現在你能給我一柄劍，或許……”

這句話還沒說完，趴在趙游面前的女子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那只手簡直像是一只鳥爪，又干又瘦，捏得趙游胳膊生疼。

“跟我來！”

女子拉著趙游走出破茅屋，頂著夜雨來到外面，走了一段距離，開始趴在地上挖土。

夜色深沉，趙游也看不清楚這里是哪里，只能站在雨里等待。

片刻之后，他突然感覺到了什么。

深夜，大雨，趙游幾乎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聽不清，但他依然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塊鐵被雨滴敲響，輕輕顫動。

本來四處彌漫的寒氣之中，多出一絲鋒銳。

趙游在黑暗中笑了。

這個不知道是誰的女子，真的給趙游找到了一柄劍。

女子抓著趙游的手，將劍柄塞進他的手中。

雖然詫異于女子手上的冰冷，但趙游馬上就被長劍吸走所有注意力。

這柄劍安穩而堅固，不是普通長劍。

雖然還算不上名劍，但也是真正的好劍。

趙游這下撿到大便宜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青城山腳，半夜里隨便碰上個女子，就能找到這樣的好東西。

此時女子也對趙游說出她的要求。

“那邊燈火處，有個和尚，我要他死！”

女子聲音尖利，就算在雨聲中也聽得清楚，她推著趙游向前走去，后者很努力才在雨幕之中看到一點燈火。

這可不妙，趙游一邊走，一邊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現在可是還沒有血煞氣，沒有修為呢。

那個和尚，要是普通人也就算了，要是修行者，那趙游絕對不是對手。

當然了，動手肯定是要動手的。

佛門霸道，那和尚多半不是好人，就是得從長計議，不能直接蠻干。

一路跟著燈火穿過雨幕，來到一個低矮的建筑前面。

趙游站在屋檐下看看兩邊，發現白天自己沒有看到過，應該是荒廢了的村子東邊。

他是從西邊來的。

此時，門中的人也注意到了趙游，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傳來。

“此處是方便之門，過路人，進來避雨吧。”

趙游站在門口一拱手，然后走進去。

進去之后就能看到，這是個小小的佛堂。

蠟燭照亮四面，正對著門是一尊佛像，下面盤腿坐著一個白衣和尚，三十歲上下，面容堅毅，對趙游點頭。

趙游拱手，然后走到旁邊靠墻坐下。

這第一面，他就看出來了，這和尚真有修為。

佛門修行，自下而上，苦集滅道四個境界，明悟之后，就是羅漢，之后繼續修行，成為菩薩或者金剛，最后成佛。

只要有修為，在修煉或者施展神通法術的時候，就會有佛光匯聚，修為越高，越是明顯。

這中年和尚低頭念經的時候，眉心有一點佛光，正是修煉到苦集滅道之中第二層修為的特征。

趙游這下不敢出劍了，他是真的打不過和尚。

“在下洛陽趙游。”

既然不敢動手，那就先套話。

和尚也點頭：“云游僧苦竹。”

趙游一臉好奇，開始跟苦竹和尚打聽周圍的事情，比如這個村子的荒廢，比如這佛堂的修建。

苦竹和尚比表面看上去健談，幾乎知無不言。

說起來，這村子的荒廢，和佛堂的建成，就在同一天。

苦竹本來是云游僧，到了這個村子之后，替村民祈福，講經說法，村民深受感動，苦苦請求他留下，并且有人出人，有錢出錢，幫他修建了佛堂。

結果佛堂建成那天，村里起了一場大火，村子茅屋被燒個干干凈凈，村民也沒剩幾個。

村子從此荒廢，只有苦竹留在佛堂，日日誦經。

說完了，苦竹忍不住感嘆一句：“可見眾生皆苦，諸行無常。”

這句話現在說出來，真的是令人無法反駁，趙游也無話可說，只能搖頭長嘆。

但就在此時，一個尖利的聲音在趙游身后響起。

“你說謊！”

這聲音正是之前趙游撞上的女子，只是沒想到，她居然偷偷跟來，還讓趙游毫無察覺。

趙游正要轉身看一眼，卻被女子一連串話語說得愣住。

“村里人都是你害死的！”

女子也說了一個關于村子荒廢的故事，大體和苦竹的描述相符，但卻有關鍵的不同。

比如，村民供奉苦竹，不是自愿，而是被佛門法術悄無聲息地控制神志。

最后燒掉整個村子，一村三十幾人全部化為飛灰的火災，也是從佛堂先開始燒起。

因為佛堂要在佛前點長明燈，夜里無人看守，老鼠偷吃燈油，推倒油燈，引發大火。

但在那時，有修為在身的苦竹，卻只用法術保住佛堂，坐視村子被燒毀。

聽完女子的講述，趙游簡直后背發涼。

他不知道苦竹和女子誰說的是對的，但有件事確定無疑。

這女子，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冤魂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