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嘆一口氣，慢悠悠解釋。

如今這個世上，人間天界，無數修行者。

靈氣有道門，愿心有佛門，血煞氣有朝廷數不清的武人，江湖數不清的劍客。

其他還有妖，神，鬼，各種神奇。

但說到底，最多的還是凡人。

偏偏凡人的愿心，也有扭曲現實，創造奇跡的力量。

億萬凡人，萬眾一心，數百年祈禱，絕望和不甘匯聚，變成了一個勢不可擋的可怕力量。

那就是天理怪物。

足以傾覆一切。

包括天界。

趙游聽著，深吸了口氣。

“那天理怪物現在在哪兒？”

長庚搖頭：“最好別知道，躲著點。”

原因很簡單，任何存在，無論人神仙佛，只要看到天理怪物的那個瞬間，就會變成天理的一部分。

變成絕對服從于天理的行尸走肉。

趙游簡直驚呆了。

這比被殺死更可怕。

就算是神情中總是不在乎的長庚，臉上也升起畏懼。

“太晚了……”

凡人的不甘和憤怒，積累了上百年，天理怪物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經誕生，再也無法阻擋。

這事趙游可太清楚了。

天理怪物連天界都毀掉了。

他忍不住問長庚：“有辦法阻止嗎？”

長庚嘆了口氣：“倒是有，六十年前，我和葉不齊在內的天下高手，將天理怪物封印了。”

趙游聽到這句話，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更難受了。

因為他知道，天理怪物最終是逃出封印了啊。

果然，下一句長庚就皺眉來了一句：“但六十年間天理怪物還在不斷變強，封印很快就要碎裂。”

說到底，凡人的不甘絕望還在持續，天理怪物的實力就會一直增長。

只有兩個辦法：讓凡人不再不甘絕望。

或者不斷加固封印，一直拖下去。

前者需要讓天下安定，重開盛世，在修行者與凡人混雜，藩鎮作亂，佛道相爭的現在，根本不可能。

后者只是權宜之計，但卻簡單很多，倒是可以一試。

長庚告訴趙游：“二十年后，湊齊七個三十歲以下的后起之秀，就能再拖六十年。”

說完他嘆一口氣。

這是長庚在內的天下高手共同決定的，長庚還背負著尋找和培養七人之一的責任。

結果被葉不齊困在這高塔之中，已經浪費了十年時間。

想到這里，長庚突然看著趙游，臉色一變。

趙游看著長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很快，長庚解釋之后，趙游就明白了。

已經浪費十年之后，不如就選趙游做這個人選。

趙游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既然已經準備完全，那這種麻煩事情還是算了吧。

然后他就馬上回過神來。

到最后天界還是被天理怪物毀掉了。

也就是說，加固封印，再拖延六十年的努力，最終失敗了。

趙游看著長庚，想要提醒一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長庚當然不知道趙游在想什么，他只覺得趙游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面對葉不齊這樣可怕的存在，依然能冷靜下來思考。

還能通過古煉氣士的考驗，找到最后的法寶。

最難得，選了修煉血煞氣的墨家，正好長庚就是修煉血煞氣的劍客。

雖然年齡大了些，十三歲已經錯過筑基最好的年齡，但也不算晚到無法拯救。

仔細想過之后，長庚對趙游開口：“這件事并不簡單，甚至可以說非常麻煩，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

趙游沉默了。

他當然不想惹麻煩。

前世他專心修煉，兩耳不聞窗外事，本來就只追求實力。

但趙游又很清楚，如果他不插手，最后的結果肯定是封印失敗，天理怪物逃出來，連天界都毀了。

那他一個人躲起來，修煉到最后，也不過是變成天理怪物控制的行尸走肉而已。

猶豫再三，趙游最終還是點頭。

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可高個子頂不住，他只好頂上去了。

看到趙游的答案，長庚笑著一拍手：“好！”

這件事他擔心了十年，這下總算是有個結果。

長庚也不浪費時間，一拍趙游肩膀：“走吧，先解決葉不齊這個麻煩。”

趙游點頭，從地上拿起葫蘆。

這個瞬間，他心里就有一種葫蘆屬于自己，心有靈犀的親近感覺。

這是法寶認主，顯然是古煉氣士的安排。

不用任何解釋，趙游就明白，現在葫蘆隨他使用。

與此同時，一道大門在他面前出現，門外就是站在塔下的葉不齊。

明明趙游所在的地方是塔頂，現在看著，卻像是在一層。

這是古煉氣士的奇門方術，趙游見怪不怪。

然后他和長庚對視一眼，獨自一人走出大門。

葉不齊看到趙游，頓時雙眼一亮。

但下一個瞬間，看到趙游手里的葫蘆，頓時臉上一沉。

這個瞬間，趙游動手了。

葫蘆口中一道白色劍芒射出，如同閃電。

但比閃電還快。

趙游甚至都看不清發生了什么，回過神來，就只看到葉不齊手臂上多了一道傷口，鮮血流出，染紅青衣。

而在葉不齊身邊，狂風如雷，扭曲空氣，如同一面盾牌。

這是他的護身道術。

但慢了一步，沒有任何作用。

葉不齊看著趙游，臉上滿是震驚和憤怒。

“長庚……”

剛才那一道劍芒是長庚的劍術，葉不齊絕對不會看錯。

與此同時，長庚在趙游身后走出高塔：“不錯。”

他對葉不齊不懷好意地笑了。

果然，趙游一個人出門，讓葉不齊放松警惕。

這一招得手，本來勢均力敵的兩人之間，再也無法維持均勢。

葉不齊也瞬間明白這一點，他毫不猶豫地行動了。

狂風吼嘯，帶著他沖天而起，如同長虹貫日，急速飛走。

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趙游愣了一下，轉身看著長庚，卻看到后者毫無反應，沒有一點行動的意思。

長庚卻只是一笑：“他跑不掉的。”

說完他轉身看著趙游：“先安排好你的事情。”

長庚抓著趙游的肩膀，縱身一躍。

這一下如同飛行，一下子就跳過山下湖泊，到了另一座山峰頂上。

長庚腳下不停，一路在山中穿行。

與此同時，他告訴趙游接下來的安排。

劍客修煉血煞氣，無非是爭斗和廝殺。

血煞氣從鮮血和死亡中誕生，趙游想要劍，自己去搶，想要血煞氣，自己去廝殺爭斗。

長庚接下來要去追殺葉不齊，也沒什么時間照顧趙游，一切看他自己。

唯獨有一件事。

“三年之后，你必須在洛陽，那里有一件安排，你最好爭取一下。”

這話說得語焉不詳，趙游雖然點頭，卻十分茫然。

長庚卻不解釋，現在兩人已經到了青城山下，路邊進山參拜的行人絡繹不絕。

長庚就在這里放下趙游，一拍他的肩膀：“去吧，別死了。”

趙游一臉無奈地看著長庚悄然原地消失，然后無奈地轉身。

他身無分文，身上沒有一點修為，距離洛陽千里之遙，這一路可不輕松。

但是想到這里，趙游卻笑了。

長庚是對的，劍客想要什么，全靠自己。

他抬頭看看天色，辨認方向，然后朝著東邊走去。

……

當趙游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原來長庚所在的地方，兩個人影悄然出現。

正是長庚和葉不齊。

不過兩人之間，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

葉不齊依然似笑非笑，但目光深處的寒意卻消散了。

“你就這么看重大夢游仙的機緣，非他不可？”

長庚搖頭。

那只是敲門磚，重要的是后面。

“他通過了古煉氣士的考驗，選擇成為一個劍客，還是在你的干擾之下。”

這句話讓葉不齊也只能點頭，因為這足以證明，趙游是天生的劍客。

“既然如此，就有六人，最后一個人呢？”

長庚嘆了口氣：“交給孫思邈了，我相信他。”

葉不齊點頭。

然后兩人就陷入漫長的沉默。

他們神情之間，滿是懷念和惆悵。

最終，葉不齊長嘆一聲開口：“一甲子了……”

“你還是覺得，我們應該延續封印，而不是顛覆天下，重開太平？”

長庚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陰沉殺氣。

“六十年前我們曾經試過，結果呢？”

“劉晏因此而死！”

“我們中間最有前途的那個人死了！”

長庚冷冷看著葉不齊，毫不遮掩自己的憤怒，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憤怒是針對誰。

劍客的殺氣銳利直刺人心，甚至足以致命，能夠面對此時的長庚而不崩潰的，也只有葉不齊了。

“如果這新的七人，自己選擇顛覆天下呢？”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長庚和葉不齊站在青城山腳，樹蔭之下的巨巖上，沉默不語。

唯有青天之上風流云散，地上人流如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