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荒村無人，雨夜卻有人哭泣，難怪長劍埋在地下，卻被她找到。

趙游是被這冤魂騙著，來對付一個修行者。

這下他前有狼后有虎，無路可走了。

不過暫時，苦竹和女鬼，好像都沒有對付趙游的意思，而是自顧自地爭論。

出乎趙游的預料，苦竹對女鬼說的事情，完全不否認。

他的理由很簡單。

“眾生皆苦，具是因果，前因已定，業力難消。”

“唯有佛法，能得解脫，供奉大善，必有善報。”

意思倒也簡單，村里人遭災，是前世作惡的業力報應，反正也躲不掉。

與之相比，佛前供奉更重要，才能讓他們下一世過得好些。

對這個解釋，女鬼發出一聲尖嘯：“你是說我們死得活該嗎！”

聲音中無盡的不甘怨恨。

與此同時，兩滴血淚落在趙游身邊。

這個瞬間，趙游已經下了決心。

他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了。

最后只剩一個問題，下手的時機還沒到。

沒想到他剛這么想，機會就來了。

女鬼向前沖向苦竹。

她身上鬼魂陰氣在燈光下翻涌，幽暗冰冷，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樣，沖向苦竹。

苦竹忍不住皺眉。

其實這次，他是被擺了一道。

這佛堂本來有佛門法術守護，女鬼根本進不來。

沒想到女鬼用了一個巧妙的辦法，附身在一柄長劍之上。

而這柄長劍，被趙游這個看上去毫無威脅的十三歲小孩帶進佛堂。

結果女鬼直接沖到苦竹面前，這下就必須有一場苦戰了。

冤魂惡鬼的力量同樣來自愿心，但不是虔誠，而是不甘怨恨。

這女鬼的怨恨如此深重，以至于她沒有修煉，實力就和苦竹不相上下。

苦竹雙手合十，低聲開口：“六道輪回！”

這幾個字說出來，苦竹眉心頓時亮起一個金色光點。

佛光所照之處，黑霧翻涌一般的鬼魂陰氣煙消云散。

女鬼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

佛門對惡鬼的克制太明顯了。

苦竹松了口氣。

雖然他已經拼盡全力，但好在要贏了。

等到女鬼被拖進輪回，徹底消散，戰斗就結束了。

在那之前，隨便什么人都能輕松殺死毫無還手之力的苦竹，但這里沒有別人。

就在這個瞬間，一道寒光閃過。

像是一陣輕風掠過，苦竹甚至都不敢確定，是不是錯覺。

直到他舉起右手，摸一下咽喉。

那不是錯覺。

鮮血和生命的力量一起從咽喉流走，苦竹根本不敢相信。

他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就看到女鬼虛幻的身影后面，兩點白光。

亮得像是針尖，冷得像是冬天夜里天上的星星。

然后才看清，這白光是趙游的雙眼。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因為此時，他正忙著吸收血煞氣，踏出劍客修行的第一步。

死亡和鮮血中血煞氣誕生，一個苦竹這樣的修行者，帶來的血煞氣尤其多。

趙游手握長劍，深深吸氣，感受著血煞氣從腹中升騰，像是一團冰冷的火焰，沿著脊椎上升，然后四散行走，流遍全身。

從這一刻起，趙游就是個劍客了。

證據就是他雙眼中的白光。

苦竹拼了命地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面前的趙游，手上青筋暴起，一只手簡直像是鳥爪。

他想問趙游，為什么在堂堂正正的佛門修行者和冤魂惡鬼里面，選了幫助冤魂惡鬼。

但苦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力量和不甘怨念一起從傷口流走，變成血煞氣的一部分，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死了。

女鬼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尖利笑聲，然后就像是瘋了一樣又哭又笑，在原地轉圈，手舞足蹈。

黑霧一樣的鬼魂陰氣跟著她一起舞動，如同升騰的火焰。

趙游握劍看著眼前一幕，無聲地嘆了口氣。

就算報了仇，又能如何？

死者不能復生，而女鬼也沒有執念解開，就此消散的意思。

她很快就會變成在這里徘徊的孤魂野鬼，隨意禍害過路人，直到有一天被修行者發現，然后解決掉。

趙游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現在就出手斬殺了女鬼。

對于冤魂惡鬼而言，這并不是壞事，反而是幫他們解脫。

因為它們存在的力量根源就是死前的不甘執念，只要存在一刻，就一刻遭受著執念不能滿足的折磨。

趙游再也不會懷疑，為什么天理怪物會出現。

為什么這怪物強大到能毀滅天界了。

因為這天下億萬的凡人，就是在遭受這樣的苦難。

因為修行者只顧著自己，對苦難視而不見，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有能力改變一切的人只想保持現狀，那就是不公的幫兇。

前世的趙游埋頭修行，從不在乎別人，但現在他睜開雙眼了。

可惜，他還是看不到一條能阻止天理怪物的道路。

心中念頭如此雜亂，是劍客趙游從未有過的經歷。

他壓下雜念，抬頭對女鬼開口：“你還有什么執念未了？”

女鬼突然轉身，像是貓頭鷹一樣腦袋轉到正對后背，露出一張大火燒過的可怕臉龐，令人毛骨悚然。

“這佛堂！”

趙游點頭：“簡單。”

他走到一邊，伸手就要推倒擺著蠟燭的木架。

但此時女鬼伸手拉住他。

“先把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趙游茫然地轉身，看著女鬼走到佛像前面，像是一頭豺狼將受害者開膛破肚一樣，扒開佛像腹部，從里面抓出來一大把金玉珠寶。

此時的他忍不住開口：“你們村這么有錢？”

女鬼愣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把金銀珠寶放在懷里：“都是我們的。”

趙游無言以對，也不再多說，走到一邊，推倒蠟燭。

這佛堂里面裝飾華麗，都是絲綢，佛像更是麻布為里，生漆在外，很容易就燒起來。

雖然墻壁屋頂都是石頭壘成，不怕火燒，但很快佛堂里面就一切化為飛灰灰燼，什么都不剩了。

站在大雨中，趙游手握長劍，轉身看著女鬼。

如果這樣，女鬼還不解脫消散，那就是他出劍的時候了。

只是趙游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

才斬殺一個苦竹和尚，他的血煞氣修為太弱了。

就在此時，女鬼轉身。

趙游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然后女鬼伸手，把她懷里的金銀珠寶一股腦塞進趙游懷里。

“多謝你替我們報仇。”

做完這一切，女鬼看著趙游，丑臉上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中無盡愁緒，千回百轉。

最終也不過無言之中血淚兩行。

然后她轉身跪倒在地。

“女兒，娘來找你了……”

說完這句話，女鬼的形體悄然崩潰。

只剩下一團漆黑的鬼魂陰氣，像是一團燃燒的黑色火焰。

然后馬上，這火焰也被大雨澆滅了。

就像是融化在雨水中，徹底消失，什么都不剩下。

看著這一幕，趙游只覺得雨水浸透全身，寒意直入骨髓。

他無聲地長嘆一聲，然后轉身向東，頭也不回地走進大雨。